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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誠王府(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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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萃堂裏當值的丫鬟都是分為兩班輪流值守,也不知誠王是出於什麽心態,真就讓沈苓一人當著兩人的班,晝夜都留在主屋裏,除了偶爾洗個澡換身衣服及拿拿東西之外,接下來的好幾天沈苓都沒回過自己住的下房。她簡直就是在主屋裏定居了。

要說誠王就是有意想要她陪著吧,可好幾天下來,也沒見他跟她說上多點話。沈苓知道他不是個熱情的人,不會輕易跟誰交心,也沒指望這麽快就跟他混熟,可就是不明白,既然沒想跟她聊天,又何必非要日夜把她拘在跟前呢?

有次與丫鬟們吃飯時,沈苓謹慎地吐槽了一句“王爺沈默說話少”,頓時迎來碧瑩她們一通圍攻打趣:“王爺跟你說話還少啊?你沒見他跟我們幾乎一個字都不說的?”

沈苓這才想起,好像是從沒見過誠王跟其他丫鬟閑聊,還別說閑聊,連吩咐都是簡而又簡,他跟其他丫鬟說過的所有話加在一塊兒,都不見得有這幾天對她說的一半多。這麽一看,她好像還真是挺“受寵”的,至少在其他丫鬟眼裏,這一點不容置疑。

可即便如此,她現在擔著的也不是什麽美差啊。

誠王夜間倒是並沒差遣她幹過什麽,所謂的上夜好像只是走個過場。但整個東梢間本就不大,那張設在南窗下的坐炕比較窄小,就跟火車臥鋪差不多,天天都衣不解帶地睡在那裏,肯定沒有睡在床上舒服。

更難受的是,丫鬟上值不能吃喝太足,怕頻繁出恭或是出虛恭影響工作。沈苓就整天整天地餓著半個肚子。這些還都是小事,比起在現代熬夜加班來都不算有多苦。可是,一邊愛著餓一邊受著誘惑,就太難受了。

誠王屋裏總會放著點心果品,油炸奶酥子、豆沙芝麻象眼糕、糯米紅豆餡艾窩窩什麽的,樣樣做的精致漂亮又香味撲鼻。這些幾乎都是擺設,他自己很少吃,也決計想不起來讓一讓跟前的其他人吃。

沈苓本就喜歡甜食,常會饑腸轆轆地望著那些點心咽口水,這樣時候就顯出王爺沒有人家寶哥哥會疼人了,要是換了賈寶玉做主子,早都直接把點心餵到她嘴上來了。

那些點心沒什麽防腐措施,擺上一天後就被撤下去,給下人們分食了,次日再擺上新鮮的。但人家要分也是拿到下房去分,沈苓整天都不下值,等到分點心的時候誠王都回主屋了,她必須守在跟前,也就總沒機會分到點心,為此一天比一天怨念。

反正主人也不吃,為啥我就不能吃一點呢?

這天她終於又餓又饞忍不住,趁著屋裏沒人的當口,拿了個葵花樣的豆面兒棗糕吃了。鮮甜軟糯的豌豆面裹著細沙棗泥,咬上去香軟彈牙,入口即化,別提多好吃了,對愛甜品的人而言簡直就是極品。沈苓很快又吃了第二個。

那盤豆面棗糕原本在盤子裏壘成整齊的小塔形狀,沈苓吃完兩個,就將剩下的小心地壘起來,變成一個空心的小塔,怎麽看都和原來一個樣。縱然如此……

誠王回屋後只從高幾旁一過,便頓住腳步,看了眼那盤棗糕,又擡眼去看沈苓,雙眸亮閃閃的,滿是明察秋毫的犀利。

沈苓大窘,他平常是連看都不看點心一眼的,今天怎至於這麽輕易就發現破綻了?我明明擺得很完美啊!

“王……王爺,是我擦抹桌案時不小心碰掉了一個……呃,兩個,怕您看出來,就又擺成了原樣。求王爺恕罪。”

誠王鄙夷地撇了一下嘴:“得了,吃就吃了,還編哪門子瞎話?”

說完還伸出食指,在那座豆面棗糕壘成的小塔上輕推了一下。空心小塔頓時坍塌下來,散成淩亂一堆,他就“嗤”地一笑。

沈苓頗感無地自容。

記得原文裏說過,有個多年伺候他的宦官只因偷了個他房裏的香爐出去賣,竟然就被他叫人活活打死了。雖然說堂堂王爺為兩口點心雷霆大怒未免跌份,可他為個鎏金香爐處死相處多年的宦官,也不是因為那香爐值錢啊,而是因為,他極為忌諱別人拿他當傻子哄、背著他搗鬼,為此沈苓剛剛還真有點緊張來著,暗悔自己一時腦抽貪了嘴還說瞎話,惹他生氣就壞了。

沒想到他非但沒什麽不快,好像還覺得她這蠢行徑挺好笑的。

其實這陣子沈苓越來越覺得了,誠王對其餘下人一點不像原文裏描寫的那麽嚴厲,碧瑩她們也並不怕他,也不知將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讓他變成了三年後那樣。

誠王問:“吃夠了沒?沒吃夠再吃點?”

