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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驚變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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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貨的鋪子,比不得市中心的繁華,但是仍有不少顧客穿梭其中,到也不顯冷清。

“一號……二號……十九號……”

鐘旭默念著沿途看到的門牌號,挨個挨個數過去,他們家的宅子是一百號。

她對城北這帶不太熟悉,雖然這條街的街容是雜亂了些,但是不轉彎不帶拐,找起來還是比較容易。

“六十二號……”

鐘旭擡頭辨認著一旁小店上已經臟得看不出原色的門牌。

一陣孩童的嬉笑聲從前頭傳來,夾雜著一個成年男子的驚呼。

她趕忙回頭一看,原來是一群調皮的小孩子,打鬧著從身邊瘋跑過去,他們後頭,是一地到處亂滾的蘋果和桔子。一個跛著左腳,體態瘦削的中年男人正忙著把這些水果一個一個揀回塑料口袋裏,很是吃力的樣子。

“這些皮猴子。”鐘旭對著已經遠去的頑皮孩子搖搖頭,然後快步走到中年男人那邊,幫他把地上的東西挨個挨個揀起來。

“謝謝啊,太謝謝了。”中年男人忙不疊地向她道謝,邊說邊把塑料口袋牢牢系上,然後又擡頭對她感激地笑了笑。

“沒關系……咦?!你是……”鐘旭話沒說完,卻先吃了一驚。

這個中年男人,看起來好面熟。

看她一驚一咋的表情,中年男人楞了楞,盯著她的臉半晌,也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你是……”

“啊!!”鐘旭一跺腳,大聲喊道:“你不是蔣叔叔嗎?”

中年男人又朝前湊了湊,把鼻梁上的眼鏡撫了撫,仔細一瞧鐘旭的臉,恍然大悟:“啊呀,你是……是旭旭吧?小然的中學同學?!”

“是啊是啊,就是我啊。”鐘旭高興得不得了,眼前這男人正是蔣安然的父親,當年她常常跑到蔣家去玩耍,她的父母總是特別熱情,每次都要拿出一大堆好吃好玩的東西來招待她,兩位長輩的和善與親切令她記憶深刻。

“呵呵,旭旭你還是沒怎麽變啊,跟小時候一個模樣。”蔣父也很高興。

“蔣叔叔才是沒怎麽變呢,還是那麽年青精神。”鐘旭吐了吐舌頭,有點違心地稱讚眼前華發已生一臉憔悴的蔣叔叔。

“還不老啊?!呵呵,旭旭的嘴還是那麽討人喜歡。”蔣父苦笑。

鐘旭撓了撓頭,然後正色問了一串問題:“對了,你們不是一直在加拿大嗎?什麽時候回來的?安然呢?怎麽回來了都不聯系我的?”

“啊……我們……小然……”蔣父突然支吾起來,面露悲色。

“蔣叔叔……怎麽了……”鐘旭察覺他似有不妥。

“小然她……”蔣父放下提在手裏的水果,摘下自己的眼鏡,用衣角擦拭著鏡片,重重嘆了口氣,“她已經離開我們三年了……”

“離開?”鐘旭一時不能明白他的意思,“離開是什麽意思?”

“三年前,我們一家人在渥太華遇到了車禍……我跟你蔣阿姨受了重傷,小然她……沒能救回來……兩年前我結束了在加拿大的生意,回來了……”蔣父的聲音開始哽咽。

蔣安然已經死了?!

三年前就死了?!

“不可能!!!”鐘旭倒退了兩步,臉上帶著又僵硬又傻氣的笑容,否定了蔣父話中的所有可信度,“我老公的弟弟跟她在一個學校念書,她今年還回來過,雖然我沒見到她,可是我知道是她介紹我老公來找我的。她怎麽可能三年前就死了呢?!不會的,蔣叔叔你不要跟我開這種玩笑!”

