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另外一個稱號，無罪之人！

“我只是打傷了他，為了引出你。”殷十九並指如劍，指向小船：“你不上岸？”

如月影擡手掀開白紗：“已無必要，再讓大地染罪。”他看向殷十九，神情靜謐而安詳：“吾並非是為了小草。吾來，是為了迎接吾之天命！”

一招過後，血染船舷！

一縷白發隨風飄來，被殷十九五指握在掌心。

無罪之人，一生不染任何罪孽，唯有自然死亡才能全了這一世修行。但在這一刻，如月影的血灑上小舟，木船之上突然騰起血紅火焰，一尾金龍騰空而起，電閃雷鳴，烏雲籠罩住整個海波浪！

當天草二十六被大海之咆哮聲驚醒之時，殷十九已經離開了這個地方。海風裏還留著火焰灼燒之氣息，而木船已隨著那純白的身影被大海徹底吞沒。金龍騰空，或許是尋找下一個合適的宿體！但命運，卻要再等一個百年！

“這是……”天草二十六感覺胸口一陣難受。他不知道那個人為什麽會突然襲擊自己，也不知道海波浪究竟發生了什麽，只是一陣無端的慌亂突然襲擊了靈魂。天草二十六感覺胸口悶疼！

轟。雷鳴震顫，傾盆大雨終於下了下來。

殷十九被雨水淋濕了頭發，灰霧壓制住掌心的傷痕，將業火印刻成一道貫穿掌紋的血紅傷痕。

第八日。

殷十九回到西武林，第二次踏入嘯龍居。

極道先生見到他的第一句就是：“好濃的死氣！”折扇掩鼻，尚風悅很嫌棄地向外扇風，“你身上帶了什麽？竟讓吾之嘯龍居多出數十萬人之血氣！”

殷十九攤平手掌，現出指間白發：“這是我答應你的第二個條件。”

極道先生的目光卻放在他掌心的那道傷痕上。不滅的烙痕貫穿整個掌紋，將所有未來一起切斷，鮮紅得觸目驚心。

“你動過真氣。”尚風悅擡起頭：“你殺過人。”

“伏嬰師已死，異度魔界做主之人換成銀锽朱武。以此人心性，異度魔界未必會成為中原之禍，這一樁，可抵十萬人。”殷十九道：“無罪之人死，此劫中斷，百年內神州根基安然無恙，這一樁也可以抵過十萬人性命。”

殷十九手一翻，白發落地：“救二十萬人性命，這一條我達到了。”他表情不動，聲音沈穩。

這是狡辯！極道先生折扇搖啊搖，在看到殷十九掌心那條傷疤後，將口中的話咽了回去：“算你過關。”

殷十九：“感恩戴德。”

“第一個條件呢？”極道先生冷哼。

“三天後，你會看見滿意的答案。”

殷十九：“現在可以說第三個條件了嗎？”

“道歉。”極道先生道。

殷十九眉梢一動：“嗯？”

極道先生凝視他雙眼：“第三個條件，道歉！”

殷十九頓了頓：“對不起。”

第一個條件，向天下人承認你所犯過的罪狀。

第二個條件，救二十萬人。

第三個條件……老實點，道歉！

殷十九離開之後，極道先生返回到梅花樹下，提起筆，卻怎麽也沒辦法靜下心繼續那幅畫。畫上是嶙峋亂石，一株孤梅曲折向上，梅根虬起如一尾蛟龍。

“你在助他。”梅樹背後，一人出聲。那人頭戴金冠，白發垂肩，身形偉岸，三叢梅花都遮不住白衣金邊之身形。

極道先生捏斷了手中的筆：“醉飲黃龍。你在說笑？” 吾在助他？！只看第一個條件，就能將那人生生逼死，整個中原正道將不會再有殷十九容身之地。

畫不出來，他不畫了！筆桿折斷，極道先生憤而將筆擲下，擡手拾起折扇。

“你心軟了。”

