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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且慢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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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年3月2日,英國,倫敦,白廳。

“現在追究停火是怎麽發生的已經沒有意義了。”英國首相勞合·喬治看著會議大廳裏的英帝國大臣和將軍們,陰沈著臉說道,“是結束這場戰爭的時候了。”

“保加利亞和土耳其已經投降,德國人再也堅持不下去了,勝利就在眼前。”國防大臣有些不甘心地說道,“在現在這個時候放棄作戰是不合適的。”

“但問題是,我們也要堅持不下去了。”掌璽大臣沈聲說道,“帝國的財富已經枯竭,我們現在是在依靠美國的金錢和中國的人力作戰!”

“而且更為糟糕的是,民眾和士兵,都已經厭倦了戰爭。”一位官員跟著說道,“這一次的停火就是證明。”

第一次世界大戰進行到了1920年,同盟國當中僅剩下的德國已然筋疲力盡,協約國各交戰國也在懸崖邊徘徊。它們用了全部的精力與意志,支撐著自己不倒下去。它們的靈魂在轟鳴,肌體在潰爛,連骨縫裏都滲出了鮮血。雖然它們還沒有倒下。但它們能夠站立多久,卻無人能夠知曉。

協約國動員了更多的軍隊,調度著更多的財富,但直到現在,卻並沒有占據多少上風的意思。這種現象,究竟是該歸結於上帝神秘的意旨,還是交戰國將領們精湛的愚蠢,人們已經難以判斷了。

英國現在已經不再是協約國的靈魂了。

現在的英國,地位已然衰落到了無以覆加的地步。

曾幾何時,大英帝國的財富雄於天下,它的金融勢力遍布全球。倫敦是世界上最璀璨的城市,人世間最美麗的花朵。它流光溢彩,居於文明世界的巔峰之處。金錢從世界上每個角落源源不斷地湧入這座城市,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它就象一個橫穿大沙漠的駱駝一樣,不得不開始消耗自己巨大的駝峰。在1918年,英國已經把GDP的三分之二都投入到了軍事上,但這些依舊不夠。英國的金融資產已經消耗殆盡,不得不從資本市場上借貸。為自己,也為它的盟國。倫敦依舊吸收著全世界的財富,但以前是作為投資的回報,但現在則是借來的貸款。英國不得不依賴美國的錢財和中國的人力才能夠把戰爭打下去。英國這頭駱駝也許擁有世界上最大的駝峰,但再大的駝峰也有被耗完的一日。而大漠的盡頭依舊不見蹤影。

到現在為止,英國雖然依舊堅不可摧,但它卻在日甚一日的虛弱,在沒有盡頭的暗夜中掙紮度日。

英國有安全的戰略位置,有穩定靈活的政府結構,有從未對國家喪失信仰的公民。現在的英國,雖然不用擔心敵人侵入自己的國土,但這場突如其來的“聖誕停戰”卻表明,英國國內同樣有爆發一場革命,導致它崩潰的危險。

“法國政府是不會同意我們和德國人講和的。”陸軍大臣說道。

“如果不是美國人和中國人的到來,法國已經能夠聽到毀滅的轟鳴了。”勞合·喬治冷笑了一聲,說道。

想到法國曾經發生過的大規模軍隊嘩變,陸軍大臣和將軍們都閉緊了嘴巴。

那時的法國,可以說是最危險的時刻。

如果不是中美軍隊的及時到來和貝當將軍處置得當,以及從海外盟國湧來的大量物資裝備,如果不是法國健全的民主體制,法國在1917年,也許就會和俄國一樣,徹底崩潰。

現在,出人意料的“聖誕停火”已經讓政客和將軍們覺察到了,大危機來臨的前兆。

幾年來的流血、饑餓、挫折,已經磨滅了民眾的激情。他們不再支持戰爭,而是在忍受戰爭。熱情變成了麻木,然後又會郁結成憤怒。這憤怒一旦開始釋放,政府就會象紙牌搭的房子一樣,土崩瓦解。

