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嚓——”

那一個敞開的圓形之中閃雷陣陣炸開，泛出一片片煞白的光芒。

女苑從墓塋山頂的開口進入石室，從那數十萬丈高度疾速俯沖而下。白葭在耳邊呼嘯而過的風中爬起身，探頭向下望去。

那一片綿延交織的廣闊樹海依舊在崩裂的石室內瘋狂扭動，不斷往覆來回穿梭。只是，交纏的樹枝之上有著許多像是被火灼燃過巨大的窟窿。窟窿邊緣一圈樹枝皆是焦黑萎縮，乍一眼看下去，猶如一塊被煙頭燙出洞的白布又有如一只只巨大空洞的眼窩，醜陋而古怪，空氣中有焦燃的味道。

“轟——”的一聲悶響，盛大耀眼的白光霎時間從窟窿中透出。

女苑在那個剎那穿入了一個窟窿，迎面而來的那種亮到極致的光線讓白葭一下失去了聚焦。她不得不側過臉，擡手微微掩臉，瞇起眼睛。

白光在女苑穿過窟窿之後便迅速消散開去。白葭眉目當即一動，迫不及待的睜眼去看。

她率先看到了陰主，那一個黑袍少女所在的石臺在整間石室如此劇烈的崩裂中居然依舊完好無損，甚至臺上連一塊碎石也沒有。而高坐上那一個傀儡人偶般的少女垂斂著眼眸，安靜而紋絲不動。

白葭抿唇，轉過眼，目光向四下焦急看去。

“那個人……”女苑的聲音低低的傳來，柔弱中帶著有一絲膽怯。“……在哪裏？”

忽的，白葭的雙眸一睜，眸光閃亮，指著碎石殘骸和淩亂的焦黑枯枝之中那兩個像影子一樣來回閃晃的人影，急切低聲道，“在那裏！就在那裏！”

女苑聞言，薄如蟬翼的輕盈雙翅微微拂動，迅速調整了方向朝著底下的人影騰飛而去。

“叮——”的一聲激越清響，人影一躥，兩劍相擊。

李良歧與祈一的眼眸俱是雪亮，黑白相抵的劍刃接觸點發出一陣低吟震動，伴隨著迸射的藍紫火花，發出電流相擊的霹靂之聲。

光影繚繞中的那一黑一白身影在這巨大的陰影投射下來的剎那，同時手下註力，猛然退開，迅速拉開彼此的距離。

李良歧急退至自認為相對安全的距離外，看了眼遠處的祈一，迅速向著頭頂的陰影擡頭。

只見一條背生巨大雙翅的月白色巨蛇仿佛在海中輕盈游曳，穿梭過白色的樹海和不斷散落的巨石碎塊。蛇首俯視向下，其上有一血紅巨目，其中有一個蒙著雙眼仿若穿著一身嫁衣的紅衣女子。

“這是……女苑？不……靈蛇！”李良歧眉梢一動，愕然脫口。

“李良歧——”

李良歧聽得那一聲呼喊，整個人一震，猛然轉眼，循聲找著什麽。而後，居然果真在那一只靈蛇和女苑結合體的背上看到了探頭而出的白葭。

在他不可置信的詫異目光中，只見白葭在那長蛇近到一棵巨樹枝僅有數尺之距時，瞅準時機從半空中跳落下來。李良歧下意識的縱身飛掠過去，然而白葭在他飛身而至前便已落了地。

白葭在腳踩到實地的剎那，不知是先前崴了腳踝還是借由浪潮到達墓塋山圓頂的過程太過驚險而腳軟，她忽然腳下踉蹌不穩了一下。就在她直起身的剎那，她看到女苑朝著遠處的那個黑衣少年徑直而去。

“白葭，你怎麽……”李良歧走近白葭，他的表情有些古怪，就連他自己也不知一時間是驚是怒。忽的想到什麽，他眉心一蹙，擡頭望向那數十萬丈的高空盡頭。

白葭見此，頓時明白他想的什麽，忙道，“就我一個人。”