“我會拿女兒的性命來開玩笑?”蔣父停止了擦拭鏡片的動作,語氣有些激動,“旭旭,我知道你難過,一時接受不了,可是,這的確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蔣父的話讓鐘旭的背脊陣陣發寒,她抓住蔣父的手臂追問:“蔣叔叔,你們家是不是跟盛唐集團的司徒家素有生意上的往來?!”

“盛唐集團?”蔣父搖搖頭,“我知道他們,他們在加拿大的生意做得很大。但是我們蔣家做的只是些薄利的小生意而已,怎會與他們這樣的巨頭扯上關系。旭旭,你……沒什麽事吧?”

“你的意思是,你們蔣家跟司徒家根本就是素不相識?”鐘旭沒有松手,反而越抓越緊。

她多希望蔣父能否認,但是——

“是的,素不相識,毫無瓜葛。”蔣父點點頭,眼神裏有點畏懼,“旭旭,你阿姨還在家等我,叔叔就先走了。”

他承認了,他沒有否認,想來安然的父親是不可能說這樣的謊話來騙自己。

鐘旭無力地松開了手。

“旭旭,我家就住前面208號,有空來玩啊。”

拋下這句話後,蔣父手忙腳亂地戴上眼鏡,慌慌張張地離開了。

鐘旭一動不動地呆站在原地,所有的感覺都消失了,不能說,不能聽,不能看,唯一回蕩在腦子裏的,是她與司徒月波初見時的情景——

“不過,我到是很好奇,你是怎麽知道來找我們的?別告訴我你是查黃頁找到這裏的。”

“黃頁?……鐘小姐說笑了,其實,這只能說是我們司徒家的造化和你我間的緣分了。鐘小姐是不是有一位中學同學名叫蔣安然的?”

……

“事情就是這麽湊巧,我弟弟剛好與她是大學同學,她父親與我們盛唐有生意上的往來,偶爾會相互拜訪,前幾天她剛巧從國外回來,得知我父親的近況後,就囑咐我們來找你,說你一定可以幫我們,本來她今天要與我一同前來的,可是她臨時被父母叫回渥太華處理一些急事,不然你們老同學還能得以一聚呢。”

……

鐘旭一字不漏地回想起當初司徒月波說的每一個字。

可是,那個時候,蔣安然已經死去近三年,試問又如何跟他弟弟做同學,如何教他回來找自己救他父親?!

是誰對自己說了謊?

司徒月波還是蔣安然的父親?

可是,為什麽要說謊,動機是什麽?

在他們兩人身上,根本就找不欺騙自己的理由啊!

一個是如此疼惜自己的老公,一個是值得尊敬的故人之父……不可能,他們怎麽會與“欺騙”二字扯上關系?!

鐘旭不敢往下想。

北風呼嘯而過,吹得耳朵嗡嗡作響,頭漲欲裂。

鐘旭不敢往下想。

北風呼嘯而過,吹得耳朵嗡嗡作響,頭漲欲裂。

客觀地說,蔣安然的死訊,只會讓她帶著同情的心思難過一陣,絕對不會令她有如此失常的反應,畢竟兩人已是多年不曾謀面,年少時的同窗之誼已經在毫無聯系的漫長歲月裏褪去了顏色,淡之又淡。

經由她的死亡所牽帶而出的某些未知之事,才是將鐘旭震撼到“呆若木雞”的唯一原因。

勿庸置疑,甲乙兩方,必有一人口吐不實。

而直覺在說,蔣父對她說謊的幾率幾乎是零……

那麽……

臨近節日的早晨,普通熱鬧的小街,故人的偶然重逢,本該是讓人高興的一切,沒想到竟收獲了如此“意外消息”。

鐘旭步履僵硬地行走在鋪著歪斜方磚的地面上,有幾次都被翹起的磚角絆了個趔趄。她沒有繼續朝老宅的方向前行,沒有任何猶豫地選擇朝來時路走去,來到這裏的最初目的,一下子變得不值一提,她只想回去。回去找他。

路過的人,紛紛以奇怪的目光打量著這個面無表情的女子,看上去就像具沒有生命的石像,被人用看不見的繩子牽扯著,做著笨拙而急促的移動。

謊言……他們之間,怎會有謊言?!

