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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6章不祥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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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6章 不祥之兆

從1排宿營地回連部掩蔽部的路途中,梁騰輝和成玉昆一起遭到了蘇軍又一批炮彈的襲擊。臥倒之後梁騰輝才發覺,他們恰恰趴在了剛才躺著那條人腿的地方!一直沒有被忘卻的恐怖和惡心的感覺再次清楚地湧上來,讓梁騰輝喉頭抽搐,幾乎要吐出些什麽了。他心中第一次冒出了下面的念頭:他不會再活著回到掩蔽部了!盡管他已經下定了活下去的決心,但戰爭卻不理睬這切!你的生存和死亡是你自己根本沒有能力左右的!

山澗落下第一發炮彈,劉宗勝坐在營部掩蔽部外的坡地上,剛剛端起飯碗吃飯。營部本來在8連搭夥,但7連開飯最早,7連連長洪大志就讓司務長給營部十幾個人先送過一份飯菜來。劉宗勝讓蕭強他們先吃,這在他是老習慣了,一旦上了戰場,部下不吃飯他是不會動筷子的。至於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做,他並沒有認真想過,也許可以找到一些可以說得清的解釋,譬如打起仗來以後能吃上一頓熱飯的機會是不多的,他既然要靠戰士們同他一起作戰,似乎就應當先讓他們吃飽。

蕭強知道他的脾氣,就沒有再推讓,命令大家先吃。十幾分鐘後所有人都吃得差不離了,劉宗勝才掐滅手中的煙蒂,接過衛長貴遞上來的飯,胡亂朝嘴裏扒拉了一口。

那發炮彈就在這時飛來,落在9連3排宿營地外面爆炸了。

劉宗勝還是把那口飯咽了下去,然後站起來,踮起腳跟朝炮彈的落點望去,那兒已有一團灰褐的煙霧沖天而起。最初一瞬間劉宗勝腦海裏也閃過華軍炮兵打錯了目標的念頭——自從黎明時分3團2營輕松地占領了342高地,沒有遭遇蘇軍反炮擊,他就認定對方像之前的幾次戰爭中一樣沒有足夠的炮火,尤其是沒有可給予華軍嚴重威脅的重炮,而剛才落下的卻恰恰是一發122加農炮彈或152加榴炮彈。但是轉眼之間,第二發炮彈又飛來了,這一次他清晰地聽到了它飛行的聲音,於是也就辨明了它飛來的方向——不是華軍炮群分布的南方山群,而是一號嶺北方的希連山地區!

“蘇軍開始反炮擊!……快通知各連隱蔽!”他朝身後的蕭強和崔世安大吼一聲,臉色陡變,腮部肌肉明顯的顫跳起來。忽然他意識到手中還端著飯碗,一揚手就把它扔了七八尺開外。又一發炮彈在營指揮所附近的林子裏爆炸了,劉宗勝本能地趴倒在地。一棵茶杯口粗細的小樹在他前面十幾米遠的地方匐然倒下,揚起的沙塵迷了他的眼。他呼吸困難,意識也在這一刻跨過一條線:342高地之戰結束後他就有一種感覺,戰爭沒有打完,3團輕松拿下一號嶺決不是戰爭的結束,現在他的預感被證實了——真正的戰爭還沒有開始,它剛剛拉開序幕!

還有另一種意念更急迫更清醒地襲上了心頭:蘇軍不但有炮,還有大口徑火炮。在蘇軍的兵力火器編制表中,只有師屬炮兵才配有122加農炮和152加榴炮!這就是說,今天他們面對的不是一號嶺和001號高地地區一個營的蘇軍,而是包括希連山方向在內的一個師的蘇軍!他昨天下午離開雪嶺時的另一個預感又被證實了:蘇軍並不在乎那道綿延於基比夫山和希連山之間峽谷裏的戰線,他們既然占領了基比夫山地區,就不會把它從自己的整個防禦體系中割裂出去!

今天的事情要麻煩!

