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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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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意如這詭異的微笑與言語, 讓一邊的秦淮只覺得不寒而栗。

他下意識便想阻止鐘信,不讓他靠到何意如身邊去,雖然他也不知道在圖窮匕現之後, 這個已經被老七徹底揭開面具, 沒有了退路的女人,是會低下頭,向一直被她淩辱打壓的鐘信求饒, 還是會做出別的什麽舉動。

鐘信卻似乎對何意如這句話很感興趣,竟慢慢靠近到她的身前,低聲道:

“無論如何, 這些年來老七在太太身上,實是學到了太多, 現下太太既這麽說,我倒確想知道,以太太的身份, 又該如何去面對眼前的困境,難道也會和二哥一樣, 選擇在牢獄裏苦度殘生嗎?”

何意如見他走到自己身前,蒼白的臉上忽然露出一個極為慈愛的笑容。

她素來端莊淑德,無論衣飾還是做派, 都是一絲不茍, 因此這工夫, 她便坐直了身體, 一只手慢慢伸在發髻上, 似是在整理微有些散亂的頭發。

聽到鐘信問自己的話,她慢慢搖了搖頭,正在微笑的眉宇間卻忽然閃出一絲極痛苦的神情,另一只手下意識便捂住了腹部。

“老七,你可知道,其實在某種意義上,你和我,才應該算是真正的一路人。我這輩子雖然生了三個孩子,可惜一個陰鶩,一個呆直,一個又魯莽愚蠢,竟沒有一個人像我的性子。反而是你這個瘋婆子生的孽種,倒真有七八分像我的為人,既隱而不露,又鍥而不舍,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對自己確認了的對手,不管用多長的時間和什麽辦法,總要除之而後快,老七,你說我這話可說的對嗎?”

鐘信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竟點了點頭。

“太太說的不錯,某種意義上,老七確是如你所說,睚眥必報,有仇必血,只不過,老七大約和太太還是有些不同,我害的防的,都是先下手傷害我的人,卻不會像太太這樣,只要覺得有誰妨礙或阻止了你,便會不顧一切,除之而後快。”

何意如將右手從發髻上放下來,壓在左手之上。

很顯然,她此時的小腹似乎極為難受,整個人都已在椅子中顫栗起來,更有無數的細汗,在額頭上滾落。

“老七,你方才問我要如何面對眼前的困境,其實這種問題,你又何需相問,因為你和我明明便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同一類人,要死,也只能死在自己手上!沒錯,方才那顆藥丸,便是我隨身攜帶的巨毒之物,我既然吃下它,便是已經做出了我最後的選擇。老七,我此生最抱恨的,就是當年心慈手軟,見你燒傷後的慘狀,便終是饒過了你,讓你在我身邊為奴,長大,終至於養虎為患,倒害了我自己。所以現在,還是再給咱們娘倆一個機會,就是死,你也陪我一同去罷!”

她幽幽地說著這些話語,兩只手按在小腹上,整個人倒像是癱軟成了爛泥一般。

可是誰知道這話說到最後的光景,明明萎頓在椅子中的半百婦人,卻像是忽然間暴起的母豹子一般,手上握著從發髻中抽出來的一把細細的錐刀,猛地向身前鐘信的心臟處刺去。

這一下簡直便像是電光石火,廳中的眾人除了一直死死盯著何意如的秦淮外,都完全沒有留意。

秦淮只嚇得大叫一聲,身子便像離弦的箭般,朝二人沖去。

只是在他剛剛沖到鐘信身後,卻見鐘信身子向側面猛地轉過身,避開了何意如這雷霆般的一擊,繼而伸出腳一橫一勾,便把已失去重心的何意如結結實實地絆倒在地上。

何意如眼見鐘信離自己近在咫尺,雖然腹內的毒藥發作,已是疼如刀絞,卻還在故意偽飾,一邊低低絮語,吸引鐘信的註意,一邊竭了自己最後的一口氣力,想要一擊即中,讓那錐尖上巨毒的毒藥,進入鐘信的心臟,在自己上路的時候,讓他給自己陪葬。

只可惜她雖然機關算盡,卻不知鐘信這許多年來對她的防範,可以說已經到了骨子裏。從她服藥開始,再到她在發髻中拔取毒錐,準備暴起傷人,都沒能逃過鐘信的眼睛,所以她這偷襲的動作看似突然,在鐘信眼中,卻早已經盡在掌握了。

何意如趴倒在地上,手裏的錐刀一陣亂舞亂動,卻終還是慢慢落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廳中的眾人眼看著剛剛發生的一幕,一時間無不面面相覷,瞠目結舌。想不到鐘家最高的掌權人,便在自己的面前,親手服下了毒藥不說,還要在臨死前,拉老七去墊背,只不過到了最後,終還是放棋差一著,沒能敵過鐘信的算計。

這廳中靜肅半晌後,倒是莫婉貞第一個站起了身來。

“大家方才這許多雙眼睛也都看到了,大姐先是自行吞下了毒藥,覆又想刺殺七爺,想來自然是她那些汙穢的醜事與罪行,被七爺揭穿的緣故。大家既看在眼裏,日後在官差面前,可自然是要給七爺做證的,都曉得了嗎!”