比刀鋒還銳利的冷風幾乎穿過了她的身體,刺進了柔軟到沒有半點防備的心坎。

此生,從未如此害怕過。

她用了整整三個半鐘頭,從城北走到了長瑞大廈。

是的,頂著寒風,一步一步走到這裏。

本是想利用這段時間來思考一些問題,理出一點頭緒。

可惜,沒用。

她什麽也想不出,或者說,她什麽也不願意去想。

一路上,來回於眼前的,只有他與她從陌路到伉儷的點點滴滴。

那麽溫暖,那麽迷人,幸福到天衣無縫,無懈可擊。

面前的長瑞大廈,依然不減半點風采,高高在上,鶴立雞群。

鐘旭仰著頭看了這座建築物很久,直看到脖子酸痛才罷了休。她想起第一次來這裏的那天,與今天一模一樣,也是沒有陽光的陰天,又幹又冷的北風。唯一的不同,只是今天的風似乎更強壯了些,幾乎要把自己吹到倒地不起的窘境。

是風變強了,還是人變弱了?!

鐘旭做了個深呼吸,卻沒料到被大量湧入的冷空氣刺激得咳嗽連連。

這惡劣的鬼天氣。

她並不怕冷,喜歡冬天勝過其他任何季節。

但是,今天的天氣,她從心裏厭惡。

擦了擦眼角,抹掉咳出來的眼淚,鐘旭輕拍著胸口,邁步走進了大廈。

自打那次人鬼大戰之後,她再未踏足此處半步。現在看來,這裏有了不小的變化,好像又裝修過,整個大廳看上去比以前更加豪華炫目光彩照人。

很漂亮,不愧是本城最頂級的商用建築。

可是,在鐘旭的眼裏,這些曾經能讓她感慨一番的“光彩”在此刻已經失去了所有值得她註意的魅力。

鐘旭減緩了步伐,朝電梯方向走去。

經過大廳中央時,她突然停住了。

又是那種的感覺。那種初來此地時就曾感受過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鐘旭記得當時跟來的鐘晴曾一語道破此地“不一般”,姑且不論他是不是信口胡騶,這個“不一般”是她也清清楚楚感受到的,不是鬼氣,也不是煞氣,好像是一種無處不在的壓迫感,壓得人喘不過氣,如同……離開了水的魚一樣。

叮~~電梯的鈴聲沒有變,依然無比清脆,驚醒了恍惚中的鐘旭。

擡眼一看,一大撥穿著體面的男男女女從電梯裏湧出,行色匆匆地朝外趕。

鐘旭看了看掛在墻上的大鐘,此時已到午餐時間,難怪大廈內進進出出的人越來越多。

進了最右邊的那架電梯,鐘旭的手指卻在22F的按鈕前遲疑了。

上去了,還會有退路嗎?

退路?!

鐘旭眉頭一皺,為什麽要用到這兩個嚴重的字眼?!

神經病!

她在心裏罵了自己一句。

也許……事情並不如自己想象得那麽糟糕呢?!

她咬了咬嘴唇,摁下了按鈕。

電梯穩穩上行,鐘旭靠在一側,楞楞地盯著那排不停閃爍的數字。

身旁,幾個年輕女子交頭接耳,議論著某某人今天又穿了什麽,某某昨天又被誰發現跟某某一起牽手逛街之類的內容。

鐘旭突然覺得有點羨慕她們,羨慕她們普通人的身份,羨慕她們可以活得如此輕松愜意。

“我們擁有常人沒有的能力,自然也要面對常人不能面對的犧牲。”

鐘老太說的話,每一個字她都記得。

擁有常人沒有的能力不是一天兩天,為什麽以前的生活從來沒有跟“犧牲”這兩個字沾上一點邊兒呢?以前也抓鬼,也會遇到危險,但是日子卻是快樂的,天不怕地不怕,沒有任何負擔……

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竟淪落到如此深沈悲涼的境地?!莫名其妙的打擊一個接著一個,大有不擊垮她不罷手的勢頭。

為什麽要這樣?

