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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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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天,鐘信都比往常回來得要略晚一些。

其時正值夏秋換季, 鐘府闔家上下忙於采買新米、更換下人換季衣物, 並整修園子裏被前些天暴雨沖壞的水井、護欄等,可謂是事務繁忙。

鐘信知道這工夫, 偶爾自己回了泊春苑,也會有帳房或管采買的仆役, 會通過電話尋找自己。因此這幾天裏,他都是盡量在外面把事務處理得更妥帖些, 寧願在外面多辛勞一陣, 也不想把那根電話線連接起來。

晚上睡在床上之際,看著一邊沈睡中的嫂子, 他也會在心中暗暗責斥自己。明明從小到大,自己在做任何事時,都會反覆思量,平衡利弊,一切皆會以安全有利為考慮,怎麽這次,就能莫名其妙地把那電話線扯了下來。

可是夜裏是這樣思量,到了早上起來出門之前, 眼睛看著那墻上的線頭,便又覺得還是斷了的好。

按照那洋鬼子打來的電話, 那香水大賽的預賽,將要在三日後舉行,鐘信知道這兩天嫂子要做最後的沖刺, 所以這幾日晚上忙完手頭的事務,便匆匆往泊春苑趕,只想著便能幫上他一分,也是好的。

今天他因去了外面辦幾件事情,這會子便從後角門直接回來,倒比平時又略早了些。待到了泊春苑的大門口,卻看見門邊上停著一輛不相熟的汽車,看那車牌,更是陌生得很。

鐘信有些狐疑地進了院子,卻見正房門前,有幾個丫頭婆子探頭探腦,正隔著門窗往室內偷瞧。

他拉下臉來,走到近旁,咳了兩聲。

那幾個丫頭婆子自那日在大廳上,見到他一拳便將鐘義的小廝鼻梁骨打塌,才知道這鐘家的老七原非善類,陰狠起來,也不比泊春苑從前的大爺相差多少。因此在心裏頭,都對他與秦淮更忌憚恭敬了一些。

此刻見他陰著臉過來,一個個忙堆了笑臉,更有秦淮的近身丫頭香兒便上前接過他手裏的東西,笑道:

“七爺今天回來得倒早,這些人之所以在這裏,是七奶奶方才來了位客人,我們剛剛弄了些茶點送進去,只因那客人比較罕見,我們素常在宅子裏見不到什麽生人,故而多呆了會子,瞧瞧新鮮,這便就做活去。”

鐘信聽她這話,倒皺起了眉頭,淡淡道:

“什麽客人這麽稀罕,鐘家又不是那小門小戶,你們又有什麽沒見過的。”

香兒忙笑著道:

“因為來的竟是個高頭大馬的洋人,宅裏子一大半倒都是沒見過洋鬼子的,所以納罕了些,七爺既回來了,便趕緊進去看看那客人罷,雖說長了雙藍眼珠子,面龐倒生得很是齊整呢。”

她一邊說一邊便為鐘信掀起了簾子,眼睛竟然還借勢朝裏面瞄了瞄。

鐘信待她說到洋人這二字的時候,面色瞬間一沈,待聽得她又誇那洋人生得齊整,嘴角便不自禁地扯了一下,見她打了簾子,便閃身進了房去。

屋子裏面的客位上,果然便坐著那個法國人布倫,一雙香兒方才說的藍眼珠子,正緊盯著自家嫂子含笑的臉。

鐘信禁不得便輕輕咳了一聲。

秦淮擡眼瞧見他進來,忙起身朝他笑道:

“你回來得正好,我因為布倫先生專程過來,剛剛特打了電話去尋你,誰知那電話竟然沒有一點聲音,心裏正納著悶兒,你倒回來了。”

鐘信聽他提到電話有了故障,面色紋絲不動,只走到布倫面前,二人客氣地握了握手。

那布倫也是方方進得門來,正要和秦淮說明自己的來因,沒想到對方的丈夫前後腳便也趕了回來,他雖然仍是臉上帶笑,心裏面卻莫名有些失望。

這工夫,聽到秦淮提起電話,他便笑著開了口。

“秦先生、鐘先生,我這工夫之所以這樣冒昧地登門拜訪,說實話,便是因為你們留下的那個電話號碼,這幾天無論怎麽嘗試,卻都是無人接聽的狀態。”

鐘信剛好站在桌邊,聽他這樣說,便拿起電話,在耳朵上極認真地聽了半晌,搖了搖頭,道:

“難怪這幾天倒一直沒聽見它響,原來竟是壞了,我倒沒有留意。”

秦淮看著他面無表情的臉,微微皺了皺眉,朝布倫道:

“卻不知布倫先生這樣急著找尋我們,還特意親自勞神上門,卻又為了何事,難道是那賽事,有了什麽變化不成?”

