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咕咚咕咚地冒著綠水, 濺在幹燥的地板上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吱啦聲，像是千萬只螞蟻爬過，幾秒就能啃噬一頭黃牛的那種。

季明希攔著身邊兩人, 往後退了幾步，門前的臺階成了隔離兩端的分界線, 這邊幹燥得沒有一滴水珠，那邊的綠水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

“黃十三，咱們要不先控制這東西送我們出去吧，我有種不好的預感。”黃二七的聲音弱弱的，看他名字排行就知道，他膽子不大, 能混到現在全靠茍。

自從發現黃十三的羅盤丟失後, 他就有種不祥的預感。

“有什麽不好的, 都花了十萬跟許願池許願了，不撈回點本怎麽夠。”黃十三嘴裏還在吃著東西，聲音含糊。

“這上好的血色太歲到手了, 艾左思也躲開了, 咱們也算是撈回本了吧。”

黃十三用力把碗筷砸到桌上, 罵道：“沒膽子的蠢東西, 怪不得一直升不了職, 咱們都能控制這個鬼了, 不趁熱打鐵想法子把它收入囊中，跟白來一趟有什麽區別。”

妖香堂以天地玄黃為等級區分, 他們這些黃字開頭的人，是公司的最低一級, 不光要聽上級的話幹雜活, 做錯事時面臨的責罰也重, 只能自己搞點私活撈錢，但如果能力足夠升級，便可以接觸到更核心的東西，到時候連大人物都要看他們臉色行事。

黃十三以前是搞詐騙的，因為詐騙金額巨大被通緝，就在他將那些被他騙得跳樓的人當作笑話談起時，被妖香堂的人看上了。

從玄級天師開豪車戴豪表來接他入職的那一刻起，他就決定要在妖香堂幹一輩子。

反正都是騙人，怎麽不搞一票大的，只可惜能力不夠，爬到現在只爬到黃級十三位。

他說：“只要有了這東西，升職加薪，權利美女，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黃二七被說動了，也不再提出去的事情。

“來，繼續打牌，等晚上艾左思回來看我不把他給弄死。”黃十三開心大笑，腦中已經想好自己發達以後要買的豪車。

被錢權財色迷了眼的黃二七跟著大笑，拿出撲克牌洗了起來。

門縫有綠水鉆進來，所到之處，都留下一片被腐蝕的焦黑。

屋頂也有水滴滲入，滴滴答答地從天花板落下。

“啪”。

一滴綠水落到黃十三的頭上，刺入骨髓的疼痛瞬間襲來。

“操！這是什麽！”他用手一抹，那刺痛感瞬間轉移到手上，好像有無數只螞蟻在啃噬，又痛又癢。

一開始還只有零碎幾滴，後面越來越多，像是躲不掉的暴雨。

“媽的！快點讓它停下來！”

黃十三痛得直哆嗦，勉強從兜裏掏出一把引魔香點燃，黑氣瞬間蔓延了整個房間，數條巨蛇在扭曲地懸在空中，等待下一步指令，他把手伸向腰間，卻摸了個空。

這才想到，他的羅盤已經不見了。

“操，黃二七，你快點用羅盤控蛇！”

他大聲喊，但是沒有人回應他，轉頭看去，黃二七面容扭曲雙眼瞪大，像是陷入了什麽恐怖的幻覺之中。

“不頂用的狗東西！”黃二七頂著刺痛跑過去，才發現那邊的天花板上沒有水珠落下，但地上全是黃綠色的水，咕咚咕咚冒著氣泡。

他一腳踏進去，水已經漫上了腳背，刺骨的疼痛從腳心傳來，有什麽東西在一點點地燒灼著他的皮膚，他甚至能體會到皮肉撕裂的痛苦，但定睛看去，又什麽都沒有發生，腳還好好的，連道劃痕都沒有。

“操了，怎麽那麽邪門。”

他走過去，想把黃二七身上的羅盤拿下來，但對方已卻好像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抄起桌上的盤子就往他身上砸，大聲喊著：“別過來！別過來！”

結結實實地挨了好幾頓打，黃十三才成功拿到羅盤，他頂著一頭被黃二七揍出來的青紫，忍不住又罵了好幾句臟話。

“吾輩求長生，黑蛇聽號令。”他舉起羅盤，將有妖香堂標志的那面對著蛇，說道：“速速讓這妖物將我們吐出去。”

黑蛇在半空中狂舞，綠水像海嘯般瘋狂奔騰上湧，他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渾身都是鉆心刺骨的痛。

妖香堂培訓的第一課，便是教他們使用引魔香使妖物變得暴戾，然後用羅盤控制妖怪，只是昨天被嚇懵了不記得使用。

不過能控制的妖物有個什麽條件來著，他好像忘了……

“這批餓鬼要是不受控制了怎麽辦？”

“不可能，凡是經過我們門派秘法煉制的妖怪，都能用長生蛇馭使。”

噢，記起來了，引魔香只能讓普通妖性格大變，只有他們造出來的妖才能控制，看來那個他們遇到的這個是他們門派造的，待會兒就把它給收了。

不過身體好痛，他現在在哪裏？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泡在水中，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像是被人用刀子割開，然後又往裏撒鹽揉搓。

之前說話的人走過來，身上還穿著一件玄色長袍，長袍上繡著一只黑蛇，和他們妖香堂的標志差不多。

都是自己人，他張開口，卻只能吐出一個字：“餓。”

那個人皺著眉說：“還差點，用刀把血放掉，再灌一些長生水進去。”

不，你想幹嘛！黃十三奮力掙紮，然後便聞到了熟悉的香灰味，還有那一段熟悉的臺詞：“吾輩求長生，黑蛇聽我令，定。”

