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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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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不出來心裏是什麽感覺,開心麽有的,可還是忍不住又慌又怕。

好像越覺得他確實很好,就越對跟他走入一段新的關系感到不安。

這叫什麽來著……患得患失嗎。

此時此刻她完全忘了第一天叫囂著非要讓終有跟她網戀,再給她唱“傷過的心就像玻璃碎片”的人就是她自己這回事了。

但臨門一腳止步不前不是她的風格。

淩麟咬牙,非逼他說個明白不可,“我怎麽傻了……!你突然來這麽一句話,要殺我又不殺了,我怎麽知道你是什麽意思啊!”

她腦洞越開越大,突如其來的控訴簡直讓人摸不著頭腦,“我看懂了……我們之間不是我在撩你,是你處心積慮地撩我!此刻我仿佛是一條你魚塘裏待釣的魚,你是海王吧哥哥!”

小姑娘的聲音都有些發顫了,好像還帶點鼻音,但是聽起來驕縱又理直氣壯。

其實也不能怪她,現在許多情感都開始得渾渾噩噩,人們好像缺少正兒八經說一句“我們開始吧”的勇氣。

她很認真,這很好。

他喜歡她的認真。

於是鐘有耐心地糾正,“瞎說什麽呢?你哥哥不是海王八,是沒有局的低端玩家,不養魚的那種。”

“不過……”

鐘有拿了桿筆在手中轉著,看著翻飛的手指上一桿筆漂亮地翻動,悠悠笑起來,“如果你願意上鉤的話,我就把你帶回我的海域,好吃好喝地養起來。”

他無心勾引,卻偏偏字字句句都是勾引——“只養你這條美人魚。”

嘭……嘭……嘭……

她濕漉漉地把頭露出海面,好像看到了灑滿銀輝的粼粼波濤。寬大的輪船,夾板上那個人倚著欄桿而立,烏發下有一雙春月桃花一樣勾人的眼。

他看著她,將手中隨意把玩的一枚硬幣一彈,她長長的尾巴忍不住再次拍在海面上,俯身再次進入水底,銜著那枚硬幣眨眼,與他對望。

她說不出話。

然後他便開口了。

王子笑著說,跟他回他治下的海域吧,他只養你一個呀,小美人魚。

月色太溫柔了,小美人魚少見這樣迷人的夜色,招架不住的。

於是她吸吸鼻子,嘆了口氣,垮下肩膀去,整理了一下心情,才對著屏幕,一字一頓地告訴他,“終有,其實……我這人有點問題。”

他不說話,挑眉靜靜等她的下文。

他在想她說的是什麽問題,如果是身體上的問題,那他就開始幫她聯系醫院好好治療,做他們演員這行的,難免太拼命留下各種職業病。

好在她還年輕,他會好好督促她治理。

可沒等他想完,淩麟就艱難地告訴他,“我太認真了……或者說,有時候太較真了。”

鐘有呼吸頓了一下,有些意外。

畢竟她的語氣簡直像在告訴他她得了什麽罕見的重病。

淩麟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想起自己還是個新人的時候,在劇組找人對臺詞,同組的演員都只想在片場多休息休息,搞不懂她為什麽非要一遍遍地順詞兒找狀態,力求能夠捕捉到最佳的演繹靈感。

在她看來,笑可以就“哈哈哈”,哭也可以就“嗚嗚嗚”,但是每個人物,因為自己不同的人生經歷和自身性格,總有細微處的差別,比起流水線一樣的演技處理,演員用點心,是能夠區分得更好的。

比如一個從小流浪的孤兒,在接受到別人善意的時候,她的笑容裏一定懷疑多過感激,因為她看慣了這世界上最底層的骯臟與惡意。

相反,一個被家人捧在手裏長大的小公主,收獲的從來都是滿滿的愛意,在她得到別人的好意的時候,一定會報以甜甜的笑容,因為她天真無邪。

可其他女演員更願意對著鏡子檢查自己的妝發,然後輕飄飄地翻著白眼,“淩麟啊,不用這麽認真的。一會兒開拍了記不住詞會有助理給你提示的,不知道怎麽演導演會給你調整的,有這時間多在臉上補補水不好嗎?”

又或者,小時候因為和好朋友不得不分別兩地,約定每周都寫一封信寄給彼此,朋友寄了兩個月就不了了之,她收不到回信,卻依舊不厭其煩地把自己生活的瑣碎講給她聽,甚至畫上了很可愛的簡筆配圖。

淩麟堅持了一年多,然而等到再次去她家做客的時候卻發現,儲物間裏那些她一字一句寫的信全部都堆在角落,積滿灰塵,根本就沒有開封。

朋友雲淡風輕地聳了聳肩,“啊,這些嘛,我轉來新學校,學習太忙了,沒空看呀……你不會怪我的吧,嘻嘻!”