布倫朝他點了點頭,笑道:

“秦先生果然聰明,因為組委會這邊遇到些特殊情況,預賽的時間,臨時提前了一日。所有參賽的選手,我們都已經進行了通知,只有秦先生這裏,因電話無人接聽,一直聯系不上。我心中擔心你們會錯過這次寶貴的比賽,便在報名表上查了預留的地址,尋了過來。好在你們人在本地,這樣便不會耽誤了。”

秦淮聽到這消息,當真是又驚又喜,忙對布倫表示謝意。

畢竟他精心調制了四時錦出來,無論參賽後的結果會如何,都是對自己的一種檢驗和證明。若果真陰差陽錯,錯失了比賽機會,想來一定是極後悔的。

一邊的鐘信倒也簡單和布倫客氣了兩句,便沒了聲音。

這裏布倫見自己雖費了些辛苦,卻看出秦淮是真的打心裏透出的喜悅與興奮。他為人單純浪漫,見到秦淮的狀態,自己便也跟著開心,一時興起,開口便說上了英文,談的都是些比賽時的註意事項。

秦淮自是關心這些,他英文雖然不錯,可是布倫這裏說的一些詞匯已經有些生僻和少見,他便打起精神,緊盯著對方的口型,認真聽他說的每一句話,以至於這會子,兩個人倒像是把鐘信扔到了一邊。

鐘信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對面傾談洋文的兩個人,目光卻落在墻上那根虛連的電話線上。

這光景,他頭一次如此懊惱素來行事周密的自己,竟然會做出扯斷電線這樣的蠢事。

因為這樣做的結果,不僅沒有中止那洋鬼子與嫂子的聯系,反倒變相將“賊”請上了門。

泊春苑裏來了洋鬼子做客,而大太太何意如的客廳裏,也端坐著一位客人,便是鐘氏的族長鐘九。

自打鐘禮和鐘飛鴻向兩家提起了想要成親一事,何意如與鐘九便一直想要碰一次面,畢竟在他們二人的心裏,實是有好多郁結在心裏的話,只有對方,才可以傾訴。

兩個人只讓蕊兒守了外面的門口,裏面一個服侍的人不留,自覺無礙後,便湊在一處,竊竊私語起來。

卻不料還沒說得上幾句體己話,外面的蕊兒卻明顯提高了嗓門叫道:

“六爺六爺您慢著些,裏面九叔正和太太談了事情,且等我通稟一聲再進罷!”

何意如和鐘九對視一眼,兩人眼睛裏都露出狐疑的目光,忙各自離得遠了些,都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門外的鐘智一邊和蕊兒心照不宣地互相遞了個眼色,一邊故意大聲道:

“太太,我是老六,這會子有點子急事要跟您當面提請,不知九叔和您這工夫倒還方便罷?”

何意如朝鐘九微微點了點頭,便沈聲道:

“什麽要緊的事倒這樣急,進來吧!”

鐘智深吸了一口氣,朝蕊兒點了點頭,便進了房來。

蕊兒看著他的背影,臉上亦是一副緊張的神情,立即在他身後將門關上,四處張望,這工夫,倒像是在替六少爺把風一樣。

鐘智進了房裏,先便朝鐘九和何意如施了禮數,臉上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何意如心中便覺蹊蹺,因開口道;

“有什麽要緊事,九叔也不是外人,你便說了罷。”

鐘智微微一笑,倒先用手抓了抓自己油光光的背頭,繼而才開了口。

“太太這話說得不錯,九叔原也不是外人,要細論起來,太太恐怕倒算得上是九叔心尖上的的內人呢,嘿嘿!”

他這話乍一出話,何意如和鐘九的臉上同時變了顔色,何意如一張臉瞬間變得雪白,猛地站起身,手指著鐘智,嘴裏厲色道:

“你這說的是什麽混帳話,好好的,怎麽像是失了心瘋一般,倒拿長輩取笑起來,想來終是我這些日子縱了你們,不管不顧,竟要騎到長輩頭上做威做福了不成!”

鐘智聽她這樣疾言厲色,卻並未有一絲怯意,相反臉上的笑意卻變得更濃,目光在鐘九臉上打了個轉,道:

“太太且先別急著動氣,這房裏現下除了咱們三人,並無別個,我才如此一說罷了。你們都知道我的,雖沒大哥二哥那樣的本事,單論一條舌頭,卻未必便輸了別人。若方才所說真是失心瘋的混帳話,老六又怎麽敢輕易說出口來。九叔,你老人家最是講公道信義廉恥之人,便覺得我方才那話,跟有些人做出的事情相比,倒也不算混帳罷?”

