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可能再去追殺識能龍。所以……

“識能龍應該是在，他‘應該在’的地方。”

碧江流域，東接天荒山脈，西入南方蒼茫大海。據說碧江曾經有一艘船順波而流，船上主人在南武林沿江行俠仗義。但那已經是幾百年前的傳說了。

這幾日，碧江之上確實有多了一艘船，是四面潔白簾幕的畫舫，雅致極了，夜間亮起溫和的燈光，隨著江水飄飄蕩蕩。

就在天荒山脈產生劇烈震動、讓碧江江水流速也因此有些改變的時候，畫舫稍微停了停，但很快又向著既定的方向逆水而上。

空中似有一道藍色影子，在雲端急速穿行。

江邊十裏外。

無數旋轉的藍色玫瑰花從天際降下，沖入一處隱秘山洞。過了一會兒，花瓣又旋轉著沖了出來，落在山洞旁。

玫瑰花形散去。

一名紅發披垂臉罩白色面具的藍衣人顯露出來，這人微微垂著頭，輕嗅手中藍色玫瑰花枝，看起來很像是許久以前出現過的已死強者地獄人形師。

地獄人形師正是在天荒不老城毀滅時，出手救走被三名強者聯手重傷之識能龍的那個人。

看藍色玫瑰出現時的氣息和氣勢，和不老城那名偽裝成地獄人形師老對手陰陽師的那個人完全是兩個層次，讓人不禁懷疑這名“地獄人形師”是真品而不是假貨。

山洞裏。

像是昏迷的識能龍驀地睜開眼，慢慢站起身。他看起來神情依舊沈靜，雖然華服處處撕碎，頭冠殘缺不全，但氣度仍在，只是傷勢過重，顯得腳步有些虛弱。

做了這麽長時間的一城之主，測度人心的技能，識能龍早已大成。他能在一照面的時間，察覺殷十九挾帶的殺機，也能隱隱約約感覺出地獄人形師出現的時機太過巧合，這有些不對勁。

不老城被毀，城中人死傷過半，義女識玲瓏失蹤。識能龍辛苦大半輩子所得的一切毀於一旦，縱然心性堅定，也有一絲黯然。雖然已經離開了天荒山脈，但他卻感到，一絲危險正在漸漸接近。

識能龍不敢再多停留，稍作調息，立刻離開山洞，擡頭看了看天色。

此時天光還亮著，夕陽未落，光線柔和溫暖。

風裏帶著江水的潮濕。

天荒不老城城主吐出胸口淤血，決定悄悄回天荒山養傷。畢竟那裏，才是識能龍記憶中最熟悉的地方。

絕對不能被任何人找到！

包括看起來一直忠心耿耿的地獄人形師。識能龍自認是個光明磊落之人，但不知為什麽，心中常常徘徊一絲多疑。

就像是他建立天荒不老城之後，心中一動，莫名其妙就在山下收養了義女識玲瓏。也許識能龍已經意識到自己身上的不妥。但在這個時候，其實已經沒有時間，再讓他去思考了。

碧江江水清澈，倒映江邊青翠山色，不愧碧江之名。

不老城主慢慢走到江邊，俯下身，捧起一捧江水，準備洗去臉上的血跡。

江水似真似幻，倒映出一張圓潤平和的臉。天時未到，識能龍並不能想起自己的真正身份，只是隱約怔忪了一瞬。

下一瞬，江水中映出畫舫舟影，潔白的簾幕隨風晃動，船頭站著一個人。

識能龍不由擡起頭。

一道刀光宛如江水瀲灩——

瞬間無聲！識能龍頭顱咕咚落入江水，鮮紅緩緩在水中湮滅，如夕陽漸落的霞影。

畫舫上，一人手持白色長刀，輕薄柔韌，不沾半點血色。那是一名容貌絕艷的白發男子，秀眉入鬢，唇微紅，白發順耳際垂落，風吹露出珊瑚色，極盡瑰麗，雖曾持刀殺人，氣質依舊溫和淡雅。