“定”字一落，他便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刀朝他揮來，被迫承受蝕骨的痛，除此以外，還有腹中絞著胃的饑餓感。

好餓……想吃東西。

季明希撿了根棍子把門打開，屋內一片狼藉，妖香堂的兩人躺在綠水之中，跟著了魔一樣抽搐，不停地搖頭呼救。

黑蛇聽了號令準備離開房間，這舉動讓綠水翻騰得更加厲害，像海浪一樣一波又一波地撲打墻面，將半空中的黑蛇全部腐蝕成黑煙。

浮在水上的餐桌像小船一樣搖搖晃晃地飄過來，在綠水的拍打下沖到門外。

上面放著一塊淡粉色大餅，中間空了一個洞，邊緣坑坑窪窪的，好像經常被人啃食。

季明希拿起桌上的餅，掰下一塊扔進綠水中，翻滾的綠水便逐漸平息下來。

他說：“走吧，該出去了。”

“他、他們……”祁陽天指著裏面的人，他不是聖父，更何況幻覺裏的畫面早就被綠水投出了一部分。

長生門惡事做盡，妖香堂利用長生門的控妖之術來滿足自己的私欲，兩方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但現在是法治社會，死兩個人的話他們學校就要被查了啊。

季明希知道他在擔心什麽，說道：“放心，我弄了結界，他們死不掉的。”

不是不會死，而是死不掉，這說明即使那兩人因承受不住想自殺都不行。

這自然的口氣讓祁陽天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這老師，好像還真不是他想象中的溫柔小白花。

季明希解釋道：“餓鬼在生前本就飽受長生門的折磨，死後還被他們用控妖之術馭使去傷害自己的家鄉，所以他們對長生門極其厭惡。這些事情本該隨著時間的流逝變淡，但妖香堂的兩人還用這招控制餓鬼，讓它們憶起了過去的痛苦。如果不讓餓鬼們發洩出來，之後會導致更大的禍端，而且……”

“而且？”祁陽天胸口一緊，還會有什麽恐怖的後果。

季明希：“而且他們還是詐騙犯，欠了艾左思三十萬呢，在還清楚之前怎麽能讓他們輕易死去。”

更何況艾左思答應了要把這三十萬捐給學校，這可是他們修繕房屋的資金啊。

順郁突然開口補充：“剛才我和他們對視的時候進入了他們的內心，那個高個子的好像是什麽通緝犯，因為怕被抓才躲這邊來的，那個小個子的也是，不過他的錢少點。”

季明希一本正經道：“那就更不能讓他們死了，待會兒他們出來就送去公安局，為這個社會做出一份貢獻。”

祁陽天：……

他懷疑季明希是想為錢包做一份貢獻，但他不敢說。

過道忽然傳來一陣輕柔的風，祁陽天想起之前季明希說的話，沒有任何抵抗地讓輕風將自己卷上天。

這趟旅程讓他的心情實在沈重，離開前他還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這個屬於餓鬼的墓室，然後便看到季老師正貼心地幫妖香堂的人關門，讓裏面的綠水想退都退不了。

……這心情突然就有些沈重不起來了。

經過放棺材的墓室時，順郁又想起了那些大大小小的日記，他問：“為什麽山神不讓他沒有痛苦地死去呢？妖怪有靈魂也能進入輪回，如果有合適的機緣，更是可以找回之前的記憶，當然他不記得那些更好，但至少不用忍饑挨餓。”

“因為他的殺孽太強，天道容不下他，若是死去，會直接從天地間消亡。”

季明希說話間，他們已經從餓鬼的肚子裏出來了，順郁這才看清餓鬼的真面目，渾身泛著濃稠的黑氣，其中還有黏膩的紅色，只是顏色太黑混在一起看不清。

順郁也殺了幾百個流寇盜匪，身上的紅黑氣卻不如這個濃稠。

“當時長生門造了不止一個餓鬼，餓餓醒來後雖沒有吃普通村民，卻吃了長生門的那個分支，後來他輾轉吞噬了其他餓鬼，也許是天道將所有餓鬼算作了一個妖，所以其他餓鬼的殺孽全部轉嫁到了僅剩的他身上。”

順郁沈默了下來，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徹底消亡和終日饑餓，哪邊都不是好路。

餓餓新長出來的雙手捧住了這三人，輕輕地將他們放到地上，幾十張口終於不再喊餓，只是用舌頭卷起嘴邊的黑蛇放到嘴裏咀嚼。

巨大的嘴巴動了幾下，跟吐西瓜籽一樣把妖香堂的兩個人吐了出來，然後身形逐漸縮小，又變成了第一次見面那副四五歲孩童的模樣。

黃二七渾身濕漉漉的，跪在地上不停叩拜：“我錯了，快把我送到警局，我自首，村尾的賴子是我捅的，把我關起來吧，我這輩子也不想見到妖怪了。”

黃十三眼睛瞪得巨大，用力把自己手裏的羅盤扔到地上，然後撿起又扔下，直到把那羅盤摔得稀巴爛才停下來，罵道：“我去你x的妖香堂，我把它摔了我看你拿什麽來控制老子！”

他低頭看到自己長袍上繡的黑蛇，又想起在幻境裏被那些人折磨的痛苦，當即脫了下來，揉成一團扔到遠處，“從今天起，我牛鐵膽跟妖香堂不共戴天！”

祁陽天找了根繩子把兩人拴起來，下意識地想尋找季明希的身影，只見那人把墓室裏得到的粉色大餅套在小孩的脖子上，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感覺那個餅的顏色似乎深了一些。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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