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臺階。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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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呵了兩聲：“舉世聞名四無君喔！”
”文淵不是文淵，四無君自然也並非四無君。”文淵先生慢悠悠打開折扇：“在這個時候，我猜猜，你我的主人應該回到琉璃仙境了。”那個人就算遭逢再大變故，內心永遠有一處地方是極為冷靜的。
“六極天橋之主昭穆尊響應武林號召，尋來三教幫手建立公法庭，接下來，恐怕要有一番折磨。”
瘋道人一把撕掉了畫：“異度魔界散播謠言，試圖制造被動局面，卻不知這個機會，也正是他所需要。呵呵呵，哈哈哈！”道人說話顛三倒四，笑聲似是瘋癲，看向文淵先生的眼神，卻清醒精明得可怕，“你可以動作了喔~~”
“嗯。”
文淵先生折扇在手，微微躬身一禮：“當世人皆熟悉鬼差模樣，便不會有人在意你我這種另類的鬼差。而拋出棄子吸引武林註意，更不會有人註意三教深層的動向……那個目的，可以達成。”
“前提是，你不要嘗試在不合時宜的時候，惹怒素還真！”瘋道人忽然開口：“你說你這身皮……咱們的主人究竟知不知道素還真的來歷？”
“他對這些閑事向來不會太過關心。”文淵先生平靜道：“多半是不知道的。”
這可就相當有趣了……瘋道人咧開了嘴，頓時覺得重新回到陽光下的日子應該不會太無聊。
峴匿迷谷。
殷十九正主動對素還真提起文淵先生。
“我從儒教帶走了一具高人屍體，疏樓龍宿派人來多半是為了這件事。”年輕人態度非常誠懇：“但是這具屍體目前借給了一個有心願有理想的靈魂使用，所以沒有辦法還回去了。”
素還真很配合：“哦？”
“據說那個靈魂你也認識。但是請你不要見怪。”
殷十九道：“他是歐陽上智。”
作者有話要說： 以殷十九的年紀，他肯定知道歐陽上智和素還真的事兒。
但是以玄雨的年紀，和這件事的隱秘程度。他大概不知道，素還真是文淵先生的轉世。
☆、對茶
峴匿迷谷，一道光影沖天而起，再度回到琉璃仙境。崖下的迷霧散了又聚，最終還是迷迷蒙蒙一大團。
素還真表示需要先回去冷靜冷靜，免得一不小心“石破天驚混元掌”，請殷十九先燒水泡茶，回頭再詳談。
雖然原話不是這樣說的，但殷十九覺得自己可能並沒有理解錯。
看來這刺激有點大。
這歐陽上智到底是何許人也，讓五十年後素還真依然念念不忘……這時候，殷十九還沒想到和“身體”也有關聯。
等那縷蓮香再度吹開迷霧回來，茅屋前方，殷十九已經拾了一堆柴，拿一口破壺裝滿水，放在火堆上烤的吱吱有聲。
“抱歉。”他道：“慕少艾走時把家裏弄得一團糟，只有這些東西了。”
一口壺，兩只碗，一點點看不出好壞的茶葉。
殷十九腿上的繩索已經被他自己解開，繩子用來綁那只壺。
素還真站在他面前，表情高深莫測，拂塵一揚，哈了一聲：
“素某也以為自己會冷靜，看來，畢竟還是凡人。”是凡人，就會有喜怒哀樂等各種情緒。
只是平時大部分時候，這些情緒會被素還真收斂得很好，好到不是身邊人，幾乎無人能看出來。
這一路走來，當年死去多少人，如今還剩多少人。素還真能保持平和的心態，因為他相信比起已失去的過去，人要更懂得珍惜現在！
“我從沒將你當成神人來看。”
“耶，這茶還是素某上回留下的。”
“請。”
年輕人臉上若有若無的笑：“來嘗嘗我這雙沾滿各種人血的手，所泡出來的茶。”
殷十九有一雙曾被色無極稱讚“很美麗”的手。對於一個慣常操縱人命的人而言，手，無疑是身體上很重要的一個工具。
他的手柔韌細長，肌膚細膩，帶有年輕人的活力，年邁者的穩定，無論何時何地看來，又無論是在做怎樣的動作，都充滿一種奇特的韻律。這種韻律，讓殷十九的動作看起來非常和諧，簡練，充滿讓人舒服的感覺。
手指微微一動，已是出現了兩杯沏好的茶。
素還真輕抿一口。品茶、下棋，都是很好的觀人辦法，表情語言可以騙人，但真實的心緒往往在這些行為中流露。
殷十九：“怎樣？”
素還真：“嗯~~尚能入口。”
真是毫不客氣的評價。
“我沒有想到你會那麽在乎歐陽上智。”殷十九是真的意外。玄雨自己是一個理智非常的人，死人在他眼裏只有身體尚有價值，那種虛無縹緲毫無力量的靈魂從不被他放在心上：
“告訴你，是希望你能有些提防。”
“耶是這樣嗎？”
一杯茶，已能透露相當多的訊息。
水是熱水，入口之後仍舊有一種冷冰冰金屬般的錯覺，像是來自久遠前冰冷的風……
和年輕人給人的感覺，完全是兩回事。
“使者級別的鬼差，我雖然可以控制，但完成度越高，自我意識越接近從前。”殷十九繼續道：“擁有自我意識的鬼差一共一百七十名，你也都見過。”
甲乙丙三個等級，放到苦境來，被簡化為使者、鬼差、下腳料。普通的鬼差大概就是那種救起來後還保留有自我意識的存在，而“下腳料”，基本上是不能使用“人”這個單位的。
“一百七十七人。”素還真淡定補充：“其中十三人願意回歸家園，剩下的人，屈世途已有安排。”
殷十九看了他一眼。
“我給了你這麽長時間，你應該也問清楚那些人能活下來，是否全憑自願。”
“確實有問過，但答案真的重要嗎？”
“不重要。”
素還真從來不相信，殷十九所顯露給他看的，就已經是鬼差中的全部。
殷十九也沒打算給人看全部，但其實，能成為鬼差的人多半都是自願。這一點，還是稍微讓人了解下比較好。
“剩下的連自我意識也不能擁有的，控制權我不能讓給任何人。”殷十九道：“只要我活著，你可以不必擔心。”
那些，是真正的被生理欲望所控制的存在，被機械和血肉拼湊起來的工具，被冷冰冰的東西所控制，很可能連真正意義的靈魂也沒有。
“嗯……”
這也是算是一個交接了。
素還真也並沒有打算去追究什麽，雖為中原領袖，只要不確切觸動中原無辜百姓，他也並不是如一頁書那般嫉惡如仇的人：“素某可以詢問，如湘夫人那般使者存在，究竟有幾人嗎？”何況有些事情，就和歐陽上智一樣，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
年輕人認真地思考著。
殷十九低頭洗杯子：“不能。”
不好意思，你又不是色無極。
“看來，素某要重新開始評價你了。”
素還真非常正經地一揚拂塵。
殷十九將茶具推了過去：“我相信在中原立場上，我們應該有些共同語言。”他眸光銳利，清澈，“比如異度魔界。”
