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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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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中熱氣騰騰藥香滾滾。地上的木桶裏,委頓著一個不省人事的弱小身子。為防止她滑入水中,堇色一直立在她背後,一手抄在她腋下,一手拿著手巾蘸了藥湯擦拭她身上的血汙。

他的動作很小心,怕自己的顫抖會弄痛她。他從不懷疑自己的醫術,但是,面對她,他卻無法做到心如明鏡,沒有辦法視同路人,沒有辦法用“生死由命”來減輕自己的壓力。

他從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天,生龍活虎仿佛無所不能的她會奄奄一息地出現在他的面前。誠然,她很弱小,但是,誠如她曾經所說的:她是“水性、揚花”。水能就勢,善利萬物而不爭。能穿石頭、能潤物、能成災、能滅頂,能藏汙納垢,也能洗心革面。利刃斬不斷、明月徒多情。總之,她既是最弱的,也是最強的。

至於楊花,幾曾隨逝水?豈必委芳塵?可以“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天”。天涯海角,安心之處皆為家,似多情,更似無情,可不正符合了那大道至理:道,不可道;名,不可名,渾渾沌沌,無所不容,無所遁逃。……

一直以來,她的嘻哈跳脫原來只是個幌子,為的是遮蓋她比常人更加脆弱的身體更加孤獨的心。是他、是他大意了,忘記了她還只是個孩子。……

手巾在腫脹的傷口上輕拂著。視線流連在沒有受到傷害的半邊胸脯上,恁般的潔白飽滿,恰好滿握的大小,不嫌累贅,卻也不顯得貧瘠,仿佛玉蘭花苞,但只要春風一抹、春心微動,便會姹然綻放,擄獲愛慕沙聚。那頂端的一點櫻紅,猶如貪睡的孩子,渾不查窗外的歲月,不知道時已春深,綠草如茵、落花成蹊,正是徜徉垂柳池畔、依偎風前月下你儂我儂的好時節,不知道那傾心的人兒正在翹首以盼燈她的美麗綻放等得沈魚落雁。……

他的良人,原來已經偷偷地長大了。

他的良人,還有大把的韶華青春飲醉、留宿。

他不會讓她有事的。他的苦情濃思,需要她的撫慰救贖。關於未來,哪怕是死,這回他也一定要明明白白地叫她知道,他的人、他的心,都可以無所保留地獻祭與她。

他喜歡她,他愛她,他、不能沒有她。……

日升日落,物換星移,沈睡的人眷戀著那不可知的世界裏的浮華遲遲不肯回轉。不吃不喝,她的身體日見單薄,似乎想要變成蟬蛻蛇蚹。她的眼睛愈發地深杳,鎖骨嶙峋幾乎可容盛下半杯水。但是,她蒼白的面色卻慢慢地生出光華來,就像是枯木萌芽,像是冰河解凍,雖然微弱不可見,卻到底還是湧出了生機。

傷口處猙獰的浮腫正在消退,像是春筍新發,一點點地頂開那堅硬醜陋的外殼,蟄伏了漫長的一個冬天的嬌嫩正一點點地吐露出誘人的鮮活。

“叩叩叩”房門自外被推開,一個小小的身影捧著一碗漆黑的湯藥走了進來。

堇色快速且溫柔地將那春色乍吐的胸脯掩上,系好了帶子後,又將被子拉至頷下。

湯藥放到了石桌上,小小少年走到榻邊,雙手攏袖,望著病人,語氣相當低老練沈著:“還沒醒?”

見堇色沒有反應,他撇撇嘴又冒出來一句:“醒了只有麻煩不斷。這樣,也好。”

堇色終於擡起頭看了他一眼,神色間不乏驚奇。

“你這樣一心只知素*女*經,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不知是好還是不好?”少年不搖不動,卓然而立,頗有大家氣派。

而這,也正是堇色選中他做助手的原因。在一群差不多年紀的囚犯中,只有他不哭不鬧冷靜自持。當時他就認定:這孩子,大堪為用。

“昏君那麽重視她,可想而知,必定沒打什麽好主意。你越早弄醒她,就越早地把她推入虎口中。這道理簡單至極,別說你沒醒到。那樣我會很失望的。”

堇色楞了一下。這一點,他還真給疏忽了。這些日子來,他心裏就只有魚非魚一個,所想的都是如何能夠救活她,該用什麽藥,幾時下針,幾時推拿經絡。在這期間,綏寧帝那邊除了送藥的,居然在沒有人來傳遞什麽聖旨之類的東西,於是他就自動忽視了這救人背後所隱藏著的危險。

眼下聽這少年一說,頓時開竅。但是,若說為了避免綏寧帝向她下手而延遲她蘇醒的日子,這、於他而言,不啻天塹深淵,從心理上很難逾越。

“有沒有一種藥,可以叫人假死的?你可以試試。”少年老氣橫秋地攛掇道。

堇色的目光落到那如花的嬌顏上,袖底下的手,握緊又松開,松開又握緊,眉宇間一層層地積上了陰雲:“假死就能夠安全離開這裏麽?……”

綏寧的性子,不會糟踐她的身體麽?能夠善良到施舍給他一個囫圇麽?確定不會投諸獸群麽?還有淫邪的開雲,不會拿她的身體煉制邪門的丹藥麽?想要從這兩位暴虐的君主手中完身而退,怎麽可能啊!