他就站在船頭，目光靜靜看向岸邊無頭之人，長刀一揚，化為手中玉骨絹扇。

天時這種東西，被人認可才是“天時未至”。否則就還有另外四個字，名曰：“逆天改命”。

一道靈光沖天而起！

從天荒山南側，碧江流域，急速沖向天荒山山頂。

在那之前，大概是正午時分，天上落下三箭的時候，屈世途正站在琉璃仙境的荷花池邊，收到了談無欲還活著的消息。

像是微微的吹過了一縷風……

滿池荷花輕微搖動。

屈世途跑去懸崖邊，給下面的素還真扔了一封書信，風吹過，乍然感覺一絲涼意。

荷花池水就是這個時候出現了一抹倒影。

屈世途從欄桿邊轉過身，楞了楞，忍不住擡手去揉眼睛。

剛剛一剎那，仿佛有一道灰白的影子從荷花池上方掠過，像極了一個頭戴白色狗頭的人，那人還俯身摘了一朵池中白蓮……

風吹荷動，如驚鴻掠影無聲！

屈世途心中一驚。

他揉了揉眼睛，再定睛去看，池中白蓮靜謐，不見任何人影，連一只水鳥都沒有。

屈世途：“……最近總是容易看錯東西，色無極的靈堂那裏也是，素還真這裏也是。”唉，年紀大了，要不要去找個大夫看看眼睛？

碧江流域。

白衣人畫舫斬殺識能龍，一道靈光由斷頭身軀沖天而起，直沖天荒不老城舊址玄機門！

玄機門像是有感應一般，竟然開啟一條裂縫。

識能龍魂識靈光毫不停留，一頭紮進那條裂縫，進入玄機門！但幾乎就在同一時間，一道人影突然出現在玄機門外，獸骨刀錚然入地，抗拒玄機門開啟對四周所產生的強大吸引力！

“北仔尾了！”

低沈冷然之聲，這人看不清容貌，頭戴白色毛茸茸的狗頭，手持如野獸脊椎骨鍛造而成的骨齒刀，刀鋒死死釘入巖石，手一擡，直接丟出一朵蓮花！

只有這等高手，才能恰好到處地捉準玄機門開啟那一瞬之時機！

玄機門轟然緊閉。

吸力消失，白蓮和靈光同時沒入玄機門內。

受到異物幹擾，玄機門索索顫抖起來，像是內中有極為恐懼之物體已在蘇醒，將要爆發沖出！

狗頭人趁吸力消失之瞬間，拔起地上獸骨刀，抽身而退。

幾乎就在他人消失的剎那，玄機門所在四周氣流急促湧動，狂風大作，吸力不穩。緊接著發生劇烈爆炸，震動傳出外圍數千丈，原本平整的山頭一剎那間已下沈三尺，連同玄機門一起被巨力削成萬丈深坑！

巨響傳來。

天荒山下，和法門教祖殷末簫交流完，正感覺心裏滿不是滋味的瘋道人和同伴君鳳卿無言對坐著。

突然天搖地晃！這震動太過劇烈，比之前上午天荒不老城整個沒入天荒山還要來得可怕。

天色猛地一暗。

君鳳卿霍然站起身。

天上不知何時布滿烏雲，烏漆墨黑地籠罩了整個天荒山脈，雷電閃爍，如虬似蛟，雪亮一道劈向天荒山頂！

“成功了。”君鳳卿一擡手拍在桌子上。來自琉璃仙境的蓮花靈氣天然帶著麒麟穴的氣息，和天荒山龍氣相沖，感受到無形的威脅，促使六禍蒼龍倉促下融合識能龍的靈識，開啟玄機門提前出世。

這一切的前提，是先要殺死天荒不老城城主識能龍！

瘋道人擡手掐算，“別高興太早，剛剛好像有看到素還真和殷十九一起過去了。”清香白蓮的氣息那麽明顯，天機顯現，這是風雨要來的架勢啦！

“下雨了快回去收衣裳啊~~”

