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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憂郁——凱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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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直了腰板的纖細青年,走在不見人影的走廊上。

美麗的下顎稍稍擡起,青灰色的劉海隨步伐微微搖動。

在這艘深宇宙用光速飛船內已經度過了地球時間約三個月,他的腳步裏沒有絲毫的遲疑和猶豫。

也沒有聲響。

他的目的地是艦橋。

那好像貓一樣的纖細柔韌的身體,獨特的水流一般的動作,簡直好像他的身體中不存在關節和肌肉這些身體器官一樣。

雖然只是很平常地在走路,卻能如媚惑的舞蹈般使周圍的人們陷入迷醉之中。也許,是因為他是月人的緣故吧。

青年名叫凱伊。

他現在在想些什麽,懷著怎樣的心情,很難叫人明白。因為唯一能使人了解的渠道“眼睛”,被不透光的護目鏡遮得嚴嚴實實。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這句古話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是適用的。眼睛能決定大多數的表情,甚至有時還透露出一個人的性格。這位名喚凱伊的青年,用護目鏡使旁人基本上無法讀出他的心思。

如前所述,凱伊是月人。

只有純種月人才擁有的“萬花筒之眼”。纖細,色彩不定。時刻都發生著微妙的變化,這就是萬花筒之眼。實際見過的人少之又少,因此,這一註目的特點和他們古怪的性格使月人之名傳遍聯邦內外。

這位名叫凱伊的青年,正是擁有了這個月人代名詞——富有透明感,散發著妖嬈的光輝,使人為之傾倒的“萬花筒之眼”。

能根據主人的喜怒哀樂任意變化成各種各樣的色彩,而如今,這雙傳說中的眼睛卻被不透光的護目鏡完全遮擋住了。

或許有人聽聞凱伊是月人後,會對他身著制服工作在這艘船上感到很不可思議。

一般人們都認為,月人是最不適合實際業務的。作為向實際業務的界限挑戰的宇宙船士官,可以說沒有什麽人種比月人更不適合的了。

然而,盡管從外表上來看是完美的月人,凱伊這位青年卻欲將自己的人種特征進行徹底否定。

所謂月人,具體說來,便是尋歡作樂的高手,缺乏性道德觀念,可以說是快樂主義的代名詞。從這一點來說,他實在不象是月人。

統一的制服穿得筆挺,神經質地將領口豎起。這副無可挑剔的裝束訴說著他的頑固。

不僅如此,還兩眼直視著前方,如雕像般一動不動。他用那副將他那如精心雕琢的美貌完全遮擋的護目鏡,在他和旁人之間下意識地築起一道高墻。

纖細而又冰冷的容貌,透著孤高而強烈的拒絕感。

他的這種姿態和他那柔軟的身體線條極不和諧。然而奇怪的是,這種不和諧,以及他那凜然的拒絕的姿態,卻有一種獨特的魅力壓得周圍的人透不過氣來。不知道他自己是否已經覺察了這一點。

在多條通路的交叉點,他沿著指向艦橋的方向轉了彎,輕輕地嘆了口氣。然後,視線迅速地向四周一掃,擡起頭,似乎覺得自己剛才的一聲嘆息是很不應該的,又擺出了一副更甚從前的冰冷表情。

這幾乎是無意識的動作。即使沒有人在旁,他還是不願意表露出自己的感情,討厭讓旁人知曉他的喜怒哀樂。

凱伊為此而作的努力,在絕大多數的情況下是成功的。他用他強烈的自尊和意志力,將自己的決定病態地堅持到底。

現在也是如此。其實現在並非他當值,只是受到緊急召喚,拿著資料正趕往艦橋的途中,他的步調還是一如往常。

很少有事情能打亂他的步調。就算是緊急情況,只要他判斷是不必要的,就會嚴守著自己的步調。他甚至有些神經質地恪守著自己的原則。

從這一點來說,凱伊這位言談優雅的纖瘦美男子,有著與其外表極不相稱的頑固。他的搭檔對他這種性格很是頭痛。

就算不用小跑,以一定的步調一直前進也能到達目的地。艦橋的門感知到了凱伊的到來,在生硬的機械聲響中打開了。

“辛苦了”當值船員得知他的到來,從工作中抽出手和他打招呼。

這個明亮的嗓音,來自另一組船員中的武官珊德拉。

“沒當值還把你叫來真是不好意思啊。”