腦海裏冒出最後一個結論性的念頭時又有一批炮彈在他周圍的林子裏爆炸了。炸煙沒落,就有兩個人迅速從掩蔽部裏鉆出,一左一右將他拖了進去。能夠在昏暗的光線中辨別出人臉後他才認清他們是蕭強和自己的警衛員衛長貴。掩蔽部不大,十幾個人全擠進來只好人靠人蹲著,彼此能聽到呼吸聲,看到別人的目光。

劉宗勝定了定神,感覺到這呼吸聲有些不對頭,緊張、慌亂、急促,透著驚駭;劉宗勝生起自己的氣來——他是這兒的最高指揮官,肯定是他有什麽不鎮靜的表情和舉動了,不然掩蔽部裏的氣氛不會如此!

又一發炮彈在不遠的地方爆炸了。整個掩蔽部為之一震,泥土嘩嘩地從頂層橫木間下落。劉宗勝命令自己鎮靜,手不自覺地從軍衣口袋裏摸出一支煙,點上火抽起來。正是這支煙,使掩蔽部裏的緊張情緒明顯地緩和下來,這支煙也使劉宗勝自己的心情鎮靜了許多,開始想這突然出現的敵情變化會給5團3營帶來什麽,想想這支部隊今天會有怎樣的命運!

蘇軍這樣大規模炮擊山澗,肯定也會炮擊一號嶺上3團剛剛占領的164、342、631高地,乃至於4團正在攻擊001號高地的部隊!蘇軍不可能有別的目的,在001號高地那兒會是為了阻滯4團的進攻,在一號嶺地區,則極有可能是向164;342、631高地反撲的前奏!

一號嶺一線易攻難守,對於華軍如此,對於蘇軍也是如此。3團今天有可能與蘇軍在一號嶺上展開一場相當激烈的攻防戰。一號嶺嶺脊線有6公裏長,3團一個團進攻164、342、631高地時兵力綽綽有餘,但用它守衛一號嶺上下大大小小幾百個高地和突出部,兵力就不敷分配了,這樣作為預備隊的5團3營幾乎可以肯定要被彭燾拉上戰場!

炮彈還一發一發地在掩蔽部周圍炸著,他已經在掩蔽部裏坐不下去了。342高地戰鬥結束之後,他的部隊一直處在半解除警戒的狀態裏,軍官戰士並沒有很好地隱蔽,更沒有做好打大仗的準備,而且它還是一支完全沒有經驗的部隊,他必須馬上到各連去,到戰士們中間去!

“蕭營長,你和崔訓導官留下等3團指揮所的電話,我到各連看看去!”他把手中的大半截煙卷扔到掩蔽部外面,態度生硬地對蕭強說,同時貓腰鉆出掩蔽部,沒有讓蕭強和崔世安來得及做出反應。蘇軍的反炮擊一開始彭燾就會想到他們的,這是他的一個非常清醒的直覺。至於讓崔世安也留下來,則是因為這位訓導官同樣沒有一點戰場經驗,他不能讓他出去挨炮!

走出掩蔽部他心中就只有部隊了,這支部隊猝然遭遇蘇軍炮擊,沒準兒就會亂套;而不時在前後左右林中落下的炮彈,又在他心中增添了更現實也更強烈的危機感:任何一發炮彈都有可能飛向自己,將他撕成碎片。劉宗勝不讓生命意識中充滿這種單純的恐怖,可後者有一陣子還是緊緊地抓住了他。他是在同它的頑強搏鬥中奔出林子,沿林邊小路向北方跑去的,但還是被一發炮彈落地前的嘯聲逼倒在眼前的彈坑裏。炮彈爆炸了,他猛一擡頭,在坡上林邊一棵大樹背後看到了9連訓導官梁騰輝!

劉宗勝洋溢到臉上和眼睛裏的憤怒就是這一刻從心底升起來的:同樣是面對一發即將落地的炮彈,梁騰輝沒有臥倒自己卻臥倒了,自己的舉動還被前者看到了眼裏,一個恥辱的念頭馬上湧上腦際,“你是怎麽啦?怕死嗎?……如果怕死,你出來幹什麽,躲到掩蔽部裏好了!……”於是這一瞬間,梁騰輝看到副團長臉上短暫的驚慌被憤怒完全取代了!

