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02章

關燈
沒有點滴聲音,絕對的安靜。沒有任何波動,仿若空間的相對靜止。沒有絲毫停止前進的參照物,幾乎像是陷入了時間的縫隙。

極光之門後是一片接近濃黑的幽藍,白葭從身體恍惚的失重感中推測出自己正不斷下墜。不知過了多久,頭頂之上漸漸出現了一些隱綽搖曳的幽藍光影碎片,它們不安顫動,轉瞬成為點點斑駁。

這片偌大似乎毫無邊際,白葭仿佛陷入深海之中,壓抑滯悶恐懼焦灼驚慌無助,每一種都猶如無形的潮水席卷她的心神。

一路走來,最後終於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白葭在幽藍至深的空間中頹力的垂落四肢,任由自己下落,只是在靜謐中渾噩執拗的睜著雙眼,盯著頭上那許多投射而下的幽藍光斑。

她感到眼眶的淚水隨著她的急速下墜被一股牽引力不斷朝上扯去。即便無法看到那飛揚而上的淚珠,但眼眶生澀發疼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阿葉,他還會來麽?

就在白葭陷入那泥潭一樣混亂不堪的情緒中時,那猶如鑲嵌在黑藍中的幽藍光斑忽然悄無聲息的閃爍了兩下,下一瞬間居然變為無數只詭異的深藍色眼睛,它們一俱朝下望著那一個往深處下墜而去的小小的白色人影。

“不會來了。你等的人不會來了。”

“他死了,他已經死了。”

“你註定所愛的都會失去,不要掙紮了。”

“留在這裏吧,你已經失去了太多,留在這裏吧,這樣就永遠和他在一起了。”

“人類啊,放棄希望,拋棄思考,摒除意識吧。只有這樣才能獲得快樂,反正無論你如何掙紮結局也是徒勞,只會讓你更加痛苦和煩惱。”

“是啊,留在這裏。你知道的吧,那個結局已經註定了。你是不會想親眼看著那個結局發生的。”

“不要往前去了,這樣就能避免你所知的那個結局。”

“堅持毫無意義,努力毫無價值,這便是痛苦的來源也是人類一生註定的結局。放棄吧,放棄吧,一生何其短暫,不如及時享樂快活。留在這裏,和我們一起享受這份愉悅吧。”

“來,選擇吧,人類。選擇留在這裏,選擇快樂,還是沈溺人類的無盡痛苦?”

那些眼睛微微笑著瞇起,露出各異的神情——卑劣,陰鷙,狡猾,精明,誘惑,怨毒,冷漠,憐憫,嗤笑,嘲弄,刻薄,傲慢,狠戾,貪婪,猙獰。

“只要放棄……便會快樂麽?”白葭怔怔的聽著耳邊的聲音直達心底,眼眸中漸漸失去了聚焦。

“是啊,只要放棄,就能沒有煩惱。很簡單。來吧,做出選擇吧。”幽深的背景之上那一只只瞇笑起來的眼睛愈發詭異的彎起,而其中那深藍的眼珠則一動不動的一齊冰冷的盯著白葭。

“我——”白葭如同一具傀儡一般眼眸毫無神采和聚焦,她的唇瓣抖了一下,吐出一個微弱的字。

“來,說吧,說出你的選擇。”那勸誘的聲音徐徐響起。

白葭張了張嘴,就在她想說什麽的剎那,一道耀眼的白光自她懷中忽然亮起。璀璨的光亮猛然晃閃過白葭的眼睛。她睫毛猛然一顫,那一瞬她所經歷的種種畫面紛繁而迅疾的閃現在她的眼前。

心中有什麽東西豁然開朗,那一雙暗沈無神的眼眸中漸漸有某種光亮重新恢覆凝聚起來。

“那光怎麽回事,居然在這萬劫煉獄中也不熄滅?”那魔魅般的聲音詫異的尖叫。

“不,我不要!即便現實讓我痛苦不堪,倍加煎熬,我也不要選擇那種虛假殘缺的快樂~!”白葭的聲音在黝黑深暗的空間裏猶如一道光,清亮的響起。她擡頭直視上方,看到了無數向下窺視的骯臟,醜陋,包含惡意的巨大深藍色眼睛。

“即便那真的是我最後的結局,我也要往前。不試一試,我絕不甘心放棄。你們這些蠱惑人心的惡鬼是不會明白人類的想法的,我也不會讓你們得逞。”白葭說著,向著那密密遍布的眼睛舉起手中的那支掩日劍劍鞘。

光芒霎時間迸散四射,而比這光芒更為閃亮璀璨的是白葭此刻堅定的眼眸。

“那是什麽那是什麽?”