梅花後，醉飲黃龍沈聲又道：“當年那件事，不全是他的錯。”上天界死了多少人，慈光之塔死了多少人，殺戮碎島死了多少人……為了這樁目的，當年苦境西武林因為邪天禦武，又死了多少人！

“所以吾讓他救人。”極道先生道：“二十萬太少，遠遠不夠。”

但是好友，你這樣做是在幫他恕罪啊。

醉飲黃龍眨眼，算了，和嘴硬的人爭吵沒有前途：“色無極會怎樣？”他沈聲又問。

極道先生：“醉飲黃龍，你今日好似有些不同？”少了一點什麽氣勢之類的，連一句笑聲都沒有。

醉飲黃龍：“……”他想靜靜，不想說話！

極道先生冷笑：“吾的徒弟，自然不容別人亂插手，日後嘯龍居門口會豎上牌子，殷十九與狗不得入內！”

太好了。醉飲黃龍欣慰，能看到有人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作為受害者他很開心。

“待吾找回兄弟，五龍齊鳴，四魌界之路並未斷絕。”醉飲黃龍終於問出最後一句：“你要回去嗎？”

只有扇骨被撥動之聲，聲聲響起。

極道先生以折扇掩臉，垂下眼眸。他鄉是故鄉，故鄉已渺遠。他終於道：“吾名極道！”少獨知音絕，返歸尚白雪，人皆笑風狂，誰奏神人悅！

極道先生：“吾不回去了。”

☆、決戰

“素還真吶！不好了不好了！”

新的一天繼續由琉璃仙境外秦假仙的大呼小叫聲開始。

這幾天接連發生的大事太多，導致屈世途聽到“不好了”三個字腦門就開始條件反射地疼：“這又是怎樣了？是魔界，還是六禍蒼龍？秦假仙啊你麥跑了，停下來慢慢說。”

“是殷十九啊！”

秦假仙連比帶畫：“那只小九不曉得起什麽肖，忽然走去公開亭貼大字報，說是要等人來齊了公開自己的罪狀吶！”

“什麽？！”屈世途整個人都蒙逼了。

素還真像是剛剛起床，披散著頭發走出來，一聲：“唉呀！”立刻往外跑。琉璃仙境外，忽然一陣狂風吹亂樹葉，九杯愁刀鋒頓地，踏步擋在素還真面前：“你不能去！”

“素某非去不可！”素還真手一擡，劍袋已出現在背後。

“你不能去！”九杯愁表情木訥，雙目無神，像是在重覆事先設定好的話：“今日在場的人日後都將脫不了幹系。你不能陷進去！”

九杯愁只是一個傳話的人。

素還真聽見這句話之後，眼神閃動，決然：“屈世途，拿紙筆來！”

“好！”屈世途二話不說，轉身跑回去研墨拿紙筆。

九杯愁站著一動不動。

素還真快速寫了一封信，隨後將信交給秦假仙：“如遇危機，見機行事，這封信上內容或許能救殷十九一命。秦假仙一切交你了！”

“好，包在老秦身上！”秦假仙收好信，立刻轉身離去。

素還真：“九杯愁，請你保護秦假仙！”

九杯愁身形驟然消失無蹤。

“素還真，你知道會發生這件事？”屈世途疑問。

“嗯。”

素還真匆匆道：“時間來不及，路上再說。屈世途，收好前日讓你打造的那些刀具，隨吾前往法門！”

公開亭。

有人作死，給自己貼大字報，掀起軒然大波！“我為紫蛇屋之主，鬼差之主。我名，玄雨。”殷十九灰衣灰發，站在公開亭前，身後的石碑上還留著前幾天被人射穿的箭孔。他微垂著頭，灰色發絲半遮住眼，神情淡然：“一定有很多人有很多話想要問我。不錯，也許，我確實能夠操控你們之生死！”