站在主顯示屏前的大個子用他低沈的聲音安慰著特意趕來的凱伊。

這位溫柔微笑著的船員是洛德,對於板著臉看都不看他一眼的凱伊,他沒有絲毫的不快。

仔細看來,洛德的制服和凱伊是同一款式。這說明他和凱伊一樣,擔當的是掌握所有軟件設施及指揮權的文官,盡管這和他的魁梧身材並不相稱。

外表上比任何人都要強壯魁梧的洛德,卻有著與其外表截然相反的沈穩和冷靜。

他們已經當值了地球時間約三個月,這僅有的四名船員互相之間已經有了很深的了解。

被搭檔評價為難以伺候的,無視人種差別的“接觸拒否性月人”的凱伊。同樣身為文官的,沈穩冷靜,雖說是科學家卻沒有一絲的傲慢,他們中最為年長的洛德。

豐滿的身體中卻蘊藏著遠在一般女人之上的體力和充沛精力,在凱伊和他搭檔如家常便飯般的吵架中煞有架勢地插嘴。這就是堅韌武官,軍人,珊德拉。同樣身為武官的,就是凱伊的搭檔三四郎。

總之,焦耳伯爾努號(註:其實是用小說家儒勒凡爾納命名)的第二組船員們個性十足,是會讓人發出“真是各種各樣的人都聚在一起了”之類的感嘆的同時,又不禁一聲嘆息的四人組合。

“資料做好了?”珊德拉甩了甩火紅的長發,眨了眨她那充滿魅力的灰色眼眸,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這位小個子美女作為技術人員,是承擔從飛船航行中的維護到武器管理等艱巨任務的武官。她是這裏唯一的女性,也是唯一的正規軍人。

“是這些東西吧。”凱伊邊說著邊將手上拿著的磁盤和打印好的文件遞給身邊的性感美女。

他的聲音叫人覺得不可思議,明明是悅耳怡人的沙啞嗓音卻被強行地壓得平淡而沒有抑揚頓挫。

他將自己天生具有的柔和音色有意識地壓低,抹煞了自己聲音的一切微妙變化,並由此將自己封閉起來。

難怪他的搭檔會皺著眉說他病態,凱伊總是很徹底地否定他人否定自我。

一言以蔽之,凱伊是個很難交往的青年。

“雖說是資料,因為說明對象是一群完全不懂計算機的外行,介紹得過於詳細反而會使他們思路混亂。所以為了使外行人也能容易理解,我只是簡單提了提大致的梗概。”

珊德拉接過凱伊遞來的資料,聳了聳肩。“把聯邦的那些大人們叫做外行?你還是這麽刻薄呀。”

“已經通過通信向專家報告過了,如果他們是精通計算機的人員,就應該知道他們這種特地跑來聽說明的行為是毫無意義的。”凱伊冷淡地答道。禮貌的用詞中藏不住話語的尖銳。

珊德拉明白凱伊的重視效率反對無用功討厭變更計劃的性格,因此並沒有介意他的話語,只是苦笑了下,拿著文件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凱伊說得很對啊,這艘深宇宙探測船本來應該作不間斷航行的,現在卻被視察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強行停了下來,上船的人們根本不會知道,在他們走後為了趕上航行進度,我們要加大多少的作業負擔。”洛德停下了中央控制臺的操作,回過頭邊笑邊點了點頭。

的確,正如洛德所言,凱伊的話是正確的,但相同內容的話語用洛德那溫暖的嗓音說出來,給人的感覺就大不相同了。

“好了,這不也很好嗎,我們又不能違背上頭的命令。而且,難得見見那些聯邦大人們也不錯啊。”珊德拉開朗的聲音響起。平常一直精力充沛花枝招展的她今天好像格外地高興,不,應該說是樂得整日合不攏嘴。也許是心理作用,她比平時更靚麗了。