輪到素還真開始泡茶。
茶水清澈，火已漸漸弱了。
這是素還真和殷十九兩人，在沒有慕少艾在場的情況下，第一次正式單獨會面。少了一個慕少艾居中調和，已再度交換意見的兩人，似乎在互相泡茶的動作中，漸漸建立起了新的默契。
素還真忽然道：“殷十九，素某可以將性命托付於你嗎？”
為什麽突然說這種話。
殷十九喝茶的動作一頓，垂眸，仔細思索。是試探，還是這段時間的相處，讓性情有部分相似的兩人產生朋友的錯覺？
或是被慕少艾說得太久，連素還真也開始默認自己為正道中一員；還是眼前這位溫文爾雅的素賢人，看似含笑平和的目光，已確確實實看到了某些可能……甚至，觸及到自己更深處不為外人所知的地方？
“我確實，很希望能夠得到認同。”就像是玄雨初至火宅佛獄，將性命與佛獄聖物相連，認認真真做了好長一段時間的佛獄人一般。游戲，也要認真，才能玩出個中滋味。
“如果你敢給，我就敢接受。”
殷十九非常認真地將問題當成球一樣地踢了回去。
素還真接過皮球，順勢回答：“該冒險時，素某還是會甘願冒一絲風險的。”至少，在異度魔界的立場上，兩人看起來非常有共同語言。
殷十九喝了一口素還真泡的茶。
他面不改色：“下回帶上屈世途吧。”
峴匿迷谷的談話暫告一段落，素還真和殷十九忙著洗杯子倒水收拾茶具。
喝完之後，兩人彼此都覺得，接下來喝點可口的白開水比較好。
殷十九毫無茶藝可言。
素還真茶藝不錯，但泡出來的東西，有時候比較詭異。
坐在他對面的年輕人絲毫不懂欣賞，並且非常不喜歡冒險的感覺。從本質來說，殷十九是個非常喜歡讓別人去冒險，自己“欣賞就好”的人。
他喜歡屈世途泡的那種甜甜的蓮子茶。
而在天荒山脈。
日頭漸漸落下。
瘋道人去而覆返，化為遁光降入亭子裏，白衣上又多幾道墨痕……連臉上也多了幾處墨色。
“你動過真氣。”文淵先生搖扇賞花，不疾不徐。
只看外表，誰能想到這人曾經黑發長須，陰險毒辣，是個活了很多部都沒有死成功的BOSS。
瘋道人慌慌張張的樣子讓他想起自己曾經的二弟，當遇到無法解決的事情時，也會這樣萬分苦惱地跑過來跟自己求救。
但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文淵先生現在也不願意再想太多。
“是怎樣了？”他語氣很平和。曾經的歐陽上智其實也是一個看起來很平和的老人，只是有時被宿敵素還真逼急了，才偶爾斷手斷腳啊隱藏自己啊使計殺人啊……
成王敗寇嘛，靈魂版的歐陽上智一直覺得除了野心，自己根本不是壞人。
“太過分，不當人子！”瘋道人很生氣：“天荒不老城連城主都未現身，就想要亂窺老道的記憶，實在是過分！”記憶很重要，沒有記憶，他也就不是他了。
“你並未見到城主？”文淵先生合攏折扇：“那麽，也並未提及不老神泉了？”
瘋道人尷尬一笑。
“呵。”
文淵先生嘲諷一笑，突然閃耀起護體光華，如蓮華般的顏色，遁光一縷，快速淩空往天荒山脈頂端而去。
大概一炷香時間之後，文淵先生回來了。
他手上還多了個裝滿水的瓶子。
瘋道人瞪大眼。
“你怎麽做到的？”
“天荒不老城城主是個很好說話的人。”文淵先生挑眉：“我自稱素還真。”
“你你你——”
瘋道人擡起頭，抖手：“不老城的人不但戴著面具，連眼睛都是瞎的嗎？”這人哪裏像了！
“世上能有白發劍者，為何不能再多一位文淵先生？”文淵先生反問，擡起眉毛，眉毛上居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多出兩個漩。
“……”
瘋道人面色古怪。他感覺自己像是猛地吃掉了一斤蒼蠅。
“條件，素還真答應取不老城公主識玲瓏為妻，免費贈送不老神泉。”非常簡單的事情，連更困難的要求都沒有一個，雖然需要坑一下前對手。
不老城主雖然也並沒有怎麽相信他的身份，但……誰讓文淵先生的模樣，把眉毛一剃，確實有些像是素還真呢？
文淵先生直接將瓶子丟給瘋道人：“我先回去了。”他立刻化光走人。
瘋道人：“……稍等一等，既然有這樣的大好機會，你為何不多裝幾瓶啊！！！”
餵，好東西不怕多，這泉水有很多人想喝啊！
峴匿迷谷。
殷十九：“阿嚏。”
素還真收回把脈的手。
“肝火太盛，心力不足，兼感染風寒，最近不要再動武了。”神農醫譜的書寫者，江湖神醫素還真的話，一定要認真聽。
“恐怕難。”
殷十九道：“剛才說到，天荒不老城……”
素還真心有所感，擡頭向上看。
一道光芒由上落下，像是帶有急迫意味的信號。
“嗯？”殷十九挑眉。
素還真拂塵一揚：“時間不多。公法庭來人，屈世途快要頂不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下午看看。
☆、開端
殷十九蹲在峴匿迷谷應付素還真的時候，他所吩咐的幾件事，已經開始在武林裏進行了。
第一件事，當然就是瘋道人前往天荒不老城談條件，設法得到能讓人身軀恢覆最佳狀態的不老神泉。
異度魔界斷層接合之後，自己還沒來得及做些啥，苦境的地氣已經受到影響，出現淚陽血月。後來淚陽之一，被秦假仙聯系紫宮世家讓地氣回歸，從天墜落。血月沒過多久，也掉在地上，化成一片赤紅血海。
武林中出現了兩個新派門，一個是天荒山脈終年不散的濃霧中派人到處走的天荒不老城。另外一個是不老城的宿敵，疑似和紫蛇屋手段類似的地方，詭齡長生殿。
瘋道人在文淵先生的幫助下成功取得不老神泉。
葑玉絡被發配去西武林的同時，北辰元凰已經在當地重建鬼差工坊。殷十九隨口對素還真說自己手中仍然握有一部分鬼差力量，總得偷偷再去撿一些人骨制造一些出來，務必要讓廣大群眾將對鬼差的印象停留在“黑鬥篷”、“青面獠牙”、“看起來不像人”上。
而葑玉絡，正應了殷十九的命令，瞞著楓岫主人，前往聯系拂櫻齋主……
謠言，在異度魔界和殷十九雙方的推動下，已經傳遍了整個中原，甚至壓過鬼沒河神器現世！
三日前，道門高人六極天橋之主昭穆尊踏出一步，邀請三教法門高人，在三日前宣布組建武林公法庭，並針對“制造鬼差慘劇人寰”一事向武林紅人神鬼不懼殷十九頒發通緝令。
這種情況下，誰也不會註意到，從水晶地窟五人離開棺材後，儒道釋三家修行者中，有一些隱世很久的老先覺突然決定出去走走；還有一些根骨絕佳的年輕人，忽然機緣巧合拜入三教門下……誰都知道鬼差乃是人體與機械的結合，誰又會沒事去解剖個身邊的人看看心肝肺是否是原裝的呢。
