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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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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闊無垠的黑暗裏白葭獨自前行。

那是一個隔絕了一切聲音的空間,連自己的腳步聲也無法聽見,心臟不斷錘擊著胸膛,但因為聲音的極致過濾感覺仿佛慢了幾拍。四面八方都沒有路,卻都是方向,讓白葭覺得每一步都在原地踏步。

黑暗是那樣的濃重而飄忽,白葭向前伸手,卻驚訝的發現自己的手發著光亮,她下意識低頭,居然直到腳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在這黑暗中,她是唯一的光源。

白葭在黑暗中慢慢走著,絕對的靜謐讓她理清了一些思緒。

她似乎有些明白自己對那段過往近乎偏執的原因。因為她不知怎的一直莫名隱約覺得自己和它有關,而那種感覺在遭遇一次次匪夷所思事件後更是愈發強烈。

就在白葭走神間,腳下忽然一空,她只覺得身體猛地一輕,便直直的墜了下去,下落的過程沒有聲音也沒有波動,然而白葭卻腦袋空茫一片,失去了意識。

耳邊有木頭被灼燒的聲響,鼻間彌漫著一股異常難聞的腐爛和焦枯味,白葭被這股惡臭刺激著鼻腔,還沒睜眼便先忍不住緊緊皺起了眉頭。

白葭眼珠在眼皮下急動,睫毛輕顫了幾下,霍的睜開了眼睛。她慢慢從地上爬起來。然而,映入眼簾的景象卻讓她恐懼的瞪大了眼睛,腳下一軟,重重跪跌在地。胸腔猛然翻湧起一股強烈的惡心,白葭低頭死命的捂住嘴,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喉間的酸意嗆得她眼淚直流。

這裏應該是一個村莊,屋舍儼然,圍起的一圈圈籬笆裏種著不少花草,路旁樹木茂盛,上邊結著累累碩果。原本是一個安詳寧靜的地方,如今卻是如此慘絕人寰的修羅地獄。

道路之間都是殘缺不全的屍體,每一具都屍首分離,被開膛破肚,血肉模糊,許多帶著殘餘血肉的骨頭不知為何被集中丟做一堆,而幾乎每一顆樹上都垂掛著鮮血淋漓的臟器和面目全非的人頭,食腐的蟲蠅由於血肉的腐臭已經開始到處徘徊停駐。

大地被血浸染成了紅色的土壤,每一棵樹都變得血紅,猩紅的鮮血仍從樹葉上緩緩的滴落,因為過與稠黏而拉扯出一道道如同蛛絲一般的細細紅線。

這個村莊草木盎然,落英繽紛,本該是鮮麗生氣的色彩,卻變成了鋪天蓋地單一的猩紅。這是一個紅色的死亡世界,觸目驚心而可怖滲人。

——這種血腥屠殺的現場,她決不能呆在這裏。

白葭慘白著臉,緊咬著牙,強忍著胃裏激烈的翻湧惡心站起來。頓了一下,忽然面色驚慌的低頭去看自己的脖頸,同時反手去摸身側的包。

脖間空空蕩蕩的,淩籠八角鏡已被當做了開啟幻虛樊籠的鑰匙,所幸的是龍骨還在自己身上。

她看了眼手腕上的妨音。

幻虛樊籠只有緣契者才能進入,那麽葉闌聲便無法來到自己身邊。可盡管知道結果,白葭還是忍不住試著晃動起了那枚妨音,如預料一般,葉闌聲並未出現。

白葭看了眼荒寂無人的村莊,她把龍骨抓在手中,微微定心神,抿著嘴唇,竭力壓抑著欲嘔的不適,細細打量周圍。

莫非這便是數百年之前?可據她所知,現世記載中從未有過這樣血腥的階段,即使人類歷史上有為了權利地位,財富名聲而產生過的大規模戰爭,也從沒有這般慘烈。

——先祖師李先河在記載之後,覺得那段過往太過黑暗殘酷,於是便撕去了那幾頁。

——那段過去是被至高諸天所抹消的禁忌,沒有單純的記載和記憶。

白葭忽然想到李問真和太昭的話,全身猛然一震,她捂住臉,眼淚在那一瞬間洶湧而出。

她再一次認識到自己所知的一切是那般渺少和虛假,糅雜了之前那一次次顛覆認知所遺留積聚起來的不安,她為自己的愚昧無知和自視甚高感到深深的痛苦。

自己所在的那個世界就仿佛只是一個虛假的表象,人們拋棄了一切精神信仰,狂熱的追求觸手可及的科學,狂妄的認為人類便是整個世界的主宰和唯一,媲美造物主,卻從不知除了現世還有著其他影子般的存在。

