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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寒窗劍氣涼風過,一夜天下霜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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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半山別墅的酒會抽身,唐信回到公寓時已分明有了些醉意。

拿鑰匙開門走進玄關,一腳踢上門順手把陸涼風壓在了墻上,整個動作由唐信做出來簡直行雲流水,讓人不禁懷疑他早已練過無數遍。

他貼著她的唇問:“今晚程倚庭對你說了什麽?”

“很多,”她不動聲色地避開他的唇,“你想聽哪一種?”

“嗯,講講他們夫妻的事吧。”

陸涼風難得地露出一絲調笑:“你很難得這麽八卦。”

唐信的眼神明顯是意味深長的:“難得看到那位少爺那個樣子,想不八卦都不行啊……”

陸涼風當然知道他在說今晚發生的哪一幕。

就在不久前,陸涼風在半山別墅酒宴的二樓陽臺醒酒吹風時,眼簾一撩,就這麽巧,撞見了正在底樓花園的角落裏正被唐涉深半強迫著接吻的程倚庭。

陸涼風這人雖然常年行走在黑白兩道,對於某些事比如陷害唐信這回事她的做法確實很沒有道德,但大概是自己沒吃過豬肉也沒見過豬跑,所以陸同學對於男女情愛這回事的道德感倒是令人意外地很高

陸涼風當即腳步一轉,準備離開。在陰暗猥瑣的角落偷看人家夫妻,不是有志青年所為……

然而下一秒,一個有力的懷抱拖住了她準備離開的腳步,同時在她眼神一凜一句“誰?!”就要問出來的時候,一雙手適時地捂住了她的唇,一個熟悉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就在她耳邊響了起來:“這種時候怎麽能走,不看白不看啊……”

陸涼風嘴角一抽,斜眼看了一眼忽然出現在她背後擋住她去路的唐信,她忽然覺得,這看似正經的男人其實也沒什麽道德感……

陸涼風看了一眼樓下花園裏正被唐涉深押在懷裏走不了的程倚庭,眉頭一挑,對唐信正色道:“你的父母有沒有教過你,偷看不該看的,會長針眼。”

“沒有,這種騙人的小把戲只有那種尋常人家純情的父母才會用來嚇唬小孩子,”唐信挺誇張地看了她一眼,“難道你父母還教你這個?”

陸涼風:“……”大哥,鄙視她家背景覆雜不是良民也不要這麽直接吧?考慮一下她的感情接受度好嗎?

正當兩人幹瞪著彼此時,樓下那一對夫妻顯然旁若無人、感覺好得不得了。

只聽唐涉深陰陽怪氣地哼了一句:“剛才你和霍與馳避開所有人單獨談了什麽?”

程倚庭的性子婚前婚後都是一個調調,從來未見有怕過這位深少的時候,即使當下被他制住了也依然笑盈盈地回敬了他一句:“怎麽,不允許我和別人有私交啊?”

“對!”唐涉深這些年對程倚庭的盲點一點都沒改,一語封死所有的餘地,“男的女的,都不行。”

程倚庭當即伸手捶了他一下胸口:“你不講道理,跟你翻臉哦。”

唐涉深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眼裏躥出點火藥味,言簡意賅地說了句:“不準。”稍稍一偏頭,薄唇便對準了她欺壓了下去。

只見二樓陽臺的這兩位——

陸涼風面無表情:“……”

唐信津津有味:“哇哦……”

陸涼風面沈如水:“唐信,這麽偷看人家,欠了點江湖道義吧。”

唐信莫名其妙,一臉理所當然:“我看我的,關江湖道義什麽事。”

陸涼風嘴角一抽,斜眼瞥了一眼唐信,更加確定了一件事:這家夥的道德境界,真的是比較低的那種……

唐信其實也正感慨萬千。“女孩子,做到程倚庭這樣連撒嬌都分寸感十足,拿得住唐涉深是情理之中的事。”

陸涼風挺有興致地接了他這一句:“你想讓我也像程倚庭小姐那樣捶你一拳?”

唐信摸了摸下巴:“粉拳捶胸,這是調情啊。”

“是不是調情我不知道,”陸涼風說得誠懇,“不過為了你的健康著想,你還是不要抱有這種想讓我也試試的念頭比較好。”

“為什麽?”