殷十九腳下有身後的石碑上貼著一張紙，紙上寫著一行潦草墨黑大字：

以活人制鬼差，以鬼差活人魂，罪邪？非人之罪邪？

“但在這之前，有人能回答我的疑問嗎？”殷十九擡起衣袖，袖中一根手指指向對面。

這個時候太陽已經升起有一陣子了，公開亭前接到消息的人越來越多，殷十九站中間，外面裏三層外三層圍了一圈。鬼差之主，被三教公開懸賞要殺的人，最近的話題人物，多稀罕啊，殷十九要比村裏處處都能見到的鬼差稀罕多了。

不少人一看到紙上寫著以活人制造鬼差這幾個字，當場嘩然。

“你用活人，剖……剖開肚子，這不就是殺人麽！”

被殷十九手指指住的方向，有人大著膽子回答。

殷十九輕笑：“鬼差能跑能跳能說話，我如何殺人了？”

有一就有二。“用活人制造工具，這種行為罔顧倫常，當然有罪！”另一個人立刻道。

殷十九淡然：“那我看著他死？”

對面人語塞。

“江湖仇殺這麽多，免不了會少去身上零件。我剖開肚腸，補全缺陷，活人之死，救人如何有罪？”

殷十九饒有興趣：“所以，我無罪？”

這這這不對啊！

但一時也說不出哪裏不對。灰衣人袖手無聊地站在公開亭前。殷十九前方，一群人大眼瞪小眼。不是沒有人想直接上去動武——不管身份真假，先把傳聞中長生不老的鬼差之主控制住再說。

但那些人都已在灰霧中變成枯骨。

灰霧，隱在殷十九一身灰衣之中。

他灰衣灰發，看起來比以前驟然老了不少，一柄灰色看不出材質的傘，被握在左手。

公開亭前。

突然一道光芒落地，詩號聲響起：“四書五經入庭訓，儒行月令記燕居；所謂禮儀者，學之端也！”這是一道儒雅之女聲，來人黑發紫衣，正是儒門教母楚君儀。一見殷十九，楚君儀立刻皺起眉：“身體發膚皆出自父母，你本無權替人做決定！”

接著另一道光芒疾馳而來，伴隨劍子仙跡那一本正經的聲音：“何須劍道爭鋒？千人指，萬人封，可問江湖鼎峰；三尺秋水塵不染，天下無雙！”

劍子仙跡出現在儒門教母的另外一端，額前三撇白發垂落，此時微微擡眼：“若以救人為名，行陰謀之實，所謂救人，不過是傷害更多無辜性命！”

如果說楚君儀的到來，四周還有些聲音，那麽道門頂峰劍子仙跡的來到顯然更讓人信服，周圍立刻變得非常安靜。

那麽第三道詩號聲，就顯得比較莊嚴肅穆了：“佛魔雙界分，人間劫紛紛；善法降甘霖，苦海現佛尊！”藍色佛衣，銀色珠冠，藍發披肩，一身正氣，正是苦境臺面上的佛門主導者，萬聖巖即導師善法天子。

在一步蓮華坐化之後，善法天子昨日已是接萬聖巖最高指導一位，成為新任聖尊者。

殷十九：“三教。”一儒，一道，一僧人，正可謂是目前苦境三教代表。在更外圍，儒門天下之護法穆仙鳳正站在公開亭另外一邊。道真三輝之一柳峰翠帶著兩名同修也混在人群中間。

更遠的地方，已經看不到公開亭，也看不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君鳳卿從背後偷襲，一掌將玄淩蒼敲暈過去！旁邊九千勝一臉擔憂：“這樣真的可以嗎？”

君鳳卿道：“阿蒼太過沖動，他一出面事情反而更覆雜。如今就將一切推到北辰元凰身上即可……湘夫人你站住！”一道紅衣人影一閃即逝，快速沒入沿路而來的人群中消失不見。

瘋道人：“算了，葑玉絡比較有些分寸，應該不會有大問題。”