就如同任何一個走的順遂和飛快的人都不會想起回頭看一眼一樣,現世人類不斷膨脹的虛榮和驕傲,已經沒有多少人還會自我懷疑和思考,才會致使如今的環境在文明發展進程中被一步步破壞。

因為極度的緊張和不安,原本思緒那小小的岔路瞬間決堤,一發不可收拾。

不,現在不是哭泣的時候,她來到這裏是為了弄清自己怎麽也放不下那段過往,無端執著的原因。

白葭按下那雜亂無章的胡思亂想,頭腦瞬的清醒。她用手背使勁抹了把臉,把壓抑在喉間的無聲哽咽極力咽了下去,振作了精神,腳步也穩了許多。

她沿路小心的走了一段,心中的疑惑愈深。

從村莊裏晾著的衣物來看,顯然有不少的女性,但奇怪的是,從這些殘餘的屍骸依稀可辨大都是些男性,老人和孩童,卻沒有一具是年輕女性。

“撲簌——”一只停在一個木架旁的禿鷲在白葭遠遠走近的時候,猛地撲騰起翅膀,似乎她是什麽異常可怕的厲鬼,緊張的高飛而起。

白葭獨自走在這煉獄景象中已然杯弓蛇影,這忽然的聲響使她面色大變,舉起龍骨,猛地轉眼看過來,只見一雙黑色的翅膀振飛盤旋在空。

她無聲的籲了口氣,轉眼瞥見禿鷲飛起之處有一個用三根白骨支起的架子,下面放著一口白色的小鍋,鍋中似有湯,粘滯而稠重,顏色怪異,黑色和紅色的腐蠅密密麻麻的停棲附著在渾濁的表面。

白葭皺起眉頭,鼻頭擠出了幾條深刻的皺紋,她盯著那口鍋,心底那股不詳如此的強烈。她慢慢的蹲下,避開染血的土地,掰出了一塊嵌在泥土裏的石頭,向著那口鍋擲去。

“啪——”石頭擊在鍋上,發出一聲不似瓷器,沈悶而古怪的嗚咽。在這死寂一片中,簡直猶如震天鐘罄。

鍋子晃動起來,支起的白骨被帶動得遙遙欲墜,黑紅的腐蠅驟然飛起,發出一陣撓人的嗡聲。隨著滯重脆弱的骨骼啪嗒脆響聲,那個鍋子‘垮擦’一聲翻落在地,裏面粘稠的東西灑了出來。

白葭的瞳孔驟然收縮成一個點,身體猛地劇顫起來,嘴唇一抖,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那口鍋倒扣在地,上面附著有依稀的焦黑短茬毛發,竟不是一只白瓷鍋器,而是一塊人的頭蓋骨,而那些翻灑而出的液體湯汁……濃稠黏膩……

這到底是怎麽樣的一個世界?血腥瘋狂,顛覆人倫道德。

人只有到了絕境,才會知道自己的勇氣有多麽可怕。

白葭怕死,但她更怕自己會死在這裏,為此盡管這場充滿了殺戮的往生夢是如此的黑暗殘酷,她也必須盡快弄清真相,才能盡快結束這場幻境。

就在把自己胃裏昨夜的吃的速食食物也吐了幹凈後,白葭慘白著臉,握著龍骨的指尖發顫而痙攣,在一陣暈眩中直慢慢起了身體。

她擡頭望向村莊的入口處,眼神堅毅,緊緊抿唇,向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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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月輪般巨大的明鏡下,一個紅衣女子默然跪坐在其投射而下的如霜月華中,焚燒的香氣在室內幽幽彌漫,一片白色的煙海中數朵地獄紅蓮妖冶的綻放著,香氣和煙氣慢慢繚繞了女子全身,攀上肩膀後漸漸纏繞上了她雪白的脖頸。

連翹自中有街的驚魂昏迷後,醒來竟發現自己在極寰殿外,懷裏還緊緊捧著裝有百草結的白皮包袱。她雖然心中詫異,但掛念著沈兮夷,便急急的向極寰殿去。

剛進大殿,眼前的景象卻讓連翹驚得叫起來。“沈姐姐!”