“我下手比較重,搞不好一拳下去能把你胸口肋骨打斷三根。”

“……”

直到酒宴歸來回到家,唐信仍是比較沈痛的。人家的老婆做得如此調情的動作,由陸涼風做出來怎麽就能變味變得這麽厲害呢。

陸涼風偏了偏頭,反手捂住他欺近的唇,語氣很淡:“太晚了,你去睡吧。”

他拉下她的手,問得直接:“陸涼風,我不信你沒有感覺。”

他不信她如今行走在這煙火人世間,會沒有感覺。

她看見程倚庭和唐涉深深情對望時,她的眼神分明是波動的;她看見當年心狠手辣的衛朝楓如今也會逗著小寶寶笑時,她的眼神分明也是柔軟下來的意思;她看見他總是不經意地出現在她身後時,她每每在驚過之餘明明也是有說不清的期待在裏面的。

他不明白,為何陸涼風年紀輕輕,卻偏偏要和自己過不去。

“我知道你曾經受過的訓誡是什麽,”在這深夜時分,萬籟俱寂,他忽然就想對她說些什麽,說些一直以來都想說卻沒有機會說的話,“無常,無我,緣起,性空,中道。”

陸涼風心尖一顫,眼神緊緊地盯住了他。

“你不用這麽驚訝,也不用這麽防我。我沒有查過你,之所以我會明白這些事,無非是因為你經歷過的,我也經歷過;你沒有經歷過的,我也經歷過。”他撫了撫她散落的頭發,有不忍在裏面。

“道上的人想要活,都是懂得這個道理、且把它做到極致的人。但同時大家也都很明白,這是很殘忍、很不好活的一種活法。這是很簡單的道理,就好像一個殺手,其實他是佛教徒;再比如一個劊子手,他私下的生活卻是終生吃素;最後,陸涼風也是這樣。陸涼風冷血,沒有感情,其實她不是沒有,她只是沒有辦法表達。”

陸涼風並不領情,反唇相譏:“唐信,或許你說得對,但可惜,我並不打算改。”

唐信笑笑:“好啊,那就試試怎麽樣。”

陸涼風眉頭一皺:“你什麽意思?”

話音未落,唐信那張線條優美的容顏忽然就近距離落入了她眼中。她的唇間陡然覆上了一道溫熱的溫度,唐信身上那熟悉的清爽氣息直襲她的感官,當她從驚駭中回過神之際,才發現自己竟已被他一把抱起跌落進了客廳的沙發。

男人是不能被挑釁的。尤其是唐信這種男人,平日裏你看他斯文有禮好像很好說話的樣子,殊不知那只是因為他薄情他寡意他對很多人很多事都沒有興趣而已。一旦有興趣,尤其是被自己有興趣的女人挑釁起了一件他有興趣的事,那麽這樣的男人不僅會變得相當不好說話,還會變得十分具有攻擊性。

他將她放倒在沙發上時趁勢將她吻得很深,手下的動作也沒有停。當陸涼風感到下身一陣涼意時,才發現禮服的裙擺早已被他撩高至腰部。一派風光,盡在他眼。

“還是沒有感覺嗎?”他微微一笑,手指從她背部迅速滑了一道。

陸涼風猛然打了一個寒戰。她十分清醒地意識到了一件事——她不是他的對手,在現在這一件事上,她絕不是。

“不行……!”陸涼風像是忽然從失神中驚醒,幾乎是下了殺手,一個用力,將唐信狠狠推了出去。

場面一時寂靜無聲。兩個人一個坐在沙發上,一個躺在地上,互相望著,誰也不吭聲。

唐信眼神陰郁。任何一個男人在這種時候被自己的女人一把推開,都會陰郁。

陸涼風也冷靜不到哪裏去。她曾將是最凜冽的臥底,有著最絕對的原則:解決問題的最有效方法,就是不給自己制造新的問題。所以當下這個局面是陸涼風所失控的,在唐信這一件事上,她給自己制造的問題實在太多了,多得已經超過了她的承受能力,也超過了她該有的感情。

“我跟你,沒有可能,”她整理了一下淩亂的衣服,冷漠地對他點醒,“我們之間的關系,不是夫妻。……以前不是,以後也不會是。”

