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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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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擠悶熱的地鐵內,充斥著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各種奇怪味道。人們不留絲毫縫隙的擠成一團,然而他們緊挨著又極力互相保持距離,在車廂內各自形成一種微妙的對峙平衡。空調的冷氣很足,卻根本鉆不進人堆裏,只徘徊在車廂的頂部和人們的腳下。

白葭不幸趕上了下班高峰。她被掩在人堆裏,熱的滿頭大汗,頂著黝深的黑眼圈像溺水一樣竭力向上伸著脖子,大口呼吸著上方的新鮮空氣。

那‘搞錯’的起死回生事件後,她被神色不安主管強制要求下休息了兩周。然而,在家修養的白葭竟不知為何越睡越困。她只要一閉眼,就噩夢連連,莫名驚醒。於是重新上班的頭天,疲累不堪的她不得已申請了早退。

列車平穩而迅速的抵達了一個站頭。門一開,車廂內立即響起各種紛亂嘈雜的跺踩聲,人們互相推搡著下了車,白葭順勢靠進車廂一側被騰出的空處。擁在車廂中的人群大下了車,而上車的又寥寥無幾,因此,冷氣在空蕩的車廂內立刻見效,溫度霎時降了下來。

白葭頭靠車廂壁,眼睛半闔著,疲累得目光渙散,地鐵門在提示燈的鳴叫下啪的一聲合起,車身微微動了一下,慢慢開動。

就在列車緩緩駛離時,白葭無神的瞳孔猛然一個收縮,整個人瞬間清醒過來,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剛剛合上的車門。只見其中一扇門的玻璃上貼著一只小小的手掌,像是列車外一個孩子伸手拍按在門上。

太危險了!孩子為何沒人看著?列車一旦加速起來,這孩子必然會受傷。

白葭皺著眉,焦灼的想要上前,然而剛擡腳,那個按在玻璃上的小手掌卻倏忽消失了。細細灰塵平整輕薄的粘附在玻璃面,完全不像出現過手印的樣子,白葭略微猶豫,上前湊近玻璃,那一瞬列車飛馳起來,進入隧道的列車外一片漆黑。光影交替下的黑色玻璃面上映出白葭呆怔的臉,以及她一對明顯的熊貓眼。

她和玻璃裏的自己對視了幾秒,認定自己是因心神不寧而出現了幻覺,她幽幽的嘆了口氣,靠回原位,深重的倦意頃刻襲來,她不禁耷拉下沈重的眼皮。

“嗨——”一個清脆欣喜的聲音在昏昏欲睡的白葭耳邊忽然炸開,嚇得她猛地打了個激靈。

白葭轉過頭,看到身側有一個看上去十歲左右的小男孩,黑色的短發像胎毛一般順滑光亮,穿著一件紅色T恤和深色五分褲,正歪著腦袋瞧著她,一雙像小貓一般靈動的眼睛之中欣喜裏透著狡黠,他朝白葭晃了晃張開的手掌,嘻嘻一笑,“剛才,你看到我了。”

“剛才?”白葭看著小男孩晃動的手掌,眼神一動,立刻擡頭去看車門玻璃,只見漆黑一片的玻璃裏獨獨清晰的倒映出自己由驚疑開始一分分難看起來的臉,她倒吸了口氣,刷的轉頭盯著小男孩,睜大眼睛,低聲驚呼“天!你是——”

“嘻嘻,我叫桑夏。桑梓的桑,仲夏的夏。”桑夏指著自己一邊向白葭介紹著,一邊上下打量她,表情就像孩子收到一件心愛的玩具那樣快樂,他很有禮貌的問道,“姐姐你呢?你叫什麽名字?”

白葭眼神閃爍的看著桑夏,沈默的咬住嘴唇不答。

桑夏等不到回答,眨了眨眼睛,眼中帶著一絲狡黠,指著白葭身前的員工卡,咧嘴笑起,“不過姐姐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叫白葭對不對。”

“白葭姐姐,你以後就陪桑夏玩好麽?我總是一個人,太無聊了。”

桑夏揚起小小的臉期待的看著白葭,像是在征求她的同意。然而不知轉念想到什麽,怏怏不快的撅起嘴巴,眼神既失落又生氣,兀自嘟囔,“以前黃煌不陪我玩,還總兇我,現在她竟完全無視我了。”

桑夏的聲音稚嫩而清亮,在安靜的車廂內尤為響亮,然而白葭瞥了眼四周,車廂內的所有人都如她所料並擡眼看過來。正常來說,如此嘈雜吵鬧的聲音理應會引來無數白眼和不耐煩的目光。

自遇李良歧以來,經歷過太多離奇的白葭此刻並沒有過多的驚懼,反而對此深感無力。她咬住嘴唇,頓時決定下一站就下車,為此她幹脆就僵著一張臉別過頭去,梗著脖子無視身邊的桑夏。

