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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四章 三九罡步,回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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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王殿上,蘇景傷重。

識海世界,天地分明……天開、薄雲起,幾許清涼風過,甘霖降。

千絲萬串,這雨水來自無盡天空,但落下後每一滴都灑落於蘇景身上,識海中的蘇景。

大殿內的蘇景身上忽然變得濕漉漉的,頭發濕了、身上的血跡被看不到雨水輕輕洗滌。

血汙盡去後,無形之雨鉆入皮膚上無數細小傷口,而蘇景幾近塌陷的身形,又漸漸挺拔起來。周身骨裂正緩緩愈合……開天時,由實入虛,龍猿大敕畫於身周,破去的卻是識海混沌;落雨時,自虛返實,靈臺世界中的雨水不可見卻浸潤於真實身體,傷勢迅速痊愈。

修行辛苦、修行艱險,不過說到底修行是為了進步、不是自殘自毀。

金烏正法的修行讓他用盡全力,但這力量並未被消耗,因為識海世界無論混沌還是分明,蘇景永遠是它的主人,是以他開天耗用去的元力仍在,不過變換了存在的地方、變換了存在的方式。

如今識海天開,這道力量循轉開來,又覆去滋潤蘇景身體。

傷得重,但不致命,修行人,皮肉血骨甚至五臟六腑受創皆無妨,只要經絡穩當,便能迅速恢覆。

一虛一實,一去一返,用盡力氣吃盡苦頭,身體中的小乾坤與思識中的世界真正契合!

虛、實兩個蘇景都告停筆,閉目、微笑,迎接細雨洗滌。

整整持續了一個月的雨停了,蘇景傷勢盡愈,人如玉。

識海世界雨停天未晴,正相反,墨雲密布於蒼穹。雲中有紫弧穿梭,與真實天地的烏雲雷電迥異的,識海雲雷行轉得很慢……霹靂驚雷之形,游弋之際卻像一條懶洋洋的蛇,緩緩地爬行於天際,悄無聲息。

昂首、開目,大殿中的蘇景眼望屋頂,識海中的蘇景望向雲中的“蛇”。

轟!

雷霆崩碎於識海世界,緩慢爬行於烏雲中的“蛇”似是感受到了蘇景的目光,暴怒、釋放、陡然顯露森森威嚴,巨響與強光橫掃一切!

奔雷過後,天穹墨雲愈發濃稠了,紫弧又恢覆了懶洋洋的樣子,但它從無盡陰霾中爬了出來,就那麽不緊不慢地游弋著、落地、圍繞蘇景轉了一圈,又重回雲端,明晃晃的雷電之身與它的緩慢糅合一起,讓這天地的氣氛變得詭怪起來。

看了一陣,蘇景不再理會,重新閉目調息,良久不動,這一坐又是三個月……猛開目、猛躍起!

冥殿蘇景動,識海蘇景動!

冥殿全無異樣,識海風起雲動!就在蘇景躍起剎那,雲中電閃雷鳴,神雷如鞭直擊而落,正中蘇景頭頂!

識海中,蘇景受那雷霆一擊,身形不必氣泡更堅強半點,嘭一聲被天雷劈裂、爆碎、無形;冥殿內,蘇景低低痛哼一聲,剛躍起的身體重新摔回地面,如玉瑩潤的面色顯出一抹怪異緋紅,身體微微顫抖片刻,隨著一次呼吸吐納,他又重新安穩下來。

真實天地的蘇景重歸穩定時候,識海世界、仍是之前他端坐位置,新的蘇景凝結、成形,手中依舊緊握著龍猿大敕。

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過,天上紫弧緩緩穿梭、地面蘇景穩穩端坐。

又三月,再撲躍。蘇景一飛沖天,雲中驚雷震怒,轟轟烈烈當頭打下,這一次蘇景早有防備,手中龍猿大敕如劍,高舉、迎雷、刺!

賁烈之響撼天動地,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較量,識海中蘇景第二次被轟個粉碎,冥殿中蘇景第二次跌坐回原地,調息。不久,第三個蘇景出現在識海……手握神筆、安安靜靜的男子。

仍是三月,仍是撲躍,仍是天雷轟頂!蘇景不再硬拼硬打,龍猿大敕筆鋒圓潤,舒意以行力、筆舉於頭頂飄飄漫漫、輕畫圓。圓無缺、盡時即為重起時,元力隨圓循轉往覆綿延不休,擋天雷!

那兇猛雷霆也真就被這“一圓”擋住……擋住片刻,只擋住片刻,雷稍頓,圓崩碎,雷再撲,轟蘇景頭頂。

一筆圓,蘇景已然沖出三步。雷追至。筆再動、高舉過頭,如蛇盤延畫曲折……說也奇怪,本為光電之威的雷霆,陷入蘇景的筆力中立刻變得緩慢了、扭曲了。

仍只片刻,破筆力,雷蟒出,誅殺蘇景。

短短一瞬蘇景又跑出了三步,突兀一聲大吼,龍猿大敕急急一揮,第三筆、也是第三劍,筆過處、空氣為之碎裂,灰色的口子——割裂虛空,收狂雷!