難道是上天見不得她幸福?!

鐘旭忍不住嘆氣,自嘲般地笑了笑。

清脆的鈴聲再次響起,22樓就在門外。

電梯門緩緩滑開,鐘旭卻遲遲挪不動步子。一瞬間,她突然有了想逃走的沖動,不去找他證實什麽,就當今天沒有遇到蔣安然的父親,就當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但是,在電梯門就快合上的剎那,她還是閃身而出。

事實就是事實,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教她如何“當”它沒有發生過?!

只求上天垂憐,得來的答案不是另一重打擊罷。

鐘旭穩了穩自己的情緒,理理衣衫和頭發,又掏出隨身攜帶的小鏡子照了照,確認自己已經裝得很“正常”之後,她舉步走進了盛唐燈火輝煌的辦公區。

跟司徒月波結婚後,這是鐘旭頭一次以司徒太太的身份進來公司。

這裏的布置跟以前一樣華麗奢侈,被她跟鐘晴毀得一塌糊塗的地方早已經完好如初,沒有留下任何瑕疵。有誰能想到,在這樣一個現代又現實的地方,曾爆發過那麽激烈的人鬼之戰。

直到這時,辦公區裏的人仍然很多,個個都一如既往地忙碌,連午餐都無暇顧及。沒有誰註意到鐘旭的到來,事實上即便看到了她,也沒有幾個知道這個貌似平凡的年輕女子是盛唐集團的總裁夫人。

司徒月波對於私生活一貫低調,沒有任何一家媒體有機會讓他們夫婦的真容大白天下,對於此地的盛唐員工來說,不認識她也並不奇怪。到目前為止,她的“曝光率”實在是極低。

憑著上次來時的印象,走錯了三個地方後,鐘旭總算是找到了總裁辦公室,也就是當時司徒月波他父親所用的辦公室。

黑色的房門緊閉,不知道他人在不在裏頭。

正要上前,鐘旭卻被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叫住了。

“對不起,請問你找哪位?”

她循聲看去,這才註意到有一位陌生女子坐在門口的秘書臺後頭,染成暗紅的頭發規矩地綰在腦後,標準的秘書打扮。

他的秘書不是上次看到的那個被鐘晴逗得哈哈大笑的美女麽?!

換人了?

鐘旭不得而知,不過,她很不欣賞這位新秘書的態度,跟之前像派去她們公司管事的那個叫瑪麗還是芬妮的女人像是同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一樣,傲氣得很。

“我找司徒月波。”鐘旭壓下不滿,裝做很有修養地笑了笑。

秘書大概對於她直呼他的大名很是介意,眉毛一挑,用審犯人般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語調裏的溫度又降了幾度:“小姐貴姓?有預約嗎?”

“免貴姓鐘。沒有預約,我有急事找他。”鐘旭收起笑容。

“那不好意思。總裁現正在開會,恐怕今天沒有時間見鐘小姐。或者你可以做個預約,我會為你安排。”說完,秘書埋下頭去,劈裏啪啦地敲她的鍵盤,不再理會鐘旭。

鐘旭搖搖頭,繞過秘書臺,徑直朝他的房門走去。

“餵,你幹什麽。怎麽亂闖呢?!”秘書見狀,立即站起身,從臺子後頭跑出來拽住了她。

“放手。”鐘旭不想再跟她廢話,從這女人身上飄過來的濃濃香水味讓她的心情更加不好。

“鐘小姐你最好馬上離開,你這樣亂闖我會叫保安的!”秘書說什麽也不放手。

一股無名火不可抑止地竄上來,鐘旭猛地扣住秘書的手臂用力一擰,喝道:“我見我老公還要預約?!滾開!”

