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大天使困惑的表情顯得純潔無辜。

安默拉甚至不知道“純潔無辜”這個詞可以用在門格爾身上。她擡起手，指尖抵住他的嘴唇，兩個人都沈默下去。什麽都不該說，什麽都不能做，因為所行所言都會被占星臺查知。

她凝視著門格爾。十多年前的他應該是沙利葉那種更喜歡保持大天使形態的墮天者，燦爛的金發，鴿子羽毛般溫暖的灰色眼睛，面孔中有著不容侵犯的聖潔。他的翅膀十分寬大，白得沒有一點瑕疵，揮舞的時候會灑落晶瑩剔的光。

過了會兒，安默拉松開了手，門格爾註視她，也許是理解了她的用意，他一直保持著完美地沈默。

“往東。”安默拉做了個口型。

門格爾張開了翅膀。

安默拉微微合眼，開始理順猝不及防下發生的一切。隨著十多年後肉身的毀滅，她以一種最徹底的方式擺脫了神國的束縛。正如她一直以來所懷疑的，神國確實有獨立思想，這個獨立思想與它近乎無限大的意識容量都來自曙光。也就說，過去的好幾年中，她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都被這位神看得一清二楚。她在這個世界所獲得的一切力量與信息，都借由那些古魔法語禱詞傳遞給曙光，幫助她逐步從星墓邁向人世。

這一切都是曙光安排好的。

是什麽時候安排好的呢？現在，過去，還是將來？自從知道了曙光可以在時間軸上自由穿梭之後，想要阻止她做某件事就變得異常困難。甚至，連阻止她做某件事都成了悖論，因為這件事在曙光的時間鄰域內已經發生了，所以任何試圖改變的行為都是徒勞。

安默拉開始有些頭疼，這是她第一次面對從力量到智慧都強大到無法破解的敵人。她回想起曙光幹脆利落的進攻姿態，自嘲地笑了笑，心想，這家夥連性格都是無懈可擊的，如果換個立場，或許就是她想成為的那種存在。

“您……還好嗎？”門格爾輕聲詢問，打斷了安默拉漫無目的的思索。

“嗯。”安默拉比之前更加沈默，她現在對占星臺有點陰影。

“已經很久沒見您這副樣子了。”門格爾的話裏似乎洩露了什麽重要的信息，安默拉一邊聽，一邊試圖抓住，“眾神隕滅之後……我們墮天之後……您再也沒有像這樣重傷過。”

也就是說，在眾神隕滅之前，曙光也曾經頻繁地受重傷？不，不僅僅是受重傷。

門格爾對她這幅樣子一點也不吃驚，不懷疑她的來路，甚至不覺得本該沈睡在星墓裏的曙光出現在人世是件奇怪的事情——因為曙光曾經確實經常這麽做。在諸神之戰掀起之前，她就頻繁地跳躍時間幫助未來的自己襲殺那些毫無防備的神，如果她負傷，就立刻返回原來的時間，在自己的大天使保護下藏一段時間，等傷勢恢覆就重覆進行這樣的襲擊。

難怪她作為新晉的神明可以毫無壓力地打敗其他舊神，因為她有無數個過去、現在、未來的自己幫助，整個時間軸都充滿了她的援軍。

安默拉緊張地分析著，隱約抓到了突破口。

把曙光的出生到安默拉的死亡劃為一個封閉的時間區間，如果曙光曾經在這個區間內頻繁地進行時間跳躍，那麽就意味著，某些時間點上有兩個甚至多個她，但是某些時間點上是沒有她的。

而這些缺少曙光的空白時間點，就是安默拉突圍的關鍵，她可以在這些曙光不存在的時間點上布置一些只有自己知道的殺招。

現在的問題是，曙光到底缺席了哪些時間點？

安默拉發出痛苦的呻吟，沒準曙光當初把所有大天使推下地獄，把所有神都囚進星墓，就是為了保護自己的秘密，不讓任何人猜到她不存在於哪些時間點。

“您還好嗎？”門格爾略有些擔心地低頭看她。

安默拉點點頭。

“我們已經離聖戰遺跡很遠了，這裏是聖蘭斯卡特境內……”

如果沒記錯，現在應該就是門格爾帶著第五代魔導系統核心技術叛離翡翠聖槍的時機了。如果她不讓門格爾叛出會怎麽樣？他以後是否就不能完成神國，而安默拉就不會戴上神國，曙光也不會回來了嗎？

事情明顯不可能這麽簡單，安默拉現在的慘狀告訴她自己，這一切並沒有被改變。

安默拉輕聲命令：“帶我去坎迪洛克山脈。”