“中國和美國的態度如何?”有人問道。

“美國國內的孤立主義情緒又開始覆蘇,威爾遜總統希望戰爭能夠早日結束。”勞合·喬治說道,“中國國內的政局不穩,反對‘帝國主義戰爭’的聲音越來越強烈,中國政府擔心國內發生革命,也希望盡快的結束戰爭。”

“日本人呢?他們是什麽意思?”有人接著問道,立時在會場引起一陣不以為然的曬笑聲。

“日本人!哼哼!日本人!”勞合·喬治連聲冷笑起來,“日本人怎麽想,我們可以不用考慮了。”

廣西,南寧,兩廣巡閱使行署。

“這是外交部顧總長轉來的急密電報。”一位軍官將一份電報送到了楊朔銘的案頭,“請將軍過目。”

“外交部應該轉給邊防督辦府電報才對,轉到這邊算怎麽回事?”坐在楊朔銘身邊的陳炯明笑了笑,明知故問的說道。

“做人要厚道,競存。”楊朔銘哈哈一笑,拿起電報看了起來。

作為國內的大軍閥勢力之一,哪怕是掌握北京政府實權的段祺瑞的皖系,有些事情,也是要考慮這位年輕的“高科技軍閥”的態度的。

坐在一旁的程璧光和陳炯明不約而同的觀看著楊朔銘的臉色,想要從他的表情變化判斷電報內容的好壞,但楊朔銘卻沒有給他們倆證實自己判斷的機會,他很快便看完了電報,隨手將電報交給了陳炯明,示意他們倆也看一下。

“德國想要同我國單獨媾和?”陳炯明看完了電報,顯得有些吃驚。

楊朔銘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德國人的算盤打得倒精,”程璧光冷笑了一聲,“可惜這是根本不可能的。”

“當初他們同俄國也玩的這一手,俄國人也沒有同意。”楊朔銘平靜地說道,“在咱們身上就更不可能了。”

早在1915年,德國就曾通過丹麥向俄國發出了和談的試探,後來又通過俄國皇宮的一位女官向沙皇尼古拉二世接連遞信,結果獲得了成功。從1916年的7月起,德俄雙方在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頻繁進行非官方的外交會談。當時的德國試圖與俄國單獨媾和,以達到分化協約國集團的目的,擺脫兩線作戰的困境。但俄國因國內主戰派的激烈反對,和俄國害怕退出戰爭導致協約國物資支援的中斷,德俄單獨媾和未能成功。到了1917年上半年,隨著各交戰國的政治經濟危機加劇和國內矛盾的激化,以及民眾要求和平的呼聲日高,各國統治集團內部的主和派也開始積極活動,以達到緩和國內矛盾的目的。

就在“聖誕停火”之後,德國搶先提出來了“和談”的建議,德國政府以自己和盟國的名義向協約國各交戰國發出了照會,建議舉行和平談判,但德國人並沒有提出來和談的具體條件,只是含糊其辭地表示“和平與和解”。在和中國政府的接觸中,德國人也沒有給出什麽具體的價碼。

“德國能活到現在,本身就是一個奇跡。它沒有英國、俄國那樣的盟友,有的只是奧匈土耳其這樣的小角色。這些小角色只能壯壯聲色,萬難拿它們派上什麽大用場。”陳炯明說道,“德國是靠著比敵人少得多的資源,兩線作戰,打垮了俄國,封鎖了英國,幾次又差點摧毀了法國。德人戰力之強,屬實令人驚嘆。”

“是啊!以一國之力獨戰六大國而不敗,這是真正的奇跡。”程璧光也感嘆起來。

“這樣的奇跡,源於德國的工業潛力,也源於德國的軍事系統。”楊朔銘笑了笑,說道,“德國擁有世界上最優秀的指揮參謀體系。德國將領裏當然也有蠢貨。但是總體來說,德國將領要比英國和法國的那些同行們高明得多。他們也犯了難以記數的錯誤,但他們畢竟是將領,而不是象霞飛、黑格和尼韋爾那樣的花崗巖腦袋。”

