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臺階。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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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呢？
素還真：“師弟，你仍舊對他有成見。”談無欲你的警戒心太高了，都是自己人，稍微給殷家小九投一點信任票啦。
談無欲冷眉看向素還真。但是這個謠言出處，不是你讓我去查的嗎？
素還真一派溫和，紋風不動。
談無欲無可奈何，眼珠一轉：“說來，你此行翳流，似乎另有收獲？”他剛剛一擡頭就看到走進來的素還真臉上表情異常地溫和，那是一種類似春風馬上就要算計夏日的溫和。
“確實。”素還真道。
居然得到了答案。談無欲好奇起來，微微擡眼：“哦？”
素還真用感慨的語氣：“三生有幸，這一趟素某見到了文淵先生。”
談無欲：“嗯？”
他忽然反應過來，表情頓時像是一口氣吃掉了一斤蓮花：“文淵——”那不就是，傳說中素還真你的，前世嗎？！
不知道自己一瞬間就贏得了月才子脫俗高人的友誼。
荒郊野外，這裏是通往公開亭的路上。
此時正逢黃昏。
殷十九站在碎石路上。
原本，如果沒有那只小狐冒出來，他應該走在這條路上，去找色無極……
這條路以前並沒有這樣寬，現在像是曾經被人橫空打了一掌，一些石塊當場碎裂，變成滿地碎石，而一些樹木枝葉零落，混合在石子中間。
殷十九慢慢往前走，卻漸漸偏離了路的方向。
地上開始出現血跡。零零散散的血跡，描繪出一具一具已被人拖走掩埋的屍體。現在已經不能知道，曾倒落在這條路上的，是人還是魔。
就連一點點氣息也沒有剩下，無論是邪氣，還是魔氣。
殷十九停住腳步，蹲下身，用手細細掃開一叢落葉。
他在這裏找到了一截斷掉的手臂，手臂焦黑枯幹已徹底失去水分和生機，五根只剩骨節的手指中還捏著一片布料。
紅色的布料，很新鮮的撕扯痕跡。
殷十九慢慢將布料攢在手心裏，站起身。
他繼續向前，沿著一條被刀風開辟出的小道前行。刀風留下一縷縷刀勁，讓這條路在夕陽映照下格外陰森。地上碎石不多，散落的枝葉也稀少，血跡變多，在一棵倒塌了一半的樹下，流著一大灘血，已幹枯成紫黑色。
一道一道刀風，在石塊上、樹幹上留下痕跡。
荒草上出現拖行的腳步，有人拼命拖著一人往前走。再往前，地形向著高處去，樹木稀少，視野開闊。
草叢中，忽然出現散落的零件！
沾染血跡的亮晶晶金屬片，螺旋狀，齒輪狀，曾是精密結合在一起的部件，受巨力沖擊，在這下陷的草叢中到處都是。
殷十九知道，更大塊的部件已與那些血跡中的屍體一起被人清走。
更多痕跡被混在雜亂的腳步中，踐踏得輕易看不見。但他還是找到了一點血跡，零零星星滴落，仿佛從捂住嘴唇的指縫裏落下，一路往前，漸漸變多……
風裏像是遺落了慘呼聲。有沒有人曾哭泣過，呼救過，絕望過？
前方是斷崖。
血跡在此中斷。
殷十九站在距離懸崖大約十步的地方。他擡頭看夕陽。
他忽然轉身就走，不再向前。
至今為止，殷十九認為自己不曾後悔。
日後，也絕對，不會後悔。
琉璃仙境。
素還真正在和談無欲商量事情。
秦假仙大呼小叫地從外面沖進來：“素還真不好了！不好了！”
“耶，素還真很好。”
素還真擡起頭，遞給秦假仙一杯茶：“秦假仙，是怎樣了？”
“哎呀，不好了！”秦假仙一口氣將茶水喝個精光：“武林又死人，就在前些日子傳來有寶物的鬼沒河流域，這一次遭殃的是殘林之主皇甫笑禪的好朋友，那個腦殼顛倒人瘋癲的腦還顛啊！”
談無欲：“嗯？”