小攤主急忙招呼自家夥計，同時捂著頭巾跑過來：“抱歉抱歉，天色不好，要提前收攤了，兩位您們看這……”

風漸漸大了起來，配合天際暗沈沈的烏雲閃電，實際上有種很不詳的意味在。

瘋道人非常坦蕩，甩甩空空的袖子。

君鳳卿摸了半天，丟下一角銀錢，感覺有點丟人地拽著同伴離開。兩人在路上和一名手撐紙傘的灰發背劍男子擦肩而過。

大概是出於一種類似智者的彼此感應，當時君鳳卿心中一動，轉頭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同時停下緩慢的腳步。

他手上拄著一面繪有水墨的紙傘，肩頭背著一柄黑柄古樸長劍，一邊輕聲咳嗽著，一邊微微轉過頭。

男子身著白衣黑襟，袖口寬大，正是典型文士著裝。他發髻上飾有小小書卷樣式的長簪，兩鬢略微灰白，身形削瘦，脊背挺得筆直。文士眉宇似是暗沈，目光柔和溫潤，但瞳孔深處一瞥之下，總覺有些異常冷漠。

君鳳卿驀然擰起眉。

男子瞥了他一眼，目光從傘下緩緩轉移到一旁瘋道人那一身白衣墨畫上，若有深意地看了看。

“走吧。”君鳳卿忽而道。

瘋道人還以為自家同伴和前方那人看對了眼要上前搭訕呢，聞言一楞：“哈？”

君鳳卿卻已經甩起袖子頭也不回地向前邁開步伐。

撐傘的灰發背劍文士略微停頓片刻，也不再回頭，繼續向前走，步伐不緊不慢，一步一步，伴著風聲，像是一步步踏入人心中。這人正走向天荒山。

擦肩而過。

是彼此之間還沒有到需要相識的時機。

君鳳卿和瘋道人為避開不想見到的人，正在遠離天荒山。這個人卻在一步一步走向天荒山。

在一名智者的心中，天時，並不僅僅象征天命，還意味著接下來那無形中可以被掌控的節奏。

君鳳卿是一名卓越的智將，無疑也是一名合格的謀士，但或許還稱不上是一名智者。至於瘋道人，這位修行許多年性格裏還帶著天真的道門中人就更不用說了。

殷十九呢？他算是智者嗎？

撐著傘的灰衣文士輕輕咳嗽著，屈起手指，慢慢地算。

天荒山，曾經的天荒不老城已徹底歸於虛無。

就在這個時候。

三道遁光前後冒著閃電和烏雲，淩空快速疾馳，猛地降落在玄機門曾經出現的地方。

天荒山玄機門，這神秘的地點如曇花一現。整個山壁都被炸穿，只剩一個深邃的空洞，向外裊裊散著煙塵。

遁光落地。

素還真手持拂塵，一手拖著硬是要跟過來的談無欲。後面殷十九袖著雙手，時不時咳幾聲，證明自己還是個傷患。

三人落地，踏足曾經的天荒不老城，正站在已被炸毀的玄機門前。

似有似無的氣息象征此地曾經發生過奇異事件。素還真皺起眉，敏銳感覺到幾縷氣息之交纏。

殷十九：“門開了啊！”

素還真：“唉！”

天荒山脈方向再度傳來震動的時候，三個人在談無欲養傷的山洞中剛剛聚首。當時素還真一接到屈世途的書信，立刻腳不沾地離開峴匿迷谷，不顧傷體，前來確認談無欲生死。

談無欲不小心坑了殷十九一把。

素還真不但找到師弟，還能在洞裏堵住另外一只實在是意外之喜。但是清香白蓮已有預感，他有可能很快就沒辦法繼續“喜”下去。看見殷十九，就想起天荒山，就想起至關重要的不老城主識能龍。

一身風塵仆仆的素還真，現在就站在天荒山上，面對已經開啟的玄機門。這意味著識能龍也不用再找了……

殷十九：“哎。”