“說得也是,不過三四郎可是氣得不行了。”想起現在不在這裏的,與凱伊搭檔的那位武官滿口迫力十足且五花八門的臟話,洛德的苦笑又深了一層。

聽到三四郎這個名字,凱伊在不透明的護目鏡的裏側稍稍皺了皺眉頭。雖然在他身邊的那兩人並沒有察覺。

洛德和珊德拉早已習慣凱伊的嚴厲語氣,也熟知他的性格,能想象得出他對這次事情有多不滿,所以他們對凱伊比平時更甚的死板態度並沒有在意。

確實如此。照凱伊的說法,這次的視察怎麽看都是毫無意義的。

然而,那兩位沒有察覺到造成凱伊心情不佳的原因其實並不在此。

使得凱伊心情不佳情緒低落的,是名叫三四郎的那位武官的不在場,以及他不在場的理由,

“這麽說來,三四郎他……”

聽了洛德的話,珊德拉想起了現在還沒到場的另一名船員,剛想開口抱怨“怎麽這麽慢”,卻猛然想起了三四郎遲來的原因,只得把話咽了下去。

她偷偷地瞟了一眼凱伊。

“是被叫去接受超光速通信了吧。”

這句話無疑已經進入了凱伊的耳中,但凱伊仍像座雕像一般直視前方,絲毫不為所動。

凱伊,珊德拉,洛德,加上現在還沒有出現的三四郎,他們是這艘開往深宇宙的聯邦最新型光速船焦耳伯爾努號的船員。

航行的目的地是一顆名為Σ-23的地球型行星。為了調查Σ-23是否有作為殖民地的可能。作為殖民的最初階段,聯邦組織了以科學家為中心的六十三人的調查團。而船員們的任務便是把躺在冷凍睡眠裝置中的這些科學家們安全送達目的地。

距離目的地約有二十三光年,在亞光速和華普航法交替進行的為期三年的航行中,他們四人負責中間的一年。

四個人分成了凱伊和三四郎,洛德和珊德拉兩組,采用交替制對飛船進行操作。

這種文官一人武官一人的組合通稱“Buddy”。

Buddy。這並不是普通的兩人組合,他們是根據某種標準經過嚴密篩選的兩人組。像深宇宙航行這種比其他任何任務都要嚴酷和危險的飛行,對船員造成的壓力也是一般任務的幾倍之多。為節約能源而將人手控制到最低限度,他們之間的狹窄的人際關系,以及如家常便飯一般時刻伴隨著的危險,都是他們的壓力之源。

若只是根據是否有執行任務的能力而被挑選出來的人員,非但不能發揮其能力,反而會產生某些障礙而走上自我毀滅之路。

有能力在宇宙間自由飛翔的人,他們的精神要與這異樣的空間協調是需要一定時間的。不可否認的是,人類的心理要比生理更為頑固而不知變通。

於是,Buddy便應運而生了。

為了選拔從事危險度高並且將人數控制在最低限的艱巨任務的人員,聯邦采取的大膽嘗試就是,經過覆蓋整個聯邦的母計算機和專家們的重重篩選,把公認是最佳組合的兩個人編成一組。

簡單說來就是,被選中的兩人,是機器和人類共同承認的,聯邦內最和諧的兩人。

聯邦的這一大膽舉措收到了顯著的效果。事故驟減,效率也有了大幅度的提高。

並且,優點還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體現了出來。被選為Buddy的兩個最佳搭檔,當然的,成為了最佳的性夥伴。因此,這種Buddy航行雖說帶有很高的危險性,卻被稱作極樂旅行。

但是,對於Buddy的說明卻不適用於這艘船上的第二組船員,凱伊和三四郎。他們倆在經過了一番大事件後,雖說達成了一定的諒解,但雙方還互不承認對方是自己的Buddy。所謂的大事件便是——