鬼沒河流域傳聞藏有古時高人一筆千秋臥龍行所留下的寶藏，這件事曾經傳的沸沸揚揚，但後來先是閻魔旱魃死，再是中原高手破魔界，然後又有更玄奇的紫蛇屋的傳言，讓這件事熱度有所下降。
但沒想到，會在那裏傳出腦還顛的死訊。這位腦還顛，曾為鼎爐分峰諸人一員，與為中原抗魔提供助力的鬼梁天下也是好友，武功修為相當不錯。
素還真和談無欲對視一眼。
談無欲：“看來此處終需一行，不能再拖了。”
“素某心中有數。”錢帛動人心，素還真化身白發劍者的時候，曾經溜進去轉了一圈，大致知道裏面是被高人布下陣法。
“還有一事。”秦假仙喝完茶，喘口氣，擡起頭又說：“公開亭被人掛出半具屍體，慘慘慘，肚子全被刨開，裏面竟然不是血肉而是金屬，真是奇怪，旁邊還有很多人圍觀……”
談無欲：“……那恐怕不是屍體。”
秦假仙好奇：“什麽意思？”
談無欲神色一沈，看了素還真一眼，突然化光離去。
大約過了一炷香時間，他又從外面回來，肩膀上馱著一大團黑鬥篷。
“素還真！”談無欲聲音急促。
只一瞬間，人已穿堂入室。
素還真緊跟入內。
秦假仙連忙丟下手裏逗螞蟻的小木棍，也跟著跑過去。
琉璃仙境內室。
屈世途不在，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
談無欲正將那一大團黑鬥篷放在床上，輕輕解開。
秦假仙內心的好奇已經撓得他整個人都癢癢，蹭在素還真身邊，看向床榻，然後驚呼一聲：“這這這，這不就是——”
談無欲冷聲：“安靜。”
素還真稍微思索，擡手如風，一指點向黑鬥篷中露出來的那個頭顱。頭顱頭發胡子糾結成一團，灰白相間，看起來有些老，慘白的神情看起來更像是一個死人。
黑鬥篷裏面，只有半具身體。
沒有腳，從胸口到肚子被人扯開外層皮膚，露出裏面緩慢轉動的緊密機械，金屬和血肉勾連在一起，乍一看，非常嚇人。
呼……
隨著素還真一指頭摁過去，黑鬥篷中半截身體上那個頭顱竟然微微張開嘴。
“他他他他——”秦假仙結結巴巴。這這這，竟然是活的。
“是九杯愁。”素還真道。
這個人是殷十九屬下比較器重的人物之一，一手刀法十分獨特，武功修為很是不凡。
“是誰將他傷成這樣？”談無欲緊鎖眉頭，心裏的問題大概和秦假仙一樣多：“秦假仙，你可有在公開亭附近發現什麽？”
又是誰，將這個人這副殘軀掛在公開亭上？
殷十九知道這件事嗎？
“沒有。”秦假仙仔細想了想，搖頭：“我是聽說有人在公開亭附近見過燕歸人這才過去，到那裏時就已經是這樣了。”
“此人傷勢，該是發生在兩三天前。”素還真檢查九杯愁完畢，直起身總結。他的手指上已經染上血跡，神情也有些凝重。這些人，非生非死，是機械與肉體的結合，如果屈世途在這裏，大概能夠看出更多。
可惜屈世途接到一封邀請，前往永旭之巔，幫忙給練峨眉布置無塵之所去了。
此時床上，黑鬥篷徹底鋪開。
原本寫在黑鬥篷上的白字，也因此露了出來。
秦假仙眼睛很尖，立刻讀了出來：“‘這就是鬼差’……咦，剛剛人太多沒註意，難道這個，是殷十九的人？”
老江湖的秦假仙立刻感覺到了陰謀的氣息。
素還真馬上開口：“秦假仙，你立刻尋找殷十九，找到他之後，暫時帶往峴匿迷谷！”
颯風沾，問途寒。誰與共飲，誰敢擋關？
一團灰披風，正走在遠離公開亭的路上。
一路他看到有無數武林人談論最近所發生的幾件事，如天現奇象、日夜顛倒、鬼沒殺人，還有神秘的紫蛇屋、可怖的鬼差、玄奇的長生不老。
才過了十幾天，就已經沒有人去註意曾經掀起死亡浪潮的異度魔界，大家都去關註接下來新生活。這就是苦境。苦境人已習慣了三五不時發生的災難事件，然而事件一過，再無人惦記曾經的死亡，很快就會將註意力轉移。
這樣很好，很適合混亂的武林，真可惜這裏沒有組織。