她自嘲的聲音透過耳機,聽起來有些落寞,“對感情也是一樣,這樣,難免會很煩人……”

鐘有一言不發,聽她說完,垂眸的一瞬間就想明白了。

她大概有過付出真心,卻被人等閑對待的經歷。

畢竟這個時代太速食了。

他不好說得太清楚,免得牽涉兩個人的真實身份,只輕輕笑了一聲,“那巧了,我也是。不過我並不覺得這是什麽缺點,所以……”

他尾調上揚著,把話挑明說給她聽——

“跟我開始網戀吧,這位召喚師?”

他想要開始一段關系的人是淩麟,不是寧麟,所以他不叫她“寧小姐”。

礙於身份不明晰,也不能說太多,但他把她的話都放在了心上,鐘有告訴自己——

以後,要比她更認真地對待她。

不要讓她因為自己的認真而落寞,更不要……傷她的心。

可男人和女人天生就在一件事上達不到統一,男人行勝於言,女人卻總是記通過表面的言語來判斷事情。

淩麟怔在原地。

她自以為,她說的這些話,已經是此刻她能對他敞開心扉的最大程度了。

告訴他,她其實是個蠻認真的人,所以盡管只是網戀,她也會用心的。

她甚至想,如果以後真的有了很深刻的感情,那她願意用真實的身份和他在一起。

她清楚這個決定,對於一個當紅的女星來說意味著多大的犧牲。

但沒關系。

淩麟本來以為,終有會更走心地考慮一下她的話,哪怕提出兩個人再相處一段時間了解清楚彼此,她都能接受。

可他只是這麽輕易地說,那網戀吧。

她覺得不該是這樣,或者起碼,不該只是這樣。

如果她是鐘有肚子裏的蛔蟲,她就會為鐘有大聲叫冤,可惜她不是。

此刻她只覺得什麽都不必再說了,保持最開始接近他的目的就好,把他當成無聊時候的一個網友,或者是一個游戲搭子什麽的……

總之不要涉及太深刻的感情就好了。

於是她也只是淡淡抿了抿唇,又變回了最開始的那種嬉皮笑臉的狀態。

她笑著點點頭,“好啊,那……開始吧。”

***

就從那一刻開始,鐘有在游戲裏給她發來了cp關系申請。

她點了同意。

兩個人一直網戀到今天。

他陪她度過了《阿房宮賦》的宣傳期,首映期,在全網鋪天蓋地討論她的演技的時候,無論是褒是貶,她其實都感到壓力巨大。

一個新人演員,拍了一部聲名鵲起的電影,被同行和觀眾,以及諸多業界的大牛翻來覆去地點評。

後來這部電影的話題度已經高到淩麟不想在網上看她的影評都不行了。

Yami就是那個時候告訴她,這部電影要送評玉桃獎的。

淩麟簡直想問一句她憑什麽?!

憑什麽出道剛剛一年多,就能夠和姚江心等國際大咖一起入圍玉桃獎。

如果她得獎,所有人會怎麽說她?

到底是年紀輕輕的小花後來居上的正面評價多,還是說她公司動用關系,讓她封了個德不配位的影後賺噱頭的冷嘲熱諷多?

這話不能和工作人員說,動搖軍心。更不能和家裏人說,會讓他們擔心的。

那段日子,終有陪在她身邊,聽他低沈的聲音,跟他天南地北地侃,是她疏解躁郁的唯一途徑。

她漸漸無條件相信他,這個人實在很難不讓人放下防備去信賴。

平時一起玩的時候,他也從來沒有同時在撩別人的跡象。

游戲只跟她一起打,她不在線的時候,他後來甚至都不會上游戲了。

不忙的時候,每晚兩個人都會連麥聊天,生活裏的那些美好,一朵漂亮的小花,或者是一頓好吃的飯菜,也都會拍照分享給彼此。

就算小心翼翼不敢深陷,但是他們也不可避免地滲入了彼此的生命裏,她也早習慣了把他當成生活的一部分。

他是她,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啊。

直到聽見有女人敲響了他的門的聲音,淩麟才驚覺……她有些過線了。

當初她自己給自己劃下的,把他當成一個游戲搭子的那條線。

買包包說得對,電子寵物養死的那天,或許,也會難受的。

此刻淩麟楞楞坐在床上,她想不通,如果說這個女人跟他毫無關系,無關緊要,他為什麽要按下靜音不讓自己聽他們的對話?

剛才女人說,“明天……”

淩麟咬著唇想,明天怎麽呢?

是他媽媽?聽著不像啊。

那是……姐妹什麽的?問他,明天要吃什麽?

還是他……老婆……女朋友……之類的?

淩麟的思緒一秒鐘跳躍了幾千萬次,種種可能都想了個遍。

比如他常年在外地做美發工作,但其實早早就在老家結了婚,他剛好這個時候回家……就不小心被她聽見了他老婆敲門的聲音。

或者是他女朋友和他異地戀,好不容易放假來找他,兩個人就同居了。

再或者,突然回頭的前女友覆合了?

