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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恭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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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非魚差點一肘子拐過去。

手臂剛剛端起,澹臺清寂似乎已經料到了她的意圖,潔白的幾根手指握住她的手臂輕輕放置身側,然後撫了撫她的後背。

這個動作透著幾分詭異。眾人不約而同地感覺到,閣老大人待這位夫人,倒更像是對待一個孩子,舉手投足盡顯縱容溺愛。

於是就有人猜測,這位難窺真容的夫人弄不好還真是個沒長開的孩子。不然,何以瞧著那般纖小?

便有花間熟手若有所悟:敢情閣老大人吃夠了妙齡女子,改對這半生不熟的產生了興趣。這還真應了一個老理兒了:男人的年紀與他所青睞的情人的年紀是成反比的。

不同於眾人老奸巨猾的心機百轉、面不改色,舞楓的表現凸顯出十分的鄙薄。

他的冷哼裹挾著濃濃的嘲諷,石破天驚地鎮住了滿場的人。

“大丈夫當公私分明。所謂閨中之樂,怎可以公然示之於廟堂白日下?難道這是貴國時下風行的習氣?”舞楓飲下杯中美酒,雙手撐膝,態度倨傲。

澹臺清寂置若罔聞地夾起一箸魚肉放到魚非魚的碗中,口中道:“秋分起兮佳景時,吳江水兮鱸正肥,三千裏兮家未歸,恨難得兮仰天悲。昔日張季鷹曾為這蒓鱸辭官返鄉。夫人且嘗嘗味道如何。”

他選擇了罔顧作為對太子楓的最有力的還擊。

魚非魚隨口答應著,心思全然不在飲食上。冪籬下的眼睛裏蓄著潮濕,瑩瑩地、模糊地望著對面。

現在,她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舞楓是真的被那“洗心草”控制了,他完全地不記得她的存在了,不記得就在不久前,自己曾經當眾對她表白過渴慕與相思,忘記了她的模樣、身形、氣質乃至聲音。

他鄙視她,一如輕視其他的女人。在他的感覺裏,她並無不同,她就是一陌生人。

她卻可以自人海中感應到他的存在,感受到他的氣勢、他的味道、他的聲音。

這個結果,對她是何其不公!

石頭城下的狂歡,原來只是她一個人的寂寞。

就這麽失去他,她不甘。這場競爭,根本就不公平。她希望能夠與情敵公開較量,願賭服輸,而不是連宣戰的權利都給剝奪。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不比不知道,自己居然還算是個良善之輩。做好人成本太高,她不想做啊!

那些人,打算控制舞楓到什麽時候呢?他們又如何把她、把“魚非魚”三個字從天闕的萬千庶族口中、心中抹掉?舞楓他將如何面對庶族的詰問、如何自圓其說?他會不會想起她?會不會恨她?……這都是問題,都是。

想要她命的人,大概考慮到了這一點吧?斬草不除根,遲早後患無窮。

如此想來,妖孽他纏著她,倒是無形中延長了她的生命。

她應該感謝他麽?

賓客俱已坐齊,良辰吉時恰好。下定之禮開始。

火鳳與天闕兩國的使臣,代表男方向代表女方的使臣呈交了訂親之文書,即聘書。女方有了這一張聘書,婚姻便有了保障。

一切都已成定局,魚非魚心中的抑郁也達到了臨界點。明知自己沒資格鬧,鬧了也不會得到自己想要的。她茫然木然淒然淡然地自言自語道:“兩國聯姻,皆大歡喜,實在是應該普天同慶。桂閣就沒有什麽特別的表示麽?……我倒是感慨良多啊!……”

她這話聲音並不高,場中音樂徐緩,無礙聽聞,因此,眾人中倒有多半聽到了她這話、還有一聲嘆息。

米酒一般香甜沙糯。

這種聲音,如霧中花、水中月,最是朦朧暧昧。若是在窗帷間,嚦嚦啼呼、嚶嚶飲泣,怕是會更加銷魂。

怪異的目光再次聚集而來。

“這女子,倒有幾分膽色……”有人竊竊私語。

“無理妄語,意料之中……”有人大搖其頭。

“年少之人,情有可原……”有人推手。

“閣老厚愛,豈是庸才?……”有人表明立場。

……

“請夫人明示。”說話的是大鷹的使臣領隊,桓熊。此人是個佞臣,貪欲好色,頗合綏寧與開雲兩姐弟的心思。

魚非魚最是憎惡他色迷迷的無所遮掩的諂笑,當下也沒理會他,但只是凝視舞楓,問道:“殿下的好日子,妾想獻上一曲以佐清歡,不知殿下肯賞光不?”

