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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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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長的紅毯,令她產生了剎那的幻覺,如同前世的新人,執手走過同樣鮮艷的道路。耳邊是嘈嘈的議論聲,隔著黑紫色的面紗,看得到一雙雙如遭雷擊、如同狩獵般的眼神。

她通不在意,目光緊緊地巡視兩側,耳朵一時不敢懈怠地捕捉著四面八方的私語。她要從魚麗的人群中找到舞楓的所在,她想聽聽他的聲音,感受他字裏行間所可能蘊含的心情。

她看到了左相,喜氣洋洋。她看到了大鷹的使臣,在石頭城中有過數面之緣的桓熊。就座後,在對面最尊貴的客位上,她終於看到了舞楓,自斟自飲,磊落不俗。

在一起的時候,沒覺得他有多麽的特殊,但是,當他置身於這間宮殿中時,所有的人都成了他的陪襯。

就像是華麗的劍鞘,當中若是沒有寶劍,便是沒有生命和故事的死物。

舞楓,他就是那柄天下英雄夢寐以求的神器良工。

僅僅如此而已。在他的身上,她看不到一絲失意,更感受不到點滴惆悵。

再次感到了悲哀,為自己的無能無助與無力。人微言輕,實在是有覺悟的人所面臨的最沈痛的打擊。她不能決定任何人的生活,她只是別人的棋子。她什麽都不能做,甚至連吶喊都不行。因為無論她做什麽,都於事無補。

做醫工,她是個半吊子;做人,她也是不成功。

腕子上的勒痛中斷了她的自憐自艾。

夫人?誰?

為什麽大家全都在看著她?是了,她何德何能何種身份,竟能與諸公卿貴族同列一席,享用一般無二的待遇?

不對,不是這個原因。

夫人?說她麽?誰的夫人?她好像沒有跟哪個男人成親啊……

有點呆愕、有點不敢確定、也有點惱怒地扭頭去看身邊的人,袖子底下,狠狠地在他手心裏撓了兩下。

想要個解釋來著,他卻神色未變,一派自然地提起象牙箸,夾起一片菜肴,輕輕放到她面前的青瓷飯碗中,鳳眸深沈地凝視面紗下的她,說出一句令她險些心跳停止暈厥過去的話:“近日夫人大是辛苦,為夫借花獻佛,就請夫人多用些美味。這‘金衣白玉,蔬中一絕’的冬筍,據說產自夫人的故鄉一帶,夫人且嘗嘗味道,是也不是?”

無數雙眼睛盯緊魚非魚。就好像澹臺清寂要她吃的不是什麽冬筍,而是毒藥。

景明帝覺得場面有些被動,便幹咳一聲,沒話找話說:“聽愛卿的意思,尊夫人莫非是南方生人?”

澹臺清寂微微頷首,道:“然。內子乃是臨海郡平蕪城人。”

景明帝忽地就來了興致,仿佛一個人乍到他鄉,人生地不熟,舉目無親。忽然聽到一群當地人在談論自己的某位很有名氣的親戚,而且所談的內容,恰好是自己熟識的,於是便會很快地滲透到話題和人群中。

“南方人不錯!跟朕的竹修儀倒是同鄉呢!”

這話有點未經大腦,眼角無意中瞥見皇後面色不愉,不免訕訕。

“誠如聖上所言。內子與竹修儀確實是舊識。臣之所以帶內子參加此次盛宴,也是為了達成她的一個心願。”

“愛卿有何要求,盡管說來聽聽。”景明帝端正了態度說道。

“內子不但與竹修儀是舊識,當初交厚的還有一個魚氏。但是,聽說魚氏已遭遇不幸,內子只是不信。知道魚氏之母桃氏三娘乃是懷恩公主的侍婢,因此特地過來慰問一下桃氏。”澹臺清寂說得甚是恬靜坦然。

魚非魚聽得暗中直蹦高:妖孽他這是要找碴兒呢!還是想當眾試探舞楓失憶的真偽?他這個時候提起“魚氏”這個敏感的話題,到底打的什麽鬼主意?難道不知道,這滿殿的人,都在掩耳盜鈴麽?

景明帝也是過了好一會兒才闔上嘴巴,鼻子裏笑了兩聲,故作糊塗地問左右:“閣老問話,都沒聽到麽?”

內侍們登時就出了一身冷汗:乖乖,聖上這是啥意思?閣老的話,相信在場的凡是長耳朵的都聽到了。可問題是,未經允許,誰敢多嘴啊?

