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明白讓自己切斷與地球教的聯系，不再去地球教組織內部接受催眠的“治療”，是出於萊因哈特對自己的關心和擔憂，但正如萊因哈特有萊因哈特的想法和牽掛，齊格飛也有齊格飛自己的主張和顧慮。

事實上，地球教那邊即使自己單方面斷絕和他們的聯系，也難以這麽輕易地脫離他們的控制。到時候就不僅是自己一個人的問題，還可能累及更多的人，包括萊因哈特。

他雖然想不起與萊因哈特之間曾有過的具體的點點滴滴，但那種刻入骨髓的本能，比地球教想給他灌輸的信仰更加激烈，從再度見到對方開始即刻被喚醒。為了萊因哈特，一開始他就可以罔顧刺殺的命令，可以為他毫無理由地處理一切會傷害他的人。

現在的他，可以為了他做任何事。

只是因為他是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而他是齊格飛·吉爾菲艾斯。

齊格飛——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將近期在費沙帝國醫學研究中心得到的關於萊因哈特的病情的資料整理出來。

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在無法輕易抽身的情況下，吉爾菲艾斯認為將計就計扮演好他的角色，大概是最好的對策。如果可以從中做到立場調轉，反過來利用地球教的醫療技術就最好不過了。

就像萊因哈特在憂心著吉爾菲艾斯那“微不足道”的不穩定的腦部電波一樣，吉爾菲艾斯也十分擔心萊因哈特的病情。

不，興許可能更甚於對方十倍。

那在廣袤暗夜中盛放的烈焰，那永不停歇地燃燒著別人、燃燒著世界的萊因哈特，終於他的火苗開始延展，無差別地吞噬燃燒自己。

“變異性劇癥膠原病”，暫時被費沙帝國醫學研究中心這樣命名的皇帝的病癥，這是一種在目前的醫學上還不曾有過的疾病，暫時根本找不到病因。只知道它會毫無理由地，用持續不斷的發燒的方式，造成貧血、內臟發炎等癥狀，緩慢吸取人的生命力。

目前並沒有良好的治愈方法，藥品只能盡量控制發熱的溫度和頻率，或許集中現代所有的醫學資源和力量可以攻克它，也或許在此之前那宇宙的恒星已經因此而熄滅。

但吉爾菲艾斯是不會允許後者出現的，如果真的有神的話，他也不會允許他的太陽被神從這個世界帶走。

就算只是一點點微薄的希望他也不會放棄。

雖然不清楚地球教當初是怎樣把自己從帝國醫生也無法拯救的重傷裏搶救回來，但這至少說明他們所擁有的科技樹的確值得利用。

所以他並不吝惜將萊因哈特的基因資料如實地獻給地球教，他利用了所愛的人的病情去博取他們的信任，去換取可能獲得的基因破解鏈條和治療方案。

罪惡感與負疚一度讓他無法直視萊因哈特的雙眼，但是他更加確信，無論他做了什麽，萊因哈特一定都會諒解他。

除此之外，吉爾菲艾斯還有其他不得不親自去做的事情。

在計劃與思慮妥當之後，他向皇帝陛下告了三天假期。萊因哈特並未加以阻攔，他只是深深地凝望著吉爾菲艾斯，那雙清澈明凈的雙眸仿佛可以洞穿吉爾菲艾斯的腦部，看穿他所想。

在與他對視了一陣之後，萊因哈特移開了眼神，他的金色長發隨之而晃動，在室內灑下一地閃閃發光的細碎的寶石。

萊因哈特什麽也沒有說，只是在告別之前拍了拍吉爾菲艾斯的肩膀，叮囑道，天氣炎熱，別太貪涼。

這或許是限定於萊因哈特與齊格飛·莫裏西的身份之間，在萊因哈特的矜持範圍內所能說出的最為關切的話。吉爾菲艾斯的身體微不可察地輕微顫抖著，表情仍然控制住沒有絲毫變化。

此刻的萊因哈特的病情實在讓人放心不下，但他的眼裏只有政事、國事與吉爾菲艾斯，他的心裏始終沒有將他自己的身體當作要緊的事情。

如果可以吉爾菲艾斯一步也不想離開萊因哈特身邊。

他斟酌著，只能給萊因哈特說，“陛下，請您一定記得要好好保重身體，我很快就回來”，在聽到萊因哈特的答覆，“放心，有卿在，我一定會好好愛惜身體”的時候，毅然告辭，不再纏念。

處理好手頭上的工作、臨時皇宮住所和郊外的租界屋的事務、整理好資料後，吉爾菲艾斯及時與D取得了聯系。現在吉爾菲艾斯已經多次與地球教高層因為皇帝的病情而發生了聯系，他也已經知道了不少內幕，其中包括D也屬於地球教的首腦人物之一，掌握著不少地球教的秘密。