秘書痛得驚叫連連。

鐘旭還不解氣,說完又是一掌,將秘書推了一個趔趄,重重撞在了墻上。

也許這女人尖叫的分貝太高,驚動了房間內的人。哢噠一下,緊閉的房門被打開了,一個高挑的身影從裏頭走了出來。

“咦?”男人驚奇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鐘旭回過頭,迅即印入眼簾的,是燈光映照下的一頭惹眼金發。

“嘖嘖……看來今天司徒太太的心情不太好啊。”KEN看了看一臉委屈歪靠在墻上的秘書小姐,撓了撓自己的鼻子,面帶笑容地看著鐘旭。

“嘖嘖……看來今天司徒太太的心情不太好啊。”KEN看了看一臉委屈歪靠在墻上的秘書小姐,撓了撓自己的鼻子,面帶笑容地看著鐘旭。

見來人是他,鐘旭也不多講客套,硬梆梆地問道:“我有急事,他在裏頭吧?”

“在在在在!”KEN忙不疊地吐出一串在字,生怕再度惹惱這位突然駕臨的老板娘,恭敬地一揚手:“這邊請。”

鐘旭這才微微舒開眉頭,黑著臉走進了司徒月波的辦公室。

看著她怒氣沖沖的背影,KEN笑著聳聳肩,然後回轉頭對已經嚇懵了的秘書道:“這位總裁夫人不好惹,以後小心點。”

手足無措的秘書傻呼呼地猛點頭。

“唉,這女人……厲害角色……”KEN搖搖頭,斷斷續續地嘀咕了幾聲,跟了進去。

“外頭怎麽了,誰在那兒亂叫一通的?”

急促的腳步聲傳進耳裏,司徒月波頭也不擡地問。

只著一件襯衫的他端坐在辦公桌前,埋頭逐一翻看著摞在面前的幾堆厚厚文件,不時用筆做一些批註,神情專註,壓根兒就沒有註意到來者是誰。

鐘旭走到他面前,停下步子,一言不發地盯著他。

“怎麽不說話,外面到底……”覺察到有些異樣,司徒月波擡起頭,登時放下了手頭的工作,萬分吃驚地站了起來,“嗳?!你怎麽來了?!我還當是KEN進來了呢。”

“我……我……”

一看到他的臉,之前充斥心間的種種疑問不知遭了什麽打擊,突然集體卡在了身體裏,怎麽也不肯出來。

鐘旭張著嘴,“我”了半天也沒道出下文。

這時,KEN也走了進來,微笑著對司徒月波道:“總裁,剛才只是莉莉跟尊夫人發生了一點小誤會而已,已經沒事了。嗯,如果沒其他吩咐的話,我就先出去了?”

司徒月波點點頭:“先出去吧,下午記得叫他們把那份報表送過來,我今天必須要把這些工作全部弄妥當。哦,這些我已經簽好了,拿去吧。”

“放心,我知道。”KEN接過他遞過來的文件,又禮貌性地對鐘旭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出門前,他別有深意地看了司徒夫婦一眼,輕輕嘆了口氣,順手關上了房門。

“呵呵,臨近年底了,事情特別多。”司徒月波無奈地笑笑,繞過辦公桌,拉著她朝沙發那邊走去,“這邊來坐。”

鐘旭目不轉睛地盯著的他,表情依然自如,言語依然誠懇,連笑容都一如既往地溫柔,她的眼睛不停地告訴自己,面前的人,仍舊是她鐘旭最熟悉最信賴的那個男人,沒有任何破綻,沒有任何疑點。

可是,一想到今天早晨的事……天,她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把他跟“騙子”這個萬惡的詞匯聯系在一起。

在沙發上坐定後,司徒月波握著她冰涼的手,道:“怎麽突然跑來了?有事?”