同梁騰輝談過幾句話後他繼續朝前走;無論如何,這時他覺得自己比方才鎮定多了。

“炮彈沒有長眼睛,不會那麽準地打到你的,因此你沒有必要隨時臥倒。”他憤怒地對自己說,下決心不再隨便臥倒;現在他也能集中精力註意澗谷兩側的景象了。他走出掩蔽部就是為了這個:澗谷的沙灘和澗溪裏已沒有一個人影兒,兩側林子裏也看不到一個沒有隱蔽的人,他稍稍放了心;整個山澗都處在蘇軍炮火洗劫之中,一團團煙火正從澗底、從林子裏升起,直上晴空,澗溪內不時有一條粗大的水柱筆直地竄起,又緩緩落下,像電影中的慢鏡頭一樣,而在那些沒有落下炮彈的水面上,陽光依然燦爛,明亮,兩旁的青草地和灌木叢照圖綠得生機勃勃。劉宗勝忽然想道,雖然他的部隊在蘇軍的炮擊中沒有亂套,但炮擊造成的傷亡卻不會微不足道;傷亡一旦發生,士氣就必然受到打擊。身為這支部隊的最高指揮官,現在他更需要讓全體官兵看到自己的一個鎮定、從容、處亂不驚的形象!

他剛剛想到這裏,從澗溪西側的林子裏,就飛快地竄出一個人,一路斜著奔向澗底,水花四濺地涉過溪水,沒命一樣朝這邊跑來!“是誰?!……你往哪兒跑?!”劉宗勝勃然大怒。他已經認出那人是8連副連長,怒氣更大了,因為這個被炮火嚇懵的人是軍官。“你他媽的給我站住——!”

8連副連長被他的喊叫震住了,停在坡下草地上。他的帽子丟了,右腮被樹枝劃破一個長長的血口子,臉白得像張紙,眼睛裏除了茫然無措和恐怖的光亮之外再無其它。望著劉宗勝,小夥子張了張嘴,哭也似地嚷出一句話來:“副……副團長,那邊打死人啦!”

“你的部隊呢?!”劉宗勝高聲沖他叫喊,嘴角因憤怒抽搐起來,“你是個軍官,怎麽一個人丟下戰士亂跑!你這是失職!……你趕快回去給我照管部隊!”

小夥子仿佛陡然清醒了,眼睛一亮,臉上現出畏懼和驚慌的神情,回答一個“是”字,忙忙循原路往澗谷西側跑,涉過澗溪時再次蹦起大片大片的水花,在陽光的照耀下亮如粒粒珍珠。

劉宗勝一直望著8連副連長消逝,才向前挪動雙腳。炮彈仍在他周圍一發發落下,炸出團團煙火,但他不僅沒有臥倒,甚至也不再關心它們了;他關心的是會不會還有人像8連副連長那樣驚慌失措,並由此引起全營的驚慌和狂亂奔突。絕對不能允許這種情景發生!

他已經聽到華軍炮群向蘇軍炮兵大舉反擊的聲音了。拂曉時他和全營許多人都親眼看到過的拖著火尾的火箭炮彈又一排排呼嘯著劃破晴空,飛向比342高地更遠的南方。蘇軍的炮群受到了打擊,炮火馬上變得稀疏了!

這天上午,5團3營的許多戰士都透過自己的洞口,在澗谷東側的坡上看到了一個人!他立在蘇軍的炮火之中,一動不動,足有二十分鐘之久!炮彈一發發地在他四周爆炸,他卻依然活著,就像一個奇跡!正是因為有了這樣一個人,他們中的許多新兵才平安地度過了參戰以來最恐怖的時刻!