日落以後，吉爾菲艾斯乘坐無人出租車到隱藏在費沙城中的秘密醫療基地附近的長街下了車。

既然萊因哈特那邊沒有挑明，他現在也不打算向萊因哈特坦白自己目前的身份，以及這座秘密醫療基地的位置。

如果不從根源搗毀地球教的話，他們將持續在宇宙間威脅著所有人及萊因哈特生命的安全。

在吉爾菲艾斯的計劃裏，自己這名地球教的棋子反而是最好的從內部瓦解地球教的武器。

根據吉爾菲艾斯最近所了解到的，地球教在地球的總部已經被新銀河帝國派去的軍隊摧毀，之後地球教在地球上殘餘的一般人員往宇宙的各星系轉移，與之前就在宇宙活動的教徒會合。

現在皇帝遷都到了費沙，地球教的高層人員包括主教在內的首腦級別的人物都從各星系逐漸往費沙集中。

既然皇帝連自己的身份都能調查清楚，就絕不會坐視地球教的行為不理。吉爾菲艾斯確信，在不久的將來，皇帝將把地球教一網打盡，地球教在此之前可能會魚死網破，對皇帝甚至人類發動集中性的毀滅攻擊。

而自己必須要做的是，在這之前知悉他們的計劃並且破壞它。

雖然這很難，但是吉爾菲艾斯不認為除了他以外，新銀河帝國還有誰更適合從內部探聽到這些消息，何況他有天然的棋子身份做屏障。

和在臨時皇宮裏一樣，這一路吉爾菲艾斯隱隱約約察覺到有人在跟蹤他。對方已經相當小心，只可惜遇到的是吉爾菲艾斯。

吉爾菲艾斯繞了幾個彎，短暫甩掉對方以後，控制AI將車停在路邊。他利用建築的凸起，飛躍上屋頂，啟動探測生命特征的紅外儀器，很快找到了跟蹤著他的目標。

他悄無聲息地繞到對方身後，對方還完全沒有察覺。

剎那間，吉爾菲艾斯用左手肘繞上對方的脖子，右手捂住了對方的口鼻，“說，是什麽人派你跟蹤我？”

那個人艱難地在他手下掙紮，身份銘牌連著銀鏈從他的黑衣裏掉落出來。

吉爾菲艾斯用右手拿起他的身份銘牌掃了一眼，隨後難以置信地將那個人放開，“你們是皇帝陛下的侍衛？”

“咳咳......”，那人按住喉嚨咳嗽了兩聲，“是的，我們是皇帝陛下的貼身侍衛。皇帝陛下吩咐我們要隨時保護大人的安全。這一路，我們看到還有另外一批可疑的人也跟著大人，我們沒敢驚動大人，已經用偽造的信息將他們誤導去了別的地方。”

另一批可疑的監視我的人嗎？是地球教？還是其他企圖動亂的組織？

“你做得很漂亮，沒有打草驚蛇。”吉爾菲艾斯拍了下那名侍衛的肩膀。

在臨時皇宮裏感到的若隱若現的視線或許也是來源與此？皇帝陛下的安保系統本來也不算非常強大，即使這樣皇帝仍然分出那麽多侍衛來關照著自己的安危嗎？吉爾菲艾斯的四肢百骸湧起了一陣熨貼的暖意，這讓他更加堅定了他所要走的道路的決心。

在這個世界上，如果僅剩一個人在意著自己，那一定是萊因哈特。

他略作沈吟，“我知道了，你聯系你的同伴，去回報給皇帝陛下，從現在開始不要再跟著我，我自己能應付。我做的事情很危險，稍有不慎就會牽連到你們。”

侍衛點點頭，轉眼間就消失在他眼前。

循著他的背影，吉爾菲艾斯望著眼前被五彩繽紛的霓虹燈裝飾的街道。在皇帝的治理下，街道上都是一片祥和的色彩。他絕不允許這一切被別有用心的人所破壞。

自他知曉自己也被人所牽掛，再不是孤身奮戰，眼底的世界已經變得完全不一樣，它們的輪廓被勾上了燦爛的金邊，一切都變得鮮活起來。

現在開始無論將要面對怎樣的危險，他也絕不後悔。

吉爾菲艾斯用紅外儀器確定侍衛們都遠去後，多繞了兩條街，才來到秘密醫療基地，D和幾名蒙著白布的持槍人員已經站在秘密醫療基地的大門等著他。

換做一般人，也許早就被這樣的情形嚇得雙腿發軟。

但吉爾菲艾斯當然不是普通人。他即使被人用槍指著腦袋，還能在這種情況下，保持十二萬分的鎮定。

萊因哈特不希望他再回到地球教，大概也是對他可能面對的危險早有預料。作為棋子，既然他現在已經被安插在皇帝身邊的重要位置，地球教的人就更是加倍地關註於他，並且高度戒備他是否會因為回想起以往的事情而發生倒戈。