“啊?!沒事……沒事……”他手掌裏的溫度讓鐘旭心慌意亂,忙搖頭否認。

司徒月波眉頭一皺,大掌立即覆上了鐘旭的額頭,片刻,他收回手,帶著疑惑地口吻嗔怪道:“是不是病了?臉色這麽差。我早叫你留在家裏休息,這大冷的天,惹上病實在是太容易了。你就是不肯聽……”

“我……我去買好了東西,看時間還早,就順道過來……嗯,找你一起吃午飯啊,難道不可以嗎?”鐘旭打斷他,努力讓自己的神情跟平時一樣自然,卻沒有意識到自己編出了一個很不高明的謊話。

“買……東西?!”司徒月波盯著她空空如也的雙手,狐疑地重覆著她的話。

“是啊,我去買了……呀……”鐘旭正要繼續編下去,卻猛然發現自己根本就是兩手空空,莫說沒有半個購物袋,連手提包都不知道在何時跟自己分了家。

“嗯,這個,我……我只買了一個口香糖,吃掉了。”她尷尬不已地左顧右盼,絞盡腦汁找了一個牽強的理由為自己圓了謊。

“哦。”司徒月波點點頭,不再追問下去,擡手看看腕上的手表,他話題一轉:“不早了,一起去吃午飯吧。”

“啊?!什麽?”還在為剛才幾乎穿幫的小謊話而分神的鐘旭心不在焉地問。

“不是你專門過來找我吃午飯的嗎?”司徒月波不無擔憂地看著她的眼睛,“你今天……怎麽又是一副心神恍惚的樣子?!”

“我沒有啊!我只是……餓得頭昏眼花了。”她趕緊否認,然後立刻從沙發上彈起來,做出慣有的饞相,拉著司徒月波的手問:“走吧走吧,這裏有什麽好吃的?嗯?”

司徒月波站起身,帶著抱歉的笑容道:“二樓有個餐廳,去那兒吧。不過我今天實在有太多工作要處理,只能陪你兩個鐘頭哦!”

“嗯嗯,我知道你忙。”鐘旭邊說邊拿過他扔在沙發扶手上的外衣,披到他身上,“走吧,我快餓癟了。”

司徒月波一面往外走一面穿外衣,笑道:“你這個人哪,總是出乎我的意料。”

“什麽意思?”她對他說的每個字都無比敏感。

“呵呵,你這樣神叨叨地突然出現在我辦公室,還不算意料之外嗎?”司徒月波憐愛地戳了戳她的額頭,“吃過午飯我叫KEN送你回去,好好在家修養,不準亂跑,否則定不饒你!”

“不要,我不回去!”鐘旭馬上反對,倔犟地說:“我……我要留下來,等你下班,我們一起回家。”

他一楞,放慢步子道:“可是……我今天會忙到很晚,也許要到淩晨,你還是……”

“不!”她幹脆停下來不走了,跺著腳喊:“多晚我都等!我就要跟你在一起!”

外面所有人的註意力全部被她的出格表現吸引到了他們夫妻這邊來,幾個從他們身邊經過的男女職員畢恭畢敬地沖司徒月波打了個招呼,然後紛紛忍住笑走開了去。

“好好,你想怎樣都沒問題。先去吃飯好吧?!”司徒月波趕緊投降,拉著她就朝電梯那邊走,邊走邊壓低聲音勸道:“這兒人多,別耍小孩脾氣,會被人笑話的。”

“愛笑就笑,我才不怕呢。”鐘旭一臉不在乎。

“唉……老婆,我大小也是這裏的一把手,被下屬看到總歸是不合適啊。”司徒月波撓著頭作痛苦狀,“聽說人在饑餓中,情緒會特別不好,果然有道理。”

鐘旭瞪了他一眼,不再與他辯駁。她心裏很清楚,那麽執意留下來,只是在給自己找機會罷了。

別誤會,此刻她並非是想找機會挖掘出司徒月波說謊與否的證據,而是想找機會讓自己有充分的理由去做一個決定——究竟有沒有追究這個疑問的必要?!