直到確信部隊不會再出亂子,劉宗勝才離開站立的地方,回營指揮所去。現在有許多事要他去做:抓緊3團沒有下達具體作戰任務之前的時間召開一次連以上軍官會,明確形勢,動員全營官兵,做好打惡仗的準備;讓副訓導官迅速組織救護小組和民工擔架隊把傷員烈士運下去;盡量將蘇軍的炮擊給部隊造成的心理挫傷減輕到最低程度;大戰在即,恢覆和保持高昂的士氣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沒有躲開9連3排宿營地附近林間草地上橫躺的那條人腿。由於要繞開兩個正在劈啪燃燒的彈坑,回營部掩蔽部的途中他走進了坡上的林子,就在那兒看到了成玉昆已經看到、梁騰輝後來也要看到的景象。那發註定會將這片草地打燃的炮彈還沒有飛來,於是劉宗勝不僅看到了這條人腿,也看到了粘在步兵防刺鞋底的一朵粉白的野花;它的每一片花瓣都薄如蟬翼,被陽光穿透著,顯出一種震人心魄的嬌媚。這條驀然闖入眼簾的人腿沒有給他帶來深度酌驚駭,卻一下子讓他生出一種意識:戰爭已經開始,死亡也已經開始!,一旦死亡開始,戰爭就不是一般的戰爭了!

走出林子後他仰頭向南,望見了被一團巨大的黑褐色煙霧籠罩著的342高地。另有一團團黑紅的火焰在煙霧中騰起又熄滅很明顯:蘇軍對山澗的炮擊似乎要結束了,對342高地的狂襲濫炸仍在繼續。劉宗勝的思想又回到對蘇軍作戰行動的精度上。

有這麽強大的炮兵做後盾,對方試圖奪回342高但是正常的,向可能隱蔽有華軍預備隊的山澗實施炮擊也是正常的。種種跡零表明:今天戰爭的規模會比他的想象更大!

他回到營部掩蔽部,蕭強已通過電話把傷亡數字統計上來:全營傷亡19人,其中陣亡4人,傷15人,重傷員中有7連的副訓導官。劉宗勝命令各連主官用10分鐘時間處理烈士傷員,然後到營部開會。

不到10分鐘時間,蘇軍又向山澗發射了第四批炮彈。在劇烈的爆炸聲中,劉宗勝終於有了一種感覺:所有這些炮擊、傷亡、躺在林間草地上的人腿、步兵防刺鞋底的一朵粉白的野花……才是戰爭中應該發生的事情;以後就是作戰命令、向戰區運動以及投入戰鬥。這都是他熟悉的,不應該感到詫異和沮喪!

但他還是有些詫異和沮喪,在內心深處;342高地戰鬥結束後他曾暗暗認為這支小隊伍今天會有一種較好的命運,此刻這點僥幸心理消失了。一種陰暗的、不可測的預感沈甸甸地壓上心頭:他和他的部隊決不會輕松地熬過今天的戰爭,他太熟悉彭燾,也太熟悉一場戰爭是怎麽回事兒了!

擱在掩蔽部角落的野戰電話突然響起鈴來。訓導官崔世安拿起了電話聽筒,“副團長,3團參謀長找你!”

望著崔世安那張迅速變了顏色的臉,劉宗勝腦海裏只閃出一個念頭:它來得太快了!他站著不動,厭惡地蹙緊眉頭,對蕭強說:“你去找!”

這天上午8時正,當第一批炮彈落到山澗裏炸開,整個基比夫山前線華軍——已占領一號嶺一線的3團、最先到達001號高地南麓並展開攻擊的4團的一個營,以及位於雪嶺反斜面的3團和師前沿指揮所,再往北散開部署於雪嶺和卡佳嶺峽谷地帶的各華軍炮群都遭遇到了蘇軍大群合成炮兵空前猛烈的攻擊。

炮擊開始前15分鐘,彭燾已從巖洞外回到了“大廳”裏。

早上的戰鬥打得那麽漂亮,最主要的是蘇軍並沒有炮兵可對一號嶺構成威脅,彭燾心情愉快地認為早飯仍應當像往常那樣在指揮帳篷外面的空地上吃。這裏視野開闊,空氣清新,能讓人體會到一種野餐式的愉快。由於大家心情都像他一樣興奮和歡快,這頓戰地早餐就持續了半個小時還沒有結束。7點40分,值班參謀匆匆從二號巖洞裏跑出來,俯在彭燾耳邊說了一句什麽,彭燾才不慌不忙地站起來,說:“諸位,失陪了,軍長來電話,我要去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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