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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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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水倒灌逆流,四下濤水怒號,波浪中出現一個個水眼漩渦,暴風飛砂肆虐,在天際卷起一道道龍卷狂風,斷折的樹木與鋼筋水泥轟然相撞,遍地慘不忍睹的狼藉。

災難的中心,白葭硬著頭皮站在原地任憑那利爪猶如五把利刃直直插落。她緊緊閉眼,一手抓住脖間的那面小鏡,下意識的擡起左胳膊擋在臉前。

然而,她等了一會也沒有預料中的疼痛襲來,白葭遲疑的正要睜眼,一個如同夜梟般難聽詭異的短促笑聲忽然近在咫尺的響起,接著身前有重物‘咚’的一聲沈沈落地。

這個聲音讓白葭登時放下擡了半天的胳膊,悚然睜眼。腳邊一只渾身燃火扭曲的水鬼迅速收縮成拳頭大小的一團,眨眼間洇暈成一灘漆黑油膩的水漬。而片刻前隨之猛撲而上的那些水鬼,此刻又遙遙聚集在一處,猩紅的眼睛陰沈的來回盯視著她和一旁某處,不再上前。

白葭吃驚的看著眼前的景象,眼角餘光瞄到身側一個紅色影子。她立即轉眼,只見滔天萬丈水幕前,一個容顏姣美,氣質冷華,紅衫迤地的女子立於其下,纖白的指尖正慢慢隱去一朵火焰般的紅蓮。

“兮夷,帶她離遠點。”

葉闌聲對沈兮夷說完,便又回頭再度對抗那暴怒的白龍。他們相交多年,沈兮夷是他可以放心交托後背的朋友。剛才那千鈞一發之際,葉闌聲瞥見了那朵妖冶的地獄紅蓮,心中不由猛然一松。

沈兮夷收回手,一雙流轉安靜的丹鳳眼輕輕一擡看向白葭,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下,而後睫毛向下輕動便滑落至脖間,那一瞬間沈兮夷面色一變,猛然擡眼看向白葭,眼中的神色急速變幻,覆雜難辨。

白葭被那樣難以言說的目光看得一楞,這才註意到女子左眼角有一朵小小的紅蓮,不經意的看去,仿若一滴垂在眼角的血淚。

“白葭?”沈兮夷確認似的喚白葭,頓了一下,也不等怔楞的白葭有所回答,接著道,“你留在此處會妨礙阿葉,隨我走吧。”

這話擱在平時,倔強不服氣的白葭便要抓住話裏看不起人的點子反駁上幾句,但這女子態度清冷,語氣從容自然,話裏不曾聽出有其它意思。

白葭下意識轉頭去看身後烏沈壓落的雲層下孑然獨立黑衣翻飛的葉闌聲,只見他身後和水鬼間為一排紅蓮之火所阻隔,火光幽咽詭魅,水鬼猙獰的面孔竟是露出懼怕。她猶豫了一下,跟上前方等待她的紅衣女子。

兩人徑直穿過水鬼群,所及之處那些似人似猴的水鬼皆呲著牙不情願的向後遲緩退去,一雙雙眼睛俱是憤恨狠厲,紅得幾乎滴出血來,似乎只要顯露任何一個破綻便要把人撕碎於利爪下。

白葭跟著沈兮夷走到稍遠處的一棵擎傘巨樹下。那是一棵百年歲月的大樹,樹大根深,周圍的許多樹木都被連根拔起,唯獨這棵樹在狂風驟雨中瘋狂的搖動卻連枝丫也沒折斷一根。

沈兮夷站在樹下合起雙目,一手按住樹幹一手撚起指尖,只見雪白的指尖上頃刻冒出一個血點,那血點瞬間變幻做一朵綻放的紅蓮。隨著那紅蓮的開綻,巨樹像活過來一般猛烈震顫起來,從茂盛的枝葉裏伸出無數手臂似的柔軟藤蔓,每一條藤蔓梢頭處都燃燒著一朵灼灼蓮焰。

“呀——”一聲撕心裂肺的女聲尖叫劃破了四下狂亂動蕩的聲音。

沈兮夷氣息一動,驟然睜眼,卻見一個著粉裙的小女孩扔了手中的傘在大雨中跌跌撞撞的竭力狂奔,身後跟著一群聳動的壓壓黑影,饒是沈兮夷也忍不住吃了一驚,“怎麽會有人穿過設置的幻界到這裏來?”