“既然如此，我也來去。”九千勝合攏折扇，“不到萬不得已，大家都不要輕易放棄性命！”

“還沒有這樣嚴重。”隱藏在暗處的第五人手提燈籠，靜靜提示：“別忘了我們事先做好的布置。”

君鳳卿輕聲嘆：“希望一切順利。”

“如果事情完結，我還活著，一定要上拳域去找老九指喝茶！”瘋道人道：“到了那時，阿卿你要做啥？”

“哈……”君鳳卿當真想了想：“也許，是希望能再見過往兄弟一面吧！”

小山谷內，愁落暗塵隱居地。

這裏距離公開亭有很遠距離，但消息已經傳到了。擡頭看太陽已漸漸走向正午，上官尋命猛地捏碎了手中的茶杯。愁落暗塵從身後按住他的肩膀：“冷靜，阿雨從不是無智之人。”

“我忍不住啦！”上官尋命怒急攻心：“兄弟一場，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自尋死路！”

“那你要怎樣做？”第三句卻是出自另一人之口，寂寞侯懷中抱著剛滿一個月的小嬰兒，用笨拙的雙手給淩埋名換尿布：“你可知今日我為何會在這裏？”

“你是來阻止我的？”上官尋命猛地站起身，目光已是透著殺意。

“我是來告訴你。”寂寞侯語氣不疾不徐：“如果今日有人走出這山谷，殷十九才會真正萬劫不覆。”這絕對是恐嚇。

出自智者口中的恐嚇，有時候你得當成是真事來看待！

“我不信！”上官尋命：“你也是阿雨的朋友，為什麽就能看著他去找死！”

上官尋命急的嘴裏都要長泡了。愁落暗塵一言不發，一只手放在披風下方，眼神也在緊盯寂寞侯。

被兩名上等殺手緊盯的感覺是怎樣，反正寂寞侯繼續無動於衷。

“你確定他會死？”寂寞侯輕咳：“你們什麽時候見過他真正找死？”

這是個好問題啊……

“這世上，有多少人想殺殷十九，有多少人正在猶豫，有多少人對他釋出善意。”寂寞侯繼續道：“咳咳，你們想知道嗎？”

愁落暗塵表示他不想知道。上官尋命已經完全摸不著頭腦。見三人之間氣氛很僵硬，傾君憐靜靜走來，將寂寞侯懷中的嬰兒抱走。

“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他以身為餌，將未來數十年內的勢力劃分展現在世人面前。”寂寞侯冷眼看向天空，忽而擡手，一柄長劍自動出現在前方，連同劍鞘筆直釘入地面：“三招機會，如果你們能走出這柄劍的範圍，吾便不再管此地。”

上官尋命一楞，臉色一變，驀然看向山谷之外。不知何時，這裏突然安靜下來，聽不見絲毫蟲鳴，也沒有半點風聲！

愁落暗塵擋在茅屋之前，擡手，手指中顯出三枚蟬之翼。

寂寞侯靜靜站起身，他面容蒼白，身軀病弱，站立之時卻愈發顯得沈穩。

寂寞侯：“谷外的人，自然也是同樣。”數聲輕咳，書生赫然擡手按劍！一絲魔氣已開始隨著烏雲遮住太陽而顯露。

更遠處，一身白衣黑發面容剛毅的四非凡人無聲出現在烏雲下，也同時按住了腰間的刀！

中原，某處荒野。秦假仙帶著素還真親筆寫的書信，一路急急向著公開亭趕去。

說起來，琉璃仙境中的幾個人和殷十九之間並沒有太多交集，甚至包括素還真自己在內，也只能說是介於敵友之間。但不知為何，當公開亭消息傳來，在場所有人心卻驀然揪了一下。

大概是平時總看殷十九那個年輕人嬉笑，實在想象不出這個人忽然正經去做一件事的模樣……更不用說是，突然死亡。

“再快一點，一定來得及！”秦假仙悶頭往前沖，遠遠將跟班蔭屍人和業途靈丟在後方。

“嗚嗚，小九，等吾啊！”業途靈一邊跑一邊哭。蔭屍人實在看不下去：“嚎啥，人還沒死！”