談無欲：“嗯？”

素還真微微閉眼，有點疲憊。他數日不眠不休，從萬聖巖之戰開始半路兩次遭遇追殺，與殷十九會面後，又匆匆趕來看望師弟談無欲。就算真的是神，也會感覺一絲心累，這一路自甘自願的勞心勞力，全是為了中原。

素還真：“……哈。”慢慢轉過身。

清香白蓮拂塵一揚，一掌沖著殷十九就甩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娘：今天520，好像發這個結尾有點不太對？（素還真：耶~~）

所以……番外

殷十九做了一個夢。

在夢境裏，後方是猩紅血雨所構成的泥海，身前是像要延續百年的黑暗。站在中間的分界之處，殷十九撐著他的傘，黑暗裏看不到路。他並不知道自己應該向何處邁步。

直到黑暗裏，伸來一只柔軟的手。

色無極紅衣曳地，長袖舒展，一只手輕輕握住殷十九拄傘的手。

兩人兩手交握，像是遺忘了身後的血雨。不由自主，他被色無極牽動了腳步，向黑暗中邁進，什麽也看不見，腳步踏上堅實的地面。

身邊是黑暗，但殷十九卻知道，色無極就在自己身旁。他們雙手交握，共同撐起了傘，而黑暗中也就無形有了光，映亮那張似嗔似喜的溫柔的臉。

再往前走，旁邊探出一只黃色煙管。

煙管被握在慕少艾手中，悠哉悠哉挑挑眉，招了招手，一轉身在前方領路。黑暗像是沒過了三人腳面，殷十九腳步沒有停，舉起另一只手，將色無極的手握得更緊！

更前方，第三道身影顯露，兩鬢蒼蒼，面容剛毅，殷末簫緩緩走來，與慕少艾並肩而行。四人都沒有說話，也沒有互相交談，卻默契地一起向前走。

黑暗中，像是有了路。

有一人站在路中，手持拂塵，靜靜等候。素還真白衣散發，並無笑容，目光卻讓人感覺很是安寧。前方，慕少艾和殷末簫已走到素還真身邊，停下腳步。

殷末簫轉身，沖他微微點頭。

色無極的五指與他相扣，帶著殷十九一步一步向前。前方是黑暗，但腳下已有了路。殷十九帶著色無極，慢慢越過了素還真。

在踏入黑暗的那一剎，他聽見素還真的聲音輕輕道：

“前輩，慢行。”

黑暗瞬間消失。

殷十九從夢中醒來，被最後一句話嚇得從色無極的棺材上滾下來。此時靈堂昏暗，僅有燭光。他定了定神，感覺眼眶酸澀，才想起自己是睡著了。

殷十九擡手推開棺木，色無極面容如生，安靜地躺在黑暗裏。她躺在他身邊。

他俯身摸了摸色無極的臉，已是忘記了夢中大半場景，只記得此刻平靜躺在棺木中的女子曾與自己攜手同行。

他現在就在她身邊。

殷十九：“無極，莫怕。”

——作者娘攜手公子祝各位情侶安康，同時輕撫狗頭……

☆、江上昔日客

發現素還真眼神改變的那一剎那，殷十九捂唇咳嗽的手立刻放下。他知道素還真可能會很憤怒，但沒想過會氣到要打人的地步。實在是不能理解，不過是一個天荒不老城城主，作為中原現任領導人，難道不應該在發現事情無法挽回之後，便接受再圖別的方法嗎？

素還真驟然一掌朝殷十九拍了過去。

殷十九機敏靈活地閃開，一點兒不像是受傷的模樣。年輕人雙眼被白布蒙起，雖然有點影響視覺，還是能夠看得見。他沒有了能洞察一切的眼，還有耳，有感知。

素還真拂塵一揚，塵尾柔韌，游絲張開如網！

殷十九五指疾彈，點、撥、挑、揮彈開拂塵。這個機會下，素還真已逼近殷十九身前！

“石破天驚混元掌！”