說完,她沒有再看他,轉身迅速回了房,“砰”的一聲,用力關上了房門。

沈悶的聲響,含著那麽明顯的掙紮,陸涼風靠在墻上脫力般地滑下去。她想她怎麽會走到這一步,她怎麽會給自己制造了這麽大的困境。一個男人,一個曾經是被她痛下殺手的男人,執意要給她一份感情,這怎麽可以。

最糟糕的是,如今,對唐信,有些事,她真的已經下不了手。

她從來沒有目睹過爸對媽是如何好,她從小見到的,就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如何冷淡地對待她的母親,以致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世上是否真會有一個人用全部去待另一個人好。如今她遇到了,卻只有驚,沒有喜。她想她何德何能啊,能令他如此相待。

陸涼風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擡手撫額,頭痛得不得了。

不是沒有想過逢場作戲,也不是沒有想過挑他做對手即興玩一場,但這些年唐信待她的好有那麽多,陸涼風對他下得了一次殺手,如何再下得了第二次!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像是心電感應般陸涼風忽然站起身,像是和今生賭一次命運,冷不防一把打開了門。

門外,那個修長的身影正斜斜地靠在她的門口,一如記憶裏那個以自身重傷為代價去承受她背叛的男人,正垂手看著她,他什麽都不做,他只是不死心。

看見她拉開門的決絕,一瞬間,他就笑了:“我以為,我沒有機會了。”

陸涼風面沈如水,幾乎是咬牙:“唐信,你瘋了。”

不待她說完,男人忽然沈聲邁步向她走去,幾乎是強硬得不容反抗地伸手,將她一把摟過按進懷裏。他緊緊將她按在胸口,離心臟最近的位置,一字一句對她道:“是你當年誘惑的我,你要負責的。”

陸涼風握緊了拳,指甲幾乎陷進肉裏:“如果,我沒有想要對你負責的打算呢?逢場作戲,玩你一場,唐信,你想清楚,這種事我做得出來。”

唐信眼簾一垂,手裏忽然用了勁道,一把將她攔腰抱起,踢開房門直直走了進去。他將她甩上床,下一秒他就罩住了她,不客氣地居高臨下,狠狠壓著她的手,束縛她所有的行動力。

“對,我是瘋了。”他俯下身,咬住她的唇,連唇與唇間的溫度都瞬間升高,“……如果,我身上還有你利用的價值,那麽你就來,你盡管來,我請你。”

當他伸手探入她衣襟領口時,他就有覺悟了。他正在飲毒。這世間最欲罷不能的毒,有一個名字,叫感情。

有時候我們常常忘記了,當我們口是心非時,身體與身體相遇時的姿態才往往是最誠實的。

他與她糾纏在一起,撫著她的額頭,語氣中分明有低訴:“欺騙也有欺騙的好處,至少你以前,不會明目張膽地如此沈默。”

她望向他,忽然開口:“我沒有辦法去表達一些事以及一些感情,是因為你我都明白的,必須做得到虛偽做得到不真,才能在這黑白不分的江湖扛得住大風大浪。尋常人的風浪無非是貧窮與富裕,而我的,卻是存活與死亡。”

她說完這些,唐信終於如釋重負般地笑了起來。“你恨我逼你說這些是嗎,”他看著她,何其溫柔,“其實不是的。我只是想尋一個機會,讓自己對你不放手的理由可以更多一些:這些年來我對你的不放手,終於是換來一點你的真心的。”

這樣一個自負的男人。忽然說出這樣低姿態的話。是十分令人心動的一件事。這幾乎是一種要命的戀愛。明明是寒徹骨的大雪,卻暗香更風流。

誠然陸涼風是受過訓誡的棋子,是已將命賣給他人的死士,但她終究忘記了,她也是有感情的。一個人,只要還有那麽一點點感情,就無法再和欲念抗爭。

“唐信,”她忽然平靜地看著他,說了兩個字,“做吧。”

唐信的眼色陡然變深:“我能理解成我理解的那種意思嗎?”

