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應閑從學校回到家的時候, 剛進門，看到門口的拖鞋少了一雙。

祁宋清回來了，比想象中要回來得早了不少。

屋裏沒有聲音, 江應閑換了拖鞋走進室內。

今天天氣很好, 屋裏無論什麽地方光照都很充足，一片明亮。

江應閑是在客廳裏發現的祁宋清。

對方已經換上了家居服, 暖白色的, 就這麽坐在沙發上, 頭往旁邊一偏, 很明顯是睡著了。

客廳采光很好, 陽光透過窗紗輕柔覆在青年臉側，看上去柔和到了極致。

江應閑輕輕走過去，結果看到還有一本書在地上，桌上的筆記本還開著, 但已經自動進入了休眠模式。

他彎腰撿起來，書封正面朝上, 他正好看到了上面的書名。

《Das ist der Titel》

心裏陡然升起一種難以言說的情感，胸腔酸脹, 像是有什麽噴薄欲出。

這本書拿在手上的感覺和新書完全不同，尤其是前半本, 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反覆翻動的痕跡, 書頁厚了不少。

祁宋清是完全不需要看這些書的。

這些書只跟自己的專業領域相關, 很枯燥無味, 是一般人看了一眼就會果斷放棄的書。

但祁宋清還是看了, 並且看得很認真。

對於非專業的人來說, 要看懂這本書, 背後的努力不止一點。

窗外有風吹, 窗紗微動，連帶著光影也緩緩動了起來。

細小的變化被捕捉到，眼睫動了動，祁宋清睜開了眼睛。

視線還很模糊，他再眨了眨，終於能夠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江應閑彎腰把他混進睫毛裏的碎發撥開，輕聲問：“還睡嗎？”

祁宋清緩緩坐直，揉了揉眼睛，聲音還有些沙啞，“不睡了。”

江應閑轉身去倒了一杯溫水，之後再在他身邊坐下來，問：“今天怎麽樣？”

祁宋清接過水杯喝了一口，說：“我去見宗景了。”

江應閑支在沙發一側的手逐漸握緊。

向著光伸出左手，祁宋清微瞇了眼，“事情解決了。”

江應閑順著看過去。

祁宋清的手上空無一物。

“宋清。”

江應閑說，“今天晚上去外面吃飯嗎？”

***

江應閑翹了學校聚餐，和祁宋清一起去找了一家火鍋店。

火鍋是祁宋清建議的，他覺得自己吃辣的本領有了十足的長進，專門挑了一家據說很地道的重慶火鍋。

江應閑向來能吃辣，完全沒有異議。

火鍋店的人很多，兩人坐的是靠窗的位置。

一頓飯下來，霸總祁微微壓了壓唇瓣。

好辣。

霸總祁臨時有一份文件要看，江應閑去前臺付錢。

他身形本就出眾，站在人堆裏，一眼就能看到。

兩個頭發尚且還算茂密的人勾肩搭背往前臺走，突然腳步一頓，其中一個人立馬反應過來，拉著另一個人往後退。

“你幹什麽……”

“閉嘴，你看。”

“woc！”

兩個平時在課上說一不二威風凜凜的大學教師現在卻躲進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他們沒想到居然在這裏看到了江應閑。

院裏說好的聚餐，江應閑直接鴿掉，他們以為對方是有什麽要緊事，沒想到對方翹了聚餐是為了吃火鍋。

更巧的是，沒有想到他們最後也是決定吃火鍋，還找了同一家店。

兩個人在角落咬耳朵的時候，江應閑已經付完賬離開了。

他們只能看到兩個離開的背影。

一個人說：“原來是跟朋友出來吃飯啊。”

另一個摸摸下巴，暫時不發表言論。

付完賬，兩個人回到小隔間，其他人喝得七七八八，坐在椅子上慢慢回血，有人提議去買幾杯冰飲料，休息一會兒再決定去哪兒玩。

其他人同意了。

第五次看到有人舉著手機拍自己後，祁宋清戴上了口罩，再加了頂鴨舌帽。

兩個人都穿著襯衫出門像是商業聚餐一樣，祁宋清於是在出門的時候掏出了之前很久沒有穿過的衛衣。白色衛衣配白色鴨舌帽，看上去十足的青春有活力。

沒人會想到這麽個人是個老董。

現在沒人拍照了，但是上前要微信的人多了不少。

終於拉著稍微遠離了人流，江應閑彎腰低頭，看到祁宋清被辣得隱隱泛紅的眼睛，問：“想喝冰咖啡？”