她眉心擰起,把指尖那朵紅蓮瞬時彈向那黑壓壓一片的水鬼。

聽得尖叫聲的白葭心中猛地一跳,霎時轉眼,只見一個小女孩面如死色的被水鬼圍在中間,一把粉色碎花的雨傘已被撕成條條破布,傘骨七零八落的沈入路面上積聚的雨水裏。

白葭認出那正是昨日地鐵不小心撞到她的那個孩子。她猶豫了一瞬,就在她向前跨出一步時,眼角倏忽躥出一道紅光,隨即無數藤蔓向箭矢一般淩厲的刺向水鬼。

女孩在水鬼騰空躍向自己的瞬間,當即兩眼一翻不省人事。柔軟的藤蔓宛如靈活的蛇在那些水鬼利爪落下瞬間纏住它們,熊熊焰火頃刻於半空朵朵綻開,火光中扭曲掙紮的黑影隨著一聲戾嘯化為一攤水漬,另一邊的幾條藤蔓則輕輕托裹起女孩向著大樹下迅速縮回。

剩下的水鬼見狀紛紛四散,皆向著河水跳逃而去,然而未近水便被藤蔓纏上,無一逃脫,河岸之上一片鬼哭狼嚎的淒厲尖叫被橫掃的風暴席卷而過,一下掐滅了聲。

那女孩被安置在大樹下,沈兮夷立即走近探了探她的鼻息,見她一息尚存便手腕輕動翻開手掌。

“般若。”沈兮夷輕聲喚道,登時一只火紅的蝴蝶現於雪白的掌心。

那蝴蝶展翅飛旋而起,蹁躚於半空,輕緩落到女孩眉心,焰紅的蝶翅輕輕扇了兩下,發出像是烙紅的鐵塊一樣的紅光。女孩眉目輕輕一動,那焰蝶驚飛起,翩然落回沈兮夷掌心。

就在此刻,一只渾身浴火的水鬼不知怎的突出了紅蓮火的包圍,雙目極其兇狠的瞪著,它瞅準了白葭作最後抵死掙紮,一個縱身猛撲而來。

白葭註意力正在那女孩和沈兮夷身上,忽聞背後異聲,轉頭間見竟一只焦灼萎縮的水鬼直撲而來,她條件反射的向側躲閃,然而地上亂石遍布,腳下一滑竟被絆倒在地。慌亂無措下手間摸到一根折斷的樹枝,白葭立刻把這唯一的武器緊緊抓在手裏,想也不想直指那團燃燒撲下的黑影。

沈兮夷沒料到這一猝不及防的變故,瀲灩的眼眸裏陡然閃過一絲厲光,雙手迅速交錯撚起在空中猛然一劃,數道紅光細密如針登時破空而去。

白葭瞳孔放大,在那水鬼撲面而來的瞬間死死咬住牙關強自鎮定,使出渾身的力氣猛地揮舞起那根光被自己手勁就要捏碎的脆弱樹枝。

就在樹枝刺出的剎那,脖間的淩籠八角鏡忽的閃過一道淩厲白光,只聽‘噗——’的一聲,那根細細的樹枝一頭竟是如同刺入豆腐一般直接貫穿了水鬼胸口。

白葭和那水鬼俱是楞在一處,這時幾道紅色細線斜裏刺來,那水鬼猛地一顫,身體在猛然大盛的火光裏一下收縮卷曲,發出一聲詭異淒厲的笑聲。白葭眼見火舌舔附上樹枝,登時松手縮了回來,那樹枝掉落在地的瞬間散作寸寸焦黑灰燼。

藤蔓窸窸窣窣的縮回大樹,臨水岸邊已經被染成墨汁般的一攤黑色,水裏那星星點點的窺探的紅光飄搖幾下立即紛紛沈下水去。

沈兮夷走近,伸手拉起白葭,看了眼地上被狂風吹起的焦漬,“好險。”