“不然呢。”陸涼風神情依舊淡靜,只有細細去看,才會發現,她勾住他的頸項拉下他的手,分明有著孤註一擲的放縱。她看著他,就當她今晚醉了一場:“……不要的話,就算了。”

唐信猛然俯下身,咬住她的唇幾乎咬出了血。

他永遠都會記得,在當年與她成婚初夜時,她落血時疼痛難忍而把下唇咬出了血。那一個畫面以及那一個陸涼風,令多年後的唐信即使明白他和她的這一場感情不過是一個陰謀他也依然原諒她。畢竟她身為一個女孩子,把最珍貴的東西完完全全交給了他。

一個男人對一個女孩所有的原諒與所有的不恨,只要有這樣一個理由,就足夠了。

一夜纏綿。

淩晨三點,一個人影獨自在浴室,用溫度最低的冰水沖刷身體。

水流深深,打在這一具遍布深色吻痕的身體上,像是一種入骨的諷刺。昔日那一道“等你證明”的四字命令,與當下這印刻在她身體上的驚艷紅痕,令陸涼風明白,這一條感情的路,她終於是走到了盡頭了。

那一晚唐信實實在在地放縱了自己,在他看來陸涼風也是,這令唐信很欣喜,甚至很感動。陸涼風對唐信,到底不是全然沒有感情的。就在那一個夜晚,看著沈沈睡去的這個人,唐信甚至在心裏下了這樣一個底線般的決心:只要他覺得值,無論她是善是惡,他都不後悔。

然而,第二天醒來後,等待他的是什麽?

是陸涼風的形同陌路。屋內哪裏還有陸涼風的影子,床笫連一根發絲都沒有留下。如若不是她身上獨有的那一抹清冷的氣息仍然幽幽飄散在四周,唐信簡直要懷疑昨晚發生的一切是否只是他的錯覺。

這之後,陸涼風的移動電話常常處於無人接聽的狀態。即使偶爾接了,也是極其敷衍的回避式回答——“不說了,我忙”“以後再說”“我沒時間,掛了”。陸涼風對唐信哪裏是冷處理,她根本是不想處理他好嗎!

有那麽一瞬間,唐信心底閃過一個狠毒的念頭:動用關系將陸涼風找出來,然後,毀掉這個人。

這個人沒有了,他會不會比較快樂?

唐信不知道。所以他終究沒有下得了決心去嘗試,而是做了一件最無用的事:找韓慎出來喝酒。

淩晨,酒過三巡,白天再淩厲的男人,觸動情腸時也只有酒後吐真言這一條路走:“韓慎,我問你一件事,你老實告訴我。”

“嗯,”對待受情傷的男人,韓慎同學的態度一向很認真,生怕自己回答錯誤會給對方留下一生的傷害什麽的,“你說。”

唐信看向他:“對一個女人來說,和我上床這件事的性質是不是真的很失敗很惡劣?”

韓慎:“……”

縱然我們韓慎同學明白這種狀態下的男人大都不會問出什麽正常問題,他也做足了可能會聽到“你說我到底哪裏不好……”這種低智商的問題,然而韓慎顯然還是低估了唐信不正常的力度,這麽個問題一拋出來,與其說韓慎是被問住了,不如說他是被唐信私生活的尺度給鎮住了。

“這個……怎麽會!”韓慎字斟句酌,務求給他一個安定人心的回答,“你都不知道,有多少女生在望著你的床鋪啊!”

“……”唐信嘴角一抽,斜眼瞥了他一眼。

這下韓慎反應過來了,簡直想抽自己一頓:他給的那是什麽鬼回答!把唐信當成什麽了!小黃鴨嗎!

“哎,我不是那個意思啊,”韓慎抓了抓頭,很是惆悵,“你知道我這個人不太會安慰人……”

“我知道,”唐信沒有往心裏去,大口喝了一口杯中的烈酒,“我只是搞不懂現在這個陸涼風。”

韓慎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大哥,以前那個陸涼風也不見你搞懂過啊……陸涼風這種神奇的生物,從頭到尾都沒有人搞懂過好嗎……

“怎麽,”韓慎問得隨意,“她又不理你了?”

唐信轉頭,“你怎麽知道?”

