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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章 那些花兒,生命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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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過幾句經文後,影子和尚忽然把話鋒一轉:“優佛陀走了,所以我來晚了。”

“蒿草中的佛陀真識總有耗盡時候,在我落入幽冥第三天,這段真識終到油盡燈枯境地,佛陀散去前再顯金身,與我交談片刻。”

“寥寥數言,醍醐灌頂,佛陀散去,和尚卻隱約嘗到菩提滋味……”影子和尚面帶微笑,把自己在幽冥的經歷說出。他人浮城中,面對墨巨靈,這番話卻是講給城外同伴聽的:“之後我靜悟七天,將菩提滋味化心中明慧,之後起身趕赴祟祟山,結果耽誤了此間戰事,來得晚了、和尚錯了。”

影子和尚對面,墨巨靈的臉色變了,和尚念的不是經,可他聲中法力不減分毫。

隨口說話,也有經法之力,即便天理也做不來。墨巨靈尚還需借住“宇宙調”來擴動魔音,和尚卻白話、經法等同之。

他所言,即為經;他所想,即為法!這是怎樣的境界?所幸和尚現在的力量有限,想是他的修為遠未恢覆之故。可境界擺在那裏,恢覆修為只是磨時間的功夫了,假以時日,此僧必成大患,非得及時扼殺不可……

天理雖是強敵,但他的見識了得,所料不差。

優和尚“臨行前”再顯身,這段真識所帶記憶不多,沒辦法引經據典長篇大論地去做點化,但又何須過多言辭,一段真正佛陀思識即為一段真正光、一縷真正香,光明耀於目香清靜於心!和尚送“他”最後一程,能感受和體味到這佛光與禪香,遠勝破經萬卷!

和尚的記憶尚未恢覆,但心底重開清明。

論本領,影子和尚確是遜於盲眼僧、天真大聖、劍域主人這些人,可這不是說他本領不行。正正相反的,當盲眼僧走後、正是這位影子和尚撐起摩天古剎,獨掌佛光暖耀人間,他曾讓萬家生佛讓天下得惠!當年西海邪廟中,就連那殺獼歸仙殘魂郎齊都說:你全盛時,我唯一活命機會就是跪地討饒求你能心軟。

重開心底清明,在別家修士來說不過是心境更堅固些、心智更聰慧些,可是對影子和尚而言,卻是花開見佛、舉手齊天。

以前他只是個迷迷糊糊、修為不錯的和尚,如今他卻是行走於人間的尊者。

往日的光芒萬丈,不會理會迷糊和尚,但會很快重聚於人間尊者,和尚已經找到了回去的路。只差:時間。

陡然間,天理的歌聲暴漲,全力催動魔音,務求誅殺和尚於今日。

和尚的元修不足,他的禪音威力與入魔不聽的金鈴狂笑相若,兩人聯手,墨巨靈依舊勝券在握,時間會拖得長一些,但他仍有把握在歸陣時刻到來前殺盡強敵。

歌聲蒼涼且浩瀚,於瞑目天都中回蕩不休,不可見的魔音之殺,開始急攻猛打。

和尚說完了事情,又開始念經,說閑話也有經文力量,不過和尚木訥,平時不善言辭,不念經的話他想不出還有什麽可聊的。

影子和尚的經法沒語氣、沒頓挫,白開水似的調子,聲音裏滿滿慈悲本意。慈悲源於心,本就和語氣無關;魔女的笑聲和鈴聲急躁,始終高亢,兇悍如刀。

一慈悲,一兇狠,一為蘇景的第十三魂,一為蘇景的結發妻子,咬牙苦頭墨巨靈……又是盞茶功夫過去,天理的歌聲越來越嘹亮,無論鈴聲笑聲還是經咒聲音都被牢牢壓制,和尚與魔女猶自強撐,但已搖搖欲墜。就在這個時候,另一道聲音突然闖入浮城內:窸窸窣窣,很輕微,尋常人的耳力都難以捕捉,只有修為足夠火候的好手才能聽到,只有曾入世領悟自然的大修才識得這個聲音:破土、發芽,種子生長的聲音。

聲音闖入城中,但它來自城外……蘇景身前,三尺處,一盞輕芽兒鉆出地面,憑空出現的嫩芽生長奇快,拔梗、開葉、結苞、花開綻放,前後一息光景,一朵葵花長成了。

花如盤,鮮黃明艷的葵。

花開一瞬,花盤微顫,數百花籽灑落入土。下一息,數百嫩芽生長、成形、花開、落子,一花再生數百花,如此往覆,就那麽一息再一息,短短一會功夫,以蘇景端坐之地為心,浩瀚花海綿延鋪展,猛擴遠方。

花海鋪展於戰場,花兒不傷人,只是最最普通不過的向日葵,只懂得生長,其他什麽事情都不會做。殺獼陰兵不管、身邊有花長出他們一刀掃過,砍翻一片。

可生命之韌其實刀劍能足夠斬斷的?被砍斷,再生長,被連根拔起,又有新的種子落入泥土,再生根又發芽……

一朵花生長、開放的聲音,細弱不可聞,但千枝、萬枝、萬萬枝呢?當目光所及每寸地面上都有葵花招展,當連綿花海同做招搖的時候,那窸窸窣窣的生長聲音,早已貫徹天地、席卷浮城!

