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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砥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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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走嘍?”魚非魚反倒疑惑起來,小心地試探道。

那人不理她。

走了兩步,不放心地回頭,看了看,又往回走了兩步,盡量穩著聲兒道:“您、沒事吧?聽我的,這些事兒不值得生氣,趁此機會清清腸道也不錯。你別擔心,庶族短時間內不會搶你的江山的,目前,他們感激你還來不及呢!別瞧不起他們,民間可是個藏龍臥虎的地方。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為君者,須謹記哪!”

很想拍拍那至尊的肩膀,袖底的手指動了動,到底沒敢太放肆。

“我真的走了?您老人家保重。”撇開顯赫的身份,其實這就是一個大家長,剛剛遭到重創的一個老人。真夠可憐的!

不過,這關她什麽事呢?慈悲多禍害,方便出下流哪!

快要走出大門了,身後悠悠地響起一聲包含著蒼涼和失落的嘆息:“可憐的太子……”

前進的腳步戛然而止。

安順帝險些沒笑出聲來。只是憋得厲害,兩只肩膀就不住地顫抖。遠遠望去,就好像在啜泣似的。

魚非魚大吃一驚,三步並兩步折返回去,低聲勸阻道:“你別這樣,求求你。我一轉身你就來這一套,別人會怎麽想?我這前腳剛出門,腦袋就給哢嚓了,我冤不冤哪?你這不是坑人麽?好了好了,一把年紀的人了,別動不動哭鼻子抹眼淚。你知不知道,我頂討厭的一個人就是劉玄德,眼淚是必殺技麽?……”

“劉玄德,必殺計?怎麽說?”安順帝其實想做的是放聲大笑,但是又舍不得她話裏的故事,便使勁地忍著笑,有氣無力地問道。

“就是那樣唄!……”當下魚非魚就把只有才知道的那段故事簡單地講了一下,完了,不放心地問道,“這回好了?你倒是說說,你剛才是為什麽事兒哭來著?”

安順帝見她已然上鉤,越發作出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的表情來:“你以為朕這麽想留你麽?還不是太子的意思!太子為何不在宮中?那是因為他正在解毒。一旦他恢覆記憶,而你卻跑了,可不是坑他麽?世人會如何看他?連個女人都看不住,又怎能守得住這片疆土?”

底氣儼然不太足,心裏某處開始融化,嘀嗒嘀嗒地往外出水:“哪有那麽容易解的!我這樣的,只會給他制造麻煩,忘了就忘了吧……”

“所以說,太子可憐。雖然他不記得你,但是卻堅信一件事,那就是:鳳國想要讓他忘掉的,必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他不想將來後悔,更不想讓記憶外的那個人傷心。”

說著,安順帝抖抖索索地自懷裏摸出來一件東西。

魚非魚何其敏感,一眼便認出了那件東西。

沒錯,是她跟舞楓簽下的婚約。

再見到這個東西,她的情緒就再也難以控制了。不知道是什麽感受,酸甜苦辣一齊湧上來,嘩啦啦地傾瀉一地。

往日種種,歷歷在目。刻意要忘記的,反而更加深刻。

你是我的女人,我會護你一生一世。

不是不信他,是對自己的自私感到羞愧。她什麽也沒有做,卻要承受他的厚愛,她問心有愧。

她比誰都懂得,男人的承諾遠比他們的愛更加地沈重、堅實。

於是乎,散布在宮殿內外的宮人們都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號啕大哭,在凜然不可直視的聖上的面前,在嚴肅得從來不聞咳嗽聲的宮殿中,那位太子良娣壁虎一般趴在地上,哭得天昏地暗。

……

籠罩著淡淡憂傷的寢殿中,安順帝後沈沈地陷入昏睡中。榻前的安順帝握住皇後枯瘦的手,既悲痛且欣慰地喃喃道:“舞氏是不會敗亡的,我們的太子這次可能真的撿到了一塊寶。……你還記得先祖流傳下來的那個故事麽?我以前只是不信,可是今天、我看到了,那個神奇的朱夏女巫,居然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她的一切匪夷所思的言行舉止,在這一刻都找到了根由。我相信,她跟女巫一定存在著某種關系。……這件事一定要讓太子知道,無論如何都不可以再讓給別人。……別人、也許早就有所懷疑了……”