在殷十九與異度魔界一戰，徹底撕破臉後，他本人站在臺面上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原屬於玄雨，在漫長歲月中，一點一點啃噬三教根基所形成的力量，正隨著水晶地窟五人現世，慢慢形成一張網。
武林之路，險惡詭譎，誰主沈浮？
峴匿迷谷。
殷十九問，我一定要出去嗎？
素還真說，隨便你。
屈世途站在琉璃仙境門口，感覺非常的緊張。
三天前，公法庭成立，六極天橋之主昭穆尊請來儒門教母、南冥道真、瓔珞耶提以及法門法無吾作為公法庭四大都令，這四人各自在儒道釋法四大教派中擁有一定聲望，頓時公法庭聚集以這四人為首的四教力量。
此時由瓔珞耶提、法無吾為首，帶著法門弟子、幾個和尚，和一大幫來看熱鬧的武林人士，一大早就堵在琉璃仙境的大門外。
瓔珞耶提白眉黑發銀舍利，有怒目金剛之相，本為佛門耶提祈園住持，跟著他一同加入公法庭的當然是他家寺廟的弟子。
法無吾就不用說了。
這兩人一左一右，一個阿彌陀佛，一個垂眸不語，站在眾人之前，任憑屈世途說破了嘴皮子，篤定了殷十九就在琉璃仙境。看那架勢，如果不是素還真對武林一直有大貢獻，恐怕琉璃仙境就要被打上包庇罪惡的標簽了。
屈世途：“唉唉，大家冷靜……”
瓔珞耶提雙手合十：“阿彌陀佛，無論如何，殘害人體，控制鬼差陰謀禍世，終非善途。”
一群人：“是啊是啊……”
法無吾黑臉：“念在殷十九年少，不似紫蛇屋之主，公法庭會給他一個說話的機會。哼，屈世途，你再若阻擋，莫非是心虛？”
一群人：“讓殷十九出來！”“是不是真的有長生不老……”
“鬼差那麽殘忍，怎麽可以這樣做，這件事公法庭一定要查明！”
“是啦是啦。”
屈世途快要急死了。
信號已經放出去，山谷裏怎麽還沒有動靜，到底要怎樣忽悠過去，素還真沒有你真的不行~~
兩道光芒從後山沖出，化為兩道光影，倏然，落在屈世途身前！
一人白發蓮冠，拂塵在臂，正是素還真。
屈世途：“你你你——”
被素還真一手拉著的人，黑發披肩裹著灰披風的，隱隱露出紫色衣角，正是年輕人殷十九。
屈世途：“素還真你你你你……他剛剛還在吐血。”
法無吾擡起頭。
殷十九已化出黑色長劍，錚地插在地上。
劍鳴，四周不由安靜了下來。
素還真給了屈世途一個眼神示意，並松開手。
殷十九上前一步：“我來了。”
年輕人語氣平淡，聲音輕松悅耳。
法無吾驀然眉頭一皺。
瓔珞耶提：“阿彌陀佛，公法庭有請殷施主前往……”
和尚的話被人打斷，臉上表情頓時有點不太好。
殷十九道：“我跟你們走。”
素還真靜靜註視他。
年輕人披風一揚，舉步上前，人群不由自主向兩邊分開，包括法無吾自己和瓔珞耶提。
這真的好嗎？屈世途心跳如鼓，一時很擔心。
“慢行。”素還真道。
殷十九回頭瞥一眼：“好。”他頭也不回，向前行走。瓔珞耶提很快反應過來，趕緊上前幾步，走在前頭。這位佛門大師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大概是覺得殷十九這個人很是不識擡舉。
法無吾深吸一口氣，沈著臉朝素還真示意：“告辭。”
公法庭來人頓時浩浩蕩蕩，跟著兩位都令離開琉璃仙境。跑來圍觀的幾名武林人對視一眼，表情都挺激動。
謠言傳了好長時間，惹來公法庭出面，這是終於要有結果了嗎？
公法庭有儒道釋三教做主，還有法門擁護，連最近最紅最嗆的紫蛇屋之主也要被乖乖帶走，哎喲餵，看起來又是一個不得了的大組織……
素還真站在琉璃仙境之前，目送殷十九慢慢走遠。
唯有黑色長劍矗立，被白發蓮冠道者擡手拔起。
屈世途見人都走完了，忍不住抗議：“素還真！”你要是真把小九坑死了，慕少艾的靈魂一定會殺過來的。
“耶，好友放心，目前一切還在他掌握之中。”
素還真從沈思中擡起頭：“吾有事外出一趟，若是談無欲回來……”
“嗯？”
“請談無欲再往笑蓬萊，查看色無極下落！”
“啥！”
屈世途一驚，擡頭就見素還真化為一道光影，眨眼消失。
這一天又將過去。
日漸西垂。
蓮花形狀的護體光芒由琉璃仙境而來，從天而降，進入一處無人的荒山，快速奔走，接著鉆進一處山崖下方被草木遮掩的山洞中。
熾熱氣息由洞內向外傳出，漸漸有光芒向外擴張，宛如火光映照荒山！
洞內突然向外竄出赤紅如火焰般的光芒，內中似乎藏有一人，這道光芒驀然沖入天際，向著東南方向而去……
東南方。
有一座山峰，隱在白雲之間，迎著落日。山峰有百步階梯綿延而上，通往一處寂靜尼姑庵，名為無常庵。
由盤古玄窟中沖出的赤紅光芒，正正落在山峰腳下，化為一道赤紅身影！
紅衣，紅發，眉心一點朱紅，紅色眉毛呈漩渦狀，面容與當年神秘白發劍者有幾分相似，卻帶有三分火之烈性狂然，雖眉宇沈凝，卻帶來壓抑氣息。這名紅衣人，背著一柄紅色長劍，正靜靜站在通往無常庵的百步階梯上。
無常庵前，廟門半開著，正有一名小尼姑拄著掃帚靠在門邊打瞌睡，忽然像是感覺到了什麽，睜開眼疑惑地向山下看：“咦？”
同一時間，赤紅衣衫的紅發劍者業火紅蓮身形一閃，化為火光離開，轉而向山峰南方行去……
那邊，無常庵所看不到的地方，有一片陰暗樹林，濃密樹蔭遮住內中一切，無端透露一絲不祥。
也該是再度探索異度魔界所在之地了。
業火紅蓮慢慢接近那片樹林，忽然身影一頓，微微看向旁邊陰影處。
一柄黑色絹傘藏在陰影下，遮住頭頂剩餘的陽光。
不巧也是這個時候回來，佛獄使者寒煙翠親眼目睹業火紅蓮繞著樹林轉了幾圈，似乎很想進入樹林的樣子，但很快又像是察覺到了什麽，紅衣劍者毫不猶豫轉身離開。
寒煙翠表情不動。
黑色絹傘轉了轉，她從暗處踏足而出，擡手示意肩膀上的小狐跟上那道火光。
然後人化為光芒進入樹林，很快通過隱秘通道回到異度魔界。
寒煙翠直接去了魔界最深處第三魔殿所在的位置，一處與火焰魔城涇渭分明的冰雪之地，鬼族族地朝露之城。
異度魔界。
天空依舊是暗紅色，魔龍降臨苦境，僅僅只是在無常庵的後山借助佛氣遮掩打開一處出入口，本身依舊有一半是深入異空間中的。
遠遠看去，巨大的扶木向天舒展枯枝，垂落的氣根已成朝露之城一景。
但比起斷層接合之前，扶木已是收斂許多，地面索索而動的根系多半都集中在露城外圍偏北的位置，一股若隱若現的黑色魔氣將大半露城籠罩，阻止扶木的侵襲。
如果是異度魔界的魔，當然知道那股魔氣正是來自鬼族最深處的天魔池，也是整個異度魔界核心所在。
在這個時候，天魔池還沒有“蘇醒”。
所以異度魔界還需要佛獄使者寒煙翠出面溝通兩界。否則，哪怕是殷十九功體恢覆，也要灰溜溜帶著他家扶木趕緊逃走。
天魔池背後的存在，或者說異度魔界背後的存在，根本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