“為什麽要來？”李良歧盯著白葭，問。

“哐——”一塊巨石砸落地面，發出一聲沈悶聲響，石塊的碎片淅淅瀝瀝的散開。

激起的迷蒙煙塵中，只聽得白葭幹脆清晰的回答。“不能把你留在這裏。”

說完，她微微一頓，眼裏有什麽東西慢慢變的尖銳而冷硬起來，她深吸了口氣，“自踏上歸墟以來，我失去了很多人。不能再失去你。”

這個回答顯然對李良歧並沒有說服力，他不解的直視白葭，“可白葭，你知道麽，回到這裏有多危險。你想過嗎，也許你這一來，便再也回不去了。”

白葭眼神隱隱一痛，她似乎猶豫了一下，然而表情依舊，她捏緊拳頭，點頭，“我知道，但我必須來。”

“……即便如此？”李良歧深深皺眉看著白葭，仿佛他從未認識過眼前的她一般。他神情覆雜的略一沈吟，剛張嘴想說什麽，身體忽的猛然一僵。

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抓扶住白葭的肩膀，整個人在那個瞬間只覺得僅剩的魂魄幾乎離體，而後，胸腔中有什麽翻湧的東西驟然泛濫起來。

“咳咳……”

白葭在李良歧猛然爆發的一陣劇烈咳嗽中，反手扶住他。那個瞬間，她清晰的感到李良歧渾身的顫栗和手掌的劇烈痙攣。他的半邊身子隨著咳嗽似乎裂開了什麽傷口，鮮血瞬間染紅了半身。

“李良歧！”白葭驚呼。

那一陣咳嗽發生結束都十分突然。等到平息下來的李良歧擡起臉，他煞白的臉上嘴唇殷紅滲血，而臉頰顯出異樣的病態暈紅。他對神色急切不安，一臉欲言又止的白葭搖頭，虛弱的笑了笑。

“李——”白葭剛啟唇說了一個字，眼角一動，倏忽變了臉色，“小心。”

話音剛落，她腳下一個回旋，側身轉到李良歧身後。就在那尖利的樹枝俯沖而下的瞬間，她靈活翻轉手腕，龍骨在空中掠過一道白影，齊齊切斷那一條偷襲而來的尖梢。

然而，回頭的白葭卻驟見尖利的枝梢如扭結的一叢海草直刺向李良歧。那一刻，她一咬牙，來不及思考，整個人便奮不顧身的撲了過去。

像是水母須角一般的柔軟的白色樹枝緊密有序的林立，仿佛一面釘板向她瞬間迎面壓來。忽的，“嗖嗖——”破風聲猛然貼耳躥起，眼角餘光中有黑色的細影一閃而過。

在臉頰鬢發拂掠過眼前，又垂落下去的短暫瞬間，白葭看到數只掩日劍穿梭在那一面近在咫尺的白色“釘板”之後。

所有的樹枝尖梢都在一瞬間停滯於半空中，隨著連綿的‘哢擦’細碎聲，簌簌墜落下去，露出之後像是水管一般整齊平切的斷口。半空中的那數把掩日劍向著其中一只倏忽聚合，而後一個回旋向著白葭身後飛去。

白葭轉過身，只見李良歧伸手握住長劍，以劍尖指地。他猶豫了一下，垂著的眼眸慢慢擡起，認真的看向白葭，嘆了口氣，搖頭，“白葭，縱使我曾經救過你，也僅僅只有那一次罷了，你根本無需為我如此拼命。”

石室的劇烈震動綿延不絕，石壁上的巨石不時的墜落下來。然而，頭頂之上那些四處游走，相互盤枝錯節的巨大樹枝好似織就了一張網，兜住過濾了不少砸落的碎石，反倒是成了一道屏障。