以上種種設想,只要有一種成立,那就只能說明,她無條件信任的這個人,一直都在騙她。

這個認知令她渾身發涼。

她在很小的時候,就記得父母大吵大鬧的可怕場景。

淩父淩母年少相愛,很早就生下了她。

淩媽媽年輕的時候是芳名遠揚的美人,但是回歸家庭以後,老公事業雖然越做越大,但她的安全感也隨著臉上的膠原蛋白一起流逝了。

說好了八點回家,父親總是因為忙拖延到後半夜,一打開門,對上的不是妻子溫柔的安撫和心疼,而是一雙審視的,毫不信任的眼。

淩麟記得自己八歲的時候,有一次並沒睡著,她聽見動靜跑下床,拉開門偷看客廳裏的父母,那麽漂亮的媽媽坐在昏暗的客廳裏,看向爸爸的眼神幽怨得像淬了毒的刀。

父親卻只是冷漠地解著西裝領帶,不為所動,當她是一團空氣,轉身就要走近浴室。

於是母親猛地站起身,一把拉扯住他的西裝衣袖,父親腳步不停繼續往前,她站不穩,額頭就狠狠撞在茶幾的鋒利桌角上,汩汩流出血來。

可他轉身,看她的眼神更多的竟是責備和不耐煩。

男人為了省事,就用謊言來敷衍女人,明明是同合作夥伴吃飯,因為飯桌上有女性,怕母親知道了吵鬧,就騙她說在公司加班,卻不慎被她調出來了行車記錄。

一個越不解釋、不坦白,另一個越不安、越瘋狂,裂痕就越深刻。

他們互相欺騙,猜忌,最後爭吵,謾罵。

一屋子名貴的擺設品,兩人從白手起家攢下來,再在生活富足的歲月裏一一摔得粉碎。

父母變成了一對怨侶,淩麟被迫夾在他們中間,不得已敏感而早熟。

她不懂成人的愛情和婚姻,明明他們年輕的時候,也是深愛彼此的神仙眷侶啊。

父母不離婚的唯一理由就是她這個女兒,她清楚。

越清楚,就越覺得自己在這段病態的關系裏,像一個不該存在的錯誤。

有時候,她甚至想開口勸他們離婚。

可是在兩個人冷靜下來的時候,在周末的早晨,她考了分數漂亮的試卷呈給父親,他也會放下咖啡杯和手裏的雜志,讚許地對她笑。

媽媽會從身後端上新烤的面包,誇她的新裙子漂亮,然後和父親相視一笑。

在痛苦的夾縫裏,做了十幾年的熟悉家人,也還是難免會有溫情的時刻。

只是到底連這樣的溫情都太少了,少得可憐。

最後,喝得醉醺醺的媽媽蹲下身子,抱著十三歲的她啜泣,將額頭貼在她的臉頰上,跟她說,“乖乖,爸爸媽媽太痛苦了……但我們怕離婚會讓你難過……”

母親的眼淚流進她的衣領,溫熱轉成冰涼,癢癢地順著她的皮膚一路蜿蜒下去。

淩麟閉上眼,在喘不過氣的沈重裏開口,結束了自己父母這段錯誤的婚姻。

“可是再這樣繼續下去,就是你,我,他,三個人的痛苦……一個人痛苦,好過三個人一起痛苦。”

十三歲的淩麟手起刀落,做了對自己最狠心的決定。

自此一朝被蛇咬,在父母輩的愛情裏,收獲盡了那些負面的不安全感。

那麽多對她示好的男孩子,她都一一拒絕了,直到遇見終有。

她好不容易遇見這個人,覺得他是難得的好,赤誠又可貴。

淩麟自暴自棄地想,也許是註定的,不論她多小心挑選感情,還是逃不脫被欺騙辜負的命運。

她第一次好好審視這段關系,大概因為是網戀,就讓她放松了警惕,在不知不覺中,竟然……變得這樣依賴一個人。

跟他哭,跟他笑,要跟他分享自己都去了哪兒,工作累不累,給他講好笑的笑話。

這明明就是戀人關系才會有的親密啊!

她比誰都清楚,太依賴一個人是多麽可怕的事情。

皮膚上爬起一層細密的顫栗,那頭對她情緒大起大落一無所知的鐘有終於和經紀人聊完了明天的工作安排,關上門回到房間裏,點擊屏幕,取消了靜音。

“抱歉,剛剛有點事。”

他聲音依舊輕松。

她想不明白,他為什麽能這麽淡然自若呢?

他就不想跟她解釋什麽嗎?

是不是因為隔著屏幕,因為不過是一段網戀而已,他並不覺得需要對她的情感負責?

他果然……還是沒有認真的。

淩麟咬著唇,很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問他剛才那個女人是誰的沖動。

既然如此,她並不想放下驕傲主動開口詢問。

他不想說的話,哪怕她問了,他也會騙她。

男人都是這樣的。

所以,“哦……”她深呼吸,維持著聲音裏的平靜,“我今晚有點累,不想玩了,你早點睡,晚安。”

鐘有蹙眉,剛才還雀躍地跟他撒嬌說累的人,此刻客氣得像陌路一樣。

自從兩個人認識以來,他還從沒聽她用這種口氣說過話。

鐘有隱約感到小姑娘在鬧脾氣,顧不得其他,連忙沈聲叫住她,“等等——”

作者有話要說:網戀是一定要分手的,分了才能體現兩個主角作和偏執狂的特點。

也才能在現實裏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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