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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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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上祝九韶才落了幕,去後頭歇個中場。蕭成棣轉頭正欲與謝懷禦搭話,就看到謝懷禦出手往人家鼻梁上揍不算,一句解釋都沒有,還繼續揮拳往人家身上招呼。

鄧景年氣急敗壞地嚷道:“我父親是度支司計相,連陶臨雲見了我都以禮相待。你又是哪裏來的,怎敢如此造次!”

他這麽一嚷,謝懷禦想到“義子”一節,招式愈發淩厲,又襲其面門。鄧景年見其不停手,他何曾吃過這樣的虧,心中惱怒,也不顧鼻梁還隱隱作痛,迅速伸手截住了他這一拳,另一只手曲臂擋下謝懷禦順勢而來的肘擊。

既交上了手,就沒有相互謙讓的道理。不顧周遭看客的驚呼聲,二人所處周圍的桌椅已被波及得歪七扭八,不幸的茶盞碎在地上,清脆地為他們喝著倒彩。

鄧景年是個不事生產的貴公子,學了腿腳功夫防身而已,長這麽大,也沒想到有朝一日真的會有不長眼的同他近身比試。若對上自小習武的同齡人,先前他的鼻梁就直接被打斷了,他定然會直接回府派家中豢養的打手來替他出手教訓。然而此刻對上的是年僅十四的謝懷禦,少年人在這幾歲間的力量增長簡直日殊月異,僅憑靠年齡差距,他便不怵這樣突如其來的動手。

好巧不巧,家學淵源,謝懷禦正是自幼習武。他自能跑會跳起,便摸過父親的長槍。父親見狀心中歡喜,年年比著他的身高為他做更合適的小木槍,他就那麽舞刀弄槍地長大。後被帶去了江南,有遠近聞名的武師對他因材施教,他日日勤勉從無懈怠。當前情形,他竟絲毫不落下風,假以時日,未必囿於年歲。

頃刻此間已是亂作一團,臺上戲也停了,班主從幕後出來,看著開溜的看客急得直跺腳。喬格欲叫人上前拉架,卻看到晉王殿下也站在一旁。他吃不準晉王的態度,只好悻悻閉上了嘴。

蕭成棣嘴開開合合數次,終於叫出了聲:“快來人拉開他們!”

天子腳下,禁軍晝夜巡邏,行香游藝園繁華熱鬧,當值的禁軍都愛往這附近多走幾趟,無事聽個響也是意趣。

戲臺下被殃及的一幹人等早引了禁軍過來,只等晉王一發話,就上前拉開二人,各自摁住肩膀。

雖不知發生了何事,然而眼前情形怎樣解釋也是謝懷禦理虧,這是無論如何抵賴不得的。

蕭成棣趕緊擋在劍拔弩張的兩人中間,以防他們再度大打出手。

他向鄧景年作了個揖,說:“實在抱歉,這位小朋友心情不好,我正是帶他出來散散心,不想與你二人起了爭執。”

鄧景年見是晉王殿下,冷靜了許多,打開了摁著自己肩膀的禁軍的手,向他還揖。只是語氣還不善,他問晉王:“敢問我們是何處惹惱了這位......”他上下掃視著謝懷禦,說:“晉王不知從何處認識的小朋友?”

蕭成棣暗自叫苦,這我上哪知道去。然而面上仍掛著笑,搶在謝懷禦開口前說:“是我二哥的義子,他初來鄭都,還是勞駕二位給個面子。”

鄧景年冷哼一聲,說:“既是晉王殿下開口,又有攝政王的面子,我自然不會跟小朋友計較。也勞煩殿下轉告攝政王,讓他好好管管自家小孩,別學個不三不四的做派,也成日裏丟人現眼。”末了,他又補了一句:“晉王殿下交朋友,也未免太不拘小節。”

謝懷禦怒氣未消,此話又是火上澆油,他質問:“你說誰不三不四?!”

喬格趕緊上前,說:“鄧兄也就是口不擇言了些,沖撞了這位小友可莫怪呀!”

蕭成棣也欲息事寧人,說:“不怪不怪。”

“晉王既聊完了,還請方才打架的二位跟我走一趟吧。”圍著他們的禁軍分開一條道,走出個神龍馬壯的青年統領來。

諸人看過去,還是蕭成棣最先認出了他,預感不妙,硬著頭皮打招呼道:“虞指揮,巧啊。”

喬格碰了碰鄧景年,悄聲問:“誰?”

鄧景年臉色很差:“樞密院下的侍衛親軍步軍司指揮使。”

虞驍沖還摁著謝懷禦的禁軍擡擡下巴,那邊便松開了謝懷禦。他對蕭成棣笑道:“可不巧嗎?不過是替人頂個班,就碰著幾位公子起了齟齬等我來解決呢。”

蕭成棣站到眾人面前,向虞驍使眼色,說:“那虞指揮來晚了一步,我們已經和解了。”他試圖再次拉起攝政王的名頭:“這位是我二哥......”

虞驍說:“我知道,小謝公子。”他又轉向鄧景年道:“小鄧公子,麻煩二位跟我走一趟吧。”

事情的走向逐漸超出謝懷禦的預料,他問:“去哪?”

方才還頗有血性的鄧景年此時一副認命的樣子:“走吧,樞密院。”

謝懷禦問:“去幹嘛?”

“喏。”鄧景年掃一眼四周,說:“造成的損失要做賠償。還有,聽他們請的老學究念叨‘親民至善’之類的聖賢話。”

謝懷禦看了一眼包圍他們的禁軍,放棄了逃跑的想法,問:“能不能不去?”