雷霆無智不知躲閃,一頭鉆入虛空中,但不等其全部沒入“口子”,崩裂聲即告響起,虛空崩碎、雷破桎梏,追上蘇景。再來不及施展新的手段了,雷落雷中,蘇景崩碎。

大殿中蘇景重重摔落,口角微做抽搐,痛苦之色從他面上一閃而過,很快平靜。深深呼吸,結長定身,又一次安靜下來……

“他在作甚?”小相柳人在殿外,輕聲問道,外人看不到的人雷之爭,小相柳只看到蘇景拿著一支筆在大殿裏又跳又耍,好像一只猴子。

影子和尚在他身邊。

小相柳出關、來探望蘇景,鬼袍內影子和尚不久前從入定中醒來,知道蘇景正在做破境修行,是以和尚飄然離身、於大殿門口攔住了小相柳。

“識海世界與身體乾坤扣合後,會有殺滅之雷鎮世,蘇景須得行運元力入玄虛,以真身入影身去迎抗雷殺。”

影子和尚為蘇景的第十三魂,融身鬼袍時能夠看到蘇景的“識海之戰”,且蘇景在真正開始此境的修行前,曾與高僧探討過此事,由此影子和尚對這個過程一清二楚。

與“開天”頗為相似的,蘇景要以真實氣力去支持元識投影之身,以本元力量去對抗玄虛之雷……

元神修行,四個境界,最玄虛縹緲的當屬最後一境“大逍遙問”,最苦最累最麻煩的則是第一境“如意胎”,而相比於別宗修法,陽火正法的“如意胎”算是苦中苦累中累、麻煩裏的大麻煩。

陽火正法如意胎,兩個大步驟:結胎,凝結元嬰靈胎之形、之魄;開靈,讓這枚小小元神真正醒活過來,以第一聲啼哭做準。什麽時候這娃娃“哇呀”一聲哭出來,什麽時候這個境界才算修行完畢。

而前一步“結胎”中,又分作兩個部分。

一是蘇景之前十七年幹的累活,以身體小乾坤入識海世界、破其混沌同時,虛實契疊玄真融合。再前面五十幾年蘇景借畫符凝心緒追靈犀,求的就是以玄虛靈犀引蕩心識本意繼而引動真修元力,淬煉心境同時熟悉以實入虛再自玄返真這個過程,若不能在虛實間從容“游走”,這一境根本沒得修、沒得破。

開天後,破雷殺、結元胎。

但雷霆勢大,單純的元修力量對抗全無勝算——修為深不夠、力氣大也不夠,因金烏喜戰!只修境界、修法力,卻無鬥戰之技迎敵之藝,算什麽金烏弟子!想要對抗雷霆,不止要以修元入玄,還要將鬥戰本領入玄,符法劍法風法火法什麽都好,總之你得打!

打是打,不過你的寶物無法帶入識海世界,迎抗雷殺時候蘇景手中有龍猿大敕,但空有其形而已,於這場“爭鬥”中,他握筆握劍握棍和手中拿根面條不存區別,不過蘇景最近幾十年以筆入劍,用得順手了就沒再去刻意換成劍。

影子和尚解釋得仔細,小相柳若有所思:“他又該如何破掉那雷霆?”

“這就是修行了,雷霆硬扛無勝算,只能以帛絹上的辦法:施展手段拖延,其間金烏弟子需得行踏陽火罡步,九百九十九踏、可布下極熾法陣一座,陣衍生滅法度,於成陣後修行之人就不能再稍動了,須得再硬生生扛住雷霆轟滅一刻時,擋住了元胎結形,擋不住也無妨,從頭再來。”和尚說完,稍加停頓又補充:“蘇景開天,十七年。開天後至今快一年,剛那次他走了九步。”

這筆賬太好算了,相柳“哦”了一聲:“我再去閉關,讓他接著練吧。”

小相柳來了又走,影子和尚重返鬼袍。

蘇景靜坐不動……調息、回力,準備著第四次起身……第四次又能踏成幾步?他不曉得,他不關心,愛幾步幾步,無所謂的,他在:修行。

……

馭界十八年,中土十八年。

紅長老皺眉頭,密語師兄:“這樣的進境,太誇張了些吧?”

沈河微微笑:“還好了……醒來了,如何?”前三個字是對師妹的密語,後面詢問是對閉目入定的徒兒,魚苗。

魚苗入門十八年了,修行的進境麽……第一境通天,用去四年十一個月又三天,險險就贏了他那位浪蕩馭界的蘇師叔祖;蘇景回離山後燃香破寧清,震驚天下,魚苗也不示弱,他就快震驚天下了:離山掌門弟子,十三年多尚未破寧清。

沈河愁啊,但假裝不愁,笑得風輕雲淡:“感覺如何?”掌門人心裏已經開始盤算,要不要用外力助他過這一關了。

魚苗張開了眼睛,自入定中醒來,可是還有些懵懂,未能立刻回神,又沈思了片刻他忽然擡起頭,笑了。

小娃已經長成了少年,修行緣故,他看上去比著實際年歲小一些,十四五歲的樣子,人長大了、眼睛更亮了、腦袋更圓了,可“毛病”不改,入宗這麽久,除了三年前大成學蒹葭先生破劫飛仙前夕他曾展露笑容外,就再也沒笑過。

這次突然對著掌門笑,立刻嚇了紅景一跳:師兄的劫數到了?!

沈河也目光閃爍,心裏沒底。還好,魚苗兒開口:“啟稟師尊,這次閉關收獲良多……弟子於清靜冥思中,終於徹悟我為何不會笑了!”話說完,他才發現紅長老也在,忙不疊又向師叔行禮。

“領悟玄機、想通自己為何不會笑、所以你笑了?”紅長老擺擺手示意他無需多禮,之後饒有興趣地追問。

“是。”魚苗應道,說話間面上笑容斂去,少年人目光沈沈:“我不會笑是因為不想笑,總是感覺沈甸甸的,想強笑都做不到,可我不曉得為何‘不想’,直到今日,終於明白了:弟子笑不出,是因為……大禍將至!”

到底還是個年輕人,心靜不夠沈穩,魚苗深深吸了一口氣、奮力壓抑住心中悸動:“啟稟師尊,弟子以為……不是以為,是看穿了:三萬年未遇之靈元大潮,其實、其實可以看作是‘回光返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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