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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曲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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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可憐的人緊緊縮在床榻的最裏面、被子的後面,驚恐地盯著她們。看到踏雲她們近前,她瑟縮得越發厲害了。

她的模樣實在是慘不忍睹:披頭散發、赤身裸體不說,骨瘦如柴、弱不禁風也不說,且說那遍體鱗傷、那血跡斑駁、那如重傷的小獸一般的嘶啞的哀鳴,就足以令人毛發倒豎、不寒而栗了。

“我就說,應該宰了那畜牲!”魚非魚抱緊雙臂打了個冷戰。

現實,原來可以如此殘酷。相比之下,她所受的苦算什麽?

垂青試著用劍挑開她腿上的被子,想看看她身上還有什麽傷。

那人的身子劇烈地顫了一下,似乎想阻止,卻沒有成功。

被子被撩開,垂青“啊”地驚呼一聲,咯噔噔退了兩大步,“夫人!夫、夫人你看!……”

出於極度的震驚,她有些語無倫次。

“日他先人”!魚非魚瞪大眼睛,盯著那可憐人的雙腳看了一會兒,半天才咽下一口唾沫,吐了一句臟話。

那人顯然是不想給人瞧見自己的慘狀,頭埋在膝蓋上,嗚嗚痛哭。

在場的三個女人都有些心酸。

魚非魚揉搓了兩把臉,抽抽鼻子,盡量溫和地問道:“你不用怕,我會帶你離開的。……這幫人渣!……你要不要跟我走?我會請醫工替你診治的。你不用怕,這些家夥原就跟我有仇,我不會把你交給他們的。……你能不呢個告訴我,你家在哪兒?掉到他們手裏,應該也有些日子了吧?你告訴我你家的地址,我好派人跟你家人報聲平安,盡量讓他們放心。等你養好了傷,再送你回去跟他們團聚,你說好不好?……”

那人的哭聲越發的壓抑、也越發地淒楚了,隱約流瀉出拒絕的意味。

“我辦事,你放心。關於你受傷的事,我決不會跟你家人透露一個字的。這下放心了吧?來,穿上衣裳,我帶你看醫工去……”

她轉身去地上撿衣裳,一一遞到那人面前。因為擔心她身子虛弱行動不便,又好心地毛遂自薦道:“我來幫你穿好不好?我也是醫工呢,伺候傷病號自有一套,不會弄痛你的。……”

“男人。”身後的踏雲忽然冒出來一句沒頭沒腦的,“夫人,男人。”

垂青身形一動,早先伸出手臂護在了魚非魚面前,雙目緊盯床榻上的那個傷者,似乎要將對方身上灼出幾個洞來:“這是個男人,夫人,請你先回避一下。”

魚非魚錯愕了一下,總算是回過神來。她撥拉開垂青的掩護,仔細地打量那個人。

可不是麽!雖然披頭散發半遮了面目和上半身,雖然兩條手臂緊擁在胸前擋住了關鍵部位,可是那骨頭架子擺在那兒啊,還有那雙腳、那雙腿,真要是個女子,得是多麽的挺拔頎長!

她嘖嘖稱讚踏雲眼光殺底:“不愧是殺手級的人物,對於人體的構造可謂是了解透徹哇!我這說了半天都沒瞧出異常來,你倒好,一眼就能明察秋毫。就這眼力勁兒,將來改行行醫,最適合替人開膛破肚動手術。”

說著,她朝後退了一步,吩咐道:“如此,就有勞二位了。”

既是男人,有滿身汙穢,想想就令人作嘔。她還沒有仁愛到親手替他穿衣裳的那一步呢!

那傷者突然迸發出歇斯底裏的尖叫。

魚非魚嚇得原地蹦了一下,轉身去看。只見那人正抓著被子往自己身上拉。隨著他的動作,那一頭亂發紛拂,露出來兩只肩膀,兩邊的琵琶骨上,赫然穿著兩個鐵環,正如小腿上的遭遇一樣!

但是,這還遠遠不足以令魚非魚魂飛魄散、五雷轟頂、肝膽俱裂。就在她回眸察看的瞬間,那傷者恰好也擡起頭來。那張如同死人的幹癟青白的臉,恰好完整地落入了她的視線中。

“啊!——”

再沒有比這個現實更大的打擊了。有生以來第一次,沒有借助任何的外力,魚非魚暈厥了過去。……

九重鳳閣上,玉石相擊如鳳鳴龍吟,起起落落。一紅一白兩條俊影,相對弈棋。

一名侍女近前奉茶。

澹臺清寂拈起的黑子便頓了一下,鳳眸有意無意地掠過侍女溫馴美麗的面龐。

深知主君脾氣的侍女遂躬身輕語道:“回閣老,剛剛有報,太醫那裏已經為冬月小郎取出了第三枚鐵環,清洗了傷口,敷了藥。除了高熱,小郎暫且無生命之虞。”

說完,未聽到主君有所行動,心神微動,已知端的。覆又恭謹地回稟道:“夫人無事。但自醒來後就一直在旁協助太醫。上藥、服藥、凈身,並不肯假手他人。婢子們勸說無果。”