寒煙翠遠遠看了那邊一眼，隨即化為一道虛影，很快回去自己居住的地方。
作為佛獄使者，她被安排在鬼族前任之王銀鍠玄影住的隔壁。距離伏嬰師住的地方不遠。距離九禍住的地方，也不遠。
自從和銀鍠玄影一起出去了一次，寒煙翠利用小狐不動聲色記下通往外界的路，時不時離開魔界，出去探聽消息。
她知道自己的行為，絕對瞞不過異度魔界的眼線。
但是這麽長時間過去，寒煙翠確實，有些急了。
“嗯……”
剛剛回到小院，便察覺隔壁銀鍠玄影的房間內，似乎多了一個人。
寒煙翠停住腳步，輕輕走了過去。
透過窗戶，她看見魔界女後九禍，正站在銀锽玄影的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病好了……
殷十九：作者其實是個病嬌。
作者娘：哼。
☆、進行
隔著一扇窗，就像是隔了一個世界。
銀鍠玄影看起來依舊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坐在榻上，一只手擺弄幾案上幾顆石頭。
邪族女王九禍站在他身後。
最近異度魔界有些行動，需要邪族輔助。所以九禍又換上一身戎裝。她眉眼艷麗，頭生九角，紅衣如火。
就像是暗沈沈的房間內，一抹絕艷雲霞。
“你身體不好，莫要太過勞神。”九禍背對窗口，說：“吾，給你煎了藥。”
寒煙翠從窗外看過去，看不清銀锽玄影的表情。只見到那個人慢慢放下手中石子，端起一碗散著熱氣的湯汁。
銀锽玄影手一松，當啷，碗掉在地上。
九禍驀然轉身：“嗯？”
“抱歉。”銀锽玄影歉意，低頭看著被藥湯浸濕的袖子。
九禍居高臨下，看著他。
“不想喝，你可以直說。”她聲音不喜不怒。
“你親手煮的藥，我怎可能不喝。”銀锽玄影俯身輕咳幾聲：“我的身子，一貫如此。當年不曾好轉，藥石罔醫，如今喝再多的藥，恐怕也……”
他說得誠懇。但寒煙翠怎麽聽，都覺得話音有些耐人尋味。
銀锽玄影身體不好，感覺卻很敏銳，微一偏頭，就對上窗外寒煙翠的眼。
他的雙眸暗沈沈如同黑夜，裏面充滿了幾乎要溢出來的覆雜感情。
寒煙翠心中一動，眼看九禍也要轉身，立刻向後退一步。黑絹傘籠罩住女子身形，無聲無息向外挪移三尺，瞬息她已是進入了別的房間。
窗內。
九禍轉身向外看了一看，微微瞇眼。
良久之後。
九禍：“你，仍在恨吾。”
銀锽玄影搖頭。
他已收好眼中情緒，“當年，為了魔界，亦是我所選擇。如今，玄影該稱一聲阿嫂。”黑發下，表情溫文：“九禍，無論如何，吾答應了你，便一定會將阿兄尋回。”
提起銀锽朱武，在這個人面前，哪怕是堅強如九禍，也不禁有一絲不自在。
“他是他，你是你。同為鬼王一脈，你亦不可替代。”九禍終於開口，“吾與朱武之間，由吾與他來解決，你此時要做，無非養好身體！”她長袖一揚，語氣已是果決，“好好休息罷，吾，不會再來。”
在朱武與玄影之間，你仍是做出選擇了嗎……
銀锽玄影拈起一顆石子，慢慢敲打桌案。
九禍不再看他，也不再看地上打翻的藥碗，轉身向外離去。
一室寂靜中，銀锽玄影突然開口：“當年那藥——”他擡起頭，才發現九禍早已離去，神情中怔了片刻，是真正有些苦笑起來，“咳，咳咳咳！”
時間都已過去這麽久。
魔界被封，他也未死，她還依舊這樣美麗。
但兩人之間，距離依舊是這樣遙遠。哪怕實際上，是他一直站在九禍身邊。以前，他還有同兄長相爭的念頭。但臨死之前銀锽玄影才醒悟，根本無此必要。
兄長，那封信你可有收到？
應該是收到了……否則以當年銀锽朱武的脾氣，絕不會像今日這般，對他這個半身殘廢的弟弟，如此言聽計從！
銀锽玄影咳嗽了一會兒，眼神已是冰冷，擡手將案上一枚灰色的石子慢慢撥到中間。
隔壁房間。
聽著那一聲聲咳嗽，寒煙翠心神不安，一直等不到小狐回來，不由輕輕皺起眉。
她走出房間，手持黑傘，決定再以術法掩去身形，離開魔界出外看一看。
不知為何，臨走的時候，寒煙翠又扭頭看了一眼窗內，註視那道瘦弱的背影。整個異度魔界魔風擅武，哪怕是看似弱不禁風的伏嬰師，其實也擁有極為深邃的氣息。
唯有這個魔，在她的眼中，總是與異度魔界透著一絲格格不入。
這不由勾起寒煙翠心中一絲異樣記憶。四魌界中，似乎也有一道孱弱身影，與整個環境格格不入，那個人，也是王族血統……
寒煙翠定了定神，直接離開小院。
苦境。
小狐聽從寒煙翠的命令，一路跟著那看起來很像是素還真的紅衣劍者跑了好長的路，一頭撞進一處山洞。
剛剛踏入一只爪子，小狐就嗷嗷叫被火一路追著屁股逃了出來，白毛直接變黑毛，臟兮兮直接不成狐形。
好容易逃開火焰，跳進小溪裏打個滾，小狐哭喪著臉，四處找回家的路，冷不防，被人從後方捏住了耳朵。
“救……救狐啊……”一朵櫻花飄落。
此時日漸西垂。
異度魔界。
銀锽玄影正將一顆灰色石子，放在中間的位置上。
苦境中原。
殷十九正跟在法無吾和瓔珞耶提後方慢慢地走。
博弈開始。
異度魔界，天魔池。
一名身著灰色僧袍帶著兜帽的小尼姑拼命掙紮，被兩名魔兵壓在池邊。伏嬰師披著藍色披風，手持黑色符咒，站在後方陰影中。
“你們……你們要幹什麽？救命，你們是什麽人……啊，大主持，救我……”
刀光一閃，頭顱落地，潔凈的僧血落入幹涸的天魔池中。
黑色符咒化為灰燼。
純凈的佛氣刺激天魔池，讓魔氣驀然膨脹。
尼姑死亡前的恐懼和怨恨刺激了周圍魔靈，一聲聲哀嚎，更助漲魔氣向外擴張。
‘呵……’
冥冥中，魔龍身軀內一個意識醒來。
扶木扭曲著，攪動上方異空間，不得不再將根系向後挪，以避天魔池之鋒芒！
無形之中，這些根系漸漸偏離了魔龍的主要軀幹……
太陽墜落到樹頂之上。
殷十九正走在通往公法庭的路上。這是一條很偏僻的路，大概是為了避免無聊人士的圍觀。
他前後都有人看守著，是法無吾差遣下的法門弟子。
有一絲保護的意味，更多還是防止殷十九的臨陣脫逃。
“咦，這條路，怎麽好像多了許多樹？”
“寒青，你看錯了，這是樹林，當然會有很多樹！”
四周郁郁蔥蔥，仿佛都是些柳樹。
此時已是五月，柳條長滿綠葉，隨風飄舞。
很像當年殷十九與色無極隱居的地方。那裏也被種滿了柳樹。
後來……
殷十九腳步漸漸地慢了。
他在這裏。
色無極呢？
風吹過，一片花瓣落下。
輕盈仿佛一片幻影。是梅花。色無極很喜歡楓岫主人家栽培的梅花，還曾經想過偷偷挖一株回去種下。
殷十九原本想遂了她的願望。但，後來呢？
“眾人凝神！”一直偷偷關註殷十九，法無吾眉頭一皺，第一個察覺不對，出聲提醒。