心肝亂顫著,趕忙垂頭屏氣地回答道:“小人聽到了。回聖上、回閣老,桃氏……確實是平蕪城人。”

也不知道這個回答會否讓自己掉了腦袋。關於魚氏、關於平蕪城甚至是臨海郡,先前中宮已經下過死命令,不許任何人提起,因為懷恩公主不待見。就連最受寵愛的竹修儀,因為不小心提起自己的故鄉是臨海郡,結果都給中宮罰禁足三日。對於這個結果,竹修儀不服,哭著鬧到聖上那裏。可是聖上說什麽呢?只說了一句“乖,聽話”,就完了。

對待妃嬪尚且如此,估計像他們做下人的,倘若不慎犯了忌諱,只怕會給亂棍當場打死。

“去,把桃氏帶過來。”景明帝揮揮手,心下不免郁悶。

他的心中,剎那閃過一個罪惡的念頭:早知道閣老會來這麽一招,先前就該想個法子,讓那個桃氏消失。都怪音兒心軟,看著那婆娘無意奉承甚合心意,這才姑息養奸,埋下了禍根。

說起來,都怪姬氏的子孫太善良了。

不一會兒,桃三娘就小心翼翼地出現在了大庭廣眾下。自打出現,她的頭就未曾擡起過,始終保持著一種極謙卑的姿態。低垂的眼睛但只憑著曳地的衣裳顏色判定所面對之人的身份與地位。

而這也是為婢的本分。

在內侍的指引下,她先是朝上叩拜了天子,隨後亦步亦趨地來到澹臺清寂面前,仍舊深深地行了大禮,之後便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

“桃氏?”在給身邊的人夾了一箸魚肉後,澹臺清寂打量著面前規距得無可挑剔的婦人,淡然問道,“聽說,你是平蕪城人?”

這話本沒有什麽,卻讓桃三娘的身子顫了一顫。靠的比較近的客人,甚至能夠聽出她回答中的顫音。

“聽說令嫒新近過世?夫人想知道,是因何事、在何處發生的?不要隱瞞,且詳細說來。”

他越是平淡,桃三娘的身子就越發抖得厲害,那匍匐在地驚恐不能語的模樣,如同籠中待宰的羔羊。

魚非魚不由得朝澹臺清寂多看了兩眼。她知道妖孽手段陰狠且一手遮天,但是從來不覺得他有甚可恐怖的。心思再恐怖,也給那張閉月羞花的臉給抵消了。

其實她不怕,完全是因為她不是這裏的人,所謂的等級觀念並未滲透到她的骨子裏。她是隨時隨地都做好了要回歸前世的打算,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連死都成了期望,這世上還有什麽事、什麽人能讓她懼怕的?

她對桃三娘雖無太多感情,但是見到對方的狼狽仍舊不免心生惻隱。一面暗罵澹臺清寂可惡、逼人太甚,一面低聲道:“是我。三娘莫怕。”

她原意是想安定桃三娘的情緒,不料,聽到她的聲音,桃三娘先是一滯隨即霍地擡起頭來,直勾勾地望向她。

這一刻,她忘記了尊卑禮數,忘記了犯顏直視是犯法的舉動,忘記了現場有太多太多的人都在註視著事態的發展、都成了她忤逆悖倫的證人。這一刻的桃三娘,心裏眼裏只有震驚、恐慌。

魚非魚皺起眉頭。她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但是,此時此刻,她有些看不懂桃三娘的反應。不是應該在聽出她的聲音後表現出喜出望外來麽?怎麽倒是一副見鬼了模樣?難道,她活著很意外麽?——她一直好好地活著呀。——除了月清觀冰庫中的那場意外。——桃三娘知道那件事?她怎麽會知道?誰告訴她的?為什麽要告訴她?

好一陣子,魚非魚都沒有開腔。不是她心理陰暗,實在是陽光微弱照耀不到太深。她不敢相信桃三娘會為了權勢而陷害自己的孩子,但是也不敢排除她受人要挾、被動地做了敵人的幫兇這一可能。

她頓感蕭瑟。如果連自己的親娘都可以為利棄義,那麽,她對這個世界真的沒什麽好說的。

愛誰誰吧!她懶得費那精神猜謎語,誰要看她不順眼,盡管出招吧。看看誰更經得起折騰。優勝劣汰、物競天擇,輸了的那個,就當時運不濟吧!

“三娘過的可還稱心?”撇開恩怨,她隨口問道。

她都不想跟這個娘談心,因為她明白:在這個時候、這種場合下,一位“夫人”同一名下人談心是多麽虛偽的一件事。問的或許發自內心,但是回話未必問心無愧,至於聽者,就更是“姑妄聽之”了。

“你在公主身邊,可還習慣?有什麽要求,我會盡所能幫助你。”見桃三娘不語,她重覆道。

桃三娘醒轉過來,俯首回答道:“公主為人寬仁,能夠伺候公主,是妾身的福氣……”

魚非魚便微微笑了:福氣!瞧這回答,多麽地滑稽!她這個女兒供養了當娘的五六年,居然趕不上一名公主數月的驅使。只能說,有些人算賬,與眾不同。

她這個娘,倒跟那七公主投了緣呢!魚非魚勾唇自嘲。她老早就瞧出來了,桃三娘對姬鳳音的忠誠是骨子裏沁出來的,是一種生怕給人發現、極力克制著的喜愛。在姬鳳音跟前,桃三娘的一言一行、一眼一笑,都含著真實的關切,跟對待她這個親生女兒截然不同。

桃三娘待她……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在攢存稿,預計7月左右完結,總字數應該會有60多萬。在此感謝各位一路的陪伴,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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