當然是……歷史經驗啊……

韓慎撫額:“唐信啊,陸涼風對你不是一向都是這樣的嗎……”

唐信閉上眼:“可是這一次不一樣。”

韓慎微微張了張嘴,沒說話,只是看著他,神情分明是訝異的。

“你也認為,我很幼稚是吧?”唐信笑笑,又喝了一口酒,“可是說真的,我並不難過。從來都是設好圈子讓別人跳的我,偶爾被女孩子騙一次,竟然也沒有太想要生氣的感覺。”

韓慎看著他:“你對女孩子一向很心軟。”

“不,不是,”唐信垂了垂眼簾,也不曉得自己這樣的心情算什麽,“對陸涼風,我不是心軟,我是沒有辦法。”

他沒有辦法去忘掉這個人,也沒有辦法去從“陸涼風”這三個字中抽身退出來。

他明白的,陸涼風留在他身邊的理由不過是為了找尋丟失的那一部分記憶,這當然不能算是一個重新來過的好故事,但對唐信而言,再壞的故事,也總比沒有故事好。

只是故事故事,一不小心就成了事故。

韓慎的眼神忽然越過唐信,看向後方,觸及了一個熟悉的背影,定定地看了一會兒之後,韓慎瞪大了眼睛,一記重掌拍在唐信背上,語氣很是驚訝:“你老婆!你老婆啊!”

唐信端著酒杯,聞言,轉頭望去。這一望,恰恰看見了酒吧角落的沙發裏,正和陌生男人碰杯對飲的陸涼風。

當唐信看了一會兒,放下酒杯不緊不慢地走了過去時,韓慎心裏就有點數了:恐怕今晚,唐信會把這場子給砸了。

唐信走過去的時候,陸涼風正仰頭一口飲盡酒杯中的酒。完全是豁出性命的喝法,對於風月場中的公子小姐而言,沒有比這樣的玩法更帶感的了。

一旁的程峰也看得目瞪口呆。程峰忍不住起身拉了拉正放下酒杯的陸涼風,湊近她,小聲問:“你沒事吧?”

陸涼風不以為意:“哈,不是你拉我來的嗎。”

程峰心裏“嗷”的一聲叫了下。今晚的聯誼會是他邀請她來的沒錯,可是他充其量只是想讓她參與一下集體活動,改變一下在同事們間“陸涼風這小子真是酷得欠揍”這種不良印象,他完全沒有讓她來瘋玩的意思啊。

“哎,”程峰提醒她,“你玩歸玩,可不能太出格了,你可是有家室的啊。”

“家室……?”說到這兩個字,陸涼風說著說著忽然就沈默了。

她想起數天前的那個夜晚,當她清醒後終於認識到自己做錯了一件事,而且錯得離譜,這幾乎是不應該也不可能在她身上發生的錯誤,她竟然就是這樣堂而皇之地錯了。這令陸涼風感到恐懼,仿佛一直以來所遵守的陳規,也都有點失控。一種游戲,快塌陷了,卻還沒有結束,這才是最令人恐怖的時刻。

她像是逃避般,脫口而出一句話:“我沒有。”陸涼風本就是一個人,一個無家可歸的人,從來沒有真正的家室,從來沒有。

唐信走過來,每近一步一凝眸。當他站定在她背後,聽到她說了一句什麽話之後,唐信的心頓時也如同醉酒般沈了下去。

“那我呢,”他忽然停住腳步,毫無情緒地問了一句話,“你把我當成什麽人?”

陸涼風臉色一變,極力掩飾住內心震驚的情緒。她沒有轉身,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坐著。

正當兩個人陷入拉鋸戰般的僵局時,一旁聯誼會上不知這一對夫妻內情的朋友已經喧嘩開了:“陸涼風,想臨陣脫逃嗎?榮哥的酒杯可都已經為你擺好了呢。”

榮哥身旁的朋友更是忍不住順著氣氛把熱情炒到最高點:“陸涼風,再不過來你可就遲到了啊。自罰交杯酒一杯,陸涼風你跑不掉了啊!”

陸涼風沈默不語,額上漸漸有冷汗溢出。

只聽見身後的男人忽然笑了一聲:“和你認識這麽久,我都不知道原來你喜歡玩這一套。”他笑笑,全然是冷色調的笑容,“陸涼風,你當真是好興致。”

陸涼風忽然有一種預感——她惹到他了,這一種招惹,甚至比當年揭穿臥底事實時更嚴重。

唐信忽然開口,語氣十分輕描淡寫:“好啊,難得你喜歡,自然不能掃興,這樣好了,多找幾個朋友陪你怎麽樣。”

陸涼風慢慢地轉身,深吸一口氣,與他對視,這才發現唐信的眼睛早已是深不見底。“你想幹什麽?”