“嗯。”黑子徐徐落下。

侍女躊躇了一下,跟著又回了一句:“夫人似是十分悲傷,看著冬月小郎只是掉眼淚。……”

靜候須臾,未聽到吩咐,侍女這才悄然地退了下去。

“悲傷?……”澹臺清寂紅唇翕動,掠出譏誚一絲。

“你是當真的?”子車無香輕咳。

什麽時候,仙卿變得這般仁厚了?不拘什麽來歷的男子都弄進桂閣中來。

“莫非你也同那些人一樣,認為我此舉流於輕浮?”突然就冒出個“夫人”,那些人的反應是在太可笑了。好像他命裏註定該孤獨終老似的。

一群沒有算計的祿蠹!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子車無香神情邈然,不為所動。

“如此斯文!我還道你能說出什麽‘白沙在涅’之類的話呢。瞧,我也錯了。我們的太史大人幾時跟風趣扯上過關系?!”澹臺清寂微帶調侃。

一旁的侍女便抿嘴偷笑:主君似乎也只有跟太史大人在一起的時候,心情才會輕松愉快,也更加地有人情味兒。可惜太史大人只愛他的觀天臺、神仙洞,不然,真的可以住在閣中。這樣就可以隨時隨地與主君把酒閑話了。

子車無香的臉上浮上一層可疑的紅暈。澹臺清寂剛才刻意加重了“白沙在涅”四個字,意思是什麽,饒是子車無香從未碰過女人,也能立即地聯想到某件事情上去。

這令他如何不臉紅?

“想立為夫人,打算幾時行禮?”

澹臺清寂凝眸深矚,忽然極輕快地落下一子,道:“香這口氣,如同慈父嫁女,不只是憂是急?要行禮,也得看她值得不值得。”

“如此計較,何必費心若此。”子車無香神情恬靜。

“既已令我不好過,我又豈能讓她好過?”他哪有那麽大度量?她的那些個爛賬,到現在都還沒清幹凈呢,忽然又蹦出個冬月。說什麽賤民、仆從?瞧上去倒比親人還親。她悲傷的時候多了去了,這次居然為個賤民昏過去。那小子在她心裏,當真就那麽牽腸掛肚地重要?平日裏讓她給穿個衣裳、擦個背,瞧把她難為的,這次卻替一個賤民寢食難安、親歷親為、無怨無悔。

是可忍,孰不可忍?

兩日了,她足有兩日未回寢殿了。臂彎裏少了她的綿軟嬌小,睜開眼見不到她的恬靜安然,他忽然覺得,夜、太長,人、太少,心、太空。

“近來,可曾感到身體有何不同?”子車無香的關心,永遠鍍著莊嚴與神聖。

澹臺清寂省得他的所指。“垂裳”既是救星,所象征的魚非魚就該具備不尋常的特質。

黑子在指間跳了兩下。

子車無香端肅地望著他,眼中光華流轉:“如何?莫非已感到了變化?”

澹臺清寂悠悠道:“香啊,想你尚是童子之身,不知你能否理解得了……”

子車無香黑玉碧潭般的眼睛眨了眨,似懂非懂的,姿態卻越發地端正了。

澹臺清寂棄秤而起,流霞逶迤,雲襪藏雪,冉冉如竹,落落不塵。他踱了幾步,微微回首,睨著子車無香,唇角揚起遙看近卻無的笑意來。

“還真是有點、怕難為你呢……”他清淡地說道,卻在子車無香恍然有所覺悟前,來到他的身後,一手搭上子車無香的雲裳肩頭,上身微傾、以一種親昵暧昧的姿態自上而下籠住那月華娟凈的人,喉音沈沈,不啻夢寐私語:“她的身子、與別個都不同……天生妖媚、滋味銷魂,非言語所能表述。……你說,是因為她來自異世麽?……光是想一想,我這廂便有些吃緊呢。……”

倏忽離開子車無香,問一旁的侍女:“夫人此刻表現如何?”

馬上便有消息傳至面前,稱冬月小郎的高熱已退,最後一枚鐵環業已摘下。

“之前服用了夫人自制的藥物,這會兒居然就退熱了。夫人的醫術,竟是不遜於太醫呢。……只是那小郎的傷勢有些棘手,太醫說了,怕是一時半會兒都好不了。他的喉嚨已被熏啞,怕是覆原無望。又因為服用了太多的催情藥物,五臟六腑損傷嚴重,醫治起來十分困難。恐怕那小郎撐不過一年……”

“夫人怎麽說?”澹臺清寂微微蹙眉,他毫不懷疑,冬月的傷勢勢必會影響到她的生活與思想。那麽小的一個人,居然招惹了那麽大的是非。想必此刻,她心下也是忐忑的吧?

傳話者遲疑了一下,似是斟酌用詞,結果急切間並未想到合適的,只好硬著頭皮如實稟報:“夫人……先是一楞,爾後就滿屋子轉圈……轉圈罵人……然後就坐著發呆。……請閣老恕罪,不是小人有意隱瞞,實在是夫人罵得太那個……那個……難聽,小人學、學不來……”

好好的一句話,給那人斷得七零八落。完了,還一頭冷汗,手腳發軟、內心羞愧。

為那本該尊貴無比的“夫人”感到羞愧。

榮、辱與共,乃是主仆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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