看到他的時間越長,之前種種渴望探究事實真相的欲望就越弱。

所謂“真相”,十之八九不盡人意。

如果那樣的話,還要繼續嗎?

將一切維持原狀,好嗎?

就當今天早上的偶遇是場噩夢,就當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好嗎?

只要他對自己一如既往,就不要再追尋什麽事實什麽真相,好嗎?

不要想了,不要問了,不要懷疑了,哪怕是自欺欺人,好嗎?

垂著頭倚在司徒月波身旁,鐘旭不停地在心裏跟自己“商量”著,連電梯到了都沒有發覺。

“餵!到了。”司徒月波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把她拽進了電梯,然後嘀咕道:“真餓昏了不成?”

這架電梯裏只有他們二人,鐘旭揉揉自己的臉,總算從冥想狀態恢覆了過來。

“餐廳的牛排不錯,一定合你口味。”司徒月波把她的頭發撩到耳後,找了一個輕松的話題。

“嗯……”她草草應了一聲,顯然對這個話題沒有半點興趣,到是突然開口問了個與吃完全無關的問題:“從……那件事之後,這座大廈太平多了吧?”

“呵呵,真是三句話不離老本行。”司徒月波一笑,“是啊,反正我是沒有遇到任何異常的狀況,一切都很正常。”

“看到這架電梯我就忍不住回想到那個驚心動魄的晚上。”鐘旭拍拍光滑的電梯內壁,回頭看著司徒月波笑道:“算你們司徒家運氣好,找到了我們,否則這長瑞大廈不知道還會生出多少事端,枉死多少性命。”

“是啊,所以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說過這是你我間的緣分呢。”司徒月波頗有些感慨。

“那真的是你我間的緣分嗎?”

這句話差點沖口而出。

鐘旭做了個深呼吸,把想問的問題生生壓了回去,換句話道:“人跟人之間講緣分,人跟物之前也講緣分。呵呵,這種捉不到看不透的東西真是很奇妙……”

“不錯,人跟人之前的緣分千絲萬縷,互相牽扯。就像我,如果不是認識蔣安然,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遇到你。”他握緊鐘旭的手,滿眼的幸福,隨後又遺憾無比地說:“想來真該好好感謝這個大媒人的,可惜回來這麽久了,都沒顧得上跟她聯系聯系。你們那麽多年沒見面,也該找機會見見的。”

他看似無心的話語,卻凍僵了鐘旭臉上所有的笑容。

蔣安然,蔣安然,這個幾乎從不被他們提起的名字如今不啻為天下第一奇毒。

這毒,只會毒死兩個人——

一個叫鐘旭的女人,一個叫司徒月波的男人。

她強忍住心內的種種不適,面不改色地說:“我老早就想見她了。沒有她,你我不會有任何交集。啊,也不知道她現在變什麽樣子了呢,我記得她以前老愛紮兩個小辮兒,留一排整齊的劉海,一笑起來就看不到眼睛,哈哈,傻傻的呢。”

“女大十八變,她現在可是當仁不讓的大美女呀。她上次回國的時候,是我親自去機場接的,你不知道,一路上多少男人對她流口水呢,還有幾個又追又攆地找她要電話呢,嘖嘖,她……”他正興致勃勃地說著,電梯鈴聲卻不合時宜地響起,他打住話頭,擡眼看了看指示燈,“啊,二樓。咱們走吧,被你一鬧我都餓了。呵呵。”

鐘旭默不作聲地跟在他身後出了電梯。

其實她很想聽他繼續說下去,但是又那麽怕他繼續說下去。看他的樣子,哪裏像是在撒謊?那樣自然又懷念的神色,千真萬確地就是在回憶一個久未聯絡的知交故人。

不對,不對,一切都不對。

蔣安然,蔣父,司徒月波……

問題究竟出在哪裏?!

