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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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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飄蕩著細密的雨絲,雨勢不大,但落到窗戶玻璃上卻也發出一片細小的拍打聲。陰沈的雲雨把陽光遮住,天空下的大地被一片陰影籠罩著,遍地灰蒙蒙。

“嗙——”一聲由猛烈撞擊發出的沈重巨響在寂靜如死的房間裏響起。房間半拉著窗簾,裏面晦暗冷涼而悄無聲息,就像是一間久無人住的空房,又像是隔出了另一個世界。在那聲突兀的猛烈撞擊聲之後,房間內再度死寂一片。

“刺啦——”窗外的雨夾在在一陣回旋的風中,一起灌了進來,撩撥起窗簾,光線登時鉆入這個死寂無聲息的房間。

眼睛紅腫的黃煌靜靜的坐在輪椅上,面頰凹陷,眼神黝黑不見底。她的輪椅撞在了門框上,似乎是撞壞了什麽轉軸零件,卡在那裏不能動彈。

房間另一個幽暗的小角落裏,有一片黑影悄悄動了一下,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貓著腰鬼祟的接近黃煌。

黃煌像是閉塞了一切感官般,根本沒察覺到身側靠近的人影,一雙眼睛裏只有案幾上那個模糊不清已成一截腐木的斷裂木牌。她臉色褪盡,嘴唇幹涸破裂,眼裏的神情激烈的不斷變幻,最終眼裏漸漸空茫一片。在死寂的晦暗中,她雙手顫抖的撐住輪椅兩側扶手,手腳一齊用力,竟然一下子站起來了。

黃煌朝著那案幾腳步不穩的走了兩步,然而在案幾半步開外卻又停了下來。她空空的眼神直直看了一會,忽然把臉埋進雙手裏,深深佝僂起身子。原本便骨瘦嶙峋的她在一夜後更是消瘦到幾乎只剩一具骨架,她那像被衣服空包著骨架的身體匍匐在地上不住的哆嗦起來。

那個踮著腳尖小小的身影已悄悄到了黃煌身側,被她這樣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想要惡作劇的頑劣表情瞬間僵在了臉上。那是個看上去十分機靈的小男孩,粉白的小臉上一雙靈動的黑眼睛。此刻看著黃煌,小小的五官迷惘不滿的皺起。

“餵,你怎麽了?”那個小男孩撅起嘴巴,伸出一根手指想要去戳伏在地上縮成一團的黃煌。

他的手指剛伸過去,不住顫抖的黃煌像是終於壓抑不住,猛然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

小男孩被嚇的手一縮,整個人幾乎跳了起來,他惱怒的朝黃煌嚷道,“嚇死人了,能站起來了有那麽傷心麽?”

反常的,黃煌像是沒聽到他的聲音一般。

“咦,那個總是想抓我的兇姐姐呢?”小男孩看了看黃煌,想起那個和她幾乎形影不離的白衣少女,奇怪的左右看了看。

黃煌依舊沒有反應。

“餵餵,你看看我啊。”小男孩意識到有些不對勁,歪著頭去看黃煌,見她竟還是不理自己,有些急躁起來,他在黃煌身邊急急的繞了一圈,使出渾身解數扮出了各種鬼臉,“快看我啊。”

然而,黃煌並沒有像以前一樣看到他後,惡狠狠的呵斥他離她遠點,也沒有陰冷著一張臉刻意無視他。

小男孩努力許久,用盡了各種辦法也沒有得到黃煌的註意力。他終於洩了氣,像是明白了什麽,他細長的睫毛撲閃了兩下,小小的臉上有一種落寞的表情,垂著頭如同無聲的來一般又悄悄的離開了那裏。

那間房中,充斥著黃煌淒慌無助的嘶啞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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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本市一家醫院天平間一具屍體離奇失蹤。據醫院監控錄像顯示,屍體失蹤當天曾有一個青衣少年到過那裏,而出來時則背了一個大麻袋,據猜測裏面極有可能就是那具丟失的屍體。具體情況警方已在進一步展開調查……”