“但是奇跡的背後,卻是可怕的害難。德國的人力資源已經瀕臨枯竭。要想正常生產,就不能正常打仗;要想正常打仗,就不能正常生產。德國的資源固然不足,而且戰時經濟組織的也不如英國和法國。”楊朔銘接著說道,“國人總有一種誤解,認為獨裁國家容易‘集中力量辦大事’,戰時經濟應該更強大。其實並不是這樣。象英法美這樣的民主國家戰時經濟運轉得更均衡,物資分配的更合理,人民受的經濟苦難也更少。”

聽了楊朔銘對歐戰得失的剖析,陳炯明和程璧光都連連點頭。

“如今湖南自治已經走上正軌,虧了瀚之全力襄助。”陳炯明聽出了楊朔銘話中的深意,笑著試探了他一句,“瀚之打算什麽時候助兩廣實現自治呢?”

“廣西底子薄,先等等再說,廣東現在就可以。”楊朔銘看著陳炯明,說道,“只是不知道競存願意不願意當廣東的省長。”

聽了楊朔銘的回答,陳炯明身子微微一震,他看著楊朔銘的眼睛,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做答。

絕頂聰明的陳炯明,當然聽出來了楊朔銘說讓自己出任廣東省長是什麽意思。

對於算是廣東地方軍閥的陳炯明來說,在廣東效法湖南自治的前提下出任主管民政的省長,將意味著放棄手中的軍權。

“要是廣東也象湖南一樣的自治的話,省長可是選出來的,並不是瀚之說任命誰就可以的啊。”程璧光似乎沒有聽出來楊朔銘話裏的潛臺詞,“那時候就不是誰一句話就可以說了算了。”

“選不選得上是另一回事,我只想知道,競存願意不願意?”楊朔銘看著陳炯明,追問了一句。

“當然願意,”陳炯明痛快地答道,“我只是擔心,沒有軍事上的保證。畢竟湖南自治得成,是有瀚之這個‘高科技軍閥’在背後撐腰。”

“競存說的很對,這其實也是我擔心的。”楊朔銘微微頷首,象是對陳炯明的回答很是滿意,“好容易確立起來的省憲自治,若一二野心家以武力破壞的話,也是非常容易的。”

楊朔銘當然記得,在原來歷史時空的1926年7月,投靠了“廣東革命軍政府”的唐生智率軍進入長沙城,使湖南再度淪為南北勢力較量的戰場;隨後,湖南省憲法被廢除,省議會、縣議會、各級法院均被取消。長達六年的“湖南自治”,就此成為南柯一夢。

而在這個時代,楊朔銘則絕不允許這樣的歷史,在自己手中重現!

“好久沒見到松坡了。”

楊朔銘話鋒一轉,突然說起了遠在北京的蔡鍔。

陳炯明和程璧光顯然沒有跟上楊朔銘的思維跳躍,二人對望了一眼,臉上都是一片錯愕。

北京,人和醫院。

在一間高級病房裏,三個人正在進行著熱烈的談話。

“老師這一次去歐洲考察,應該是所獲頗豐了。”

坐在床上的蔡鍔,輕輕的咳嗽了一聲,看著坐在對面的老師梁啟超,微笑著說道。

“我此行的目的,本是為了考察歐洲物質文明之繁盛及其背後的原因,但卻沒想到,竟然會盡覆前論。”梁啟超的臉上現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容。

1918年,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正打得熱火朝天之際,梁啟超卻動身去了歐洲考察。