腦子裏如同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霧,什麽都無法看清,鐘旭徹底迷失了方向,只能按照自己的直覺,胡亂地尋找出路。

出了電梯轉左,就是餐廳所在。

混合著各種食物味道的空氣從餐廳大門裏飄蕩而出。

走到門口,餐廳內的一切盡入眼底,空蕩蕩冷清清的場面讓司徒月波停住了腳步。

“我還以為人很多呢。”他有一點訝異,然後馬上松了口氣,轉頭對鐘旭道:“還擔心沒有位置,看來我們運氣不錯。”

“不是午餐時間嗎,怎麽人這麽少。”

一個地處如此“繁榮”的高樓大廈之內,又逢正午用餐高峰時間的餐廳,卻人煙稀少至此,鐘旭也覺奇怪。

“不知道啊,可能我們來得太晚了,大家都吃過了吧。”司徒月波環顧四周,最後拉著她在靠窗的一張桌子前坐了下來。

“你往常來的時候都很熱鬧嗎?”鐘旭隨口問道,目光隨著穿梭其中的幾個侍應生移動著,發現這裏上百張桌子大概只有三四張是坐了客人的。

司徒月波搖頭:“不清楚。這是我第一次來這裏吃飯,以前都是由餐廳直接給我送上來的。在這裏工作的人大都非常節約時間,也許大家都叫了外賣吧。我今天也是破例呢!”

“哦,這樣啊……”鐘旭繼續四處張望,搓著冷如冰塊的雙手,“真是冷清啊……”

耳畔歡快的拉丁舞曲一直回蕩不停,可始終帶著點孤掌難鳴的意思,本該熱鬧無比的公眾場合,怎的那麽荒涼呢?

說話間,一個西裝筆挺系著領結,看似領班模樣的年輕侍應走到他們面前,笑容滿面地把手中的菜單遞過來,道:“請問二位想吃點什麽。”

“兩份黑椒牛排,七分熟。一個蔬菜沙拉,嗯,再來兩杯鮮奶,熱的。”司徒月波根本看也不看菜單就把它遞還到來人手上。

“鮮奶?”侍應一楞,又重覆問了一次。

“是的。”司徒月波擡頭一笑,“麻煩稍微快點。”

“好的,二位稍等。”侍應的臉上很快恢覆了職業化的笑容,收好菜單退了下去。

“哈哈,你看他那個驚訝的樣子。”司徒月波看著侍應的背影偷笑,“看來他很少遇到拿鮮奶配牛排的顧客。”

“呵呵,為什麽不要紅酒。”鐘旭笑笑,不解地問。

他無奈地擺擺手,湊上前小聲說:“不飲已有三分醉,你喝了還了得?!還是牛奶比較保險。”

“你……”鐘旭一時語塞,頭一低,避開了他投過來的明亮目光。

以前她並不介意,甚至很是樂意被他洞穿心事,那時看來,叫做了解,叫作默契。但是今天,她懼怕這種“默契”的出現,因此盡了全力想裝作無事之態,卻始終火候不夠,自己實在是一個相當糟糕的演員。

“算了,我知道你沒有徹底覆員,我說精神上。”他往後一仰,靠在柔軟的椅背上,手裏把玩著從花瓶裏抽出來的一枝紅色玫瑰,認真地說:“等我忙過了這最後一項工作,你,我,一切一切,都會恢覆正常,都會好起來的。”

“去北歐休假?”她記得他的允諾。

他的目光從帶著水珠的花瓣上挪到了她的臉上,嘴角又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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