白葭盯著灰燼掉落的地方,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茫然的握住那只柔軟溫涼的手順勢起身,站起後腿還有點打起顫來。

直到聽到頭頂一個平靜細致的聲音穿透呼嘯的狂風,頓時猛吸了口氣清了心神。她用力按住慢了一拍的心臟連聲重覆,臉上霎時泛起一片驚懼,“是啊,好險好險。”。

她小心的掃了眼四周,四下裏依舊狂風大作,怒水滔天,水天一線,水已經漫到腳踝,而周圍不知怎的失去了水鬼蹤跡。

確認再無偷襲後,她向沈兮夷露出感激不盡的笑容,“多虧了你救命。要不是你,這次還有剛才,我可能早就變成那些水鬼的同類了。”

沈兮夷看著白葭那個努力擠出來的蒼白飄忽笑容有些疑惑。明明她先前飛身擋在葉闌聲身後以及方才拿著樹枝抵禦水鬼,一瞬間露出的眼神都是那般的堅定和無畏,可此刻細看,白葭眼中那種恐懼害怕卻又是如此的真切。

“實在太謝謝你了。以後若有機會我定當竭力相報。”白葭向來遵循知恩圖報的做人原則,此刻雖然一副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癟著嘴角,但她微微挺胸,發自肺腑的誠摯道謝。

沈兮夷聽得她的話,嘴唇微動,這時天空中驟然閃爍起絢爛整個天宇的七彩虹光,一朵接一朵的凈幻禦蓮在空中升起,仿若一池蓮花徐徐綻放,引得兩人齊齊擡眼看去。

白葭望著閃耀的光彩中劈下的幾道雪刃般的霹靂,眉目皺起思索著什麽轉過頭來,“你是不是也是來自歸墟的提燈者?要不……你去幫幫葉闌聲吧?”

沈兮夷搖頭,眼中掠過一絲驚訝,她沒想到白葭不但知道歸墟,甚至對者另一個空間的存在能如此平靜坦然的接受。她把吹亂的鬢間發絲捋到耳後,“不,我並非提燈者而是歸墟的掌鏡人,沈兮夷。”

她循著白葭的目光望向天際那條輾轉翻騰的白龍,語氣無半分擔憂,沈靜道,“那白龍,阿葉自能應對,我若去此去相助,無非是徒添亂子罷了。”

白葭聽著沈兮夷的話,感到其中那一種與葉闌聲相知默契的篤定,於是不再多言。然而腦海中一下子靈光閃現,她睜大眼睛,“掌鏡人?你守著的難道就是那面輪回鏡?”

沈兮夷眼角一動,心中驚疑更甚,她不禁看了眼不遠處的葉闌聲,她知其性子是從來不會作無謂多言,但眼前的白葭卻顯然又知之甚多,她微微蹙起眉心,“是,可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從一本書冊上看到的。”白葭察覺到沈兮夷的疑惑,她快人快語,如實答道。

沈兮夷一雙流轉的丹鳳眼打量白葭,見她表情不像是在說謊,心中的疑竇不由更大。自百年那場天變後,諸天便徹底把歸墟的一切從現世中抹去,如何還會有書冊會流傳下來。視線掠過白葭脖頸間,沈兮夷想起了輪回鏡中的影像,若有所思的沈下目光。

這個女孩,實在有太多令人疑惑的地方。

“你根本無需因剛才之事謝我,兩次其實都是你自己救了自己。”沈兮夷的聲音聽不出語氣,平靜從容得完全在一個調子上。

“啊?”白葭聽得糊塗,不解的問沈兮夷,“我自己?”

沈兮夷點頭,目光慢慢垂向她脖頸間的那面八角小鏡,眼底有光閃過。

“不知你是否知道你脖子間那面小鏡叫淩籠八角鏡。它是上古補天靈石瀝血磨制而成的一枚鑰匙,天地間自古相傳若緣契者得之便能開啟幻虛樊籠,進入靈虛幻境。”

白葭雖然對這八角小鏡的來歷有所猜測,但此刻聽得它確實大有來頭卻還是吃了一驚。

“此鏡極具靈性,你得到它後便開啟了你的天眼,能見常人所不得見事物。方才你手上的血沾到了鏡面上便是開鏡,使得它與你產生了切實感應聯系。為此,你兩次命懸一線之際,淩籠八角鏡都先於我的蓮火保護了你。”