鄧景年“嘖”了一聲,說:“你還不想去呀,我才無辜呢。好好聽個戲,突然被打了一拳。也就是家父和攝政王的面子了,讓我們去樞密院聽訓。否則直接押去鄭都府衙,那臉可丟大了。”

“小鄧公子很熟悉嘛。”見兩人半天不動,虞驍直接轉身帶路道:“二位還是快些去的好,否則此地人來人往,也夠看樂子了。”

見此情形是非去不可了,謝懷禦邁步跟上,路過蕭成棣時想問問幾時能結束。他還未開口,就聽蕭成棣壓低聲音迅速對他說:“我讓人去通知二哥。”

蕭尋章下了早朝,又在明理堂待了許久聽大臣們議事。及至日昳才回到王府,樞密院便匆匆派了人來拜會。

烏契要過滄江了?蕭尋章盤算著:沒道理呀。寒冬臘月,既缺水又缺糧,何況他們還跟大燕膠著著呢,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不占,哪會有人力財力物力再來侵擾大鄭。那是哪一路又鬧農民起義了?

蕭尋章說:“快請。”

來人進了書房,似乎斟酌了半天措辭,還沒有想好該怎麽開口。

蕭尋章見其遲遲不吭聲,在那一杯接一杯地喝茶水,他奇道:“樞密院當值是不給喝茶水了?”話雖如此,見此情形反倒安心許多。看來不是什麽大事。

來人終於開了口:“王爺,小謝公子被虞指揮帶去樞密院了!”

方語罷,就聽杜管事在外頭說:“王爺,晉王派人來了。”

蕭尋章問面前的禁軍:“可有關系?”

禁軍點點頭,蕭尋章嘆口氣,說:“讓他進來吧。”

晉王派來的小廝還未開口,蕭尋章就說:“我已知曉了,具體是何情形,你二人詳細說說吧。”

二人互相看看,最終晉王的小廝開了口,說:“王爺,我隨行晉王一路,還是我來說吧。”

蕭尋章聽他描述情形,不自主地為自己斟起了茶,轉眼間壺中水去了大半。

其話畢,蕭尋章放下茶盞,說:“我知道了,你們回去覆命吧。”

來通報的二人走後,蕭尋章對著一方殘局沈吟半晌。良久,擱下筆,叫來杜管事,問他:“杜伯,你說我若是請位名師來教導謝懷禦,會不會好一些?”

杜管事畢恭畢敬地說:“王爺,小主子在江南就是名師啟的蒙。”

“不。”蕭尋章搖頭,說:“還不夠有名。”

他恢覆了無波無瀾的神情,說:“罷了,日後再談。讓酌煙去樞密院,把那位小主子接回來。”杜管事答應了一聲,正要離開,又被叫住,聽蕭尋章吩咐道:“記得讓酌煙在外頭多逛會兒。”

樞密院參照的是尋常四合院的結構,過了垂花門才是辦公事的地方。謝懷禦和鄧景年是來聽訓的,自然只能在外頭一進門的小間,聽國子監調來的夫子講文修性。

夫子在上面講道:“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1]”

兩人在下面老老實實地低頭對著書冊寫字,儼然一副難兄難弟的樣子。

鄧景年傳來一張紙條:“說真的,你為什麽要打我?”

謝懷禦看了,不理他。

鄧景年繼續傳紙條:“不想說算了,脾氣怪得要死,跟攝政王一樣,以後我繞著你走就是。那今日為何湊巧是虞指揮,你總該知道吧?”

謝懷禦回他:“我不知道。”

鄧景年驚奇道:“你怎麽能不知道?我開始還當他是來給你撐腰的,結果他竟把你一道抓來了。”

謝懷禦寫道:“他為何要給我撐腰?”

鄧景年回他:“因為他隸屬樞密院啊!你家那位攝政王,監國前是樞密使啊!如今樞密院無正使,統籌事務的是先前他的副使,那不相當於樞密院還在他手上!他竟一點都不告訴你麽!”

謝懷禦:“哦。”

鄧景年感到這小子跟先前與他打鬥時變了個人一樣,明明應該是對方更激動才對。結果他現在恨不得力透紙背:“‘哦’是個什麽意思?”

謝懷禦皺眉:“連我是他的義子都是晉王告訴我的,你說呢?”

鄧景年:“哦。”是我冒犯了。

度支司計相府上很快來了人,將他家少爺接走了。只是謝懷禦覺得,鄧景年走時看他的目光莫名有些同情。

隨便吧,攝政王日理萬機的,還得抽空去喝酒,哪有功夫管我。謝懷禦心中卻莫名有些喪氣,夫子講的話一句都聽不進去,心裏盤算起來:夫子在講學而篇的內容,學而篇共十六章,大概聽完就能走了。若是還要往下講為政篇,那只能尋個機會尿遁了。

他向窗外望去,恰巧看到酌煙終於姍姍來遲。

謝懷禦心知將他晾在樞密院定然是蕭尋章的意思,鄧景年也未入官場,沒有必要誆騙他,依他的說法,只怕是謝懷禦前腳剛被帶走,蕭尋章後腳就在攝政王府知道了。

因此他也沒有怪罪酌煙的意思,只是臉色沈沈的,上了車也一言不發。酌煙在前面駕車,隔著厚實的帷幔,也能感受到小主子心情不好。

他向車廂中賠笑道:“小主子切莫怪罪,只是雪天實在不好趕路。又繞路去買了桂花甜酒釀,正是人多的點,奴才也等得心焦,這才來遲了。”

謝懷禦四下一瞥,果然看到了放在角落裏的酒釀,他悶悶地沖車外道:“怎麽非要你去買?他怎麽不自己去買?”

這話聽著大逆不道,酌煙哪敢置喙,只說:“王爺今日在府裏等小主子用晚膳呢。小主子心中憋悶,還是去同王爺說說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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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論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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