為了重構肉身，安默拉不得不將黎明與黃昏之預言書當成消耗品用掉。好在十多年前這兩冊書還是完好無損的，現在曙光占絕對優勢，大裂谷她暫時不能碰，先去把坎迪洛克山脈那本拿到手總行吧？

門格爾輕揮翅膀，閃電般掠過高空。

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正在按部就班地發生著。

當愛都維希重新變回金發碧眼時，約書亞終於意識到“安默拉”不是之前那個“安默拉”了。

“她呢？”索菲亞問的那個“她”才是之前的安默拉。

愛都維希在索菲亞的指揮席上坐下，食指輕輕敲擊桌面，有種非常神經質的不安分氣息。她笑了幾聲，又沈默了好一會兒，然後才回答：“還活著。”

“她在多久之前？”索菲亞皺起眉，坐在她身邊，兩個人看起來竟然有種奇妙的相似感，“或者多久之後？”

愛都維希又露出那種意味不明的笑容：“不知道。”

就像普通人進行肉搏時一個出拳一個就要躲閃一樣，愛都維希和安默拉之間也在進行類似的攻防。只不過比起普通人在三維空間內的活動，她們要多出一個時間軸。

“如果她回到你負傷的時候，或者更糟糕一點，回到了空白時間點……”

索菲亞的絮叨忽然停止了，約書亞的表情徹底僵硬。因為愛都維希忽然扯著索菲亞的領子把她拉到自己面前，用吻堵住她的喋喋不休。約書亞能看見愛都維希輕輕咬索菲亞的下唇，迫使她張開嘴，然後舌頭靈巧地滑進去，舌尖反覆摩挲著上顎的敏感帶。索菲亞像蛇一樣纏到她身上，十指陷入她的頭發，膝蓋抵在她腿間，身子隨著呼吸的節奏扭動摩擦。

這是約書亞有生以來第一次看這麽生動的同性親密行為。

等這個吻停下，愛都維希才松開索菲亞的領子，一邊把她拉遠，一邊輕嘲：“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擔心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艾撒帝絲。”

艾撒帝絲是永夜的名字，從神系上來講，她是曙光的母親。之前索菲亞稱愛都維希為“神”，也就是說，曙光是眾神之神。不過這些都不重要，約書亞的腦子已經被一秒前這對母女肢體緊貼地交換唾液行為占滿了。

他像石像般的站了好久，硬是沒想到該露出點什麽表情比較好。

貴圈真的好亂……

“你不能用這個來結束我們的所有對話。”索菲亞擦了把嘴，怒氣沖沖地強調了“這個”。

約書亞已經要哭出來了，他好想走。

“該做的我都做了。”愛都維希漫不經心地說，“剩下的都是不能做的，以及等待，你不能指望我一個個時間節點找過去，這是不現實的。”

索菲亞愛撫她的頭發，譏誚地說：“哦，我才剛知道你的辭典裏還有‘現實’這個詞。”

現在這兩位神的行為怎麽看都透著禁忌的暧昧氣息，約書亞由最開始的震動變得逐漸麻木。

愛都維希似乎非常喜歡她的接觸，她抓住了索菲亞的手，親吻她，聲音極低，近乎呢喃：“艾撒帝絲……”

“現在該怎麽辦？”索菲亞抽出了手，“好好說，我告訴過你不能用這個來結束我們的每一個話題。”

愛都維希終於收斂了神色，她說：“這是她第一次跳躍時間，應該不會走太遠，最大不超過前後二十年的範圍。”

索菲亞打了個響指，夜幕系統在屏幕上顯示出年表，然後焦點對準現在，往前推二十年，往後推二十年。這個年表與通用年表的最大區別就在於，它不僅記錄了二十年前的大事件，還準確地寫出來二十年後的大事件。如果繼續拉進焦點，那就可以看見每年、每月、每天發生的事情都巨細無遺地記錄在上面。

約書亞只匆匆瞥了一眼就看見諸如“聖蘭斯卡特帝國解體”“東大陸聯盟建立”“異常天象頻繁出現”之類的讓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從哪兒找起？”索菲亞問。

“往前找。”愛都維希揮了揮手，後面那半截年表消失了，約書亞後悔自己沒看更多，“一般初次跳躍時間都會本能地往過去跳，就像你剛學會走路時不會倒著走一樣。”

“二十年還是太長了。”索菲亞搖頭，“就像你自己說的，你不可能一個個時間節點排查。”

“隨便跳一個時間碰運氣吧。”愛都維希聳了聳肩，索菲亞一臉“你在逗我”的表情，而愛都維希只是給她一個飛吻，“相信我，我運氣向來不錯。”

約書亞覺得她挑眉壞笑的表情真是美得群星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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