屏障之下的白葭安靜了一下，抿了下唇，正欲開口，只聽得“斯——”的一聲。

“轟——”黑色的巨大光團驟然亮起，在這一片滿眼的白色中煞是顯眼。白葭眼角一動，不由自主的看去。

只見女苑周身被幾簇黑色的光團圍住，巨大的蛇身扭曲掙紮，蛇信吞吐間，不斷發出“斯斯”聲，而長長的蛇尾擺動間橫掃斷一片盤纏的白色樹枝。

“斯——”隨著女苑一聲竭力的長聲嘶鳴，它支起蛇首，那一輪血目中激射出一道猩紅長光，向著不遠處撚訣的祈一而去。

祈一看著那一道紅光，臉色不變，擡手在身前劃了一個圈，豎直手掌，掌心朝外，隨著終始位置的重合，一面漆黑的屏障憑空形成。

那一抹猩艷的紅光轉瞬即至，即至那面屏障前，竟是如遇無物，一下徑直穿刺而過，直刺入祈一的掌心。

屏障之後的祈一對此顯然始料未及。身前的屏障頓時消散，他往後退了一步，另一只手用力攥捏住那一只受傷的手的手腕，表情陰沈的臉上青白一陣。

女苑在那個剎那得了自由，展開雙翅，游曳起來。

白葭猛然回神，收回視線。

李良歧皺眉註視著騰飛於半空的女苑，微微驚疑。就在這時，他察覺到身側白葭的目光，下意識的轉了過來，不偏不倚的一下迎上了白葭那雙清亮的眼眸。見她用一種極其認真和嚴肅的神情看住自己，道。

“需要的。因為我是真心的把你當做我的朋友，而且阿葉他非常在乎你，還有……”

說著，白葭忽的垂了眸，仿佛思考什麽般陷入沈吟，繼而擡手摁上胸膛，在手下一分分用力的時候，她擡起眼來，黑白分明的眼睛鄭重的註視李良歧。“她希望你能夠活下去。”

李良歧楞了楞，然而很快反應過來。他一副恍然明白了什麽卻又不敢相信的神情，緊緊抿唇，眼神晦暗閃動，啞聲，“你說……她？”

“瓊盞。”白葭直接了當的給出了回答。

白葭看著李良歧瞬息變化的眼神，繼續道，“斷緣石確實抹消了你們的緣分。但正是因為被完全抹消了，所以在全然互不相幹的情況下，也會存在被抹消的兩人再度重新連接一起的情況。”

李良歧的眼神由微微灼熱慢慢滲透上難掩的悲戚的色彩來，臉色在神情的變化中，褪盡血色。

掌心之下的心臟沈重有力的跳動著，仿佛在表達著什麽。白葭頓了一下，接著道，“不過，現今她只有一縷魂在我這裏。李良歧，你若還想再見她，那麽就要活下去。那樣你們終有一日一定會再見。”

白葭暗自思索後，並沒有說出瓊盞並未往生的事。

李良歧臉色煞白如死。嘴唇一掀，欲言又止似的又緊緊抿起。最終，他垂下眼眸，掩住眼底那一抹哀傷，極其淺淡的笑了笑。

“哐——”

一種有什麽爆炸一般的巨響像一層彭拜的浪潮在偌大的石室內猛然席卷震開。

“小心!”李良歧一把扯過白葭避開一段斷裂的樹枝。

他擡起臉，只見四壁之上攀爬滿了無數密集細碎的裂紋，這個石室眼見就要到崩潰的臨界點，只要一個極其微小的偶然觸發點，便會分崩離析。

李良歧看向遠處祈一的方向，發現那一條巨蛇不知怎的與之糾纏不休，巨大的身體異常靈活而輕盈的躲避著祈一的攻擊。他當即轉眼望向高座背頂部石壁，看到了那一個足有一丈大小的空洞。此刻，顯然正是一個好時機。

他眉心一動，開口道，“我們得立刻把界點賭上。白葭你……”

李良歧想著讓白葭留在原地，獨自去高臺之上。可還未說完，只見白葭兀自點頭，一下出聲打斷了他。

“我跟你去。等界點堵上，就立刻想辦法讓女苑幫我們出去。”

白葭說話間的神情坦然，卻透著些許執拗。說完她想起來什麽似的，忽然一陣沈默，抿了下唇，而後笑了笑。

李良歧看了眼她，知是多說無用，便沒有再作聲，只是頗有些無奈的苦笑了一下，伸手攬住白葭的腰，點足掠地，在雪白手臂一般的交錯的巨大枝梢間飛快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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