他這番話說完,何意如和鐘九對視一眼,心裏頭都已明白,眼前這個一向予人以花花公子印象的六少爺,此刻卻完全與他素日不同,想來竟已經知曉了他二人的隱晦之事,並且明顯是要拿來說事了。

鐘九此刻的臉色從起始的驚詫,慢慢又變回素常的沈穩。

“老六,這會子你忽然說出這些話來,無非是循著些陳年舊事,想做些文章罷了。只一樣,你便是覺得自己知曉了些什麽,總不過是道聽途說,胡亂猜測,難道還有什麽蓋棺的鐵證不成?我再說句不好聽的,誰家的糧倉裏,沒有些陳芝麻爛谷子,若論起來,都夠燴出一鍋雜合粥來,倒誰也別笑話誰。想那二少奶奶的孩子才掉了多久,老二便逼她穿上了守貞鎖,為的是什麽?防得又是誰,大家心知肚明,有些人倒別裝得沒事人一樣!”

鐘智早就知道整個鐘氏家族裏,這鐘九最是老謀深算,口舌便給,是極不好對付的一個。只是他現下既已經敢殺到這裏來叫板,自是在這些日子已經深思熟慮,但凡能想到的東西,倒都琢磨了個遍。

便像自己與於汀蘭之間的隱情,之前在鐘家便已是風言風雨,所以他早料到對方會用這個來回擊自己,這工夫聽在耳中,便並不懼怕,反而笑道:

“倒是九叔說得透徹,這大宅門裏,原是愛發生些偷雞摸狗的勾當,確是誰也別笑話了誰。只是有一樣,像我鐘智這般,雖則風流好色,行止不堪,卻只是攀花折柳,事過無痕。哪像有些人偷雞便偷雞,偏還要那雞生出蛋來,才真是叫貽害無窮呢。”

他這話一出口,便是鐘九的臉色,也瞬間變了又變。鐘智看在眼裏,不容他再開口,便緊跟著又道:

“不過這貽害無窮大約我倒是說的重了,現下三哥和飛鴻那丫頭聽說便要成親,竟然也不見九叔和太太出面阻止,想來在你們心中,這鍋雜合粥便煮得再爛,便也只爛在鍋裏,橫豎是苦樂自知,一鍋亂燉罷了。可是為何我這做兄弟的,卻看不慣這世上竟會有這樣的父母,明知晚輩有可能壞了倫常,卻不去阻止,當真是沒的讓人惡心,所以倒還是讓我這做兄弟的,去跟那不知情的人說出這底細,免得他們自陷泥潭而不自知罷!”

鐘智這番話簡直便已是赤裸裸的威脅,聽在鐘九何意如耳中,當真算得上是一道驚雷也似。

他二人千方百計隱瞞此事,甚至不惜讓兩個孩子服下斷子的藥丸,也不去阻攔這場親事,無非是因為鐘禮和鐘飛鴻都是從死到生走過一遭的人,無論如何也不能再用這樣重口味的事實去刺激他們,這二人若知道這樣殘酷的真相,大約便真的離死也相差不遠了。

因此這工夫,鐘九便慢慢從座位上站起來,目光陰沈地望著鐘智,道:

“六少爺也不用這樣指桑罵槐地威脅我二人,此時既無外人,咱們也不用在掖著藏著,只說你究竟想要些什麽,也就是了。”

鐘智嘿嘿笑了兩聲,朝鐘九豎了豎大拇指,道:

“到底還是九叔,說出話來便明白痛快,好罷,我也不跟二位老人家再兜圈子,現下我想要的,便是讓太太對外宣布,正式收回那個賤種老七的權柄,轉由我來執掌,並且將太太手裏大哥生前的股份,私下贈於我保管,當然,我要這些,也不過是代死去的大哥,給太太盡些孝心。畢竟老七那東西,出身如此低賤,又怎麽配掌著內宅那麽大的權力。只要九叔現下勸服了太太,答應我的要求,一切自是好說。不然的話,那些正愁沒有話題的小報記者,大約便會立即推出‘族長與當家太太的數十載私情’、‘叔叔與侄女的不堪未來’等等火爆話題吧!”