業途靈抹了一把淚：“一人過去砍一刀，小九就被片成魚生啦！”這可真是大實話。

公開亭圍了那麽多人，真是讓人心驚膽戰，也不知道現在情況是怎樣。

“哎，明明十天前還很好，為什麽會走到這種地步？”蔭屍人百思不得其解：“這情況，好像之前也有發生……”

是公法庭問罪殷十九的那時，但那謠言後來不是證實是殷十九自己放出去的嗎？難道說這次，又來？

蔭屍人感覺身為智者的自己真相了！

就在這是秦假仙突然停下腳步，四周不知何時黑霧重重，天上陽光消失不見，就像是三人闖入了另一片空間。

一道火紅身影由前方而來，長鞭揚起，猛地分開黑霧！葑玉絡指尖向前，劍芒如電，替秦假仙劈開前方通道：“快走！”

秦假仙倒抽一口涼氣，頭也不回向前狂奔。“大仔，等我啊！”業途靈趕緊跟上，蔭屍人也來不及再瞎想。

後方魔兵已來攔截，葑玉絡斷後，“吾立足於此，無人可以通過！”

“桀桀桀……呵呵呵……”

黑霧聚攏，一名藍衣黑發長著獠牙的魔舔了一口棒棒糖，號令：“殺！”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不睡了先結文再說~

☆、百年

殷十九擡頭看向天空。此時時間已經快到正午。公開亭上方陽光燦爛，但在十裏開外，隱隱有黑雲湧動之跡象。他就知道，異度魔界一定是出動了。

魔界不會放他逍遙地活著。殷十九再看一看面前的這群亂七八糟的人，除去苦境現任三教代表之外，道真三輝柳峰翠以及他的同伴赫然也混在其中，儒門天下護法穆仙鳳站在另外一邊，還有一些極為晦澀的氣息正從天際趕來。某種程度，苦境三教竟然與異度魔界站在同一立場。

殷十九笑了笑：“三教。”

楚君儀肅然道：“吾等因三教多年前數樁血案而來，請閣下隨吾前往三教公法庭！”

三教有三教自己的審判系統，和公開亭這樣的野路子極為不同。事關三教隱秘，所有人一致認同，在殷十九死前，不能讓他在外亂來！

楚君儀揚袖面對四周擠過來的武林人。善法天子則沒那麽好脾氣，冷哼一聲，剎那氣勁由足下而發，將四周所有根基不足的人向後逼退三步！立刻，楚君儀、劍子仙跡、善法天子便在人前顯現出來。

殷十九：“我不去。”他就站在公平石之前，灰發半遮住眼，“我跟你們走，誰知會遇見什麽。私設刑堂屈打成招？”

“我要救一個人，所以甘願在此向天下人認罪。”殷十九又擡起頭，目光冰冷：“三教已掌控整個天下了嗎？”

這句話絕不能承認！

楚君儀眉頭猛地皺起。那邊，劍子仙跡微微擡眸，卻與殷十九對視了一眼。

殷十九擡手，將灰色雨傘放在腳邊，手指向地上一點：“你們要試一試，能不能帶走我嗎？”枯骨從浮塵中呈現，死亡的氣息在陽光下投落陰影。明明是熾熱的正午，公開亭在場的人卻沒有一個人感覺到天際熱浪。

一股由心冰冷向四面而發，灰霧蠢蠢欲動。

善法天子擡手攔住了楚君儀。

“今日之事與整個武林息息相關，三教將人帶走，是要消滅證據嗎？”外圍有人大喊。

“就是，今日之前，魔界那麽兇，可沒見到三教出面。”不滿聲音繼續。

“不能這樣說，萬聖巖和原來的公法庭也都為武林奔波啦！”“萬聖巖確實，公法庭麽……”有人竊竊偷笑。

“劍子大仙，你說句話啊！”“三教頂峰的名頭，眾人信服啦！”