灰披風停下腳步，微微掀開兜帽，露出下方殷十九的臉。
他感覺前方陽光被人遮擋住，那是一道偉岸的身影。
這裏距離公開亭不遠，但小路比較偏僻，很少有人來。重新披上灰披風的殷十九，成功避開了秦假仙等一眾人，當然也沒有人能夠將他認出來。
“颯風沾、問途寒，誰與共飲，誰敢擋關？”
擋路的人緩緩抽出背在紅披風後的長戟，砰地一聲砸在地上。
長戟沈重，非大力無法舞動。
燕歸人的聲音低沈有力，充滿肅殺：“燕戟歸命人不還！”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文淵先生後，我感覺再一次遭遇了老素的關註。
先是眼睛莫名其妙發炎了，不小心用了過期的眼藥水（寬面淚）然後辦寬帶說我手機欠費，熱水器壞了，熱水器修好了，半夜水管爆了（寬面淚），辦公室電腦插了一次手機哢嚓主板燒了……今天，我終於活了。
咱們把文淵先生改成歐陽上智吧（別信）
☆、追逐
殷十九從兜帽底下擡起頭，看向天空一直停留的雲。雲朵很白，穩穩地漂浮在半空中，很像是上次他去過的什麽什麽橋……
殷十九認為，他也不能總是去想色無極。
他這才將目光看向對面的燕歸人。
公開亭外，兩人遭遇，夕陽西下，四野籠罩不祥！
披風如火，獵獵地飄舞著，黑發如瀑，不羈地披散著，燕歸人雙目沈凝，手持長·槍。那柄槍雖然不如聖戟神嘆充滿鋼鐵意志的感覺，但也是一柄難得的神兵利器——名為孤問，似乎是有人特意重新為他鑄造的。
沈重的槍尾砸在地上，嘭地一聲悶響，剎那卷起肅殺之氣息！
殷十九一手掀著兜帽，打量燕歸人本身。
燕歸人，體格特殊，力氣很大，肌肉發達，身材魁梧。
這個人只是一名單純的武者，並沒有修煉到先天境界，還很年輕，壯實，並且擁有過人的意志。
……很適合的材料，做成鬼差，一定能比九杯愁更強。
大概是他的眼神蘊含的意味太過濃厚，燕歸人眉頭擰得死緊，突然暴喝一聲，猛地持槍砸了過來。
轟！
殷十九單手背在身後，右腳向後退了一步，不偏不倚，避開一槍。同一時間，他背在身後的左手五指張開，灰霧騰現，突然化出黑色邪劍。
“來。”殷十九此時情緒淡淡的：“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這裏的高人們總是能夠將武器化來化去。但存在便是合理，你說呢？”
黑色長劍看似無鋒，實際上鋒芒則斂在灰霧中。
燕歸人沒理他。
這人專心凝神，長·槍回旋，赫然已是絕招上手：
“燕去燕返燕歸來！”
說是對敵沒有殺意，但招式之間肅殺之感覺並沒有半點減輕。殷十九也不是死的，對面的都已經這樣拿槍砸過來，他再沒有反應，也實在太漏氣。
五指一彈，黑色邪劍沖天而起！
燕歸人長·槍回旋劃過空氣，巨力蕩動空間，凝結五行火元，幻化巨大燕影，呼嘯沖向殷十九！
力氣大，了不起嗎。
或者應該這樣說，燕歸人一槍回旋力道更強，直來直往又向前砸了過去。
殷十九深深吸了口氣。
他向前伸出一根手指。
黑色邪劍隨之淩空旋轉，吸納四周氣流，雲層也為之撼動轉為漩渦之勢。便是剎那！氣流停滯，氣勁反彈，化為劍形，嘯然籠罩八方！
劍芒，竟然是無差別攻擊。
燕歸人與那一槍，正在攻擊範圍內。
這一招全憑根基，和技巧沒有半點關聯……殷十九想欺負人。
嗆！
震動由槍尖傳至槍尾，巨力相抗，強烈至險些讓燕歸人槍脫手。殷十九肩膀紋絲不動，喀嚓一聲，雙腳下陷三寸，猛地踩碎了泥土下方一塊巨石。
腳骨要碎了……
他的手指，看似輕描淡寫地點在燕歸人的槍尖上。
另一只手握拳藏在袖子裏，殷十九神情不動，緩緩看向燕歸人。燕歸人神情凝重，向後退了一步。
派燕歸人來的人有說過，一招之內不能讓殷十九受傷，便立刻撤走。
否則，有可能會死！