這條路還未走完，林子裏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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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淵不是文淵，四無君自然也並非四無君。”文淵先生慢悠悠打開折扇：“在這個時候，我猜猜，你我的主人應該回到琉璃仙境了。”那個人就算遭逢再大變故，內心永遠有一處地方是極為冷靜的。
“六極天橋之主昭穆尊響應武林號召，尋來三教幫手建立公法庭，接下來，恐怕要有一番折磨。”
瘋道人一把撕掉了畫：“異度魔界散播謠言，試圖制造被動局面，卻不知這個機會，也正是他所需要。呵呵呵，哈哈哈！”道人說話顛三倒四，笑聲似是瘋癲，看向文淵先生的眼神，卻清醒精明得可怕，“你可以動作了喔~~”
“嗯。”
文淵先生折扇在手，微微躬身一禮：“當世人皆熟悉鬼差模樣，便不會有人在意你我這種另類的鬼差。而拋出棄子吸引武林註意，更不會有人註意三教深層的動向……那個目的，可以達成。”
“前提是，你不要嘗試在不合時宜的時候，惹怒素還真！”瘋道人忽然開口：“你說你這身皮……咱們的主人究竟知不知道素還真的來歷？”
“他對這些閑事向來不會太過關心。”文淵先生平靜道：“多半是不知道的。”
這可就相當有趣了……瘋道人咧開了嘴，頓時覺得重新回到陽光下的日子應該不會太無聊。
峴匿迷谷。
殷十九正主動對素還真提起文淵先生。
“我從儒教帶走了一具高人屍體，疏樓龍宿派人來多半是為了這件事。”年輕人態度非常誠懇：“但是這具屍體目前借給了一個有心願有理想的靈魂使用，所以沒有辦法還回去了。”
素還真很配合：“哦？”
“據說那個靈魂你也認識。但是請你不要見怪。”
殷十九道：“他是歐陽上智。”
作者有話要說： 以殷十九的年紀，他肯定知道歐陽上智和素還真的事兒。
但是以玄雨的年紀，和這件事的隱秘程度。他大概不知道，素還真是文淵先生的轉世。
☆、對茶
峴匿迷谷，一道光影沖天而起，再度回到琉璃仙境。崖下的迷霧散了又聚，最終還是迷迷蒙蒙一大團。
素還真表示需要先回去冷靜冷靜，免得一不小心“石破天驚混元掌”，請殷十九先燒水泡茶，回頭再詳談。
雖然原話不是這樣說的，但殷十九覺得自己可能並沒有理解錯。
看來這刺激有點大。
這歐陽上智到底是何許人也，讓五十年後素還真依然念念不忘……這時候，殷十九還沒想到和“身體”也有關聯。
等那縷蓮香再度吹開迷霧回來，茅屋前方，殷十九已經拾了一堆柴，拿一口破壺裝滿水，放在火堆上烤的吱吱有聲。
“抱歉。”他道：“慕少艾走時把家裏弄得一團糟，只有這些東西了。”
一口壺，兩只碗，一點點看不出好壞的茶葉。
殷十九腿上的繩索已經被他自己解開，繩子用來綁那只壺。
素還真站在他面前，表情高深莫測，拂塵一揚，哈了一聲：
“素某也以為自己會冷靜，看來，畢竟還是凡人。”是凡人，就會有喜怒哀樂等各種情緒。
只是平時大部分時候，這些情緒會被素還真收斂得很好，好到不是身邊人，幾乎無人能看出來。
這一路走來，當年死去多少人，如今還剩多少人。素還真能保持平和的心態，因為他相信比起已失去的過去，人要更懂得珍惜現在！
“我從沒將你當成神人來看。”
“耶，這茶還是素某上回留下的。”
“請。”
年輕人臉上若有若無的笑：“來嘗嘗我這雙沾滿各種人血的手，所泡出來的茶。”
殷十九有一雙曾被色無極稱讚“很美麗”的手。對於一個慣常操縱人命的人而言，手，無疑是身體上很重要的一個工具。
他的手柔韌細長，肌膚細膩，帶有年輕人的活力，年邁者的穩定，無論何時何地看來，又無論是在做怎樣的動作，都充滿一種奇特的韻律。這種韻律，讓殷十九的動作看起來非常和諧，簡練，充滿讓人舒服的感覺。
手指微微一動，已是出現了兩杯沏好的茶。
素還真輕抿一口。品茶、下棋，都是很好的觀人辦法，表情語言可以騙人，但真實的心緒往往在這些行為中流露。
殷十九：“怎樣？”
素還真：“嗯~~尚能入口。”
真是毫不客氣的評價。
“我沒有想到你會那麽在乎歐陽上智。”殷十九是真的意外。玄雨自己是一個理智非常的人，死人在他眼裏只有身體尚有價值，那種虛無縹緲毫無力量的靈魂從不被他放在心上：
“告訴你，是希望你能有些提防。”
“耶是這樣嗎？”
一杯茶，已能透露相當多的訊息。
水是熱水，入口之後仍舊有一種冷冰冰金屬般的錯覺，像是來自久遠前冰冷的風……
和年輕人給人的感覺，完全是兩回事。
“使者級別的鬼差，我雖然可以控制，但完成度越高，自我意識越接近從前。”殷十九繼續道：“擁有自我意識的鬼差一共一百七十名，你也都見過。”
甲乙丙三個等級，放到苦境來，被簡化為使者、鬼差、下腳料。普通的鬼差大概就是那種救起來後還保留有自我意識的存在，而“下腳料”，基本上是不能使用“人”這個單位的。
“一百七十七人。”素還真淡定補充：“其中十三人願意回歸家園，剩下的人，屈世途已有安排。”
殷十九看了他一眼。
“我給了你這麽長時間，你應該也問清楚那些人能活下來，是否全憑自願。”
“確實有問過，但答案真的重要嗎？”
“不重要。”
素還真從來不相信，殷十九所顯露給他看的，就已經是鬼差中的全部。
殷十九也沒打算給人看全部，但其實，能成為鬼差的人多半都是自願。這一點，還是稍微讓人了解下比較好。
“剩下的連自我意識也不能擁有的，控制權我不能讓給任何人。”殷十九道：“只要我活著，你可以不必擔心。”
那些，是真正的被生理欲望所控制的存在，被機械和血肉拼湊起來的工具，被冷冰冰的東西所控制，很可能連真正意義的靈魂也沒有。
“嗯……”
這也是算是一個交接了。
素還真也並沒有打算去追究什麽，雖為中原領袖，只要不確切觸動中原無辜百姓，他也並不是如一頁書那般嫉惡如仇的人：“素某可以詢問，如湘夫人那般使者存在，究竟有幾人嗎？”何況有些事情，就和歐陽上智一樣，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
年輕人認真地思考著。
殷十九低頭洗杯子：“不能。”
不好意思，你又不是色無極。
“看來，素某要重新開始評價你了。”
素還真非常正經地一揚拂塵。
殷十九將茶具推了過去：“我相信在中原立場上，我們應該有些共同語言。”他眸光銳利，清澈，“比如異度魔界。”
輪到素還真開始泡茶。
茶水清澈，火已漸漸弱了。
這是素還真和殷十九兩人，在沒有慕少艾在場的情況下，第一次正式單獨會面。少了一個慕少艾居中調和，已再度交換意見的兩人，似乎在互相泡茶的動作中，漸漸建立起了新的默契。