沈兮夷說的慢,她細細留意白葭的神情,見其神色變化間下意識的擡手去看手掌,知對方聽明白了自己所言,便繼續往下說,“你方才那根細弱的樹枝也是註入了淩籠八角鏡的靈力,才一時間得以削鐵如泥,切金斷玉,一下刺穿水鬼。”

白葭收回自己沾了血的掌心,低頭撚起起脖間掛著的那面小鏡,發現上面確有殷紅血漬,她重新的細細審視小鏡,眼神流出出一種不可思議來,只聽得她輕聲念叨,“這麽厲害的東西,李良歧為什麽就隨便給我了?”

即使在風雨飄搖的混亂嘈雜中,沈兮夷也對那個名字異常敏感,細長的丹鳳眼細細描摹過白葭的困惑的表情,斂下目光。

“他何止把這麽重要的東西給了你,原本已逃出生天的他為了救你甚至不惜自此暴露自己在現世的蹤跡。”

沈兮夷聽著自己的聲音如同走在水面上不踩出漣漪的平穩,纖長的睫毛閃動了一下。歸墟向來“和諧”,化生自歸墟的百萬靈眾不同於現世凡人,鮮少有激烈的情緒和澎湃的想法。而她早已意識到在接觸導致那場天變的李良歧後,自己這些年來似乎愈發變得像現世人類。

“你是說……李良歧……?”白葭猛然擡起眼皮,沖口說了三個字卻生生咬斷,不敢確定卻又期望害怕聽到答案似的遲疑緩慢吐出了那個名字。

昨日至今白葭一下接收了太多違背常理,以及顛覆她對這個固有世界認知之事,因此接二連三聽到有人提及李良歧時,思緒有些混亂。她明明是想再見李良歧的,可不知為何越是有人提起,她卻越覺得不安焦躁。

天際閃過一道斑斕七彩的閃電,把沈兮夷那張明若出塵皎月的臉映照的光怪陸離,“第一次的墜崖公交車,第二次的雨中車禍,第三次的跌落隧道,以及其中各種大大小小的意外。白葭,你原本應該有機會死在這其中任何一次,但你卻一次次的逃脫了死亡。”

那一個個字像是冰水滑落在冰塊上,平穩冰冷,那是一種類似指判生死,死神一般冷冽寧靜的聲音。

白葭身體一震,擡起眼卻見沈兮夷一雙瀲灩的丹鳳眼正靜靜的瞧著她,臉上殊無變化。

沈兮夷說死亡是一個機會,而她一次次錯過了這個機會。

“在李良歧救你那一天始,你的命運便開始脫離軌道,之後天地因果規律一次次的自行糾正這次偏差卻都沒能成功。現在,你已跳脫出宿命的安排,歸墟將不會再是你的最終歸途,撰師那裏也不會有你因果的記錄,你的命運現在完全取決於你自己。”

白葭靜靜的聽著,心中無多大起伏。這番話從青城山老人起始及李問真,至此她已聽過三遍,有些麻木,而無論命運如何生活都要自己來繼續。此刻她更在意另一件事。

“那李良歧呢?他現在如何了?”白葭沈默了一下,問道。

“他本被禁錮於萬劫煉獄之下,後來悄然逃離歸墟來到現世……”沈兮夷沒想到白葭對自己的命運置若罔聞,她猶豫的看了一眼白葭,抿緊的嘴唇動了動,“雖然,因救你而暴露了逃離歸墟的之事,但所幸之後不知身在何處。”

白葭聽聞至此,登時心中籲了口氣。她握緊那面涼冷的小鏡,面上一喜卻又像是有心事般擠起了眉眼。

就在白葭剛張開嘴時,天際接連幾聲爆響。

只見幾株凈幻禦蓮像煙花一樣散落成各色的璀璨星火,宛如白晝流星隱逝在半空。而其中一朵最為盛大的七彩斑斕蓮迎向半空的白龍驟然收攏蓮瓣,把那條翻騰天際的白龍收攏於花苞中,狂亂咆哮的風雨浪濤忽然變成了陣陣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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