燕歸人和殷十九無仇無怨。除了聽說這個人拿走了自己的聖戟神嘆，似乎也沒啥過節……前後原因已有羽人非獍對他解釋過，更沒啥事了現在。
被異度魔界一路追殺，因緣巧合被斷極懸橋之主尹秋君救下的燕歸人，剛剛在不久之前見過好朋友羽人非獍。
他沒有意見，又得到目前還不錯的趁手武器孤問槍，當然也不會因此記恨殷十九。
他的槍法極為霸道，卻並沒有多少殺意。
唰。
孤問槍撤回，槍尖指向地面，燕歸人神情不動，目光依舊沈凝。羽人非獍的這位養子擁有出人意料之根基，僅以一根指頭便能承受這一招，果然不愧是當今武林中流砥柱。
唰唰唰。
從天而降的黑劍劍氣這才險險而落，卻不偏不倚避開燕歸人與殷十九所站立的地方，反而一路飆至老遠。
逼得天際那朵白雲，稍微往後撤了一點。
逼出四周躲藏的一些武林人士……只聽哇啊之聲不絕於耳，破布斷刃拋了一地，不少人從樹叢、石塊後方倉惶逃了出來。
奪奪奪，劍氣激蕩起漫天塵土。這些人有的是跟著燕歸人來的，有的是跟著殷十九來的。畢竟這裏離公開亭不遠，這兩人都是當今武林引人註目之對象。
殷十九緩緩放松了手指，順著衣袖垂落下來。
身上只不過多了一件灰披風，實在算不了什麽偽裝，聽說素還真以前變幻身份的時候，連眉毛都不曾修一修，真當全武林人眼瞎呢，大家都愛配合他演戲而已。
真糟糕啊……
殷十九目光下移，盯著燕歸人槍尖沾染的一抹鮮紅。
塵土飛揚，黑色邪劍依然淩空懸浮。
殷十九一絲一毫想要使用它的意願也沒有。
無論是白雲上藏著的人，還是更遠處避開劍氣悄悄又回來魔界魔眼的背後操縱者，這個時候都有一點屏住呼吸。
燕歸人孤問槍重新握在手中，眼神陡然一變！
一滴血滴落入土。
血是從殷十九袖中滑落，沿著骨折已無法自如控制的手指尖，啪地落入土中。
土色殷紅，但隨風飄蕩到額前的發絲下，原本黑色的眼瞳突然變得鮮紅！
在這一瞬間，殷十九眼中的視野，已變得與之前不同。
他眼中清晰明辨出每一個細節——血珠滴落、聲音傳出的剎那，燕歸人手指收攏肌肉變化，無形之震動由槍身傳遞向槍頭，看似毫無動靜，實則劇變只在一瞬。
他受傷了，這一戰就會繼續。
尹秋君正藏身白雲之間斷極懸橋上，此人與過去玄雨熟識，卻並不了解現在的殷十九。
一絲一縷的惡意從白雲間、樹梢上，如漁網般向著殷十九無形纏繞。一旦他現在的能為，比不上過去的玄雨，接下來所面臨的暴風驟雨般打擊報覆，絕不僅僅只是一個毫無殺意的燕歸人。
孤問槍，再旋！
握槍之手由中部滑落至尾部，讓力道之震顫傳遞得更遠，醞釀出更強大的能量！
燕歸人一聲沈喝：“燕覆返！”
大紅披風猛地上揚，偉岸身軀大步向前，一步邁地，沈然有聲！大地傳遞著力量，而最強的力量則凝聚在槍尖！
但就在這時，淩空黑劍落地，奪地一聲，劍尖入土，裂痕沿著大地向外擴張。
搖晃的地面撼動了腿部力量，同時也影響了長·槍，燕歸人目光一變，槍已向前，提前發招，但殷十九卻已提前應變。
“不跟你玩了。”
他簡簡單單往後撤了一步，卻正好是在黑劍落地之時，燕歸人被迫發招的那刻。
灰披風剎那只剩模糊灰霧。
因為殷十九看到了秦假仙。
暫時，他還不想被人找到！色無極不在，去琉璃仙境做什麽呢！
年輕人像是被整個空間突兀剝除，宛如一滴水落入油鍋瞬息融為青煙，地面上只剩下兩個深深腳印。
燕歸人無法攔他。
四周人已被清場，沒人能跟蹤殷十九。
黑色的劍宛如被籠罩上一層邪異的氣場，落地瞬間，氣勁侵入大地，地脈震顫，引動長·槍，長·槍偏轉，沈重呼嘯砸向黑劍。
這柄劍已代替了殷十九，瞬間吸引了燕歸人手中所有力量！
“嗯？”一聲疑問，燕歸人及時停住槍勢，舉重若輕，孤問槍尖險險停滯在黑劍前方半寸。
半空似有人傳音。
燕歸人眉頭稍微一動，雙手收起孤問槍，背在身後，披風一振轉身大步離開。
徒留黑色邪劍，被其主人所拋棄，孤獨佇立原地。