三太太見表姐這工夫竟第一個站起來,一邊坐實太太的過錯,一邊已經分明在向鐘信靠攏。她姐妹向來同心,眼下見本對鐘信深為憎惡的二姐都改了口風,自己家鐘智的死因又是被老七給揭開,更哪有不轉立場的道理,忙也站起身道:

“二姐說得極是,咱們這些人在這裏,看到的便如二姐所說,自然是要為老七做證實的。而且我還有幾句話,倒也是些肺腑之言,這會子,便也說與大家。”

她從何意如的屍身前繞過,臉上滿是鄙夷的神色,待走到鐘信身邊,才站了身子,朝眾人道:

“鐘家今年流年不利,時值今日,這仁義禮智信五個鐘家的男子,倒死了二個,坐長監了一個,還有一個老三,大約也早就做了和尚。現下唯一在鐘家齊齊整整的,便只有七爺一個。並且最近這些時候,大家眼睛也算是雪亮,都看得清清楚楚,七爺的本事和為人,無論是族內族外,也都是公認的穩妥。所以我覺得,現下鐘家這副權柄,沒什麽可說的,自然要由七爺來執掌,我想我和二姐要無異議的話,大家夥兒,自然更沒什麽好說的,現下,就都來拜見下咱們鐘家的掌門吧。”

三太太這番話說出來後,廳中的眾人又是何許人也,皆是在鐘家混跡多年,跟紅頂白慣了之徒,哪裏不明白二房三房已經徹底認輸,要抱老七大腿的意思。

這些人最擅長見風使舵,便是有大太太昔時手下的人眾,也都不過是墻頭的野草,此時見二位太太帶了頭,便紛紛跨過何意體的屍體,近到鐘信面前奉承討好起來。

這工夫,倒是鐘信對面的秦淮,靜靜地坐在那裏,看著鐘家眾人圍繞在他的周圍,展現著讓人一言難盡的嘴臉。

一時間,他隱隱覺得,鐘信在那些人的圍繞中,已經默默站直了他的身形。那份自己從前已經習以為常的,總是微躬著身子的老七,似乎從這時候開始,便已經像是地上的大太太何意如一般,慢慢地要在這鐘家的大宅子裏,永遠地消逝了。

不知道為什麽,秦淮忽然間便想到了自己看過的《鬥破豪門》的結局。

而這個莫名浮現在腦海中的結局,讓他覺得眼前的泊春苑裏,似乎有了些從前沒有過的東西。

像什麽?或許,是秋夜裏一股莫名的寒氣。

但是無論如何,秦淮知道,在何意如身死,鐘九即將被老七送入牢獄的當下,這座雕欄畫棟、鐘鳴鼎食的巨大宅院,終於已經真正地落入了鐘信的手中。

當泊春苑被大火燒成灰燼之地,又迎來一次重新的翻建之日,鐘信帶著秦淮,漫步在鐘家的後花園裏。

頭一次,秦淮能像今天這樣,可以不帶任何防備與小心,而是盡情地在鐘家美侖美奐的園子裏,欣賞這大宅子中,除了權謀與汙穢之外的風景。

不知不覺中,秦淮發現,鐘信已經帶他來到了整個鐘家大宅的最高處,後院那座無名小山的山頂。

那山頂上只有小小的一方所在,兩個人站在上邊,便連轉身,都感覺有些狹窄。

時值暮色蒼茫,冬意已濃,有陰涼刺骨的寒風,一陣陣在山頂縈繞。

秦淮下意識便把目光投向了一邊的男人。

這工夫的鐘信,身穿一件長襟上鑲著雪貂毛的大氅,身形修長,背部挺直,負著雙手,目光在山下的大宅中盤桓。

這當口兒,穿著同款大氅的秦淮,腦海裏又已經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小說中最後的文字:

鐘信站在後花園的最高處,在那裏,可以看盡鐘家大宅的全部所在。前庭,後院、竹林、蓮池…這裏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見證了他從一個受盡淩辱的少年,漸漸成長為這所大宅的主宰。

視他為賤種的兄弟姐妹、勾引虐待他的男嫂艷婢……那些曾經欺侮羞辱過他的人、那些想與他一爭權柄的人,在他心狠手辣的斷掌紋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黃泉路上,無一幸免!

有風吹過,卷起鐘信身上雪貂大氅的長襟,月下輕揚,愈顯淒清。豪門鬥破,他已是最終的贏家。可是眼前偌大一所宅院,滿庭燈火,卻終無良人,可以相伴。

終無良人,可以相伴,終無良人,可以相伴….

秦淮的心中默默地背誦著書中最後的一句,不知為何,便只覺從心口裏,滲出一絲淡淡的寒氣,整個身子,竟在風中顫栗起來。

一旁的鐘信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顫抖,早悄無聲息地靠過來,原本負著的雙手,便無聲地將秦淮的手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這會子,怎麽倒忽然發起抖來,難道是這山頂上,有高處不勝寒的冷意嗎?”

鐘信的聲音依舊低沈而淡漠,只是握著秦淮的手,卻慢慢地在收緊。

一時間,滿眼盡是小說中文字的秦淮,竟不知道該同他說些什麽,只是看著他英俊的的臉,微微一笑。

鐘信慢慢瞇起眼睛,看著他眉梢跳動的胭脂色,忽然之間,雙臂一伸,竟將秦淮整個人橫抱在身前。並且不等他反應過來,便往那山頂最狹窄的地方靠去。

秦淮心中一凜,眼睛向下方掃去,原來鐘信鏡橫抱著自己站在了山頂最危險的一角,如果這時他松開雙手,自己旋即之間,便會以一個失足之身,掉落下去,變成鐘家又一個無人可查的意外。

而這樣的話,或許那本《鬥破豪門》的小說,便真的會圓滿無缺了罷。

他忽然間便閉上了眼睛,這時候,這該來的一切,就讓它幹幹脆脆地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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