咳。

劍子仙跡輕嘆一聲，無比正經：“劍子非是此人對手。”

善法天子眼角抽搐。餵，就算龍宿佛劍此時沒來，一秒認慫這樣真的好嗎？！是托兒也不要表現得這麽明顯啊！

“既然來了，便現身吧！”殷十九卻已不耐煩：“過了今天，我不會再說任何‘真相’哦。”他語氣帶著笑意，手中灰傘一旋，在場所有人都有一種被猛獸盯住的錯覺！

陰冷灰霧藏在地上影子裏蠢蠢欲動。劍子仙跡微微揚眉，看了殷十九一眼。

善法天子雙手合十，口念佛號，淡淡金光隨著他的雙手向外擴散，部分抵消這種陰冷之寒意。

公開亭再度鴉雀無聲，根基薄弱的武者一聲驚叫，有人發現自己功體正在消失，驚駭地繼續往後退，真真實實感受到這種場面不是自己等人可以插足。

“邪佞！”驟然一聲喝，一陣無形之風從後方吹來，擋在前方的武者不由自主地被向兩邊排開！

“文章耀千古，道德宣乾坤，天下滔滔論，唯吾儒者尊！”詩號一出，清聖之風由後方而來，驅散地表灰霧。這是儒門學海無涯之到場者，為首是名神情肅穆身材高大頭戴龍冠的花白頭發男子，一身黑袍給在場之人帶來莫大壓力。在這人後方，稍微落後一步的位置，站著一名白發白須白袍的和祥老者。更後方是藍衣黑發手持折扇雌雄莫辯的儒雅公子。

楚君儀深吸一口氣：“禮執令，射執令，樂執令。”儒門教母地位崇高，功體一般，此時感覺相當有壓力。

為了今日之事，學海無涯竟是派出三位執令！黑袍男子禮部執令太史侯，白須老者射部執令東方羿，藍衣公子樂部執令月靈犀。

太史侯點一點頭。東方羿頷首回禮。月靈犀最為年輕，合攏折扇行禮：“月靈犀，見過教母。”

儒教是一個極重禮儀與地位的所在。

太史侯冷冰冰盯緊殷十九：“學海無涯為多年前一樁疑案，以及數百年前儒門弟子失蹤一事而來！”他擡手前指，功體隱隱欲動，有一言不合立刻動手抓人的打算！

要威逼，這方法不止殷十九敢用。

“道德如蔭，乾坤在衾，不違自性，鐘鼎山林！”另一個方向，又有眾人被分開，一名頭戴紅冠兩鬢白發，身材魁梧氣勢雄宏之紅黑衣裳道者踏步而來，肩膀上還掛著一個遠行時所用的布袋：“慕崢嶸為吾弟慕瀟韓之死而來！”

道玄一脈精神領袖，雄山東羽慕崢嶸，正是死在湘夫人手中的湘君慕瀟韓之同胞兄長！

“師良師，法正法，昂首乾坤三光定；論異論，辯雄辯，無愧天地一蒼生！”一道光團落地，一名金綠衣衫披風獵獵之道門先天顯露身形：“三清道界為昔日道門血案追索而來！”這人高髻銀簪，手托金綠色銜月金蟾，猛一擡手，塵埃滾滾向前逼進。

這是玉清界三壺之首，宗巖祿主海蟾尊！

三股極為強悍之氣息赫然將灰霧擋了回去，殷十九氣息不穩，灰傘撐地，絕不後退！

“住手！”遙遙空中一聲清嘯，飄渺雲氣從天而來：“白雲萍山不相逢，人間天上兩稀微；黑河再現明玥鋒，不見峨眉藺不歸！”一柄劍，一個人，劍如明月，人似道影。紅絲束發，黑衣白衫，孤雅超卓之道者禦劍而來，拂塵一揚，落地之刻已是踏足擋在殷十九身前：“如此威逼可有公平？”