“森參覆世！”

談無欲臉色一變，這兩人來真的？

素還真拂塵交由左臂，右手向天，猛然重擊向下！

殷十九背在身後的一手抓向地面，剎那灰霧升騰！

在擊出一掌之後，素還真已經冷靜，但還是先打了再說。

“住手。”

談無欲嘆了口氣，一步插入兩人之間，一掌勾向素還真，一劍逼退殷十九。

還幸虧素還真這一掌來得及收回七分力。殷十九本來就沒多少戰意，意思意思地勾動手指，在談無欲行動的那一瞬散去指尖邪元。

轟然一聲，塵煙四散。三人拳掌交擊。

“夠了！”

談無欲臉色很不好看。雖然在場三人都是傷患，但也有輕重之分。素還真得慕少艾解毒本身傷勢不重；殷十九傷在路上就好得差不多，根本就是在裝咳嗽。結果，三人三招相對，談無欲真想吐這兩人一臉血。

“天荒不老城之事已經過去，素還真，何必不依不饒。”談無欲忍了忍，平息胸口悶意，接著怒目朝殷十九瞪過去：“胡鬧！”素還真生氣打你，你還真就下殺手。

殷十九沒吭聲。真要下殺手，還能這樣收發自如？

中間隔著一個談無欲。這一架打不下去了！兩人默契同時收手，免得真的害好友（師弟）嘔血。

素還真拂塵一揚，忽然唇邊帶笑。只是區區天荒不老城？玄機門出事，意味著六禍蒼龍已現世，意味著未來將有一場難以避免的武林之禍！

殷十九擡頭看向素還真，動作很明顯帶著疑問。看上去談無欲不像是知道未來要發生的事，你竟然什麽都沒說嗎？

素還真微笑。這種知曉未來又關系到金八珍來歷的事，當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你們有事瞞著我！”談無欲左看看，右看看，直截了當。

素還真和殷十九立刻結束對視的動作。還是別告訴談無欲，這種事多一個人知道，到頭來不過是再多一個人背負。

素還真：“耶，有事瞞你的人，可非是素某。”丟鍋。

殷十九：“……素還真對外人比對自己人好，我不甘心。”

素還真拂塵一揚：“你是自己人嗎？”

好一個動作頻頻的“自己人”！

談無欲不由擡手覆額：“素還真。”你倆好好說話！

殷十九歪了歪頭，透過一層白布，看不清素還真此時的眼神。清香白蓮說話的語氣依舊溫和，也許那漩渦眉下的目光，也依然如此。

實際上，經過這件事，兩人之間好不容易拉近的關系，應該已出現裂痕。

殷十九並不是很在意。出於此刻彼此一致的立場，素還真絕不會現在和他翻臉，甚至也許他們依然還算是朋友。

只不過清香白蓮或許已經開始在兩人朋友關系之上加但書，比如“此人一旦有所異動，立刻動手，不能拖延”之類之類。

素還真上背負的東西太多，站得太高直面危險，做他的朋友很容易死，也容不下半點異心或是差錯。

這是一個難以接近，卻會令人很想接近的人。

“中原需要力量。”不覺間，殷十九已是開口：“異度魔界的實力，不是我們現在能夠敵得過的。”六禍蒼龍早點出來，好歹也能利用來打個魔界。

素還真有些意外他會解釋，看了殷十九一眼。

“這件事日後再說。”有談無欲在，現在談話不是很方便。沈吟片刻，清香白蓮拂塵在手，語氣一頓：“有一個人要見你。”

殷十九：“誰？”

素還真：“你去了便知。”

殷十九：“……談兄也一起？”小心翼翼。

素還真：“嗯……”

這表情，手又開始癢了怎麽辦？

談無欲：“咳咳，素還真，你稍微放松一下心情。”要打架能不能等回琉璃仙境關上門來打？這樣子，會嚇到路人啊。

花開兩枝。

同一時間，有一艘白色畫舫順支流離開了碧江，進入南武林腹地另一片更為寬闊的水域。

玉陽江。

“百代繁華一朝都，誰非過客；千秋明月吹角寒，花是主人。”

