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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驚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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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弄風搖雪,賀國公府中西邊的書房裏,卿玉玲纖細的手指,在一摞厚厚的賬本上快速劃過,眉頭緊皺覆舒展,如此反覆幾回,終是耐不住寒意,握起手放在嘴邊呵著熱氣,暖了暖。

日長院靜,琴聲幽咽,卿玉玲猜到定是賀白書又在撫琴了,本打算看完這本賬,便倒杯熱茶送去,或帶上一個暖爐,可眨眼功夫,琴聲就停了,卿玉玲擡了擡頭,朝窗戶外面看了看,即使初春了,外頭還是白茫茫的一片,偶爾有新枝吐綠芽,也被銀裝壓住了。

卿玉玲想著,賀白書定是覺得冷了,便回了房,那麽她也不用巴巴兒趕著去送熱茶、熱爐子了。

卿玉玲聚精會神的看著賬本,不曾聽見白雪上細碎的腳步聲,丫鬟玉音和玉秀商量好似的,見賀白書來了,紛紛彎著腰退遠了,把靜謐地空間留給這兩人。

卿玉玲聽見有人進來了,頭也不擡,只當是丫鬟玉秀進來換茶了,玉秀向來比玉音細心,這些事不用她吩咐,玉秀自會往心裏去。

賀白書將臂彎裏的深色鶴麾披在卿玉玲的削肩上,還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頭,好像這樣她就能更暖和些。

卿玉玲一目十行,點著腦袋道:“屋子裏不冷,就是手有些冷,去換個暖爐來吧。”

賀白書知道卿玉玲將他當做貼身丫鬟了,雖然他才是主人,這樣被支使了,他也不惱。

卿玉玲話落一會兒,賀白書從她身後走到她身側,冷不防地抓起卿玉玲的手就往自己脖子上焐,卿玉玲嚇了一跳,桌上的賬本被她碰掉在地上,一雙剪水秋眸還在楞楞地眨著,原來是這小子!

卿玉玲感覺到手背和手掌上傳來的溫熱,臉上也隨即熱了起來,一團紅雲浮在雙頰上,嬌羞的卿玉玲看得賀白書有些蕩漾,這丫頭倒是鮮少臉紅。

卿玉玲微微使了勁掙紮著,“爺,使不得,小心涼了你的脖子,感染了風寒怎麽辦?”

卿玉玲的臉上著實有擔憂之色,賀白書焐熱了她的手之後才放開,假裝冷著臉道:“你也曉得會感染風寒?剛剛我在外頭撫琴,你怎麽不給我送暖爐去?你就這麽當我媳婦的?”

卿玉玲撇撇嘴,賀白書不知道怎麽回事,從她及笄之後就變成這樣了,動不動就挑她刺兒,嫌她媳婦兒當的不好,實際上她還不算她媳婦,只是童養媳,正經的婚事還沒辦,而且賀白書在年少時曾多次表示堅決不娶她,所以卿玉玲一直不覺得她是他媳婦,如今聽了他的指責,有些不屑。

不過吃人的嘴短,在國公府這麽多年,她的所有花銷都是賀白書出的,所以不論賀白書說什麽,她只好老實照辦,有錯就改,沒錯也改。

不過沒錯還是要辯解兩句,“爺,剛剛我是要給你送暖爐的,只是賬本還沒看完,耽誤了一下。”

賀白書挑眉道:“你的意思是說,賬本比我還重要?”

卿玉玲無奈,她就知道不能頂嘴,“我不是這個意思……”

賀白書仰了仰下巴,“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心思在這賬本上,那宮裏的賞梅宴,你就別去了,府裏好多事離不了你,我自己去就行。”

說完,賀白書轉身離去,背著卿玉玲奸笑一下,卿玉玲喉嚨裏堵著一句話說不出來“誰說她不要去賞梅了,她要去”!

老賀國公和國公夫人一生只得一子,老國公體弱多病,國公夫人葉氏又憂思過慮,兩人先後西去多年了,在葉氏離世的前兩年,她為她的獨子賀白書挑了個童養媳,本來是想找個普通清白人家的閨女,身份地位低下,將來賀白書長大了好拿捏,而且就算照顧賀白書長大,然後成了親,也不會占據正妻的位置,畢竟門不當戶不對,擡了妾就算好的了,這也是為賀白書將來的前程留了一條後路。

結果七品芝麻官卿明智聽到了風聲,送來了自己的三個女兒,那時葉氏確實找不到合眼緣的丫頭,於是在偏廳接見了卿明智,以及他的女兒們。

三個丫頭倒是長的都不錯,可八歲的賀白書偏偏牽起了五歲的卿玉玲的手,於是,卿玉玲就被自己的父親以白銀若幹外帶五品烏紗帽的好處,賣給了國公府。

卿玉玲入府那兩年,很得葉氏的心,兩年後,葉氏西去,國公府裏只留下了兩個半大的孩子,雖只是半大的孩子,再加上一些忠心的奴仆,兩個小主子,磕磕絆絆也過來了,並且將那些覬覦他們一切的人拒之門外。

國公府的十年生涯,卿玉玲也算是逐漸在此站穩了腳跟,她通過十年的刻苦學習和琢磨,掌握了內宅全部的權利,雖然只是童養媳,還不是正經的夫人,國公府裏的下人們,還是誠心誠意地稱呼她一聲“小夫人”,以示尊敬。

這當然是賀白書默認的了。

如今卿玉玲及笄了,賀白書心裏生了異樣的情感,他總覺得這陪伴了他十年的童養媳,好像終於長開了,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終於有了點女人味了,好像再不是他記憶裏事事都愛管著他的小大人了,實際上……卿玉玲還是很嚴格的監督他,正常、茁壯的成長。

雖然卿玉玲比賀白書小三歲,但是兩人在一起,被管的好像總是賀白書,賀白書心裏不爽很多年了,多年前他就發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好好教訓這個死丫頭!