由於段祺瑞在幕後的金錢操作,在重開國會之後舉行的第一次選舉當中,原本志在必得的進步黨人卻遭到了意外的慘敗,在新一屆國會當中,段祺瑞徐樹錚為了選舉臨時拼湊起來的“安福系”大獲全勝,在兩院472個議席當中,一共獲得295席,占了62?5%,而進步黨只獲得了42席,僅占9%,而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黨國家社會民主黨都占了36席,再就是青年黨占了30席,交通系占了10席,剩下的席位為一些小黨所占據。以梁啟超為首的研究系進步黨人,本來有心在新國會當中有所斬獲,結果卻不曾想大敗虧輸,只剩下條底褲。

中國政治雖然一向號稱黑幕重重,但其實是很透風的,研究系的人也不是傻子,當然明白自己是怎麽輸的。梁啟超等人在國會選舉慘敗後心灰意冷,並因此和段祺瑞的皖系決裂。

屢遭挫折的梁啟超前往歐洲考察,但這一次歐洲之行卻使他的思想發生了巨大的轉變。歐戰炮火下的斷壁殘垣與民眾的潦倒困頓沖擊了梁啟超長久以來一直所信奉的“社會達爾文主義”;而歐洲學界流行的“西方因物質文明過盛而趨向毀滅”的“反思”,更加劇了這種沖擊。這一切讓梁啟超終於轉而成為了歐洲工業文明的批判者。

“當日謳歌科學萬能的人,滿望著科學成功,黃金世界指日出現。如今總算成了,一百年物質的進步,比從前三千年還加幾倍,但我們人類不惟沒有得著幸福,倒反帶來許多災難。歐洲人做了一場科學萬能的大夢,到今天卻叫起科學破產來。”梁啟超嘆息道,“我不知道他楊瀚之現在會怎麽看這件事。”

“我們要學外國,是要迎頭趕上去,不要向後跟著他。我們現在提倡改革,決不能夠說學到了象現在的歐美便算是止境,便以為心滿意足。”黃興說道,“歐美近來的文化才比中國進步。我們羨慕他們的新文明,才主張變革。此刻實行變革,當然是要中國駕乎歐美之上。改造成世界上最新、最進步的國家。”

“克強此言,倒象是蘇維埃黨之主張。”蔡鍔看著黃興說道。

“對於蘇維埃黨,松坡萬萬不可等閑視之。”梁啟超說道,“各國時髦政治家公認為無法無天之過激派列寧政府,報紙上日日咒它夭折,它卻成了個不倒翁,支持了兩年,到今日依然存在。不管蘇維埃政權將來結局如何,它那精神畢竟不能磨滅。從前多數人嘲笑的空理想,卻已結結實實成為一種制度。將來其歷史價值,最少也不在法國大革命之下。”

在批判西方物質文明破產的同時,梁啟超已經註意到了支撐了兩年而未倒的俄國布爾什維克政權。

“現在歐美兩洲,象法國、美國既沒有皇帝的專制,人民很可以說是極平等自由,民權可算是極發達。但是只能說到民有、民治,還說不到民享。試看他們國內的平民受資本家的壓制,窮人受富人的壓制,什麽煤油大王、鋼鐵大王、鐵路大王,一人之富可以敵國。那般平民和勞動者連面包都找不到手。這是何等不平等的景象呢?所以歐美現在便已經生出貧富不均的大問題來了。”黃興說道,“蘇維埃黨人力求除此巨弊,但其法過於粗暴,非我國可取也。”

“蘇維埃黨人所持之主義,是要將現在經濟組織不公平之點,根本改造。要而總之,即對於現在的經濟組織,凡認為不合人道者,皆要重新組織一番。”梁啟超點了點頭,說道,“講到國計民生上,其所持之主義自然是現代最有價值的學說之一。但我的意見,提倡這種主義,精神和方法不可並為一談。精神是絕對要采用的,這種精神不是外來,原是我們所固有的。講到實行,共有組織,甚至蘇維埃制度,事實均不能引用於中國,還是且慢一步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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