吉爾菲艾斯在心底冷笑一聲，如果地球教是光明磊落的話，又何須對他恐懼與戒備？

在被人用槍械指著，進入基地的鐵門以後，吉爾菲艾斯身上所有裝備與槍械，已經被駐守在基地的安保人員全數卸除。

在看得到和看不到的地方，一定有無數的槍口指著吉爾菲艾斯。現在他兩手空空，如果他們全體對他開槍的話，他根本無法抵抗。

吉爾菲艾斯在賭，賭地球教覺得比起要了他的命以外，他能提供的信息更有價值。

走過了幾個長廊以後，沒有人對他開槍。吉爾菲艾斯捏了一把冷汗，他賭贏了。

吉爾菲艾斯被D帶到另一個房間，房間裏還有好幾位穿著醫生制服的人。

看起來他們這次沒有打算對他做催眠洗腦。很有可能是因為如果現在再做洗腦催眠，很難保證是否洗去了之前幾個星期的記憶，這樣再回去皇帝身邊，很容易被皇帝及其身邊人察覺，而破壞全盤計劃。

這幾個人和D一起，打開了另外的儀器，讓吉爾菲艾斯躺在儀器的艙內。儀器用新型的方式對吉爾菲艾斯的身體與腦部進行掃描以及對血液進行檢測，吉爾菲艾斯深知此時在暗處一定有人正用槍口對著他，正等待著裏面的人下達命令的手勢一舉將他當場擊斃。

吉爾菲艾斯放空了一切心思，保持心境一片蒼白，盡量放緩心率和呼吸，確保沒有任何情緒起伏。他現在的腦部記憶情形是的確沒有回憶起之前的任何事情，所以能夠騙過驗證他記憶神經元的儀器。至於其他，他相信以他專業的素養，絕對不會讓了解到的真相影響到他本人的情緒。

在確定吉爾菲艾斯的身體與腦部的數據值得信賴後，D給了他一塊白布。吉爾菲艾斯將它蒙在臉上後，D將他帶到了主教面前，幾位手持槍械的人分別站在四周的角落裏。

主教與他們一樣，也是將全身都蒙在白色的布料下，除了一雙眼睛外，看不清楚臉部的輪廓。

盡管之前已經傳送過不少的資料，吉爾菲艾斯仍然將近期皇帝的病情給主教、D詳細描述了一遍，然後將收集在存儲卡裏的資料轉交給了他們。

沒有更多的人在場，這件事儼然已經成為現階段地球教最高級別的機密。

用投射儀粗略瀏覽一遍資料以後，主教的喉嚨裏發出了一陣笑聲，隨後低沈卻難以辨析的音質從白布後傳來，“你幹得很漂亮，K……”

“如此一來，就算我們派出去的殺手失敗了，皇帝也確定必死無疑，呵呵呵，也許我們還可以從他的病情研發出加快他病情惡化的藥物。”說完，主教用他陰森的眼神直勾勾地望著吉爾菲艾斯，似乎很期待在吉爾菲艾斯的臉上出現情緒的波動。

吉爾菲艾斯內心的憎惡在這一刻達到極致，然而他還是面不改色，維持著無機質的音調，“主教閣下英明！”

主教似是相當滿意他的反應，接著說，“K，你呈上來的東西，比殺死皇帝更有價值，假如我們能從皇帝的基因序列裏找出他的秘密，假以時日，呵呵呵呵，覆制一個金發小子這樣的天才為我們所用也不是問題，到時候宇宙就完全在我們的掌握裏了。”

“為了嘉獎你，K，地球母親將會提供給你一套最新型的裝備與身份手環，方便你隨時進出這裏將資料送來。為了不讓帝國醫學研究中心的醫生生疑，我們會定期提供給你我們醫學方面研究的成果，讓你可以參與到他們的議題裏。”

“但是你聽好了，K，絕不可以背叛，我們的地球母親不會原諒任何一個背叛她的人，背叛了她，不僅僅是你，你所珍視的人無一能得以幸免。”

“是！”吉爾菲艾斯內心湧現一陣惡寒，他看到四周的持槍人員已經悄悄地將手指放到扳機上。恐怕可怕的連坐機制、雷霆的暴力手段也是地球教用以威脅人和控制人的手段，這也是絕對不容許姑息地球教存在的原因。

“另外K，”主教用他低沈的聲音補充道，“今後你一定要更加小心潛入，我們在其他星系與費沙的大多數據點，已經被那個金發小子察覺並且摧毀，目前我們占據的這個據點牽涉到尖端的醫療科技，絕對不允許被發現。”

“是，主教閣下！”吉爾菲艾斯佯裝嚴肅地回答。

……

離開了秘密基地以後，已經夜深了，吉爾菲艾斯迅速轉移到了費沙航空站。

如果能趕得上最後一班高速民用穿梭艦，他希望能夠連夜趕去奧丁。

這個時間段，還在航空站等著出行的乘客明顯已經變少了。

在稀稀拉拉的人群裏，一個熟悉的高挑背影映入了眼簾，他背著手正在觀看空港的顯示屏。

不知為何，吉爾菲艾斯知道他一定是在等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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