眼不見為凈。這種東西,據說不與之對視就不會被纏上。

“白葭姐姐?”桑夏歪過頭仔細瞅著白葭的臉,見她一副旁若無人,看不見自己似神情。臉上露出些不安來,急急的試探的叫了一聲。

列車迅速減慢。白葭見此,趕緊上前站在即將打開的車廂門前。她對著漆黑的車門玻璃站著,盡量目不斜視,然而眼角餘光卻看到桑夏朝自己走了一步,小小的眉頭擰起,他向裏勾著下巴,壓低的眉毛下一雙眼睛從下往上看,撅著嘴,眼眸裏似乎流轉著怒氣。

“啪——”列車門打開了,白葭忙不疊的從裏面率先出來,逃也似的徑直朝人頭攢動的地方擠去。現在,只有擁擠的人群能給她一種亟需的安全感。

桑夏目光緊隨著白葭驚慌的匆忙背影,呆楞的低低喚了一聲。“姐姐?”

白葭並不是這一站下車,只是想擺脫桑夏。她坐在站中換乘的長椅上,發現在擁擠嘈雜裏完美體現的那種‘人多勢眾’感,莫名成了自己的一種底氣和安心。

等到高峰時段過去,白葭才打算搭乘下一輛地鐵。這時候的人已漸漸散去,幽深的隧道裏吹來涼涼的風,那風厚重下沈似乎還夾雜著什麽氣味,白葭仔細嗅了嗅,竟聞出了一股沈郁熏甜的香火味。這才恍然意識到,自己竟在靈軒寺附近。

“姐姐。”

白葭朝黑色的隧道裏眺望,不由想起了關於靈軒寺的傳聞,一個細小的聲音猶如鬼魅在她背後響起。這猝不及防的一聲,使得動作總先於腦子的白葭,毫無防備的轉過頭去。

“你果然是故意裝作看不見我。”桑夏一臉陰沈的盯著一臉錯楞的白葭,委屈又惱怒的指著她,“為什麽,你們為什麽都要無視桑夏?”

不知怎的隧道裏的忽然吹來一陣大風,繚繞裹挾在風中的香燭味愈發濃烈起來,風吹得人一陣心神恍惚。

桑夏看了白葭幾秒,眼神黯淡的垂下眼眸,沈默一瞬後,他忽然擡頭,猛地朝白葭伸出雙手,用力推了一把。

那力道大的嚇人,白葭猛然一驚的同時身體一個踉蹌。所幸隧道邊上有為防意外而設的欄桿,白葭重重摔在欄桿上。

這一變故完全抹消了白葭心底那一絲膽怯,徹底激怒了她,她的倔脾氣噌得起來,驚怒道,“餵,你這小鬼做什麽。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

然而話音剛落,白葭感到自己又被更重的力道使勁推了一下。

身下發出“哢擦”一聲。這一聲讓白葭來不及合上半張的嘴,頭皮一陣發麻。

白葭隨著斷裂的圍欄跌下去的剎那,瞥見身後的桑夏的眼睛亮的滲人,小小的臉上滿是憤恨和得意,他看著她就像一個天真無邪的惡魔。

黑漆漆的隧道裏有倆點熒火似的點懸在半空,在站內倒抽氣的一片驚呼聲中,列車和風發出的細微摩擦聲,放大了無數倍傳入白葭耳朵裏。

她丟了那面小鏡,李良歧不會再出現了,而那個叫李問真的少年這次也不會再救自己。這一次,她必死無疑。

就在整個人騰懸在隧道半空,風裹住她的時候,白葭的意識隨著身體一起飄忽起來,心間湧上一陣悲涼

——自己背井離鄉到頭來竟客死異鄉,而這短暫的一生,她從沒弄明白自己到底真正追求的是什麽。

自己將死這一幕,和之前的車禍何其相似。

她無力的閉上眼睛,絕望的等待著呼嘯而來的列車。不知過了多久,周圍依然毫無動靜,那分鐘及至的列車不知駛向了何處,竟是連聲音也聽不見了。就在白葭意識到異常時,有一雙手穿過自己的肋下和膝蓋關節下,輕輕把自己抱住。

那是個冰冷帶著微微濡濕水氣的懷抱。白葭不自覺的身體一僵,陡然睜開雙眼。發現自己居然被一個罩在黑風帽裏的的男人抱在懷裏。

她目光向上,只見那揚起的下巴如無暇白玉精琢,弧度完美。視線再向上看去,發現那人眼睫長密得不可思議,細細篩濾著落下的光線,在臉上投下長長的暗影,側臉俊美的仿佛天人。那人橫抱著她,正淩空走向站臺。