猜對了。

咖啡店就在附近，並不需要怎麽找。

兩個人一起排隊。

江應閑這個身高，和祁宋清說話需要稍微歪頭降低視線水平才能越過鴨舌帽看清他的眼睛。

祁宋清看著江應閑就莫名想笑，眼睛彎彎。

江應閑的眼神柔和到不行。

排後面的兩人終於再也忍不住，輕輕咳了兩聲，道：“江教授好哇！”

江應閑回頭，看到的就是兩張笑得有些過分歡樂的臉。

他們的眼神絲毫不往祁宋清這邊偏，但是江應閑已經懂了他們眼裏的意思。

他向雙方介紹了對方。

這不是商業會面，忍住了伸手的條件反射，祁宋清硬生生轉而為小弧度揮手，說：“你們好。”

聲音也好聽，就是有些偏冷，語調跟領導莫名神似。

但是氣氛正好，沒人在意。

這完完全全就是一個正值青春的好看男生。

兩人用一種“我懂你”的視線看向江應閑。

沒想到平時看上去正正經經的江教授居然好這口。

最後是江應閑付了所有咖啡錢。

兩個人提著幾杯咖啡離開，離開的時候還在不斷沖祁宋清揮手。

祁宋清拉下口罩喝了口冰咖啡，也對他們揮揮手。

江應閑站在一邊，又拍了一張照片。

祁宋清完全習慣了江應閑時不時的拍照，狀況良好。

剛走不遠的兩人感到一陣牙酸。

之後是一群人的牙酸。

祁宋清和江應閑買完咖啡後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在商場裏轉了很久。

店面，少有人走的樓梯，休息處，他們還隔著不遠的距離看了一會兒兒童樂園。

從這裏開始，原本的玩樂性質已經悄然改變，說成是視察更為妥當。

逛了個徹底，兩人最終開車回家。

看到後視鏡裏一直有一輛黑色轎車，江應閑眉眼微動。

祁宋清註意到他的視線，說：“不用在意，後面的是保鏢。”

察覺到了江應閑想要說什麽，祁宋清揉了揉有些幹澀的眼睛，說：“今天一直都在。”

準確地說是他們出門五分鐘後就開始在了。

江應閑點頭，繼續專心開車。

最後還在放假的商場主管接到了上級電話。

“消防檢查表上字跡連續，很明顯是一個月不檢查，最後在月末或者幹脆就在月初趕上去。”

“使用量大的公共設施消毒不到位。”

“樓梯處光線不足，走道和樓梯地磚完全一樣，易踏空。”

“……”

“你們可以做得更好。”

在被成達董事長私服霸了幾天榜後，#成達廣場#沖上熱搜。

【去逛成達！真的有小驚喜！好多細節滿滿的地方！！】

【我奶不敢坐電扶梯，電梯站上去頭昏，只能走樓梯，眾所周知一部分大商場裏的樓梯都是擺設，頂多算是安全出口，但是成！達！的！不！樓梯很明亮，不怕踩空，墻壁還有好可愛的畫，走下去真的幸福感滿滿！】

【對唔住，雖然但是，在這裏球球祁寶的衛衣同款！真的好好看嗚嗚嗚，為什麽有穿西裝穿衛衣完全像兩個人的人啊餵！完全戳我心巴上了嗚嗚嗚】

在所有商場被提出整改後，有的商場不僅規規矩矩地改了，更發揮了極大的創造性，一度把曾經的劣處變成了打卡聖地。

網絡上一片好評，公關部的人就有些難受。

原本比起研發部要清閑不少的職位在此刻卻成了其他人聽到都要咂舌的存在。

公關部的人含淚賺取三倍加班費。

***

江應閑在再次回到學校的時候，很明顯感受到學生和其他老師看他的眼神變了。

帶著幾分驚訝幾分羨慕還有滿滿的……敬佩？

同事想拍拍他的肩，想了想又放下了，對他豎起大拇指：“有一套啊。”

難怪他們平時牽線這人動都不動一下，原來已經有了個這麽……一時間找不出確切的形容詞的人。

對於他們來說，這種人是只能存在於新聞和報紙，完全不會出現在現實生活中的人。

沒想到身邊的同事卻下手了。

知道他們在說什麽，江應閑搖頭，“不是你們想的那種關系。”

其他人一臉懷疑，層層追問。

合上鋼筆蓋，將鋼筆仔仔細細放進上衣口袋別好，江應閑笑了下，說：

“還在追。”