鐘智的話音剛落,一邊的何意如已經按住自己的心口處,臉色蒼白,痛苦地皺起了眉頭。

鐘九默默地盯著鐘智看了幾秒鐘,終是點了點頭。

“好,既然你也知道我與大太太的關系非淺,那我現下便代她應允了你,明天早上,便召集鐘家人來,當眾宣布了這事,如何?只不過你莫忘了,鐘家那方子現下還在老七二人手裏,若把他一下子逼急了,真毀了那方子,或是卷了它走人,損失可就大了!”

鐘智怔了怔,眉頭皺了起來,心中暗道究竟還是鐘九這老東西想得周全,自己只想著在他與大太太手裏奪權,倒把這件事忽略了。

鐘九看了他一眼,又道:

“依我之見,莫不如先穩住老七二人,將他的權力分與你一半,待拿下了方子,再作計較。”

鐘智沈吟半晌,終於點了點頭。

待他終於心滿意足地從何意如的院子裏去得遠了,鐘九瞇起眼睛,仔細往門外看了半晌,待看到連蕊兒也不在左右,方關了門,慢慢走到何意如的身邊,輕輕攬住她,聲音極低地在她耳邊道:

“你放心,這工夫秋意已漸漸濃了,那秋後的螞蚱跳得雖高,卻也沒有幾天好蹦跶的。”

待布倫似有些不舍般從鐘家離去後,秦淮卻因為預賽又提前了一天,而不由自主地有些緊張起來。

他擔心那香水上尚有幾個不太有把握的地方,便想在今天晚上最後再測試一次。

只不過上回調試的時候,足足把老七折騰了個人仰馬翻,所以他略想了想,便決定今天晚上自己親自來做這個試驗。

鐘信見他從調香室回來,手裏又持了那個裝‘四時錦’的瓶子,心下便是一楞,立時便想到那夜二人試驗香水的光景,卻不知今夜,嫂子是不是又要讓自己作那調香的試驗者。

他心裏正想著這件事,卻見秦淮已走到自己身前,伸手將那瓶香水遞了過來。

“叔叔,今天晚上還是要最後試驗一回這香水的變化,這次便換作我來試香,叔叔你來負責觀察罷。”

鐘信眼睛微微亮了下,便接過那香水,目光便輕輕落在秦淮的脖頸上。因為他記得很是清楚,上一次在試香的時候,最開始的地方,便是自己的耳朵後面的脖頸處,然後,便是上身,手腕、足心…

他忽然就覺得自己身上有些熱了起來。

“叔叔先在床上歇一歇罷,待我去沖了涼回來,便從那時的體溫開始試驗。”

秦淮說著便去了裏面的房間,鐘信看著他的背影,嘴角不知為何就浮上了一絲極淡的笑意,順手將香水扔在床上,便脫了外面的衣裳,鉆進了錦被之中。

略略等了半晌,鐘信闔上眼,手指在那香水瓶子上輕輕叩擊著,卻忽然聽到耳邊傳來秦淮的聲音。

“叔叔,我已經洗好了,這會子身上正涼爽得緊,你便先在我身前噴上些吧。”

鐘信猛地睜開眼睛,果然秦淮已經洗了澡出來,此時只穿著一套雪白的小衣,大約是極好的絲綢縫制,又軟又薄,在燈下竟如半透明一般。那小衣因是睡衣的款式,褲子剛剛過膝,倒露出了兩截修長的小腿。

此時他因說了讓鐘信往他向前噴灑香水,故而那雪白的小衣便敞開著,露出一片耀眼的春光。

鐘信只覺面前的他哪裏還用噴什麽香水,便是身上自來的那股浴後的清香,便已經讓人不自禁地想多吸上幾口。自己眼下這光景,竟不像是躺在錦被裏,倒像是睡在了一鋪火坑之上,渾身燥熱得難受。

他此時便再能控制自己,一雙眼睛卻已經離不開那片春光的所在,手掌心裏,便不斷地淌了汗珠子出來。

“叔叔還等些什麽,再不噴過來,我怕我身上的溫度,倒先要變化了呢。”

鐘信聽他這話,便暗暗咬緊了牙關,從床上一點點挪下床來,慢慢走到秦淮身前,將手裏那香水,對著秦淮的身前噴灑了幾下。

那‘四時錦’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漫開來,混雜著秦淮身上的清香,一時間竟是說不出的奇妙。

秦淮用手指輕輕在胸前拂過,感覺那香水已經滲進了自己的肌膚,他看了眼面前雖面無表情,卻又莫名有些古怪的鐘信,輕聲道:

“叔叔現下便來聞一聞,這香味與之前,是不是已經變了。”

鐘信看著他手指拂著的位置,想到自己現下便要俯身過去聞那香味,登時只覺得腦袋裏噏的一聲,竟閉上了眼睛,完全失去了意識般,直直地朝秦淮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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