“吃……吃夠了。”沒夠也不好意思吃了,沈苓滿臉發燙,局促得不成。

誠王就愛看她發窘的樣兒,看了就覺得心情大好。他坐到桌案後的官帽椅中,問她:“今早華嬤嬤叫你過去問話來著?”

“是,”沈苓有些奇怪是誰報給他知道的,當時跟前好像也沒幾個人,“也沒說幾句話,就問了問我上值可習慣,吃住好不好,然後就打發我回來了。”

誠王問:“依你看來,她叫你去是何用意?”

沈苓直言道:“依我看,就因為鎖兒被您放了假,她心裏嘀咕,怕閨女就此丟了差事,又不好直接來問您,倒像興師問罪似的,她輕易還是不願惹您不快。於是就想從我這裏探探口風,或許她也猜疑我有沒有在這事裏蓄意挑唆,借機試探我幾句。反正您放心,我那會兒一概裝傻,肯定沒露出什麽意思給她。”

誠王微微勾起唇角:“好,以後再有這種事,別等我問,自己就來報給我聽。”

待沈苓應了,他便拿起桌上新送來的邸報看著,又不再搭理沈苓了。

次日一早,膳房的小中人拿紅漆食盒提了新鮮的點心送來時,笑呵呵地對屋裏的丫鬟們說:“王爺今兒留了話兒,往後端來的點心,屋裏的姑娘們哪個想吃就盡管拿了吃,王爺絕不怪罪。”

上值的丫鬟沒有不挨餓的,這個年紀也鮮有不嘴饞的,聞聽這話,幾個小丫頭都是一陣歡呼。

沈苓不由得怔了怔——人家王爺其實也挺會體貼人的。

這些天下來,她還發現了誠王的一個個性,往好裏說是節儉,往壞裏說就是摳門兒。

白天呆在主屋裏的時候,他大多是在桌案前練字,沈苓時常會在跟前替他磨墨換紙,就發現,他總是先練大字,等寫完幾張之後,又會把那些寫滿大字的紙放回來,手中換上一支小筆,再在大字的空隙中練小楷,這兒一個那兒一個地往裏塞字,直至把整張紙都寫滿,連一個小楷字都沒處放了,才會丟給沈苓做廢棄處理。每次都是如此。

這是最明顯的地方,其它用品他也都用得很小心很省儉,據說上回打碎的那個筆洗都已在他桌上擺了十餘年了,一個青瓷筆洗罷了,又不是什麽古董,而且也並非像鎖兒說的那樣,是他格外喜歡那個舊物,他就是習慣性節儉而已。

從點心這事上就可見,他對別人並不小氣,平日賞賜什麽的也很如常,唯獨在這些細處他格外會過,就像是種強迫癥。

為此沈苓去向其他丫鬟隱晦地打聽過,問是不是王爺從前在宮裏被人苛待,器具總不夠用才會養成這種習慣,據丫鬟們回答其實也沒有,宮裏的東西都有份利,沒人克扣過他,再說一個皇子即使真受了苛待,也不至於連練字用的紙都不夠用。

沈苓愈發覺得匪夷所思。

“我省儉,是因為覺得為人行事理當如此,沒聽過‘儉以養德’嗎?”某日又要開始練字的時候,誠王忽然這麽沒頭沒腦地對她說,還又端出那種略帶鄙夷的眼神,拿筆桿指指她,“以後有話直接來問我,別在背後嚼舌頭。”

沈苓十分錯愕,王爺這是在她跟前安插了間諜嗎?還好她並沒說過他什麽壞話。

自此以後她再跟丫鬟們說什麽,都愈發小心謹慎。

她很想不通,身邊這幾個丫鬟看著都很隨和寬厚,而且都明顯與她立場一致,時常公開流露對華嬤嬤母女的不滿,說起王爺的八卦來也不怎麽顧忌,不像是會背後給她捅刀子、遞小話兒的——大家好話壞話都在一塊兒說了,還有什麽必要誰給誰告狀的?

再說了,議論王爺為何那麽省儉又不算是壞話,有什麽必要打小報告?莫名其妙。

這天誠王不在屋裏的時候,一個專在外書房服侍的小中人小跑著進來對屋裏的丫鬟們道:“姐姐們都隨我去前院看熱鬧啊,小徐侍衛要跟統領大人比武呢!”

沈苓覺得奇怪:“我們還在當值呢,哪兒能去看什麽熱鬧?”