馬路十字路口的大屏幕正播報著一則新聞。白葭仰頭看著屏幕上放大的視頻截圖,雖然對自己被稱為死屍有點不自在,但不得不承認畫面上那無力垂落四肢,腦袋耷拉到一邊的身形確實就是一具典型的屍體。她垂頭無奈的嘆氣,腦袋一陣空茫,近來一連串事情讓她十分混亂,心底隱隱竟有些說不上來的不安。

就在白葭離開那個十字路口時,人群中有一個兜著黑風帽的男人也正看著那則新聞,纖長的指尖輕輕摩挲著一枚小小的八角鏡,他微仰著頭看著屏幕,似乎想著什麽,沒註意到黑風帽不知何時滑落了少許,帽下露出的一張臉豐神俊美,引得一眾路人頻頻側目。

葉闌聲察覺到周圍頻繁的註視,抿緊了唇,迅速伸手拉低風帽,走出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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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嘩嘩流動,奔向夜晚的深處,一個比夜色更深幾分的人影輪廓靜穆的立在河邊。

這河是濯吾河,河水在子夜時分會與彼岸河連接,兩者的河水倒灌逆流,互為倒影之河。在現世,濯吾河也是一條危河,而靈軒寺後這段河水更是湍急冰冷深至數十米,立有禁水標志。而,也有傳靈軒寺依河而建,為的就是鎮這濯吾河眼,保一方平安。

因為這種種原因,靈軒寺香火旺盛,而寺後濯吾河鮮少有人來。

一道亮白的光在夜色中晃動緩過,守寺的老人到時間又出來巡夜。繼昨天夜裏見到那血色紅光後,老人經反覆琢磨認定不是自己的幻覺,於是一大早便急急告知了寺內其他人自己夜裏所見異象。鑒於老人平日裏一向老眼昏花,所有人均一笑置之。

老人拿著手電細細的照過黑暗的每個角落,他雙目炯炯的看著亮光所及之處。忽然手電亮光中晃過一個黑色人影,老人一驚,急忙左右照著手電察看。只聽得濯吾河邊‘撲通’一聲,有什麽東西落了水。老人怔了一下,立刻意識到什麽,黑暗中猛然響起他顫巍巍的驚呼。

“救命,快來人啊——,有人落水了。”

葉闌聲在跨越天塹經過虛徑後,踏上了歸墟,回到了那一片幽暗凝滯的靜謐中。他輕輕擡手,手下立即出現了一盞黑色的八角提燈,那燈發出灼灼的斑斕焰光,在藍紅青之間不斷變化著。

四下裏什麽都沒有,唯有一條綿長而幽深的黑河,發出奔往黑暗虛無的淙淙水聲,膠著的黑色的水面泛著魚鱗似的銀白光亮,而那些白亮光裏起伏著許多小丘一樣的凸起,又像沸水蒸騰翻滾起來的水泡,細細聽去,水聲中還夾雜著怪異的竊笑私語聲。

那些水面凸起處漸漸愈來愈高聳,隱隱透明,幾乎馬上就要破裂。

葉闌聲視線落到那一個個水面已然透明的凸起上,只見裏面掙紮著一具具白骨,他半斂下眼皮,微微把燈向前提起,眼底有抹異色悄然閃過。

這些魂魄的怨念執念竟是深刻至此。日覆一日在河水歷經新生而覆死,即使被這黑河水無盡浸蝕,永遠受化肉嚙骨的痛苦,斑駁襤褸至此也依舊念念不忘生前之事。

可,他不也曾絕望怨恨至此,也曾趟過這河水麽?

一念及此,葉闌聲微微收緊了提燈的手指,焰影幢幢,像是感應到他心底剎那的情緒,明滅飄忽。

就在這一遲疑間,水面那些凸起已至極限,一個個相繼迸裂。每一個破開的凸起內都有一個拼命掙紮的白骨骷髏,它們用空洞漆黑的眼眶仰望著虛空,手不斷向上伸出似乎拼命想要抓住什麽,上下顎不斷開合,發出‘喀拉’的聲響,四下裏頓時響起迂回的歌聲。