“啊啊啊——”

所有的聲音都尖利咆哮起來。那閃耀的白光灼痛了那些幽藍的眼睛。幽深中鑲嵌的那無數眼睛紛滴落下血液般的濃稠液體,整個空間霎時像是傾覆了青金色的顏料。

伴隨著陰戾駭人的嘶叫爆吼聲越來越遠,白葭朝著更深更黑的地方下墜而去。經過一段靜謐的黑暗之後,周圍一下明亮起來,而下落速度也有減緩,白葭感到自己失重感在那個瞬間稍許減輕。

白葭側臉,入目的是一片有著濃郁豐富色彩的火燒雲,參差漸變滲透交融,美麗絕倫。

這忽如其來的薄暮光景猝不及防的闖入她的眼簾,與一直以來不斷經歷肅殺場景形成的巨大反常,讓她一下子無所適從,不由自主的潤濕了睫毛根部——這派寧靜祥和的珍貴若擱在以往,那一個朝九晚五,只顧拼命工作賺錢的自己身上,她是無暇觀賞也不懂珍惜的。

她看著像是奶油一般層層疊疊,有著由黃漸進至紅的可愛漸變色的密卷雲層,擡手用力背抹了把濕潤的眼睛,再度擡起的眼神便像是雨後初霽的晴空一般了。

這一段時間以來經歷的種種匪夷所思甚至離奇荒誕,讓她變得既脆弱又堅強——變得更為珍惜和感恩世界的點滴,也變得為了所珍視的一切在所不惜。

這個薄暮景象的空間中存在著氣流的波動,一根發絲被一股氣流裹挾而起,翻貼在白葭臉頰旁。

白葭被氣流中的一種奇異熱度所警覺,忽的意識到什麽,攥緊手中的劍鞘,咬緊牙關拼盡全力在空中掙紮扭動,整個人翻轉了過來,而呈現在眼前的景象讓她全身一僵,猛然睜大了眼睛。

這一片薄暮之下居然是一片烈焰火海,殷紅的火焰之中隱約有無數如同焦炭卻微微晃動的黑影。

火海綿延無際,距離下墜的自己也僅有數十丈之距。

熱氣自下而上如無形猛獸一次又一次撲躥上來,白葭鼻尖聞到了那股越來越強烈的炙熱。眼見自己與火海的距離愈發縮短,此刻,她真覺得自己就是一只熱鍋上的螞蟻。

不,她絕不能止步這種地方。這片火海既然並非她所知的那個註定結局,那麽自己一定有什麽辦法能脫離眼前的困境。

在這樣的生死關頭,白葭努力克制住自己全身的焦灼和顫栗,拼命的在腦海中搜刮著可能的方法。她的臉被火光映照的紅彤彤一片,身下的火海焰舌正一次次嘗試著躥舔她的衣衫下擺。

冷汗和熱氣交替中,絞盡腦汁無果的白葭幾近絕望的抱緊自己的腦袋,控制不住頹然的想——要是阿葉在就好了。

然而很快的,她又清醒的否定自己的想法——不,白葭,你已經不能依賴別人了。冷靜下來,快想,快想啊。

陷入激烈矛盾的混亂焦灼中的白葭,無意識的用雙手狠狠敲擊著自己的腦袋。

“嗒、嗒——”

聽覺比腦袋上的痛覺率先傳遞給白葭,她忽然安靜了下來,把手中的掩日劍鞘舉到眼前——這一把攀附著奇異繁覆金色花紋的黑色劍鞘散發著幽幽的白光。

白葭想起掩日劍鞘曾經張開過一張光影屏障替她阻擋住了跌落的山石,而方才要不是這掩日劍鞘,自己也必然出不了那一個詭異的空間層。也許這一只有著封印力量的劍鞘便是她的救命稻草。一念及此,她心中有了計較,雖忐忑不安卻毫不遲疑的做出了決定。

火舌舔舐上了白葭的長衫衣角,底下的那片火海已近在咫尺。她反手一把脫扯下燃引了火苗的外衫扔進了火海,而後咬緊牙根,曲起手臂把掩日劍橫舉在身前。

無湮說的沒錯,她確實是個賭徒。

就在白葭這麽想著的瞬間,她清亮幹凈的瞳孔中映照出近在咫尺迎面而來的巨大火光。那一刻,白葭全身僵硬,本能反應的閉上了眼睛。

沒有想象中的烈焰焚燒的灼痛,周身的炙熱也沒有想象的那般強烈,耳畔的灼燒的氣流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白葭知道,這一把自己大概賭贏了。