“我想幹什麽?”唐信笑笑,十分無害,“這不取決於我啊,取決於你才對。你想怎麽玩,我就加倍地陪你玩一場。”

唐信忽然伸手,打了一個響指。周圍頓時出現了十幾個男人,清一色的襯衫西服,連眼神都好似受過訓練一般,保持著高度一致的表情:面無表情。

四周陡然寂靜了下來,今晚參與聯誼會的男男女女終於意識到了事態的不對勁,紛紛沈默了下來,有膽子大的人暗自發生問程峰:“發生什麽事了?”

“我也不清楚。”事實上程峰是真的不清楚,陸涼風有家室這件事他是知道的,而她身邊的這個男人其身份的不好惹程峰也是明白的,但程峰怎麽也沒有把陸涼風和這個男人聯系到一塊去。

倒是看著這兩人一警一匪的對立身份,程峰腦中華麗麗地展開了一出警匪情仇的恩怨大戲來:某年某月某日,一個楞頭青警察挑釁了一個道上大哥,於是大哥振臂一呼,拉了一幫兄弟在酒吧堵住了小警察欲尋仇……

就在程峰瞪眼靜待事態發展的時候,陸涼風冷冷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召來這些人,你太過分了吧?”

“哦?看來你的記憶力不錯,還認得這些老朋友。”男人轉身,看向身後這一群默然肅殺的人,十分悠閑地道,“各位,今晚就當作是‘堂口’朋友敘舊,表情不要這麽嚴肅,會嚇到小朋友的。”

這種語氣,令人一聽就會明白一件事:此人絕非善類。

“你們是誰,”聯誼會上稍微年長一些的人終於忍不住站了出來,問道,“你們想幹什麽?”

“在場子裏的就都是朋友,玩一場,交個朋友而已。”清秀的男人溫溫和和說話的樣子當真好看,好看得令人不敢相信這樣一個溫和的人接下去說出來的話竟會是奪人呼吸般的威脅,“和陸涼風一個人喝酒怎麽會有意思。這樣,和我的人喝。贏了,條件隨各位開;輸了,也無妨,我要的很簡單,只要把剛才和陸涼風對飲過的人交給我,其餘各位,隨意離開。”

聯誼會上爆發出一陣騷動的反對聲:“笑話,你說要玩我們就一定要陪你玩?!”

“嗯。”男人點點頭,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理所當然地攤了攤手,“因為今晚這一場,我不打算給各位拒絕的機會。”

“囂張”二字,真正寫出來的樣子,大抵就是這個男人做出來的態勢了。聯誼會上的男女青年面面相覷,強烈感受到了即將而來的未知恐懼,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你,你到底是誰?”

清秀的男人偏頭一笑,溫和的樣子當真如歲月無痕,道了四個字:“風亭,唐信。”

在場的人皆變了變色。一個人,如果並不著力於塑造外在名聲卻依然名聲在外令人不寒而栗,這無疑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因為這至少說明了兩件事:第一,這個人的喜怒不形於色;第二,這個人是有殺性的,而且這是一種令人過目不忘的殺性。

叔本華說過的,“人性中兩極端是常常可以並存不悖的”,說的無疑就是唐信這種人。

眾人這才發現,周圍的其他客人已經在方才他和他們對話時被請離了,真正的清場。一擡眼,只看見不遠處,風亭的韓慎正與這場子的老板低聲交談著什麽。

老板的臉色越來越慘白,態度也越來越畏懼。最後,韓慎拍了拍他的肩,好意安慰道:“你放心,他只是夫妻關系出了點問題,他心裏有氣,今晚借你這裏砸一個場,其他的,他不會亂來的。一切善後,我負責。”

老板的樣子看上去快要哭了:“韓總,我這裏只是小本生意……”什麽叫只是砸一個場?不要嚇他這樣的小老板好嗎……

老板欲哭無淚,低聲哀求道:“韓總,幫幫忙。能不能,馬上找一個人來勸勸信少爺?”