充滿了學術氣氛的辦公室裏“臥草”聲一片。

生活好像有什麽變化，但似乎又跟平常沒多大差別。

祁宋清經常出差，國內國外都在飛，江應閑偶爾會去其他城市交流，經常性在家。

天氣已經轉涼，一場雨醞釀了好幾天，雨絲終於慢慢開始越來越密。

路邊大樓的大屏幕上放著廣告，畫面上的人笑容幹凈，在細雨中仍然吸引人。

廣告上的人是白江帆，成名之後資源爆炸，人氣直升，現在已經是妥妥的新一線明星。

車型流暢的黑色商務車在路邊停下，車門打開，司機正準備開門下車，卻被後座的人攔住。

祁宋清拿過傘，下車。

因為是雨天，出校的人很少，且大部分是學生。

學校有給所有老師安排住處，就在學校裏，完全不用出校門。

祁宋清撐著傘在校門不遠處站著。

他穿著一身西裝，只在外邊加了一件風衣，在一眾學生之間著實有些顯眼。

路過的學生不免多看了兩眼，第一眼是驚艷，之後又覺得很熟悉，像是在哪裏看過這張臉。

互聯網的記憶不會超過三個月，之後就會慢慢淡去。

覺得再看下去可能會被當變.態，學生移開視線。

校門口終於走出一個人來。

祁宋清稍稍擡手。

站在門口的江應閑看了過來。

視線對上的一剎那，祁宋清笑了一下。

江應閑跑了過來。

祁宋清把傘往前傾斜，罩住跑來的江應閑。

看到祁宋清還沒來得及換下的西裝還有眉眼間掩不住的疲憊，江應閑自動拿過傘，問，“你下飛機就來這了？”

祁宋清輕飄飄一點頭。

他出差歐洲，一個月，今天剛回來。

就這麽一瞬間，太多通過電話講不完的話湧上喉嚨，最後全都止步於腦海。

江應閑把祁宋清往裏帶了帶，說，“一起回去吧，回去之後好好休息。”

祁宋清打了個呵欠，點頭。

回到家後祁宋清洗了個澡，喝了江應閑煲的湯之後倒頭就睡。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這個時候雨已經停了。

吃了早飯之後祁宋清就看著江應閑離開，之後繼續睡，一直到下午的時候才再醒了過來。

睡了這麽久，精神好些了，但腦袋又變昏沈了。

起來喝了口水，祁宋清把書房的書拿到客廳坐沙發上翻開。

室內很安靜，只有空氣清新機運行的低低的聲音。

陰雲已經散開，陽光照進室內。

祁宋清擡眼，看到擺在電視機邊的相框預yan算。

照片上的兩人都笑得燦爛。

兩個人一起住的房子和一個人住的好像完全不一樣。

收回視線摸了下額頭，祁宋清把書放下，找出測溫器對準額頭試了一下。

低燒。

問題不大。

吃了兩粒退燒藥，祁宋清最後回床上去看書。

江應閑再回來的時候，屋裏一片黑暗。

他記得祁宋清說過放自己兩天假在家裏調時差，這個點應該不會出門才對。

挨個打開客廳和房間的燈，江應閑最後在臥室裏找到了祁宋清。

他半靠在床上，手邊還躺著一本攤開的書，看起來還在試圖努力起床。

吃完晚飯，江應閑給祁宋清再量了體溫，祁宋清說想出門走走，他自然同意。

祁宋清完全算得上是全副武裝，帽子口罩大衣，不放過絲毫加重感冒的可能。

這邊是別墅區，有一個大公園，平時很多小孩喜歡在這邊玩，尤其是飯後的晚上。

身邊經過了不少一起出來散步的一家幾口，還有狗勾從身邊經過。

身邊的人說話聲音不大，從這個視角看過去也只能看到頭頂和帽檐，但是仍然有滿滿的存在感。

樹葉遮住路燈的光，忽明忽暗，照亮了江應閑舒展的眉眼。

“江應閑，我缺點很多。”

“你知道的，我很輕易就能拋棄很多東西，熱情也不長久。”

祁宋清停下腳步，把帽檐上擡，看著江應閑的眼睛，伸出手。

這是他遲來的答案。

他把決定權交給江應閑。

就跟他說的一樣，祁宋清足夠了解自己。

無論是曾經的商業夥伴，還是之前突然感興趣的白江帆幾個人，沒有興趣，或者沒有價值之後他能夠說斷就能斷，斷得幹凈幹脆。

他知道自己不算是正統的好人。

夜風緩緩吹過。

意識到這是進入到了什麽話題，江應閑心臟驟然狠狠一跳。

沒有絲毫猶豫，他握住了祁宋清有些冰涼的手。

十指相扣。

這麽多年，他比誰都要了解祁宋清。

他已經期待這一刻太久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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