那是段沒有歌詞的哼唱,旋律古怪而攝人心神,像是祝頌吟唱又像是怨毒哭訴。

聽得那歌聲漸起,葉闌聲眉頭皺起,手剛一動,就瞥見那沒入虛無中的黑河一端亮起幾簇火焰般的灼亮紅光,映得黑色的河水一片血紅。

那飄搖而來的紅焰漸漸近了,才發現黑色水面上緩緩漂浮的竟是數朵艷紅如火的蓮花。那些紅蓮手掌大小,蓮瓣已全數綻開,竟是一路逆向湍流幽幽而來。

妖冶美麗的紅蓮慢悠悠的靠近那些掙紮的白骨,忽然變成一朵朵赤紅的烈焰,頃刻點燃了那一片森森白骨,那些骷髏在黑水之上的熊熊紅焰中發出淒楚陰戾的嘶叫,竟互相廝殺起來。在一片火光之中,就像上演了一場水上幕戲,詭異而驚悚。

這是紅蓮火,能焚燒歸墟惡鬼的地獄之火。在這片歸墟境中,只得一人有這地獄紅蓮。

葉闌聲收回手,擡眸靜靜註視著虛無的黑暗深處。

河面上發出一陣“劈劈啪啪”的骨骼灼裂聲,就在那紅蓮一朵朵枯萎成焦黑色時,那場大火已肅清了河面,所有白骨都化為了虛無。

一盞白色的蓮花舟在火焰熄滅之後,逆著水流慢慢從遠處過來。那小舟無人行船卻自行逆流平穩而行,舟上立著一個身形極美的紅衣女子,一雙明眸註視著葉闌聲。

那是一個如同這地獄紅蓮一般的女子,美得染不上一絲纖塵。她有一雙流轉明媚的丹鳳眼,左眼下有一朵小小的紅蓮。她容顏精致妍麗,氣質冷華,漆黑如瀑的長發垂在一身火紅的長衫之後,襯得她玉質柔肌,光華奪目。

那女子從那朵白蓮上緩慢走下,朝著葉闌聲走來,步子無聲輕慢,體態曼麗。

“兮夷,你不在極寰殿看守輪回鏡,怎麽到這來了。”

極寰殿中的巨大的輪回鏡是平衡人世生死因果,維持歸墟晝光的重要存在,而作為守鏡人的沈兮夷需時刻守於鏡下,不可隨意離開。

因而,葉闌聲對沈兮夷此番突然前來,感到十分驚訝。然而瞧見蹲坐在她肩頭的那只紅色小獸,心下頓時了然。

沈兮夷眼睛微擡,目光停留在葉闌聲沒有表情的臉上,眸光細致而安靜,“那阿葉,你呢?你又為何擅自跨越界限去往現世?”

她的聲音如珠落玉盤,清冷迤邐,聽不出任何情緒,但卻隱隱有股沈穩從容的氣勢。

“你都知道了?”

葉闌聲瞥了眼她的肩頭,只見蔔夢貘正憤憤不平的一手捏著小小的拳頭,一手指著他,嘴巴像是抽筋似的不停上下動,像是在指責質問什麽,持續發出‘咕嘰咕嘰’聲響,一雙殷紅的眼睛憤怒的瞪著,咕嘰了一陣,渾身躥起一股灼灼的火焰。

一只白皙的手徑直伸向那團火焰,沈兮夷側首,纖長的手指輕輕按壓住蔔夢貘的腦袋,用指腹微微摩挲了一下。蔔夢貘愜意的瞇起了小眼睛,小手掌抱住腦袋,周身的艷紅火焰瞬時熄滅。

“雖然這麽說有點奇怪,但幸虧這祭魂轉魄燈的蓮芯焰有些枯萎,沒能夠完全消除小夢的記憶,它才能趕得及告訴我。”

沈兮夷說著,眼眸轉向葉闌聲手間那盞提燈。只見,燈身八面鏡相中皆映出一朵焰火盛烈的斑斕蓮花,流光溢彩,焰色清灼。她微微蹙起秀眉,詢問似的看向葉闌聲。

“怎麽,這蓮芯焰……”