白葭眉心微微一動,眼中有些疑惑。她轉眼看向周圍,驚愕的發現四下裏的畫面竟成了極致的慢動作。只有站臺之上的桑夏,滿臉惱怒不快的看向她的方向。

“你是誰?”桑夏被惹惱了,語速急促,聲音尖利,尾音還帶了個提轉。

那人走至站臺,放下白葭時仿若不經意瞥了她一眼。

“我是提燈者。”那聲音如同寒冰所沁之水,冷涼無比。

白葭聞言一怔,隨即想起黑暗深處,黑河邊上那個面戴詭異面具的黑衣男人,心中頓時明白為何自己方才會覺得這人隱隱熟悉。

“桑夏,你不但長久執迷徘徊於現世,還胡作非為破壞天道因果,世間規律。”葉闌聲擡起修長的手指,拂下兜頭罩著的黑風帽,一雙漆黑幽深的眼眸望向桑夏,眼神不容置喙的生冷,“我是來帶你去往歸途的。”

“提燈者?”桑夏默念一遍,面色茫然的瞧了面前一臉冷肅,容貌非凡的男人半晌,眼珠後慢慢升起懷疑,只見他兩根眉頭皺起,朗聲爭辯道,“撒謊!你撒謊!那個哥哥曾和我說過他是提燈者,你又不是他,怎麽會是提燈者呢?”

白葭看到罩在黑風帽裏的人嘴角向下極其細微一動,就像人艱難的承認自己犯下的過錯時,無意的小舉動。

“他在很久以前確實是提燈者。但現在……”葉闌聲慢慢擡起在黑色的長衫中的手,向下虛合成半拳,手下的空氣頃刻有些異樣,一盞黑色的燈隨即憑空出現,在斑斕變化的光線裏,他的聲音沈沈如夜,“已經不是了。”

桑夏對著那盞火焰斑斕幻化的提燈有些發呆,半信半疑。

“若他今日還在,也必定要領你去往歸途。”葉闌聲見桑夏表情有所動容,略帶些規勸似的道。

“不會的。那個哥哥不會這麽做的。”桑夏篤定的搖頭,回答得斬釘截鐵。

那脆朗稚嫩的聲音像是靜謐中炸裂開的一個燈泡。驚爆在葉闌聲的耳邊,他忽然沈默下去,抿了抿唇,“那你是要反抗了?”

“那個哥哥說過。無論做什麽,即使最後一敗塗地,只要不服之心一息尚在,那便是終有一日可燎原的星星之火。”桑夏挺起小小的胸脯,目光堅定的昂起頭,神情有些不以為然,咬字清晰,“我才不會跟你走。”

白葭怔楞的聽著,心中莫名對桑夏口中的反覆提及的那個哥哥生出些好奇敬佩來,可同時心底又忽然生出些許悲哀,不知怎的覺得容易逆來順受的自己相當窩囊。

“那就沒辦法了。你在現世停留太久,甚至幹預了天地規則。”葉闌聲像是說著什麽自己也不甚明白的話般,逐個字的咬住,他說的很慢,似乎在腦中過了一遍才吐出,“不管你願意與否,都要跟我走。”

桑夏被葉闌聲半強迫半威脅的語氣激怒了,瞪著他,發出孩童那種被惹急後耍狠無賴的尖銳聲音,“我偏不!”

葉闌聲意識到和一個孩子說再多也是枉然。他默不作聲的手腕輕輕一擡,燈焰頃刻間火光大振,燈身八面自行轉動了起來。

那八重鏡相中漸漸浮現出各種猙獰可怖的面孔,桑夏倒映著斑斕焰火的眼珠後,漸漸有細碎的驚慌若隱若現。他失卻了片刻前的那股不服氣和抗爭,白著臉悄然退了一步後,立刻轉身逃跑。

——面前這股力量所散發出來的沈重讓他害怕,他不想再經歷一遍那樣的事情。

燈火就在此刻大盛起來,五彩光線閃耀下,桑夏像一只斷了線的風箏,小小的身體整個飄搖起來,向後飛掠入燈。

白葭被那盞黑色提燈的光芒吸引住,眼前隱隱綽綽的交錯著五光十色的絢麗光線,就像她先前看到的那個混沌斑斕的廣袤空間,周圍失去了真實感,在意識徹底沈淪前,她試著奮力掙紮了一下。

葉闌聲在收回燈的剎那,眼角餘光瞥到身側不知怎的身形不穩的白葭。忽見她猛地一頭向前栽倒,他下意識的伸出一只手去接住她。

懷裏的白葭一副失了魂魄的模樣。她半睜著眼睛,目光渙散,臉上沒有表情,整個人仿如在驟然間只留下一具空殼,成了一具沒有意識的傀儡。

葉闌聲看著目光呆滯的白葭,神色瞬間覆雜起來。

——你到底是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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