他們和第一組船員完成交接,開始執行任務已經三個月了。在這段時間內,他們遭遇了一次事故。

說遭遇還是太輕巧了,他們險些在這次事故中喪命。而這也是這次緊急停船的理由。勉強說來,也是引起凱伊不快的三四郎不在場的原因。

《事故報告——報告NO.US17382號 報告船Σ-23焦耳伯爾努 報告人 珊德拉M懷爾德羅斯中尉

報告內容“關於因計算機的人為誤操作造成的本船失控和暴走之原因及處理”》

這是向聯邦正式提交的報告書,這份規規矩矩的報告書根本無法反映出他們當時所感到的壓力,讓人手足冰涼的危機感,以及想盡辦法都查不出原因時的焦躁。

他們將所經歷的“青之事件”的結果上報,在程序上結束了這次事故。而對他們來說,這次的事故造成的恐懼卻久久揮之不去。

簡單說來,就是他們的飛船突然偏移了預定軌道。

飛船上的計算機不接受手動輸入的對航線的指示,載著他們駛向完全不明的星域。飛船行駛前方是藏著無數黑洞的未探查星系。

他們想盡了辦法都沒能使飛船回到原定的軌道。主計算機發出了“尋找青”的指示,整艘飛船都在主計算機的控制之下。

載著四名當值船員,一百六十三名處於冷凍睡眠狀態的科學家,以及八名非當值船員的飛船,就這麽原因不明地超速暴走。

然後,在黑洞邊緣收到的迷一般的信號,“這裏是青”。

這是他們所乘坐飛船的主計算機的設計者為尋找他失蹤的朋友而對計算機下達的指令。

原指令的不斷拷貝使得命令的輪廓漸漸模糊,擁有人工智能的計算機對指令進行了擴大解釋而險些使飛船吸入黑洞之中。這就是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

指導書上的方法都不奏效,山窮水盡的船員們想出的辦法就是,將不聽人類指示的主計算機與飛船的能量源分離,用行星探測用的同規模計算機代替主計算機工作。

從結論來說,他們成功了。這說來雖然容易,實際操作中卻遇到了重重的困難,而這些困難都被凱伊和他的武官三四郎一一克服。

於是,這便是這次視察的原因。

造成這次事故原因的主計算機,以及他們大膽的解決方法,引起了聯邦上層的註意。

聯邦組織了視察團,和擔當飛船所在區域警衛的基地聯系,對本應無間歇航行的飛船下達了緊急停止的命令。

於是,他們四人讓飛船維持著緊急停止的姿勢,等待著載著視察團的巡查艇的到來。

就這樣,四人各懷心思。

現在,來說說造成凱伊心情不快的原因,他那一直沒有出現的搭檔三四郎。

同樣收到了洛德的傳喚卻一直沒有出現的三四郎現在應該端坐在圖書館的計算機前。

為了他的名譽,有一點必須澄清。這次,很難得的,他並不是在偷懶。

特意作此聲明是有原因的。從不按照指導書只相信自己的經驗和感覺的三四郎,在平時是能省事就省事,對某些他那一絲不茍神經質的搭檔凱伊難以忍受的事情他也毫不在意。

對別人的事情沒有絲毫興趣的三四郎,對這次禮節性的訪問,是最該以不必要為由而采取拒絕姿態的。

對自己判斷為不必要的事,三四郎就像懶貓一樣的倦怠。因此,在這種場合不見蹤影,被當作是無視迎接長官的登船儀式而在哪個地方打磕睡,也是很自然的吧。

然而,不知是幸還是不幸,這次的缺席並非他的過錯。

他是被叫去接收超光速通信了。

超光速通信消耗能量很大,因此僅用於機密事項,緊急事件或是與要人直接對話等內容極為重要的場合。受到超光子通信的傳喚,就算是三四郎也只能乖乖地在屏幕前坐下。

發信的是個大人物,可說是與他生活無緣的如同另一個世界的存在的人物。

他的名字叫“阿多米拉爾德雷克”,是擁有一億人口,在軍事上經濟上都占有重要地位的月球的年輕領導者。

當然,阿多米拉爾並不是正式的名字。根據慣例,月統括司令長官都被冠以提督(阿多米拉爾)之名。而他,在各代長官中,是與阿多米拉爾之名最相符的兼具實力與美貌的領導者。

他為何要使用超光速通信與區區宇宙船上的區區武官三四郎聯絡?

理由只有一個。他是凱伊的保護人,也是他的養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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