“我找到了暫時可保其不滅的心焰。”葉闌聲低頭去看燈中那一簇重新灼灼燃燒的五彩火焰,沈寂晦暗的眼中有幽幽火光倒影,“兮夷,你不必再為我去往碧落黃泉相接的穹天境尋斑斕蓮了。”

“想必是那個靈格屬‘火’的地祇靈族的心焰吧。不過……。”沈兮夷話接的很利索,然而正說著卻忽然停頓住,語氣流露出隱隱讚嘆惋惜,“那小姑娘也確是至情至性。”

她的視線順著葉闌聲的目光也落到燈上,看著灼亮的光焰沈兮夷像是想明白了什麽,微微動容的同時,又有一抹覆雜神色在眼底一閃而逝。

“也是,祭魂轉魄燈認主,非但不可隨意取締字印,也不可任他人隨意觸碰。她雖說來借燈,確實最終也只能你來替她掌燈。”

說完,她頓了一下,目光緩緩擡起,靜靜的註視著葉闌聲無甚表情的臉,忽的話鋒一轉,“但是,阿葉,你為何不事先知會我一聲?你知道不可違背規則,如非遇到需助渡魂引魄的特殊生魂,私自跨越界限就是違背規律。若你此次私去現世一事被上面知道,必然是要受懲戒的。”

“這麽說來,你已經幫我掩飾去這次的事了。”葉闌聲敏銳的聽出了沈兮夷的意思,極為難得的語氣柔和下來,十分誠懇的道謝,“希夷,你如此幫我,多謝了。”

沈兮夷沒有否認,只是無奈的笑笑,一雙漂亮丹鳳眼盈盈閃爍,“我既然答應了他,就一定會好好照顧你。”

他,那個人,是他們倆心照不宣的隱秘心事,也是整個歸墟秘而不宣的禁忌。畢竟沒有誰會那般逆天叛命,不顧一切,執著的顛倒乾坤。

“兮夷。”葉闌聲沈默的抿住唇,握住了袖間的那枚小鏡,冷意從鏡身攀上指尖,猶豫再三,他開口問道,“自他經歷天懲之後,你是否知道那枚淩籠八角鏡落於何處?”

沈希夷沒料到葉闌聲會突然再度提及與那個人相關的事物,當即楞了一下。

神思一個恍惚間,記憶深處那雙總是含著溫和笑意的眼眸又仿佛出現在了眼前。她嘴角噙著若有似無的苦澀,搖頭,“我記得那面小鏡一直是他隨身之物,想必也早已和他一樣,在那場天罰中化為煙塵。”

葉闌聲聞言,一瞬間嘴唇動了動,卻終究抿住了。他垂下眼瞼,“兮夷,你不相信他還活著。”

沈希夷遲疑,覆而遲緩沈重的再度搖頭,“我不是不相信,而是不可能,他絕無可能還活著。天律因果不可違背,他註定死在那場天懲裏。”

葉闌聲似是回想起了什麽場景,面上血色猛然褪盡,他暗自咬住牙,沈沈的眼眸中翻湧起驚痛的神色,手下提燈中那簇斑斕火焰光影倏忽扭曲掙紮。

燈中焰火像是被風吹擺的樹木,左右飄搖躥滅了半晌,才重歸平靜。沈兮夷見那再度安靜的火光,一顆心微微放下。雖然,她不知道葉闌聲曾有怎樣的過去,但相識這些年,她也漸漸知道那個人對葉闌聲是多麽重要的存在。

“沒錯,他確實已經死了。”葉闌聲收緊了手指,那面八角小鏡冷硬的棱角硌在掌心,他的心仿若被刀劍抵住,洇暈開細細的刺痛。

葉闌聲雖從未開口提及那次天懲,但這般隱晦的刻意避免,沈希夷知他心中不肯承認那人結局的同時,心底也實存一絲僥幸。

此刻,他冷然的聲音在淙淙的流水聲中濺起。沈兮夷心中頓時劃過涼瑟之意,她擡頭,只見葉闌聲眼神深深看著虛空中的不知何處,俊美異常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緒。察覺到沈兮夷的視線,他轉過漆黑的眼眸,冷然慢聲道:

“在數百年前的那一場天懲裏,他就應該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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