有一名白衣人站在畫舫甲板上看風景。

他聲音清雅悅耳，白發披肩，垂在耳側兩縷露出尖尖耳郭。與尋常人不一樣，這個人的耳郭天生珊瑚質骨骼，翠色，如玉石般在陽光下顯露瑩瑩光芒。

白衣男子輕搖手中一柄鎏金白絹折扇，白衣帶白絨，氣質溫文爾雅，不似江湖中人。他容貌帶有江南山水般的精致，眉纖細入鬢，唇淡紅，五官輪廓偏向柔美，聲音溫潤悅耳，如江風輕淡：“好友，久見了。”

一陣風吹過。

畫舫甲板上，白衣人身後多出一名黑鬥篷。玉煙明滅，裊裊奇香！白衣人手中折扇驀然一轉，一陣勁風如有靈性向後吹去，準確無誤勾翻黑鬥篷，露出下方藍衣金玉，黑發琳瑯。

黑鬥篷下藏著一只玄淩蒼。

白衣人正是水晶洞窟第五人，刀神九千勝。五人之中，只有他們兩個算是真正“活人”。玄雨決定去南疆苗域尋找一線生機，瘋道人、君鳳卿兩人本非活人故而與文淵先生軀體一起自封水晶棺，玄淩蒼則再無牽掛隱居避世。

數百年來，只有九千勝一直無法放棄朋友，人在江湖。後來出了一些變故，他還換了一個名字重修武藝。

他現在的身份，正是玉陽江上客，獸花傳人白衣沽酒綺羅生。“綺羅生”三個字，正是因九千勝特殊種族，耳上綺羅而來。當年玄雨不在，他孤身遭人暗算，在玉陽江邊為獸花老者所救，傳花術，從此棄刀不用。

在南武林傳說中，江湖耆老一代的刀神九千勝，是已經消失很久的人。

時隔多年，修行人容顏不改。

玄淩蒼一身藍衣金腰帶，華服點綴珠玉，輪廓圓潤，容顏秀美，除去眉色變白，眉宇間依舊帶著三分年少輕狂。

他黑發戴金冠，兩鬢略蒼蒼，擡手一揚，化出白玉煙槍，另一手腰間一抹，往煙槍內塞入玉煙，然後——“呼~~~~”

吐出口中煙氣，感受身心舒爽，仿佛一路而來的俗氣皆已離體而去，玄淩蒼這才表示不悅：“多事。”他有手，想掀開鬥篷可以自己來。看不慣黑鬥篷，你可以選擇閉眼。

“哈。”九千勝輕聲一笑。

桅桿下側躺著第三人。頭戴白絨絨狗頭帽，遮頭蓋面只看到一個尖尖下巴和叼在口中長長的草。曾經一上天荒山，搶在玄機門開啟時機丟出一朵蓮花的獸骨刀者，正是畫舫來客，也是九千勝一直以來最好的朋友。

北狗最光陰一身看起來灰撲撲的格子麻衣，一手枕在頭後，躺在桅桿下翹著二郎腿，迎合畫舫搖晃腳尖一蕩一蕩。耳中傾聽九千勝的聲音，他靜靜躺著也不起身，也不說話，只在有人到來之時往下拉了拉遮光的狗頭。

“情況怎樣？”九千勝合攏折扇。這一次，為了天荒不老城，那個人不但差遣了瘋道人，讓玄淩蒼再射三箭，請來外援尹秋君，還特意飛書玉陽江找他出手。

當年水晶洞窟五人相識，為一個共同的目標聚集在一起，雖然是以玄雨為首，實際上武功最強者，是只在南武林顯名的九千勝。

需要出動他的任務，已是相當程度的不一般。

“無怎樣。”玄淩蒼：“吾要退隱去了。”

九千勝含笑折扇掩唇：“哦？”