這人眉峰斂起，容貌俊朗，氣息如淵如峙，赫然是久不出世的道門先天雲飄渺藺無雙！

藺無雙拂塵一揚，背上明玥劍微微一聲嗡鳴，回護之意十分明顯。雲開霧散，陽光猛然一閃，遙遙又一道氣勁淩空而下，雖然微弱，卻有異樣之綿長。輕輕一響，三葉萍印赫然出現在公開亭另外一端，是萍山練峨眉遠遠聲援。

再然後……“倚箏天波觀浩渺，蒼音掀濤洗星辰。白虹貫日蕩魔寇，明玥當空照古今。”

蒼緩步而來，微微瞇眼，拂塵在手。

這一日公開亭已齊聚了多少高人？這一日究竟會有多少出人意料之先天出場？早已退出武林的三教，其實究竟暗中保存了多少勢力，為了一個殷十九，竟是接連被牽動！

值得嗎？無關值不值得，而是有心人知道，這一日不能讓殷十九死在當場，玄雨這個來自遠古的惡靈將會成為籠罩在三教頭頂永恒的陰影！

六弦之首站在藺無雙身側，竟然也對殷十九有回護之意，這讓在場很多人都感覺驚訝。

包括殷十九自己在內。他微微擡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數百年前，道境與異度魔界之戰，若非玄雨緣故，月華之鄉早已無人生還。如今月華後裔數百人，都需得承其活命之恩！”藺無雙言簡意賅，他就是在幫人撐場子的。

藺無雙、練峨眉包括玄宗在內，誰不是在當年和殷十九一起上的道魔戰場！昔年今日，面對異度魔界，如今在場之人又都做過什麽？

海蟾尊側後方。一名不知何時到來的道者手持水晶笛微微擡頭，此人眉修長入鬢，容貌文雅俊秀，一身藍白道衫，赫然也不是無名之輩，而是道界長存已久的正一天道之代言人。

六弦之首蒼淡然開口：“殺閻魔，滅火焰之城，消弭奇象天禍。殷十九對武林之功績，有目共睹。”

練峨眉不在場。

有三葉萍印就足夠了。練峨眉之所以還能活著，與殷十九的插手不無關系。

“以活人煉制鬼差，玩弄人之性命，此等惡徒，與魔人何異？觀其功體，則為邪類，如此不過是邪魔內訌，有何功績可言！”

海蟾尊踏步向前，與太史侯並肩而立。

太史侯表情冰冷：“活一人，殺萬人，玄宗入世，便是為此等惡徒開脫而來？”

四面嘩然。

鬼差是用活人制作的？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是怎麽知道的？如果真的是這樣，細思恐極……

“早在百年前，正一天道便已在調查紫蛇屋。”忽然海蟾尊後方那名藍衣道者開口：“任雲蹤見過各位前輩。”

“鬼差並無魂魄，介於生死之間，是魂魄已亡，身軀仍有活力，以特殊機械驅動。在這種情況下，唯有幾種可能，若非是以活人制作鬼差，那便至少，也是將死之人！”任雲蹤緩緩道。

正一天道確實是為了弄清事實而來。不冤枉無辜者，也不輕縱罪惡！道門之中，正一天道專精符法鬼物，是再沒有比任雲蹤更適合道破真相的人了。

屈世途就是在這個時候悄悄摸進公開亭的。他有點心驚膽戰地看著周圍武林人臉上各種各樣的神情，有將信將疑的，有咬牙切齒的，有滿臉懼怕的。

蒼沈默不語。藺無雙微微皺眉。

殷十九道：“百年之前？你們盯著我做什麽？”他慢慢開口，“我對三教做過什麽嗎？”灰色發絲隨風飄動，殷十九忽然露出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還有，一到兩章。這章爆詩號。

