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睡前，不可避免地又一次看見了那只捏了整整一個月的粘土人，它和盛明空是那麽像，連嘴上細小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樣。

虞琛沒有如他所說那樣在回來時將它完成。

他渾渾噩噩地趴上床，睡意如同浪潮將他卷起，洶湧地讓他根本無法反抗。

這種反常的狀態他很熟悉，每一次心情不好或者難受的時候，他就會讓自己進入睡眠狀態，沒有了意識的夢境是逃避和治愈的最佳手段。

屬於盛明空和虞琛的過往在腦海中一遍遍地閃現，他閉上眼，在睡夢中夢見了小時候的那個人。

那只是一個尋常的下午，小虞琛穿著背帶褲，坐在小區的秋千上，一雙圓眼羨慕地望著一旁玩鬧的小孩子們。

小虞琛握著秋千的手攥的緊緊的，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走上前想要加入，卻被人猛地推了一把。

他皮膚嫩，痛感又異於常人，盡管沒有哭出聲來，但臉上已經掉滿淚水。

看見他哭，幾個小孩卻沒見驚慌和安慰，反倒指著他笑了起來。

“我們才不跟小哭包玩。”

“我，我不是，小哭包。”小虞琛抽噎著說。

“我們也不跟小結巴玩。”另一個小孩補充道。

這一次小虞琛沒再反駁了，他抿著唇，一點聲音也不敢發，生怕又被說是結巴。

他的確說話結巴，平常還好，因為說話慢，一字一句反倒有點可愛，但情緒一激動，結巴就表現地明顯了。

“小結巴怎麽不說話了？”一個小孩戳了戳他的臉。

小虞琛坐在地上，只仰著頭去看面前的幾人，左邊的臉頰因為指甲戳過隱隱作痛。

“餵，你們幹什麽欺負他。”

小虞琛聽到熟悉的聲音，轉頭望過去，盛明空抱著滑板跑了過來。

他比虞琛大了六歲，個子長得又高，幾個小孩看見他跑得飛快，根本不敢多說什麽。

“明空……哥哥。”

“嗯，阿姨讓我喊你吃飯，我們快回去吧。”盛明空拉起小虞琛的手。

小小的一只，肉乎乎的，讓他心裏升起了很大的保護欲。

“虞小琛，從今天起，我會一直保護你的，絕對不會讓別人欺負你。”誓言一般的話擲地有聲，肯定地像要刻進自己的身體。

“可是，你回家的時候我就是一個人了……”虞琛明顯依舊不安。

“放心吧，我們現在是鄰居啦，我會永遠陪著你的。”

“真的嗎？”

“當然！我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絕對不會讓你一個人受欺負。”