看似再普通不過生命,卻是天地自然、諸天神佛所有偉大力量存在的最終意義。花海之聲即為生命之聲、生命之聲即為金烏之聲,最最直白也最最輝煌的聲音,它不是法卻遠勝諸般法術。

生命音,生長聲,驚濤駭浪一般攻入瞑目天都,助戰魔女與和尚,鬥那墨巨靈的宇宙調!蘇景尚未醒來,但……他已出手?

天理面色再變。

以如此平凡的花開聲音對抗飽蘊玄法的宇宙調,以平淡無奇的“生命”對抗深邃浩渺的宇宙,這又何嘗不是一重境界。與修元無關、只於心境相牽的境界!一場惡仗打到現在,天理早已曉得這夥糖人不好對付,可他仍未料到,或許他們的力量羸弱,但他們的心境高遠、他們的思慧無邊,他們是修行世界的……妖孽!

法聲重重,決戰浮城,不知何時開始,歌聲、鈴聲、笑聲、經聲、花聲這些聲音都變了樣子、脫了形質,變成了罡風哭號變成了神雷轟動,天音攪動八方風雲,滾滾黑氣與金光、佛光、血色和虹光重重壓在浮城天空,剿殺成一團。

又是盞茶光景過去……最後的盞茶時間、蘇景入定行法的最後一盞茶,功成剎那,那一聲“淩天”崩裂於蒼穹,那一道金丸迸射於九霄,還有他身邊烏黑長棍截截崩斷!

鐲命損喪後,棍命也喪。

金丸飛天、崩散去,排一線,自東向西,自東方地平線起、至西方地平線末,一枚接著一枚的驕陽綻放開來!

即便身在惡戰中,也不耽誤三屍擡頭數太陽:“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九個太陽?!”

五日之後,不該是七日麽?怎會多出了兩盞、怎會直接跳到了九日?

橫亙天空,九日淩天!

一道烈火沖天,出關蘇景飛撲瞑目天都。

也是在蘇景破關一瞬,天理突兀大吼一聲:“收!”他的歌聲戛然而止、一口墨汁般的鮮血噴出,而後巨掌落下,轟響不聽與和尚……墨巨靈以為自己勝券在握,但他沒想到“那些花兒”。

魔女與和尚占了“兇、慈”兩極,音法互補很難對付,而宇宙無情彈壓萬法,天理贏定了。

可是花兒開了,命音傳來,讓這場爭鬥徹底變了樣子:論修為,天理遠勝,絕無落敗道理;但是論起聲中真意,墨巨靈的宇宙調是他自己觀摩星天、游走星河後悟出的。那些花開聲音卻是真正、實在的命音。這是玄意真屬的爭鬥,歌聲強大卻為“假”,花開脆弱卻為“真”。一道真音入浮城,立刻竟惡戰拖進糾纏、拉扯的膠著之局。

若只是膠著還無妨,真正讓天理驚駭的是:蘇景跳起來、打殺過來了……就算他出關,也應該主持花陣才對啊。他沖上來了,花聲卻不減分毫?便是說主持花海聲潮的另有其人。

這筆賬再好算不過了:天理本人被拖在音法相鬥中,蘇景跳上來直接去砸他身後的通天塔、摧毀大陣。陣若碎,身為主陣人的墨巨靈必遭反噬……天理當機立斷,收法音,動兇法做直接轟滅!

被逼無奈強收法音,與法音被破也沒太多區別,天理立刻受創,傷得不算輕,但比起大陣的反噬幾可忽略不計了,哪頭輕哪頭沈,墨巨靈分辨得很清楚。

天理收聲,天上地下兩個女子同時倒地……

浮城上,不聽倒地,她是被打倒的,影子和尚出手,在她後腦海輕輕一點。不聽祈靈,小賊狂躁下暴發的力量,斬二十兇神、殺兩道天理影身、破入靈一掌再鬥法於魔音,早已超過不聽能承受的極限了,得自離山庫的靈袍一命已損,再撐下去她必死無疑,是以和尚打到了她;地面上,蘇景先前閉關地方前一尺,陽三郎倒地,她是先從地面跳出來後又摔倒的,隨她顯身無邊花海雕零枯萎。

發動花海的不是蘇景,而是她。本為金烏、還有誰能比她更明白命之真諦,全靠她及時出手,和尚與不聽才撐到蘇景醒來。花音本真,拖住天理,不過真意不是鬥戰的全部,其中還有修為比拼,陽三郎就差得遠了,勉強堅持到現在,真魂都已不穩。若蘇景晚醒來半盞茶,她怕是就會魂飛魄散了。

兩個女子跌倒,墨色巨靈襲來,巨大的手掌遮蔽天空,打下!

影子和尚先揮手打出一道淡金色雲霞,雲霞包裹不聽飛向城外,和尚不走,留在原地擡頭望向那鋪天蓋地的手,跟著影子和尚猛將雙臂撐開。

站步、昂首、開臂,他站著擺開一個“大”字,這姿勢不倫不類,而他口中獅吼也全不成體統,不是經不是咒,那是一聲充滿虔誠充滿感激也充滿期待的嘶吼:“佛啊!”

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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