☆、有罪

“這小子到底是那邊的！” 瘋道人一拍大腿：“這和在登道岸說好的不一樣！”就在任雲蹤說出那句話之後，距離公開亭一裏之外，樹林裏利用水鏡之術關註事情發展的瘋道人兩眼直冒煙！不上道，不上道那混蛋人呢？正一天道就派出這樣一位不知輕重的弟子嗎！

瘋道人氣勢洶洶，擡手變化指訣，要讓水鏡顯露得更清楚。忽然鏡子裏任雲蹤微微擡頭看過來一眼，啪地一聲，鏡面破裂。瘋道人被一捧水兜頭澆了個透心涼。

君鳳卿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正一天道這樣做並沒有錯，鬼差之事反正是無法隱瞞，由自己人之口說出，總比被對手揭露的好。”

任雲蹤是自己人，劍子仙跡也是自己人。雖然如此，場上情況仍然不太樂觀，到現在目標還沒有出現。一定要沈住氣！

瘋道人臉色一變。天上不知何時烏雲籠罩，陰沈沈的雲層由四面八方圍來，讓看似陽光燦爛的公開亭，顯出風雨欲來之架勢！

“是魔氣！”瘋道人目光一冷：“異度魔界的人動手了？”

君鳳卿也擡頭看天，目中閃過一絲銳利：“他們不敢的。”一直以來，殷十九都從來不是一個人。現在的公開亭就是個馬蜂窩，誰捅誰倒黴。君鳳卿道：“阿雨一旦鬧起來，魔界也會吃不了兜著走。別忘了，東瀛局勢已改！”

距離公開亭最近的山峰上。

銀锽朱武紅發披肩，身披戰甲，背著手居高臨下，目睹公開亭上正在發生的一切。他身後站著兩名魔人，正是鬼族四天王之二斷風塵與華顏無道。

在旁邊一座山峰上，也站著三個人。

黑色絹傘擋住烈日陽光，寒煙翠比起過去要稍微顯得穩重一點。她撐著傘，站在山峰頂端，目光投向下方，不動聲色。在旁邊，來自火宅佛獄的異者太息公與凱旋侯分立左右。太息公衣袖微揚，神情略微不滿。

銀锽朱武不動。寒煙翠就不會動。

異度魔界不在此地動手，火宅佛獄便不會出動！

這是平衡也是制衡。

所以危險不會發生在公開亭，而會發生在別的地方！公開亭後方人群中，屈世途不斷向四周張望。秦假仙為什麽還沒有來？是路上出了問題了嗎？早知如此，素還真就不該將書信交給他。

屈世途焦急等待，不停擦汗。秦假仙已經很久沒有出過漏子了，這一次殷十九不會這樣倒黴吧！素還真明明都交代了九杯愁要沿路保護，唉呀急死人，秦假仙為什麽還不見蹤影！

但是九杯愁卻並沒有跟隨秦假仙……去過琉璃仙境帶完話之後，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之後要做些什麽，全憑自願。花白頭發的刀客慢慢走在一條無人的山道上。九杯愁在後方看著秦假仙半途遇險，看著葑玉絡出現，但是他沒有出手，而是轉身離開。

為什麽不呢？被控制的思維還有一線清明，他忽然也想知道這一次那個人會不會死。九杯愁最終走到了一處山路邊緣，在一棵掛滿青棗的棗樹下坐下。很久很久之前，在刀客踏出家門決定闖蕩江湖的時候，妻子扶著老母也站在這樣的一棵棗樹下，目送他的背影。

這之後，刀客遺忘了本名，再也沒能回去。

最上等的鬼差，一定要用活人來制作。看似讓人自願答應的交易，其實也不一定當真那樣公平。為了救未來的一百個人，卻要先犧牲過去一個人的性命，這正確嗎？

殷十九說，無非是立場。

九杯愁唇邊露出笑容，木訥的雙眼閃過一絲久違的靈動。他疲憊地抱著刀，沈沈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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