素還真忽然道：“殷十九，素某可以將性命托付於你嗎？”
為什麽突然說這種話。
殷十九喝茶的動作一頓，垂眸，仔細思索。是試探，還是這段時間的相處，讓性情有部分相似的兩人產生朋友的錯覺？
或是被慕少艾說得太久，連素還真也開始默認自己為正道中一員；還是眼前這位溫文爾雅的素賢人，看似含笑平和的目光，已確確實實看到了某些可能……甚至，觸及到自己更深處不為外人所知的地方？
“我確實，很希望能夠得到認同。”就像是玄雨初至火宅佛獄，將性命與佛獄聖物相連，認認真真做了好長一段時間的佛獄人一般。游戲，也要認真，才能玩出個中滋味。
“如果你敢給，我就敢接受。”
殷十九非常認真地將問題當成球一樣地踢了回去。
素還真接過皮球，順勢回答：“該冒險時，素某還是會甘願冒一絲風險的。”至少，在異度魔界的立場上，兩人看起來非常有共同語言。
殷十九喝了一口素還真泡的茶。
他面不改色：“下回帶上屈世途吧。”
峴匿迷谷的談話暫告一段落，素還真和殷十九忙著洗杯子倒水收拾茶具。
喝完之後，兩人彼此都覺得，接下來喝點可口的白開水比較好。
殷十九毫無茶藝可言。
素還真茶藝不錯，但泡出來的東西，有時候比較詭異。
坐在他對面的年輕人絲毫不懂欣賞，並且非常不喜歡冒險的感覺。從本質來說，殷十九是個非常喜歡讓別人去冒險，自己“欣賞就好”的人。
他喜歡屈世途泡的那種甜甜的蓮子茶。
而在天荒山脈。
日頭漸漸落下。
瘋道人去而覆返，化為遁光降入亭子裏，白衣上又多幾道墨痕……連臉上也多了幾處墨色。
“你動過真氣。”文淵先生搖扇賞花，不疾不徐。
只看外表，誰能想到這人曾經黑發長須，陰險毒辣，是個活了很多部都沒有死成功的BOSS。
瘋道人慌慌張張的樣子讓他想起自己曾經的二弟，當遇到無法解決的事情時，也會這樣萬分苦惱地跑過來跟自己求救。
但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文淵先生現在也不願意再想太多。
“是怎樣了？”他語氣很平和。曾經的歐陽上智其實也是一個看起來很平和的老人，只是有時被宿敵素還真逼急了，才偶爾斷手斷腳啊隱藏自己啊使計殺人啊……
成王敗寇嘛，靈魂版的歐陽上智一直覺得除了野心，自己根本不是壞人。
“太過分，不當人子！”瘋道人很生氣：“天荒不老城連城主都未現身，就想要亂窺老道的記憶，實在是過分！”記憶很重要，沒有記憶，他也就不是他了。
“你並未見到城主？”文淵先生合攏折扇：“那麽，也並未提及不老神泉了？”
瘋道人尷尬一笑。
“呵。”
文淵先生嘲諷一笑，突然閃耀起護體光華，如蓮華般的顏色，遁光一縷，快速淩空往天荒山脈頂端而去。
大概一炷香時間之後，文淵先生回來了。
他手上還多了個裝滿水的瓶子。
瘋道人瞪大眼。
“你怎麽做到的？”
“天荒不老城城主是個很好說話的人。”文淵先生挑眉：“我自稱素還真。”
“你你你——”
瘋道人擡起頭，抖手：“不老城的人不但戴著面具，連眼睛都是瞎的嗎？”這人哪裏像了！
“世上能有白發劍者，為何不能再多一位文淵先生？”文淵先生反問，擡起眉毛，眉毛上居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多出兩個漩。
“……”
瘋道人面色古怪。他感覺自己像是猛地吃掉了一斤蒼蠅。
“條件，素還真答應取不老城公主識玲瓏為妻，免費贈送不老神泉。”非常簡單的事情，連更困難的要求都沒有一個，雖然需要坑一下前對手。
不老城主雖然也並沒有怎麽相信他的身份，但……誰讓文淵先生的模樣，把眉毛一剃，確實有些像是素還真呢？
文淵先生直接將瓶子丟給瘋道人：“我先回去了。”他立刻化光走人。
瘋道人：“……稍等一等，既然有這樣的大好機會，你為何不多裝幾瓶啊！！！”
餵，好東西不怕多，這泉水有很多人想喝啊！
峴匿迷谷。
殷十九：“阿嚏。”
素還真收回把脈的手。
“肝火太盛，心力不足，兼感染風寒，最近不要再動武了。”神農醫譜的書寫者，江湖神醫素還真的話，一定要認真聽。
“恐怕難。”
殷十九道：“剛才說到，天荒不老城……”
素還真心有所感，擡頭向上看。
一道光芒由上落下，像是帶有急迫意味的信號。
“嗯？”殷十九挑眉。
素還真拂塵一揚：“時間不多。公法庭來人，屈世途快要頂不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下午看看。
☆、開端
殷十九蹲在峴匿迷谷應付素還真的時候，他所吩咐的幾件事，已經開始在武林裏進行了。
第一件事，當然就是瘋道人前往天荒不老城談條件，設法得到能讓人身軀恢覆最佳狀態的不老神泉。
異度魔界斷層接合之後，自己還沒來得及做些啥，苦境的地氣已經受到影響，出現淚陽血月。後來淚陽之一，被秦假仙聯系紫宮世家讓地氣回歸，從天墜落。血月沒過多久，也掉在地上，化成一片赤紅血海。
武林中出現了兩個新派門，一個是天荒山脈終年不散的濃霧中派人到處走的天荒不老城。另外一個是不老城的宿敵，疑似和紫蛇屋手段類似的地方，詭齡長生殿。
瘋道人在文淵先生的幫助下成功取得不老神泉。
葑玉絡被發配去西武林的同時，北辰元凰已經在當地重建鬼差工坊。殷十九隨口對素還真說自己手中仍然握有一部分鬼差力量，總得偷偷再去撿一些人骨制造一些出來，務必要讓廣大群眾將對鬼差的印象停留在“黑鬥篷”、“青面獠牙”、“看起來不像人”上。
而葑玉絡，正應了殷十九的命令，瞞著楓岫主人，前往聯系拂櫻齋主……
謠言，在異度魔界和殷十九雙方的推動下，已經傳遍了整個中原，甚至壓過鬼沒河神器現世！
三日前，道門高人六極天橋之主昭穆尊踏出一步，邀請三教法門高人，在三日前宣布組建武林公法庭，並針對“制造鬼差慘劇人寰”一事向武林紅人神鬼不懼殷十九頒發通緝令。
這種情況下，誰也不會註意到，從水晶地窟五人離開棺材後，儒道釋三家修行者中，有一些隱世很久的老先覺突然決定出去走走；還有一些根骨絕佳的年輕人，忽然機緣巧合拜入三教門下……誰都知道鬼差乃是人體與機械的結合，誰又會沒事去解剖個身邊的人看看心肝肺是否是原裝的呢。
在殷十九與異度魔界一戰，徹底撕破臉後，他本人站在臺面上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原屬於玄雨，在漫長歲月中，一點一點啃噬三教根基所形成的力量，正隨著水晶地窟五人現世，慢慢形成一張網。
武林之路，險惡詭譎，誰主沈浮？