玉煙入口，再吐香霧，玄淩蒼頓了頓：“射完三箭，已引起有心人之註意。再不退隱，吾怕是要步玄真君後塵。”

為武林正義死而後已，兄長大人的遭遇，曾讓玄淩蒼一度極為厭惡中原。

岸上遙遙傳來一個聲音：“有我們在，你不會啦！”

江水滔滔，畫舫卻像是受到牽引，停在江心不動。

桅桿下，頭戴狗頭的人無聊地翻了個身。

從岸邊兩人踏水而來。瘋道人寬袖白衣，畫筆滴墨，看起來又忍不住手癢找地方畫畫了。君鳳卿籠著雙手，踏波步伐不緊不慢，一身黑色勁裝，腰間佩玉，精神奕奕，隨後一腳踏上畫舫。

“我已派人跟上關註你的人。”作為目前中原鬼差統領，君鳳卿手上掌握著殷十九一切勢力。

雖然大部分鬼差已經轉交屈世途，一個能從上古那樣混亂武林還能尋一線生機活到現在的老古董，手中怎麽可能只擁有單純的鬼差。還有很多看起來很像是正常人的“人”，早在當年就已經分散入武林。

“是那些人？”玄淩蒼從口中拔出煙槍，目光閃動。

“兩撥人，但看起來皆是弓者。”君鳳卿很幹脆地回答：“跟上去的人在萬界朝城外圍失去方向。朝城內部留下的人還未能取得聯系。”

兩撥人，弓弧名家這是產生分裂了嗎？

玄淩蒼皺起眉。他當年以為自己會死，是將帝弓虹劍譜交給名家副席楚遺，希望他能輔助兄長玄真君挽回名家頹勢。

這樣說起來，兄長後來棄弓道徹底進入道門並離開萬界朝城，是不是說明當時名家已存在問題？之後江湖傳言，玄真君死在一名殺手手中，實在匪夷所思。這件事玄淩蒼絕對不肯相信。

吸著玉煙看似少年實際上已經不知道有多老的弓者，慢慢開始腦洞。

“咳。”

瘋道人道：“文淵先生離開翳流之後，暗中接洽的勢力也已查清。歐陽上智不愧是老狐貍，已離開武林這麽久，依然有在江湖留下首尾。說起來，若不是現在素還真名望已是不可撼動，當真是不能放此人輕易行動。”

一提起玄真君，玄淩蒼的目光就開始不對勁，好怕好友一時沖動，三箭毀掉琉璃仙境！

九千勝：“此一時，彼一時。”配合轉移話題，也是有點感嘆，“真不知何時，五人才能真正聚首。”現在這那半個假貨不算。

君鳳卿：“殷十九不會願意的。”

昔日的文淵先生就是現在的素還真。好怕某兩人一起抓狂，殷十九到現在都還以為素還真是個外人。而且如果不是青陽子現在生死不知，玄淩蒼一定會為玄真君的事情遷怒素還真。

玄淩蒼：“呼……”然後吐煙氣，“哼！”

那邊頭戴狗頭的人又翻了一個身。已經很有些年頭，畫舫上沒有來過這麽多人聚會了。太吵太煩太抓狂！九千勝看起來很高興……那麽，北狗最光陰把狗頭繼續朝下巴拉。他忍了。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末兩天有事抱歉……

☆、那些兒過去

玉陽江上客，舷風論古今。

……玉陽江上有艘船，船上站著三個人。一個是九千勝，一個是君鳳卿，還有一只瘋道人。

玄淩蒼來得最早，現在正蹲在桅桿下和北狗最光陰作伴。最光陰嘴裏叼著根草，眼眨也不眨看著頭頂的白毛。白毛上有只蒼蠅在亂轉。

因為還要等人，船並沒有在江心行駛，離江岸還挺近。

這是水晶洞窟五人組百年之後第一次正式聚會。發起人殷十九，地點九千勝家的大船。

“還差一個人。”九千勝手持折扇，白發披肩，秀美文雅。

君鳳卿黑袍白玉，舉止超然，一手把玩腰間玉佩：“看來是出了差錯。”