……

下午的陽光溫暖而寧靜,水洗棉布一般親切。戎歌一身戎裝便服,大踏步穿過長廊、水榭,在一座涼亭外與岔路上匆匆而來的垂青險沒撞個滿懷。

“這女郎慌張什麽!”戎歌蹙眉低喝,同時提高了警覺。

沒辦法,雖說垂青和踏雲是魚非魚的侍婢,但在戎歌眼裏,她們乃是澹臺清寂的人,是鳳國的人,是必須要防的敵人。

垂青朝他翻個白眼,卻問道旁紛紛施禮不疊的宮女們:“我們夫人呢?”

偏偏戎歌也在問:“良娣呢?”

同聲異口,問的卻又是同一個人。

宮女們有些傻眼,問話的兩個人一怔之後,甩面相視,俱是滿面鄙夷。

“胡說八道!”

這次,兩個人的口吻倒是一致了,但殺氣卻明白無誤地呈現出來了。

宮女們結結巴巴道:“剛剛在大夫嶺上呢,不知現在還在不在……”

“這還了得!”

又是同聲同氣。這次,說話的兩個人眼中除了敵意,還多出了一種叫做驚訝的東西。

“拜托你不要學我說話!”

等到這一模一樣的一句話叫嚷出來,別說一旁的宮女們,就連戎歌和垂青本人都撐不住了笑了。

一笑泯恩仇。

兩個人並肩往大夫嶺上走去。垂青邊走邊埋怨:“這裏伺候的人怎麽這麽笨?夫人體質孱弱,大夫嶺上風寒深重,也不知道加了衣裳沒有?”

“孱弱?那是你不了解我們良娣。當日她可是陪同大將軍走過千山萬水的。”戎歌對於對方的論調不屑一顧。

“嘖嘖嘖,你還好意思說。你們的太子良娣跟貴國太子,盡是吃了些苦頭。哪像我們夫人,給主君捧在手心裏,那叫一個專寵獨愛!”垂青毫不客氣地予以還擊。

“虧得是專寵!橫刀奪愛已是小人所為,若再苛刻冷視,簡直不是人!”

“我原諒你出言不遜。武夫嘛,大抵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野獸!”垂青撇嘴譏誚。

戎歌腳步一挫,忽地側目深矚了她一眼,卻沒有說話,仍舊大踏步往前。

垂青楞了一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趕緊跟上去追問道:“你什麽意思?你承認不承認嘛?”

戎歌挑起一邊嘴角,陰惻惻地笑道:“良娣曾經說過,一個女人相當於五百只鴨子,我只不信。這會兒——信了。”

“你!——”垂青只楞了一息時間,便騰地漲紅了臉,蛾眉倒豎

、捶胸頓足,“你、你個大男人這麽刻薄尖酸,就等著一輩子打光棍吧!”

“光棍?又是我們良娣的新鮮詞兒?”戎歌不急不躁,痞痞一笑,反問道,“你既不是我娘,就沒必要操這份心了吧?”

說罷,哈哈大笑著先行去了。

垂青原地跌腳握拳,咬牙切齒地罵了一通傻大個兒、賊強人,最後還是無可奈何地追趕那人去了。

大夫嶺位於禦苑之中,最高處距地約幾十丈,因其上有幾株老松樹,故而命名為“大夫嶺”。在嶺上,可以盡覽整個少城風貌。嶺上無風自寒,松濤陣陣,肅穆深沈,警惕人心。

松嶺上的茅亭裏,臥雪堆霜獨坐著一抹蒼茫渺小。

垂青愁苦了臉,緊趕上千,望著那兀突的背影,輕聲勸道:“這兒風大,夫人坐坐就回吧。”

“除了這個,還有別的事麽?”魚非魚握著一把青茅草,輕輕地在地上拍打著。

戎歌微微躬身,道:“遵照良娣給的法子,設立銅匭、請君入甕,參與謀逆的罪人相繼落入法網。”