峴匿迷谷。
殷十九問，我一定要出去嗎？
素還真說，隨便你。
屈世途站在琉璃仙境門口，感覺非常的緊張。
三天前，公法庭成立，六極天橋之主昭穆尊請來儒門教母、南冥道真、瓔珞耶提以及法門法無吾作為公法庭四大都令，這四人各自在儒道釋法四大教派中擁有一定聲望，頓時公法庭聚集以這四人為首的四教力量。
此時由瓔珞耶提、法無吾為首，帶著法門弟子、幾個和尚，和一大幫來看熱鬧的武林人士，一大早就堵在琉璃仙境的大門外。
瓔珞耶提白眉黑發銀舍利，有怒目金剛之相，本為佛門耶提祈園住持，跟著他一同加入公法庭的當然是他家寺廟的弟子。
法無吾就不用說了。
這兩人一左一右，一個阿彌陀佛，一個垂眸不語，站在眾人之前，任憑屈世途說破了嘴皮子，篤定了殷十九就在琉璃仙境。看那架勢，如果不是素還真對武林一直有大貢獻，恐怕琉璃仙境就要被打上包庇罪惡的標簽了。
屈世途：“唉唉，大家冷靜……”
瓔珞耶提雙手合十：“阿彌陀佛，無論如何，殘害人體，控制鬼差陰謀禍世，終非善途。”
一群人：“是啊是啊……”
法無吾黑臉：“念在殷十九年少，不似紫蛇屋之主，公法庭會給他一個說話的機會。哼，屈世途，你再若阻擋，莫非是心虛？”
一群人：“讓殷十九出來！”“是不是真的有長生不老……”
“鬼差那麽殘忍，怎麽可以這樣做，這件事公法庭一定要查明！”
“是啦是啦。”
屈世途快要急死了。
信號已經放出去，山谷裏怎麽還沒有動靜，到底要怎樣忽悠過去，素還真沒有你真的不行~~
兩道光芒從後山沖出，化為兩道光影，倏然，落在屈世途身前！
一人白發蓮冠，拂塵在臂，正是素還真。
屈世途：“你你你——”
被素還真一手拉著的人，黑發披肩裹著灰披風的，隱隱露出紫色衣角，正是年輕人殷十九。
屈世途：“素還真你你你你……他剛剛還在吐血。”
法無吾擡起頭。
殷十九已化出黑色長劍，錚地插在地上。
劍鳴，四周不由安靜了下來。
素還真給了屈世途一個眼神示意，並松開手。
殷十九上前一步：“我來了。”
年輕人語氣平淡，聲音輕松悅耳。
法無吾驀然眉頭一皺。
瓔珞耶提：“阿彌陀佛，公法庭有請殷施主前往……”
和尚的話被人打斷，臉上表情頓時有點不太好。
殷十九道：“我跟你們走。”
素還真靜靜註視他。
年輕人披風一揚，舉步上前，人群不由自主向兩邊分開，包括法無吾自己和瓔珞耶提。
這真的好嗎？屈世途心跳如鼓，一時很擔心。
“慢行。”素還真道。
殷十九回頭瞥一眼：“好。”他頭也不回，向前行走。瓔珞耶提很快反應過來，趕緊上前幾步，走在前頭。這位佛門大師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大概是覺得殷十九這個人很是不識擡舉。
法無吾深吸一口氣，沈著臉朝素還真示意：“告辭。”
公法庭來人頓時浩浩蕩蕩，跟著兩位都令離開琉璃仙境。跑來圍觀的幾名武林人對視一眼，表情都挺激動。
謠言傳了好長時間，惹來公法庭出面，這是終於要有結果了嗎？
公法庭有儒道釋三教做主，還有法門擁護，連最近最紅最嗆的紫蛇屋之主也要被乖乖帶走，哎喲餵，看起來又是一個不得了的大組織……
素還真站在琉璃仙境之前，目送殷十九慢慢走遠。
唯有黑色長劍矗立，被白發蓮冠道者擡手拔起。
屈世途見人都走完了，忍不住抗議：“素還真！”你要是真把小九坑死了，慕少艾的靈魂一定會殺過來的。
“耶，好友放心，目前一切還在他掌握之中。”
素還真從沈思中擡起頭：“吾有事外出一趟，若是談無欲回來……”
“嗯？”
“請談無欲再往笑蓬萊，查看色無極下落！”
“啥！”
屈世途一驚，擡頭就見素還真化為一道光影，眨眼消失。
這一天又將過去。
日漸西垂。
蓮花形狀的護體光芒由琉璃仙境而來，從天而降，進入一處無人的荒山，快速奔走，接著鉆進一處山崖下方被草木遮掩的山洞中。
熾熱氣息由洞內向外傳出，漸漸有光芒向外擴張，宛如火光映照荒山！
洞內突然向外竄出赤紅如火焰般的光芒，內中似乎藏有一人，這道光芒驀然沖入天際，向著東南方向而去……
東南方。
有一座山峰，隱在白雲之間，迎著落日。山峰有百步階梯綿延而上，通往一處寂靜尼姑庵，名為無常庵。
由盤古玄窟中沖出的赤紅光芒，正正落在山峰腳下，化為一道赤紅身影！
紅衣，紅發，眉心一點朱紅，紅色眉毛呈漩渦狀，面容與當年神秘白發劍者有幾分相似，卻帶有三分火之烈性狂然，雖眉宇沈凝，卻帶來壓抑氣息。這名紅衣人，背著一柄紅色長劍，正靜靜站在通往無常庵的百步階梯上。
無常庵前，廟門半開著，正有一名小尼姑拄著掃帚靠在門邊打瞌睡，忽然像是感覺到了什麽，睜開眼疑惑地向山下看：“咦？”
同一時間，赤紅衣衫的紅發劍者業火紅蓮身形一閃，化為火光離開，轉而向山峰南方行去……
那邊，無常庵所看不到的地方，有一片陰暗樹林，濃密樹蔭遮住內中一切，無端透露一絲不祥。
也該是再度探索異度魔界所在之地了。
業火紅蓮慢慢接近那片樹林，忽然身影一頓，微微看向旁邊陰影處。
一柄黑色絹傘藏在陰影下，遮住頭頂剩餘的陽光。
不巧也是這個時候回來，佛獄使者寒煙翠親眼目睹業火紅蓮繞著樹林轉了幾圈，似乎很想進入樹林的樣子，但很快又像是察覺到了什麽，紅衣劍者毫不猶豫轉身離開。
寒煙翠表情不動。
黑色絹傘轉了轉，她從暗處踏足而出，擡手示意肩膀上的小狐跟上那道火光。
然後人化為光芒進入樹林，很快通過隱秘通道回到異度魔界。
寒煙翠直接去了魔界最深處第三魔殿所在的位置，一處與火焰魔城涇渭分明的冰雪之地，鬼族族地朝露之城。
異度魔界。
天空依舊是暗紅色，魔龍降臨苦境，僅僅只是在無常庵的後山借助佛氣遮掩打開一處出入口，本身依舊有一半是深入異空間中的。
遠遠看去，巨大的扶木向天舒展枯枝，垂落的氣根已成朝露之城一景。
但比起斷層接合之前，扶木已是收斂許多，地面索索而動的根系多半都集中在露城外圍偏北的位置，一股若隱若現的黑色魔氣將大半露城籠罩，阻止扶木的侵襲。
如果是異度魔界的魔，當然知道那股魔氣正是來自鬼族最深處的天魔池，也是整個異度魔界核心所在。
在這個時候，天魔池還沒有“蘇醒”。
所以異度魔界還需要佛獄使者寒煙翠出面溝通兩界。否則，哪怕是殷十九功體恢覆，也要灰溜溜帶著他家扶木趕緊逃走。
天魔池背後的存在，或者說異度魔界背後的存在，根本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
寒煙翠遠遠看了那邊一眼，隨即化為一道虛影，很快回去自己居住的地方。
作為佛獄使者，她被安排在鬼族前任之王銀鍠玄影住的隔壁。距離伏嬰師住的地方不遠。距離九禍住的地方，也不遠。