“能勸得動他的,就只有唐涉深一個人。”韓慎惆悵地撫了撫額,“可惜,唐涉深最近喜得千金,整個人都陷在妻子和女兒身上,旁人的事根本無心去理……”

韓慎想起方才打電話給唐涉深告訴他唐信這邊可能會發生點事時,唐涉深一句“我很忙,唐信想玩什麽就隨他去玩”,說完就掛了電話,電話掛斷之前韓慎隱隱聽到了有小寶寶抱住唐涉深不放咯咯笑著要他抱的撒嬌聲,聽得韓慎頓時腦門滾下一滴冷汗。

唐信今晚顯然沒什麽耐心,垂了垂眼,長長的睫毛斂了斂,一低首的瞬間唇邊就飆出了兩個字的命令:“動手。”

堂口的人,做事都帶著決絕的風格,淩厲、不留餘地。

唐信之於堂口的歷史幾乎已經成了一個秘密,所有人都知道他曾是這一地下最大秘密組織的人但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以一種怎樣的方式參與其中。然而無論過去種種歷史是怎樣,有一個事實已經不可磨滅:唐信之於尋常人,最隱性的恐怖性就在於,他已有能力,調動常人所不能應對的勢力,比方說,堂口的人。

唐信自從退出原先那一個身份、那一種生活之後,這些年過得很隨性,甚至有點漫不經心,幾乎很少再會動用那一層關系的人。

以至陸涼風竟然忘記了,這個男人不嗜血,並不代表他不會嗜血;這個男人平日裏的愛好都很良性,也不代表他就沒有不良愛好。

陸涼風心情很差,沈聲怒道:“住手……!”

兩個人都是敢玩命的狠角色,唐信變本加厲,微微擡首,掃了一眼正被堂口眾人強行灌下烈酒的聯誼會青年們,薄唇微動:“喜歡喝酒是吧?好啊,今晚我請各位喝個夠。喝不醉,就死。”

一番驚天動地的對抗過後,整個場面掌控在誰手裏,已足夠令人清醒。

參與聯誼會的青年們,有很多已經被硬生生灌醉了,渾然是醉死的狀態,因胃部劇烈的抽搐而嘔吐不止,而方才那些曾和陸涼風對飲過的男生,唐信更是一個也不肯放過,非要灌至酒精過量而昏迷才肯罷手。

求救的、哭喊的、求饒的,各種聲音交織成一片,尖利而混亂,令陸涼風眼睜睜地見證了,唐信手起刀落的姿態究竟是多麽的狠,把方才還祥和熱鬧的地方轉眼就變成了修羅場。

陸涼風終於明白,坊間關於唐信的傳言是真的,這個男人從不會去對一個女人兇,他厭惡她,寧可折磨她,也不會怪罪她。

“你夠了沒有!”她站在他面前,一字一句道,“我跟你之間的賬,你來找我算,沒有必要牽扯到其他人。”

“有沒有必要,不是你說了算的。”唐信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手裏端著一杯清水,不緊不慢地喝,好似正欣賞著這世間絕美的風景,“陸涼風,你不是一向以傷人為樂趣嗎?怎麽,原來你也會心疼?”

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看著他握著玻璃杯骨節泛白的手,她明白,他已動了殺心。這樣的人是不能動殺心的,因為他殺過,也被殺過,了解這到底是怎樣的一件事,更了解該怎樣去做這件事。

陸涼風心下生冷,以她對他的了解為賭註:“唐信,你是君子。”

“哦?你這麽認為?”他擡眼望向她,勾唇一笑,語氣很真誠,“一星期前的那一個晚上我對你做了一回君子,結果一直後悔到了今天。”

“……”

“所以,陸涼風,不是我不要做君子,而是你教會我,君子這回事實在做不得。”

這一晚,唐信對陸涼風沒有做到溫柔以待。

性之於男人,有很覆雜的意義。據說,原始世界的男性以狩獵為天職,使得男人這一物種與生俱來極強的征服欲,當時光流轉,世界換盡,唯獨這一份天性卻始終不泯不滅,隱秘地存在於男人的血液裏,如一種古老的儀式,緩緩流淌。而今社會,仍能在一瞬間越過臨界點喚醒這一血液中的征服欲的,就是性。

當陸涼風被迫靠在冰冷的公寓落地窗上承受男人那一瞬間貫穿而帶來的撕裂感時,她前所未有地意識到了這件事:再溫和的男人,一旦動性,都是獸。何況唐信,其實並不溫和。

陸涼風想起數小時前他在酒吧的樣子,她知道唐信過去絕非善類,但這些年她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陸涼風確實從未見過他那一面的分分毫毫。直到今晚徹底見識到了那樣本源的一個唐信,陸涼風才有機會正視這個男人:這世間怎麽會有人,可以同時深具溫和與暴力這兩種極端的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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