不過他娘囑咐過他,未成親前千萬要聽卿玉玲的話,所以他老實了這麽多年,只是最近他發現,他已經是個“正經”男子了,孩童時期母親囑咐的話,貌似可以不聽了……

卿玉玲看著賀白書遠去的背影漸漸隱沒在白雪之中,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賀白書真是越來越難伺候了。

卿玉玲緊了緊身上的鶴麾,對著門道:“玉秀,換杯茶來。”

此時,玉秀正端了茶杯進來,玉音的手裏也拿著個青銅色的暖爐跟著進來了。

玉音性子較為活潑,將才在外早將兩人的對話聽了去,於是笑道:“爺越發關心小夫人了。”

玉秀將桌上的冷茶換掉了,未說半字。

卿玉玲不慌接過暖爐,端起茶杯潤了潤嘴唇,然後抿了一口,方道:“爺來了怎麽不提醒我?看著我挨罵,你倆可高興了?”

這就是挨罵?玉音不以為然,她不覺得爺真的要責怪小夫人。

玉秀卻解釋道:“小夫人,若我們要上前來提醒,爺必定會攔下我們的,何苦多事。”

卿玉玲嗔她一眼,“你倒是聰明,就算你不能前來提醒我,弄出點聲響來,我也不會受這責罵,還去不的宮裏賞梅了。”

玉秀不說話了,這小夫人也是個難纏的人,小夫人做事向來認真,她就算故意弄出聲響她也未必聽得見,現在不過是因為不能去宮裏賞梅,所以拿她撒氣罷了,由得她說兩句,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玉音和玉秀十歲就進了國公府,兩人現在已經二十有五了,自打卿玉玲進來,她們倆可以說是看著卿玉玲長大的,這情分也非同一般,所以平常說話都不怎麽忌諱著身份。

卿玉玲一度認為,自己和她們兩人什麽差別,都是聽人差事罷了,只不過她的差事特別些罷了,說白了,她也是個下人而已,卿玉玲自打賀白書牽起她的手之後,就知道她此生的任務是什麽了。

卿玉玲有時候想著,這樣的命運興許是好的,起碼她不用待在那個唯利是圖的親生父親跟前,聽說她一被賣到此處,卿家沒多久就添了個男丁,卿玉玲偶然間聽到閑言說,卿家人都說她賣的好,除了那個懦弱的母親,大概卿家所有人都為她的離去而開懷吧。

萬籟俱寂,卿玉玲不由得悲從心來,這些年她很少思念過與她有血緣關系的人,到底是她太薄情,還是他們太寡義?

不等卿玉玲多想,下人就開始催著用飯了,於是卿玉玲擺好了賬本,到了廳堂去。

偌大的國公府,只有卿玉玲和賀白書兩個主子,所以吃飯的時候,也是極為冷清的,期間除了筷子和盤子偶爾碰撞發聲,幾乎沒有別的聲音。

賀白書也即將十八了,如今雖有功名在身,還不曾正經入仕,只是常跟著京中貴子一起閑玩,卿玉玲也知道這種人情交往必不可少,而且賀白書做事一向有度,所以卿玉玲不曾過多過問,而且她更多的責任是照顧賀白書的飲食起居,賀白書其他的事,自有人操心。

飯罷,下人收拾了碗筷,卿玉玲和賀白書各自回了屋,歇了覺過後,賀白書穿好了衣衫,讓管家備了馬,就出去了。

卿玉玲則繼續整理著賬本,最近幾個月,賀白書出去的頻繁,卿玉玲大概是為他操心慣了,所以心裏還是有些擔心的。

賀白書如今年近十八,賀國公去世的時候,曾求了皇帝的庇護,皇帝金口玉言,說賀白書十八歲之前賀國公府一切“照舊”,意思就是所有人都不得打國公府的主意,眼看著這十八歲的期限就要到了,本就蠢蠢欲動的族親們,現在越發耐不住了,就連深居內宅的卿玉玲,也嗅到了一絲不安。

卿玉玲不覺自己走神了,玉秀進來喊了她一聲,她也沒聽見,玉音見狀又喊了聲:“小夫人?”

卿玉玲這才回魂似的仰了腦袋,“作甚?”

玉音一臉憤怒道:“卿明智……大人來了。”

玉音這一聲“大人”喊的極為不情願。

卿玉玲秀眉顰蹙,他來做什麽?

玉音不情願地問道:“小夫人,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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