“不怕不怕,就是王爺特意要叫大夥兒都去給小徐侍衛加油助威的,快走吧,那邊兒正等著呢。”

既是王爺吩咐,四個當值丫鬟就都撂下手裏活計,跟著小中人朝外趕去。

路上碧瑩為沈苓普及:“他說的統領大人就是王府侍衛統領聶準聶師傅,聽說聶師傅功夫很好,為人也狂妄,對手下一眾侍衛時常非打即罵。小徐侍衛好像功夫也不錯,又受王爺重用,聶師傅就有點看不過眼,偶爾會找找小徐侍衛的茬兒,只是顧著王爺的面子又不敢太過。今日想必也是聶師傅挑了頭,王爺就索性準他倆比武,也不知小徐侍衛能不能贏。”

沈苓很清楚,男主徐顯煬的功夫當然很不錯,應該說,已經不錯到了逆天的地步,而且她還依稀記得,這次的比武好像在原文裏被提到過,出現在誠王的回憶裏,比武的結果,她沒看就已經知道了。

“小徐侍衛當然能贏,”她笑道,“你還看不出麽?王爺定是看不慣那位聶師傅狂妄無禮,才要借此機會讓小徐侍衛教訓他,叫他威嚴掃地,臉面全無。小徐侍衛是王爺的人,代表王爺的臉面,若非有把握他能贏,王爺又怎會叫大夥兒都去看熱鬧呢?”

碧瑩恍然地舒展開眉眼:“原來是這樣,果然還是你對王爺的心思揣測更明白!”

沈苓聽著她這話裏似乎隱著什麽深意,怎麽就“果然”了呢?

她正想問一句,忽聽前方傳來一陣嘈雜聲音,像是有人在叫好,碧瑩興奮地拉起她的手小跑上前:“快走,好像已經動起手來了呢!”

穿出一道月洞門就到了寬闊的二道院,這裏已經出了內宅範圍,平日是不許她們內宅丫鬟隨便來的。

面前圍了一大圈人,有穿曳撒的男侍衛,也有穿貼裏的宦官,放眼一看倒沒見有其他女人在,好像她們四個丫鬟就是被招來看熱鬧的僅有女性。

背對這邊放了張交椅,誠王正姿態悠閑地坐在上頭,聽見她們過來的動靜,還回首望了一眼。

跟前的中官閃出地方,四個丫鬟都去到誠王左右站定。見到她們來了,侍衛們都很規矩地躲閃開眼神,沒人敢來公然打量她們。

果然圈子裏的兩個人已經動上了手,徐顯煬身穿一襲藏藍色曳撒,頭上紮著網巾,手上使著一根白蠟桿子,那個聶師傅年約四十,好像身高還不及徐顯煬,手上舞動著一柄寒光閃爍的雁翎刀。

沈苓見狀吃了一驚,脫口道:“竟然是動兵刃啊!”

旁邊一個小中官小聲為她解說:“拳腳方才已經比過了,姐姐沒見聶師傅那額角青著嗎?還不足十招,他便被小徐侍衛打翻在地,大叫大嚷地著說是自己一時失手,吵著非要再比兵刃。”

沈苓問:“可是,現在這樣不是小徐侍衛吃虧嗎?”

當場看人動武顯得一招一式都很穩,並不像影視劇裏打得那樣飄逸,但也遠比看影視劇裏的武打更令人揪心。沈苓看著徐顯煬躲過一道道刀光,手裏只舞著一根木頭桿子,好像隨時都會被對方斬成兩截,就不由自主地緊張。連她說這話時,誠王轉頭望了她一眼都沒發覺。

小中官倒很樂觀:“看著吧,誰吃虧還不一定呢。兵刃占著便宜也不見人就占得著便宜。”

事實也很快印證了這句話,但見徐顯煬將手中白蠟桿舞得好似靈蛇吐信,抓到一個空當,“啪”地一聲抽在了聶準的側腦上。

聶準一個趔趄,惱羞成怒地大叫了一聲,仍想揮刀再上,胸口又挨了白蠟桿迎面一戳,頓時站立不住,退了兩步後摔了個四仰八叉。

這下顏面掃地,聶準也顧不得王爺在場了,怒罵著“小畜生,爺爺跟你拼了!”就跳起身又想撲向徐顯煬。

圍觀的侍衛們明白領導今天是栽跟頭栽到家了,再由著他發瘋只會結果更糟,便一擁而上抱胳膊拽腿地架住他勸:“行了行了,都說了點到為止。”“就是啊,王爺可還看著呢。”

這後一句起了作用,聶準很快就忍氣吞聲,頂著臉上兩處新傷,端正站好向誠王告了罪。

“不錯不錯,兩位打得煞是好看,令我等飽了眼福。”誠王鼓著掌從交椅上站起,兩句話便將輸贏的重要性都抹了去,“這便都散了吧。”

他叫散了,就沒人敢多流連,侍衛與宦官們很快四散而去,徐顯煬將白蠟桿交給侍衛,一邊拿衣袖擦著汗一邊走上前來。

誠王朝沈苓一瞟:“還不給人家遞塊帕子?”

“哦。”沈苓趕忙從懷裏取出絲帕,上前兩步去遞給徐顯煬。

小徐大人也不客氣,接過來就往額頭上一抹,汗水混了塵土,一方雪白的絲帕頓時變了色。沈苓看得皺眉:算了,就當是要了男主簽名了。

“徐顯煬,你打得不錯,我說了,你贏了必會賞你,”誠王眼睛看著沈苓,“這丫頭就是你的獎賞,記得今日走時把她領走!”說完就轉身走了。

沈苓驚得險些掉了下巴,這……算怎麽回事?

徐顯煬似乎也有點方,眨巴著眼睛,說出沈苓從他口中聽見的第一句話:“我要丫頭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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