夢境還在繼續，一個個片段從熟悉的記憶變得面目全非。

盛明空按了按眼角，頭痛得讓他緊緊擰著眉。

是淩晨三點鐘，他來不及洗把臉緩解自己的難受，眼尾映著火紅的光，紅光來的奇怪，讓他有一瞬間不知道自己是在哪。

不好！

盛明空突然反應過來，火光是從隔壁的房子照過來的，而隔壁，正是虞琛的住處。

他抓起衣服就往外面跑。

是通天的洶湧大火。

清水園的房子兩兩相連，一處住地與另一處住地相隔甚遠，如果不是他今晚醉酒睡得不安穩，否則恐怕等到明天早上都不知道虞琛這裏出了什麽事情。

他打了個報警電話，接著就飛快將手裏的外套浸滿水，沖進了火海。

巨大的恐慌幾乎要將他擊倒，盛明空生平頭一次這麽害怕，他想起在就在今晚，他還對虞琛說過那些話，一陣地後悔。

虞琛家裏的布局和他的房子相似，他也來過許多次並不陌生，但眼前的大火讓一切熟悉的痕跡都化為灰燼。

盛明空披著潮濕的外套，這外套太薄，並不能隔離火焰的焦熱。

“小琛！“他一邊喊著一邊直奔臥室尋找。

火不知道是從哪裏染起來的，越往裏走越是危險，但盛明空沒心思去想這些，他滿腦子都在擔心虞琛的安危。

沒有人回答他的呼喊，但他已經沖到了臥室。

窗簾已經被燒成灰，幸而虞琛看上去並沒出什麽事。

他閉著眼睛，眉頭輕輕地皺著，好像掙紮著要從睡夢之中醒過來。

盛明空松了一口氣，他沒事就好。

虞琛的體重很輕，這是他抱起他的第一感受，接著便是奇怪，為什麽直到現在虞琛都還沒醒。

“小琛你醒醒。”盛明空將身上的濕外套擋在虞琛身上，小心蓋住了他的口鼻，好讓滿室的煙不要嗆住他。

他看著懷裏人被火光映紅的半張臉，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有心情去想其他事情。

他不知道今晚說的那些話是不是錯了，心臟的一陣陣刺痛讓他不敢也不願意去深思。

不知道從哪裏吹來一陣風，將火舌卷起，也讓他在躲避之間看見了桌上的粘土人。

在一片火焰之中，只有那只粘土人幹幹凈凈地躺在那裏。

盛明空一眼掃過就認出那是照著自己捏的。

他眼眸閃爍，等到反應過來時，才發現自己手裏多了個東西，不知道什麽時候，他把它握在了手中。

懷裏的虞琛咳了一聲，他垂眸去看。

虞琛在夢境之中掙紮對抗，在醒來的那一剎那他想：這個夢也太不吉利了。

等他睜開眼的那一瞬間，他知道，那不只是夢，他真的身處火海之中了，只是不同的是，夢裏沒有盛明空。

“盛明空……”虞琛無意識地輕聲說。

“嗯。”盛明空回了一聲，現在情況緊急，不是他們閑聊的時候。

“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能走。“虞琛說。

他並不是個脆弱的人，摟在腰上的力道讓他有那麽一瞬間是留戀的，但既然已經決定要結束，就不能再給自己一點希望。

他從盛明空懷裏跳下，腳有些發軟，但並不影響，四周的火焰跳動著，深沈的夜幕都被照的發亮。

兩人躲避著飛濺的火花，他們運氣足夠好，在這樣的大火下依舊逃了出去。

緊張的情緒一旦放松下來，就滿是疲倦，虞觀坐在兩棟房子之間的青石板小路上，旁邊是長了水草的湖畔。

“今晚謝謝你了。”他說著擡起頭去看盛明空。

眼睛裏倒映著星光和火光，還含帶著連他自己都沒註意到的一絲溫情。

“不用，我已經報過警了，相信消防隊很快就會趕過來，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盛明空轉移過視線，說出的話帶著冷漠與生疏。

“好啊。“虞觀笑了笑。

不知道為什麽今天他會這麽累，剛經歷過一場生死，此刻卻依舊困倦地下一刻就要睡著。

盛明空離開的身影在眼中停留一瞬，接著便又陷入黑暗。

虞琛倒在地上，身體與地面接觸發出的聲音讓盛明空猛的回過頭。

他喊著虞琛的名字，卻始終不見人醒來。

他不知道虞琛是不是在他沒註意的地方受了傷所以才會昏倒過去，他檢查著虞琛裸露在外的皮膚。

雪白的長頸處有一片泛著紅，那一片肌膚隱隱鼓起。

他被燒傷了。

盛明空皺眉，躺在地上的人看上去很乖，臉靠在他的膝上，他的指尖劃過整個輪廓。

突然，盛明空想起曾經虞叔叔對他提過的訂婚的事情。

既然他可能永遠都擺脫不了虞琛，虞琛又這麽愛他，不如訂婚算了，反正他這輩子恐怕都不會愛上什麽人。

虞琛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再一睜眼的時候，周遭不是他熟悉的臥室，而是潔白的病房。

大腦因為過度使用而脹痛，他坐起身，垂著眼揉捏太陽穴。

記憶重新覆蘇，他終於知道之前他並不是在做夢，腦海中的那些都是真實發生，他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他是穿書的。

在原來世界他也剛上大學，在看了一本名叫《和合約對象假戲真做了》的書後，意外來到這個世界，變成了一個小嬰兒。

如今已經過去了21年，被遺忘的記憶重新回來。

原來他不過只是小說裏的一個炮灰罷了，一個深愛盛明空最後死於火災的小炮灰。

原文中，虞琛和他一樣愛上了鄰居的哥哥盛明空，長大後，他瘋狂追求他，只可惜，盛明空對他沒有感覺。

對虞琛的追求只覺得厭煩，最終不堪其擾，同歌手白蕭簽訂了一個假戀愛的合約，

兩人由一開始的表面愛人逐漸發展成真，成了人人羨慕的一對。

而虞琛呢，因為接受不不了盛明空和其他人在一起，選擇一把火燒死了自己，靈感便取自於如今的意外火災。

虞琛梳理清楚，按了按眼角，從前看書的時候他只覺得這個小炮灰傻，還有些煩。

沒想到現在，他也成了和小炮灰沒什麽不同的人，他不想自己和原著中的虞琛一樣落得個自殺的下場。

一時間，他開始分不清對於盛明空同樣喜歡他的感覺究竟是確有其事，還是只是他和小說中的虞琛一樣過度自信。

“白蕭……”虞琛輕輕念著這個名字。

這些年發生的事情同小說中是那麽相似，恐怕過不了幾天，盛明空就要和白蕭開始感情線了吧。

虞琛咬著唇，空調的溫度調的太低，風吹過來的時候讓人忍不住抱緊身體，以汲取溫暖。

他躲進被子裏，動作間不小心牽動到脖子後的燙傷，帶來強烈的刺痛，痛感並未讓他有多少反應。

被子內的黑暗空間給人極強的安全感，虞琛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如果說想起穿書這件事給他什麽感覺，那可能就是一種原來如此的宿命感吧。

盛明空從前究竟喜不喜歡他不重要，追求有沒有給他帶來困擾好像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切都如書裏的劇情一樣發生著，不會有改變。

虞琛是一個很堅強的人，盡管的他的長相看上去帶著嬌氣，但他也不會因為一段失敗就的感情而尋死覓活。

他昨晚本就決定了和盛明空結束，現在更是堅定了這個想法。

只是普通的結束或許並不能有什麽快速的改變，他不希望自己的疏離被盛明空看成欲擒故縱，接著去找個假的戀愛對象來騙他。

對於白蕭，他也沒有什麽嫉妒，只是如果這個人註定和盛明空會在一起，那他希望，他們的感情無論是開始還是矛盾都不要和他有關系。

他不想去做別人愛情故事裏的炮灰小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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