瘋道人一甩筆：“我有點擔心。”猛一甩筆，墨汁亂飛：“素還真不是那麽好瞞的，若是天荒山上布置被人看穿，殷十九少說得脫一層皮。”

“北仔尾了！”地上躺著的北狗最光陰臉上被濺了一滴墨汁，憤然一躍而起，獸骨刀瞬間握在手中，呼地掃過四周，一只被削掉翅膀的蒼蠅嗡地掉在地上的墨汁團內。

那刀風幾乎是擦著瘋道人的脖子過去的！

玄淩蒼煙槍磕在桅桿上。

九千勝拿折扇無奈扶額。

像是剛剛睡醒一樣，最光陰面無表情收回獸骨刀，擡手掀了掀頭頂狗頭帽，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看向九千勝：“小蜜桃，你長高了？”語氣低沈，非常認真，並且充滿疑惑。

君鳳卿：“……小蜜桃不是你最近請我們幫忙尋找的那只狗？九千勝，這是什麽情況？”他認識九千勝的時候，最光陰還只是個少年人，和如今在江湖上到處亂逛的殷十九差不多。這麽多年過去，君鳳卿原本還想誇獎最光陰終於成熟起來。

剛剛上船的時候最光陰還挺正常地擡狗頭打招呼，神經這是打結了？

“此事說來話長。”

九千勝手撫折扇，嘆氣：“對了，如今我名綺羅生。”

峴匿迷谷。

殷十九跟著素還真在琉璃仙境跳下懸崖的時候，心裏還惦記著玉陽江那邊正在進行的五人聚會。

他在想如果自己過不去，那邊有多大幾率不會打起來。比如玄淩蒼其實很不喜歡瘋道人。瘋道人和君鳳卿打過架。君鳳卿曾經怒揍過玄淩蒼。九千勝和誰都能相處得很好，然而最光陰曾經傷在了玄淩蒼的箭下。

那還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九千勝是最後一個加入他們的。

為了鍛煉手藝和搜集素材，玄雨經常在武林到處亂走，就從南武林拖回來一只遭人暗算兩耳血淋淋的白衣玉刀神。九千勝種族特殊，一雙綺羅耳是魂魄所在，被撕掉耳朵人就活不成。玄雨幫九千勝縫合了耳朵，但無法挽回正在潰散的魂魄。

玄雨惋惜，趁最後一口氣還在，把這人做成鬼差吧。

突然跳出來的最光陰重傷下還能一刀差點把玄雨劈成兩半，被反應快速的玄淩蒼一煙槍擲了個對穿。

一陣鬧哄哄過去，九千勝醒了，阻止最光陰自我犧牲挖心的動作……一番感人肺腑的兄弟情深之後，這兩人被玄雨掃地出門。

百年後，九千勝拖著重傷垂死的最光陰再度找上門。

那時幾個人才知道，最光陰曾經帶著九千勝回去他的故鄉時間城。時間城主停止九千勝身上的時間，讓魂魄不再潰散。代價是九千勝必須與時間城簽訂契約，成為使者，輔佐光之子最光陰完成人間試煉。

刀神九千勝看破人心險惡，心灰意冷，買了個畫舫打算隱居江心遠離陸地風波，從此只在幕後幫助自家好友。一百年的時間，反倒是最光陰名聲在武林流傳甚廣，直到被人暗算，誣陷為雨鐘三千樓血案之兇手。

當九千勝收到消息趕到時，最光陰已經傷在心脈，快要化成浮沫消失了。

那時，玄雨人在南疆，被翳流困住，回不來。他想辦法傳回消息，給九千勝出了一個主意，以心養心。請當時自願加入紫蛇屋的忘塵緣出手，將心臟從最光陰體內取出，植入九千勝心臟。用他一生修為，去修覆這顆受損的時光之心。同時紫蛇屋免費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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