這番話說得極為懇切,也很謙卑,照她的脾氣,以前打死也不會做出這等低聲下氣的事情來。但是,凡事人總有破例的時候。她對舞楓的感情無法撇托,自然地也就迷失了部分自我。只想著從此後,自己將與他漸行漸遠,這工夫能多說上幾句話,留著以後慢慢回味都是好的。

澹臺清寂的眉梢幾不可見地挑了一下,暗中抓緊了她的小手。

她的手心汗津津的,明擺著,這人內心活動很激烈。

他沒有感到意外,除了有些許的慍怒。敢當著他的面想念別的男人的,她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她試圖掙脫他的把握,一拽再拽,與他暗中較勁、拉扯。

也就是場合所限,這要是在背人處,這會兒她該掉頭過來咬他了。

“大人是怕妾貽笑大方麽?”她木然地說道,“妾之歌唱,雖不敢說如大珠小珠落玉盤,也難以‘曲罷敢叫善才服’,但願能夠博得在座諸君粲然一笑,足矣。”

“來人,撤去饌食,取秦箏來。”她旁若無人地吩咐左右,姿態從容中帶著易水訣別之悲壯。那份猶如渾然天生的瀟灑氣場不但震懾到了侍女們,也成功地止住了殿中的嗡鳴。

公卿貴族們這時才算是有點感覺了:這女子,貌似真的有些不同。沖著這氣度,倒不敢再以小家子氣來揣摩了。

魚非魚並非不辨管弦,只不過技藝太一般,不好意思見人罷了。但是自娛自樂卻是綽綽有餘的。前一世,她的姐妹中便有愛好古典音樂的,家中客廳中常年擺著一臺古箏。出於艷羨和附庸風雅的心態,她曾經把玩過一陣子。盡管彈不出諸如《高山流水》、《春江花月夜》之類的高雅音樂,但對流行音樂卻是信手拈來毫不吃力。

侍女們撤去食案,換上一張長榻,安好秦箏。

澹臺清寂緩緩地松開了手,唇角掠過一絲意味莫辨的笑容。

叮咚——

試了試弦,辨明了音階,《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的曲子緩慢而清麗地在花團錦簇的大殿裏蜿蜒流淌開……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人類再華麗的語言、再動人的深情,在天上的那輪圓月前,也渺小、蒼白得不值一提。沒有什麽是永久的,既明白這一點,緣何她還會傷心、流淚?即便詭異如她,前一世與今生,在月亮的俯瞰中,也不過就是微茫一霎。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既遇到舞楓這種人中之龍在前,以後若嫁得個平凡小民,讓她情何以堪!銘記,如何不是自我折磨?不知馬折磨過甚時,她要不要也弄點“洗心草”來吃?一洗前塵滿目清,將空白的生命,重新書寫、塗畫,這如何不是一種幸運?舞楓他忘記她,是他的幸、還是不幸?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多少個不眠之夜、多少次臨窗憑風,所思在遠道。終於清楚地發現,情已在心中深種、他已在心中不死。她甚至已經開始後悔,如果能夠為他生個孩子,該多好!

她終究是想抓住他的,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她孤獨得太久,她比誰都渴望擁有。就算抓不到他的心,能抓到他的人、他的手、或是他的一片衣角,都是好的。

錯過了他,不知道下一個可堪慰籍心靈的人,會在何時、何處出現?會不會窮其一生,都再也等不到那樣一份呵護的出現?

瀟灑有男兒氣概的她,到底還是掉入了世俗的窠臼,成了一個為情所困七情六欲俱全的世俗女人。

“不應有恨……”不管以後將如何結束,至少我們曾經相聚過。不必費心地彼此約束,更不需要言語的承諾。只要我們,曾經擁有過,對你我來說,已經足夠。人的一生有許多回憶,只願你的追憶有個我……

多可笑啊,她連這個小小的要求都實現不了了。他根本已不記得她,又如何會去想她?就憑著一闋詞想在他心上留下一筆?簡直妄想!他若是那麽容易被改動,枉稱“戰神”!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人間萬事萬物,原就有無限缺憾。枯榮有序、美景不永。悲歡離合、聚散無常。時光有限而人生短促,懷才有志而機緣難憑。圓缺本常理,何必苦糾纏?魚非魚啊魚非魚,你那是不懂得麽?缺憾也是美。

花非花,霧非霧,

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不多時,

去似朝雲無覓處。

想她與他,即使不能夠共飲一江水,但是還可以相隔千裏共明月。何況,不是還有曾經相處的點滴可供祭奠麽?

如此,足以令人慶幸和寬慰了吧?人這一生,大抵只有兩條路:或放棄理想,與世浮沈;或堅持理想,知其不可而為之,哪怕是撞得頭破血流、哪怕是付出生命。

而這兩種,都不是她想要的。放棄他、忘記他,她不舍;追索他、糾纏他,她不屑。

如此,便有了第三條路:聽其自然,隨遇而安,以期平靜。

總有別的事物可以寄托她的心情與靈魂,事在人為,她一定可以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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