她睜開眼睛,果然見掩日劍鞘如同山石砸向她時一般在身前結成了一道白色的光影屏障,在熊熊烈焰火海中劈分出了一條道路,不禁松了口氣。

“唔啊——”火海深處傳來撕心裂肺的痛呼聲。聲音中那份痛楚的慘烈程度令人毛骨悚然。

白葭循聲轉頭,只見眼前飛逝而過的橙紅火焰之中有無數猩紅的焰心,而每一簇焰心中均有一道姿態各異,仿若扭曲的樹枝枝幹的黑影,它們在其中猶如離開泥土的蚯蚓蜷縮扭動,不斷變幻形狀。

然而,那居然不是枯木也不是焦炭,雖然扭曲成一團,但卻是人的身形,有著難辨萎縮的四肢和焦黑的頭顱。也不知是在這火海中焚灼了多久,及至這般形狀仍不得解脫。

火焰不斷灼燃,而每一簇焰心中都升騰起一縷虛煙,扶搖直上,交織匯入那片火燒雲。

眼前的煉獄之景讓白葭心膽俱寒,可她的目光卻不受控制的註視著那幽紅的火光。火光中無數各不相同的絕望而扭曲的影像宛若洶湧洪水強行倒映進白葭的瞳孔中,如真似幻,令她腦海中猛然猶如泥潭翻湧。那一個剎那,她的腹腔中有一股難以忍受的劇烈不適感猛然湧了上來。

“唔——”白葭很狠狠佝僂起身體,握著掩日劍鞘的手指不可遏制的痙攣起來。

就在這時,周身的氣溫陡然一涼。雙腳仿如觸踏到了什麽實物,白葭只覺得從腳心傳遞而來一種混著麻痹的鉆心刺痛,就在整個人倒下的剎那,她終於忍不住幹嘔起來。

“嘔——”

火光中那些慘絕人寰的片段景象也許是那些‘人’生前的經歷。白葭不知道他們是誰,但無論哪一個的情感都是瘋狂絕望的,那樣的黑暗而激烈的程度遠遠超出了白葭可承受的範圍。

過了須臾,匍匐在地的白葭終於止住了激烈翻湧的反胃感,意識漸漸清明起來。她的雙手撐在一面白色的石面之上,上面清晰的映出她暈紅虛弱的臉頰。

白葭沈默的看了一會,慢慢坐起身。只見眼前是一個漫天遍地銀裝素裹的世界,她仿若進入了一片白皚皚的雪原。

“啪嗒——”

就在她一個楞神間,有什麽東西從她身上掉落,與石地接觸發出一聲短促清脆的響聲。白葭聞聲低頭,見是宴已的那只琥珀小匣,此刻蓋子向下反扣在雪白的石地上。

她頓了一下,擡手,這才發現自己依舊死死抓著掩日劍鞘,五指僵硬。她掰開一根根無知覺的手指,把那只猶如黏在手心一般的劍鞘收進懷中,快速活絡了一下手指,這才能伸手去拾起那只匣子。然而,剛擡起匣子一角,一點鵝黃便從匣子下面一下躥飛起來。

白葭安靜的坐在綿延無盡的純白石地之上,寒意滲透過衣料攀附上了小腿,怔怔的看著那一只靈蛾飛出琥珀匣子像一朵白雪中飄零的黃色小花遙飛而去,瞬間消失在茫茫白色中。

“白葭。”

就在她片刻的茫然失神中,一個溫和的聲音忽然在這純白的天地間響起,聽上去仿若虛幻卻讓白葭猛地一顫。她忘了立刻轉頭,而身側一片描摹著金色花紋的白袍邊角輕輕閃入了白葭眼角餘光中。

白葭頓了一下,緩慢而小心的側首擡頭。在看到身側那一如既往的溫和眉眼時,她仰著臉笑了起來,可眼角卻滾落了淚珠。

“……李良歧。”

“沒想到你竟然穿過了極淵之道。”李良歧看著白葭像個無助的孩子一般慘白著面孔席地而坐,就如同那日他穿過鏡面去救她時所見到的一般情狀。他微微牽起嘴角,半俯下身來,擡手輕柔的抹去她眼角的淚珠。

“我們又見面了,白葭。”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