垂青插口道:“婢子剛剛還聽兩位大人說起這事兒呢,對那什麽什麽‘銅匭’,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將軍你倒是說說,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她眼巴巴地望著戎歌,渾然忘了剛才還同這個人拌過嘴。

“是按照夫人給出的演示圖所鑄造出來的一口箱子。說是箱子,其實比普通箱子要覆雜。一匭有四口,其東曰‘延恩’,獻賦頒、求仕進者投之;南曰‘招諫’,言朝政得失者投之;西曰‘伸冤’,有冤抑者投之;北曰‘通玄’,言天象災變及軍機秘計者投之。所言或稱旨,則不次除官,無實者不問。而凡所告有用者,給驛馬,供五品食。……”

“哇,五品食啊!……”垂青小小地驚嘆了一聲。她了解天闕時下的待遇標準,所謂“五品”即:每日細米二升,面二升三合,酒一升半,羊肉三分,瓜兩顆,鹽、豉、蔥、姜、葵、韭之屬各有差。一個人,若能通過出賣消息而獲得優渥的生活,豈不是件美差?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在這樣的誘惑下,四大家便是沒有謀反之心,也要給定罪成十惡不赦。

“大鷹的殺手如何處置?”垂青比較關心這個。跑到人家地盤上作亂,理當受死,可那是大鷹的人啊,背後有著所向無敵的魔鬼騎兵作倚仗,處理不當那可是會捅馬蜂窩的。

“正要稟報良娣。”戎歌肅容道,“朝中剛才接到八百裏加急快報,綏寧帝要我國無條件交出俘虜,待回國後,由他們自己處置。”

“朝中大臣們怎麽說?”魚非魚不以為意,似乎早就料到了大鷹會由此舉動。

“以和為貴。”戎歌的話語中既包含著憤怒,也流露出失望,還夾雜著一絲無奈,“良娣或許不知,我國兵力實不能與大鷹相抗。”

“既然大臣們都達成了一致,又跑來問我做什麽?”她只答應安順帝替皇後代管宮中大小事務,起一個龍頭的作用,可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安順帝竟跟她垂訓起國家大事來。開頭她拗不過那老頭兒再三蘑菇,參言了幾句,結果就這麽給賴上了。慢慢地時間長了,宮中的人都知道了她的分量,有意無意地瞅著她的臉色行事。

戎歌更是,儼然把她當成了一半的太子楓,凡事無論大小,必定要跟她匯報、商議。

魚非魚頭疼不已。她對這些打打殺殺勾心鬥角的事情向來嗤之以鼻,可是而今卻要參與進來。躲又躲不開,好多的人圍著她轉悠,讓她懷疑自己在別人眼中莫非是鍍著金邊的神仙?不然,因何這般器重她、依賴她?好不好她連自己都打理不清楚!

“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我就不信滿朝的文武百官都是混吃等死的。”她嘟起嘴,忿忿然道。

垂青幫腔道:“就是!我們夫人敢情哪輩子欠了你們天闕的,成天操心費神,就不能給天舒心的日子過麽?”

“你!”戎歌一肚子急火亂竄,手按在劍柄上,差點沒來個兵戎相見。眼角瞥見魚非魚依然不冷不熱的,想到自己的目的尚未達到,只得把那口怒氣暫時壓下來,“希望你不要忘了,這裏是天闕,不是鳳國!”

垂青寸步不讓:“我當然記得!可是你也別忘了,我可不是你的俘虜。別以為個大就是好漢,有本事在我劍下走個三五十招再說!”

魚非魚嗤地笑了,眼睛如弦月淺淺:“戎歌本不是個多話的,垂青也不算是個刁鉆的,怎麽你麽倆湊一塊兒,就全變了呢?難道這就是不是冤家不聚頭麽?算起來,二位年紀也不小了,都是沒有高堂的,不如我就托個大,替你們撮合撮合怎樣?”

戎歌黑了臉,垂青紅了臉。兩個人對視了一眼,便很快地各自扭轉了頭去,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鼻音。

魚非魚哈哈笑起來,茅草摔得越發響亮了:“我還要再坐一會兒。你們倆,哪個替我去拿件衣裳來?”

“我去!”垂青當仁不讓。離開時,她狠狠地瞪了戎歌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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