自從和銀鍠玄影一起出去了一次，寒煙翠利用小狐不動聲色記下通往外界的路，時不時離開魔界，出去探聽消息。
她知道自己的行為，絕對瞞不過異度魔界的眼線。
但是這麽長時間過去，寒煙翠確實，有些急了。
“嗯……”
剛剛回到小院，便察覺隔壁銀鍠玄影的房間內，似乎多了一個人。
寒煙翠停住腳步，輕輕走了過去。
透過窗戶，她看見魔界女後九禍，正站在銀锽玄影的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病好了……
殷十九：作者其實是個病嬌。
作者娘：哼。
☆、進行
隔著一扇窗，就像是隔了一個世界。
銀鍠玄影看起來依舊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坐在榻上，一只手擺弄幾案上幾顆石頭。
邪族女王九禍站在他身後。
最近異度魔界有些行動，需要邪族輔助。所以九禍又換上一身戎裝。她眉眼艷麗，頭生九角，紅衣如火。
就像是暗沈沈的房間內，一抹絕艷雲霞。
“你身體不好，莫要太過勞神。”九禍背對窗口，說：“吾，給你煎了藥。”
寒煙翠從窗外看過去，看不清銀锽玄影的表情。只見到那個人慢慢放下手中石子，端起一碗散著熱氣的湯汁。
銀锽玄影手一松，當啷，碗掉在地上。
九禍驀然轉身：“嗯？”
“抱歉。”銀锽玄影歉意，低頭看著被藥湯浸濕的袖子。
九禍居高臨下，看著他。
“不想喝，你可以直說。”她聲音不喜不怒。
“你親手煮的藥，我怎可能不喝。”銀锽玄影俯身輕咳幾聲：“我的身子，一貫如此。當年不曾好轉，藥石罔醫，如今喝再多的藥，恐怕也……”
他說得誠懇。但寒煙翠怎麽聽，都覺得話音有些耐人尋味。
銀锽玄影身體不好，感覺卻很敏銳，微一偏頭，就對上窗外寒煙翠的眼。
他的雙眸暗沈沈如同黑夜，裏面充滿了幾乎要溢出來的覆雜感情。
寒煙翠心中一動，眼看九禍也要轉身，立刻向後退一步。黑絹傘籠罩住女子身形，無聲無息向外挪移三尺，瞬息她已是進入了別的房間。
窗內。
九禍轉身向外看了一看，微微瞇眼。
良久之後。
九禍：“你，仍在恨吾。”
銀锽玄影搖頭。
他已收好眼中情緒，“當年，為了魔界，亦是我所選擇。如今，玄影該稱一聲阿嫂。”黑發下，表情溫文：“九禍，無論如何，吾答應了你，便一定會將阿兄尋回。”
提起銀锽朱武，在這個人面前，哪怕是堅強如九禍，也不禁有一絲不自在。
“他是他，你是你。同為鬼王一脈，你亦不可替代。”九禍終於開口，“吾與朱武之間，由吾與他來解決，你此時要做，無非養好身體！”她長袖一揚，語氣已是果決，“好好休息罷，吾，不會再來。”
在朱武與玄影之間，你仍是做出選擇了嗎……
銀锽玄影拈起一顆石子，慢慢敲打桌案。
九禍不再看他，也不再看地上打翻的藥碗，轉身向外離去。
一室寂靜中，銀锽玄影突然開口：“當年那藥——”他擡起頭，才發現九禍早已離去，神情中怔了片刻，是真正有些苦笑起來，“咳，咳咳咳！”
時間都已過去這麽久。
魔界被封，他也未死，她還依舊這樣美麗。
但兩人之間，距離依舊是這樣遙遠。哪怕實際上，是他一直站在九禍身邊。以前，他還有同兄長相爭的念頭。但臨死之前銀锽玄影才醒悟，根本無此必要。
兄長，那封信你可有收到？
應該是收到了……否則以當年銀锽朱武的脾氣，絕不會像今日這般，對他這個半身殘廢的弟弟，如此言聽計從！
銀锽玄影咳嗽了一會兒，眼神已是冰冷，擡手將案上一枚灰色的石子慢慢撥到中間。
隔壁房間。
聽著那一聲聲咳嗽，寒煙翠心神不安，一直等不到小狐回來，不由輕輕皺起眉。
她走出房間，手持黑傘，決定再以術法掩去身形，離開魔界出外看一看。
不知為何，臨走的時候，寒煙翠又扭頭看了一眼窗內，註視那道瘦弱的背影。整個異度魔界魔風擅武，哪怕是看似弱不禁風的伏嬰師，其實也擁有極為深邃的氣息。
唯有這個魔，在她的眼中，總是與異度魔界透著一絲格格不入。
這不由勾起寒煙翠心中一絲異樣記憶。四魌界中，似乎也有一道孱弱身影，與整個環境格格不入，那個人，也是王族血統……
寒煙翠定了定神，直接離開小院。
苦境。
小狐聽從寒煙翠的命令，一路跟著那看起來很像是素還真的紅衣劍者跑了好長的路，一頭撞進一處山洞。
剛剛踏入一只爪子，小狐就嗷嗷叫被火一路追著屁股逃了出來，白毛直接變黑毛，臟兮兮直接不成狐形。
好容易逃開火焰，跳進小溪裏打個滾，小狐哭喪著臉，四處找回家的路，冷不防，被人從後方捏住了耳朵。
“救……救狐啊……”一朵櫻花飄落。
此時日漸西垂。
異度魔界。
銀锽玄影正將一顆灰色石子，放在中間的位置上。
苦境中原。
殷十九正跟在法無吾和瓔珞耶提後方慢慢地走。
博弈開始。
異度魔界，天魔池。
一名身著灰色僧袍帶著兜帽的小尼姑拼命掙紮，被兩名魔兵壓在池邊。伏嬰師披著藍色披風，手持黑色符咒，站在後方陰影中。
“你們……你們要幹什麽？救命，你們是什麽人……啊，大主持，救我……”
刀光一閃，頭顱落地，潔凈的僧血落入幹涸的天魔池中。
黑色符咒化為灰燼。
純凈的佛氣刺激天魔池，讓魔氣驀然膨脹。
尼姑死亡前的恐懼和怨恨刺激了周圍魔靈，一聲聲哀嚎，更助漲魔氣向外擴張。
‘呵……’
冥冥中，魔龍身軀內一個意識醒來。
扶木扭曲著，攪動上方異空間，不得不再將根系向後挪，以避天魔池之鋒芒！
無形之中，這些根系漸漸偏離了魔龍的主要軀幹……
太陽墜落到樹頂之上。
殷十九正走在通往公法庭的路上。這是一條很偏僻的路，大概是為了避免無聊人士的圍觀。
他前後都有人看守著，是法無吾差遣下的法門弟子。
有一絲保護的意味，更多還是防止殷十九的臨陣脫逃。
“咦，這條路，怎麽好像多了許多樹？”
“寒青，你看錯了，這是樹林，當然會有很多樹！”
四周郁郁蔥蔥，仿佛都是些柳樹。
此時已是五月，柳條長滿綠葉，隨風飄舞。
很像當年殷十九與色無極隱居的地方。那裏也被種滿了柳樹。
後來……
殷十九腳步漸漸地慢了。
他在這裏。
色無極呢？
風吹過，一片花瓣落下。
輕盈仿佛一片幻影。是梅花。色無極很喜歡楓岫主人家栽培的梅花，還曾經想過偷偷挖一株回去種下。
殷十九原本想遂了她的願望。但，後來呢？
“眾人凝神！”一直偷偷關註殷十九，法無吾眉頭一皺，第一個察覺不對，出聲提醒。
這條路還未走完，林子裏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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