沈兮夷聞聲,細長的眉梢一動,額間豆大的汗水迅速一滴滴沁出,像是陷入了一個不得掙脫的夢魘,臉色一陣青白,整個人卻是不動。

連翹見此大驚失色,立刻咬破自己的手指,往空中一點。那繞頸的白煙迅速凝結成一條蛇脫離了那個紅色的身影,向著那血腥味襲去。

就在白煙松開沈兮夷後,她猛然向前吐出一口鮮血。那白煙聞了濃重的血腥味,陡然一個回折。

連翹暗道不好,迅速反手從身上抽出一把匕首,一刀劃破掌心。接著,手猛的向半空一揮,鮮血像雨珠一樣飄散在半空中,那團白煙瞬間瘋狂起來,虛空中有似野獸的吼聲。

見此,連翹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在白煙吞噬一滴滴血珠的剎那,啪的一聲打了個響指,虛空中頃刻燃燒起一朵朵灼灼火焰。

那團白煙發出一身痛苦怪異的嘶吼,在火焰中轉瞬殆盡。

“沈姐姐,你怎麽樣?”連翹焦急的扶起沈兮夷,看著遍地灼灼的紅蓮,擔憂道,“這地獄紅蓮已經開始反噬你了。不要再餵養它們了,不然沈姐姐你支持不下去的。”

沈兮夷一時沒有說話,臉色難看而擔憂,那雙細長雙眸中有深刻的不解和波動,似乎陷入了一個不同的空間裏。

“沈姐姐?”連翹見沈兮夷反常的神情,心中大驚,忍不住脫口,急切讓脫口的聲音破了音,像帶著哭泣的尾音。

沈兮夷被那一身叫喚怔了一下,凝聚起的眼眸裏看到的一張臉似乎微微變化,又有些重合。

是連翹啊。她記得第一次看到連翹時,因為怕黑,這個膽小的女孩獨自在黑河邊哭泣。可如今,她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沈兮夷對連翹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我沒事。”

連翹咬著嘴唇,像是忍著什麽情緒,她想起什麽,急忙解開懷中的那個白皮包袱,“沈姐姐,這是百草結,趕緊吃了補補氣。”

沈兮夷看著連翹遞過來的湛藍的細葉,眼角一動,看著連翹隱隱泛青白的臉色,“連翹,你去中有街了。”

連翹沈默,半響才無聲的點了點頭。

沈兮夷若有似乎的嘆了口氣,伸手取過一只百草結。那百草結在接觸到唇舌的剎那化為苦澀的草汁,她感受著舌上清涼辛辣的苦意,微微蹙眉,擡眼看向頭頂那面冷然白光中的輪回鏡,喃喃道:

“連翹,人類是不是都是那樣的?膽小軟弱,總是想依賴身邊的人,善於逃避。可一旦遇到真正殘酷的困境時……”

她忽然頓了一下,眼眸中閃過一絲柔軟的光芒,“卻又堅強得可怕?”

連翹楞了一下,不知道沈兮夷忽然在說些什麽。她雖是一縷生魂,但卻完全不記得以前的事,她也不知道現世的人類是什麽樣子。

在連翹琢磨這回答的片刻的沈默間,一團紅色的火焰從殿外一溜煙的躥了進來,一路發出急不可耐的“嘰咕嘰咕”聲響。

眼見蔔夢貘後腿使勁,已然擺出一個立跳的姿勢,要跳進沈兮夷的懷裏。連翹當即一伸手,把它從地上撈了起來。

那只紅色的小獸哪知道連翹的心思,在她的掌心向著沈兮夷手舞足蹈的說著什麽。它嘰咕嘰咕的比劃出一盞燈,又轉瞬比劃出一把劍的形狀,它賣力的說了好一陣,卻沒等來沈兮夷的回應,不由的在連翹的掌心安靜的坐下來,偏頭看沈兮夷。

在連翹和蔔夢貘的視線裏,許久,沈兮夷才道:

“是麽,阿葉……原來,也不知道那段過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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