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枝翻身從床榻上坐起來，他雙手環膝，依然有些怔楞。

前世的事情對他來說已經太過久遠，但兩世都與玄明有牽扯不清的感情，這還是讓離枝感到痛苦不已。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玄明才試探著往延年殿而來，他手裏提著食盒，打開後是一桌精致的餐食，他端著一碗湯走到床邊，離枝擡眼看了看他。

“吃點東西吧。”玄明說：“我去了趟宣城，到春滿園問了問，他們說這些都是你喜歡吃的。”

離枝不為所動。

玄明又說：“即便你氣我恨我，也不應該拿自己的身體不當回事，你現在……你現在身體還沒完全恢覆，不能大意。”

離枝冷笑了一聲。

玄明自知自己這話說得愚蠢，又戳到了離枝的傷心處，八成離枝也不會再吃他遞過來的飯菜，便將碗放在一旁，想同離枝推心置腹地說說話。

離枝見他坐過來，嫌惡地朝旁邊躲了躲，玄明面上的表情僵硬了。但他還是說：“離枝，先前帶你看景炎殿下的結界，並不是為了嚇你，而是我也神志不清失去記憶，忘記了自己為什麽要做這件事，只知道一定要做這事。現在我想起來了。”

他說到這裏，眼睛終於冒出些光彩來，說：“這九個人與你的生辰八字都完全一樣，我找來這九個人，將她們的肉身封存，就是為了等到你，這樣……這樣我就可以召回你的魂魄，讓你重生了。”

玄明說到這裏非常振奮，但是離枝卻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一眼中毫無感情，玄明方才的興奮瞬間就如同被霜打過一般，萎靡下來。

離枝問他：“你要讓我重生，問過我的想法了嗎？”

玄明張口結舌，他從未想過這個可能，那就是離枝會不願意。不要說他們現在關系十分尷尬，即便是當初濃情蜜意之時，恐怕離枝也不會滿口答應。

那等同於獻祭現在的自己，去換一個陌生的靈魂，即便那是所謂的上一世的自己。

離枝毫不留情地打破了玄明的想象，他說：“上一世是上一世，這一世是這一世，我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你想要上一世的那個人，可你不是看到了嗎，他死在你面前了。現在我也不想再看到你，你不要再做無用功了。”

玄明還想再掙紮一次，這幾乎是他最後的希望，他急切地說：“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們……你們不一樣。但是離枝，這樣你就有了能夠修煉成仙的機會，你會長命百歲，長長久久……”

離枝打斷他的話，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問：“長長久久地怎麽樣？長長久久地被你傷害折磨嗎？”

“一百年都已經夠多了，長長久久，倒不如我再死一次。”離枝此言一出，玄明心頭的一點渴望就完全破滅了，他一直以來不肯面對的顯示赤裸裸在他面前鋪開，那就是離枝也好，浮夕也好，他們都不會原諒他，他們都寧願死，也不願同他長相廝守。

離枝也覺得他這模樣怪可憐的，好好一個上神，昏了眼，迷了心神，仿佛也不是他的錯。那錯在哪裏呢？或許是因為他們沒有一點心意相通的感情基礎，也沒有應有的信任吧。

總是這樣，兩世，離枝都被迫留在他身邊，這不是什麽天賜良緣，只能說是離枝命中該有的劫難。他連自己一生會遇見誰都不能做主，甚至不能做主離開這個人。

離枝疲憊不堪，他問玄明：“你什麽時候會放我離開？”

玄明已經非常失落，他問離枝：“你對我當真就一絲留戀也沒有嗎？”

若說留戀，在離枝不知道孩子是怎麽沒有的時候，他當然很留戀玄明，他仰慕他，崇敬他，那是他的夫君，他的神，可現在不了。玄明對他來說，太過絕情了，離枝甚至很慶幸自己是在知道他是什麽人以後，才想起上一世的事情。否則自己受到的打擊或許會更大。

玄明搖了搖頭，堅定地說：“什麽我都可以答應你，抽了我這一身仙骨去人間做百年苦役也好，去誅仙臺上受百年刑罰也好，只有你離開我這一樣，我不會答應你的。”

他最終向離枝使出殺手鐧，問：“你若離開我了，就永遠沒辦法知道他長得多大了，長得好不好，你就不想知道嗎？”

如果不是離枝如此強硬，玄明並不想拿那個孩子作為綁架威脅離枝的工具，他想象中，他們一家三口應該在一個感人至深，和和美美的氣氛下重逢，而不是作為強行留住離枝的砝碼。

離枝果然僵硬了一瞬，但很快他搖了搖頭，說：“有一個凡人至親並不是什麽好事，還是永遠也不要讓他知道了吧。”

玄明徹底沒了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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