“試了或有一線生機,不試就只有死路一條。——她到底是誰?為什麽昏君要她?”小小少年傾身又去看那病人,沒有看出個所以然來,便很不屑地搖搖頭,評判道:“姿色平平,差強人意。應該不是為女色。不過也難說,越是這名利場中的人,性子就越古怪。說不定昏君就有這偏好呢?不愛天仙愛平凡……問題是,昏君幾時變了口味了?……”

堇色只當他自言自語,不予理會。他側坐在榻邊,小心翼翼地把魚非魚抱在懷裏,環在頸下的手捏住她的下頷,強制性地打開她的嘴巴。另一只手用湯匙舀了藥汁,吹了吹,送到唇邊試過了溫度,感覺不燙了,這才耐住性子一勺一勺地餵到她的嘴裏去。

他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心無旁騖聚精會神,叫人不由得懷疑,倘若有可能,他會一直保持這個動作,不急不躁,春風化雨。

“你喜歡她。為什麽?”小小少年有一雙敏銳的眼睛,還有一顆很大的心。他的問題毫無幼稚之感,往往能夠切中要害、深入骨髓。

堇色眼波一柔,輕聲道:“她是我的良人。”

點點頭,少年一幅了然在胸的神態:“昏君應該不會是她的良人。”

這話說的甚是肯定,說的明明是一個真理,奈何聽上去感覺不倫不類。

堇色於是便一口氣沒走順,生生地嗆到了。

“咳咳咳……珷兒,你——唉!……”

“不對麽?”珷兒微微側目,認真地不行。

堇色並未馬上做出解釋。他先把魚非魚放回到被窩裏,替她理了理頭發,這才面對珷兒,正色道:“你還小,有些事情說了也不會明白。你只要記住一點,她是我的良人,我希望她能盡快地好起來。若是有人想要加害她,就必須先越過我的屍體。”

他的這番鄭重陳情卻沒有激起珷兒的共鳴,他不屑地搖頭嘆息道:“看你也是堂堂男子漢,怎能說出這種沒骨氣的話來?男兒生來是要經天緯地的,哪能為一個女子尋死覓活?堇色,我瞧不起你哦!”

堇色笑了,眸子晶晶亮。連日不休不眠導致的憔悴因了這一笑而潤澤起色。

“真是孩子氣。……我跟你說吧,我跟你這般大小時,也是這樣的心思,而且還十分堅信,這樣的想法會成為畢生顛撲不破的信念。不過,珷兒,我想告訴你,人心,是最善變、最脆弱也是最難以把握的。它會為一朵花的開放而溫軟,也會為孤雁哀鳴而悲傷。會執拗地賴在不堪回首的回憶裏罔顧了身邊的風和日麗,也會傻傻地一路往前拋卻隨身攜帶著的最珍貴的東西。……”

“在沒有遇到良人之前,我以為人生就是那個樣子,不好也不壞,可留亦可舍,沒什麽大不了的,小小年紀,就以為已經看透世情,看破紅塵。直到那一刻,良人突然出現了。騎著一頭花枝招展的小毛驢,花嫁一般穿過人海茫茫停在了我的面前。她的眼睛睿智而單純,狡黠而真摯,像是一個很熟的朋友,看著我,用一種我能夠接受的很舒服的語氣對我說:‘有我呢,你放心’。你能相信麽?我當時、真的就相信了,她會護著我,用她細弱的肩膀,擔起別人對我的誤會甚至是、攻擊。……”

“那一刻,我的心,亂了一下。在這之前,我十分確信,我已經不會被任何人打動了。……她要我跟她走,我就真的跟她走了,而她,也確實做到了,一直護著我。四年多時間,名義上,我是在替她做事賺錢,事實上,卻是她給了我一份安定富足的生活。她不是個賢惠的女子,卻能做出好吃的飯菜;她脾氣反覆沒個定性,卻從來不曾對我疾言厲色過,相反地,我能看得出來,她一直很謹慎地選擇著措辭和態度。她怕惹到我——她也許並不知道,其實,我倒是希望她能像對待別人那樣,對我張牙舞爪大喊大叫。……”

“任何事,她只要看一眼就會明白。舉一隅而三*反,說的就是她。當時還沒有覺得怎樣,可是在走過了萬裏路見過千萬人後,驀然回首,才發現那些不以為意的過往竟然就是那不同尋常的最應該珍惜的。……我不會再放手了,不會了。……”

瘦長的手掌溫柔地撫摸著那高潔的額頭,低語傾訴如細雨綿綿,德澤萬物。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不V、不坑,各位親請放心閱讀。

或許會有點慢,但是會保證日更。請多提意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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