“殷十九！殷十九啊！”
收到消息馬上趕來的秦假仙果然來遲一步，只看到紅披風的背影和地上的黑色長劍。
“大仔，你看，那是燕歸人！”緊跟著狂奔過來的業途靈雙手前指。
“我遁。”蔭屍人仗著有特殊技能，從地底出發狂追燕歸人，卻在鉆出地面的時候失去紅披風的蹤影：“我咧，人呢？”
秦假仙正在揉眼睛。
他剛剛好像看到天上降下一道黑光將燕歸人帶走，是錯覺嗎？
“啊不管了！業途靈，拿起小九的劍，跟我繼續去找人！”
秦假仙下了狠心，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殷十九。
一般來說武林人不是應該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嗎，這小子怎麽跟壁虎一樣丟下劍就跑，人總是要回來找的吧。
“讓我來！”又遁回來的蔭屍人帶著一腦門的土鉆出來，一把就朝黑劍抓了過去。忽然一陣風從他旁邊掠過，有紅色的鞭子倏然裹住蔭屍人的手。
“別動。”熟悉的聲音，冷冰冰，帶著一點莫名的焦急。
艷麗紅衣，銀色面具，長鞭在手，正是湘夫人葑玉絡。
“這是什麽情況？”秦假仙眼前一花，就看到葑玉絡站在蔭屍人身邊，長鞭一卷直接卷上黑劍劍身。但就在這是，淡淡的灰霧忽然無形出現，沿著長鞭快速反襲葑玉絡。
葑玉絡面具下方目光一凝，猛地撒手，帶著蔭屍人向後退了七八步。
無聲無息，幾乎就在兩人後退的剎那，紅色長鞭顏色褪為灰色，被風一吹，飛灰而散……
“這這這！”秦假仙大驚失色。
葑玉絡悶哼一聲，半截衣袖同樣化灰而去，不假思索丟下蔭屍人，轉身向著灰霧襲來的相反方向追了過去。
整支黑劍突然消散，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只有大地裂痕依然留著。
“小九的劍不見了！”業途靈補充。
“先天人的武器有靈性啦。”秦假仙啪地敲了業途靈一下。
“可是殷十九明明不是……”被嚇出一身冷汗的蔭屍人好歹也是曾經的一方硬角，不服氣辯解道。那麽年輕的小子，怎麽可能會是先天人。
“好了，麥啰嗦，跟我追。”
不知道葑玉絡為什麽要追著殷十九，好歹目標一致，秦假仙一擡手招呼，撒腿再奔。
素還真的囑托不容小視，一定是那個殷十九做了什麽壞事。啊對了，公開亭鬼差一暴露，現在全天下人都在找那個殷十九……小九你麥走，大事不好，快回去躲起來啊！
這個時候，樹梢之上，淡淡魔氣一閃而逝，沒有驚動任何一個人。
一處林地內。
有人黑發披肩，蒼白削瘦，坐在輪椅上，擡起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收回魔眼。
魔界斷層接合，異象已經現世，被困在鬼族族地小院內的魔當然也已經脫身。
除了白雲上方的斷極懸橋之主尹秋君之外，暗中註視燕歸人與殷十九一戰的另外一方，正是魔界鬼王銀鍠玄影。
作者有話要說： 熟悉鍵盤之後，忽然，就不會用筆記本打字了……
☆、價值
銀鍠玄影坐著輪椅，擡手召回了魔眼。
他借助魔眼，旁觀殷十九與燕歸人的那一戰，此時表情不置可否。
這個人面貌輪廓與銀锽朱武有幾分相似，氣質卻偏向伏嬰師。他身體瘦弱到幾乎只剩下骨頭，眼神卻還很有精神，尖耳掩藏在黑發下方，蒼白肌膚幾乎沒有魔紋存在。
“咳咳，這柄劍，果然在他……手上。”
銀鍠玄影病體沒有完全痊愈，聲音微弱，意志卻如冰雪般的冷靜：“但，劍中已不存在魔源了。”是已經察覺到附近有人窺探嗎？坐在輪椅上病弱的魔，垂眸思索。棄劍不顧的動作，像是投下誘餌，是針對自己，還是白雲之上斷極懸橋？
“那就是月華之劍嗎？”
輪椅後方，一名粉衣黑發柳眉大眼的女子故作姿態，擡袖掩唇，細聲細氣地問。
這名女子名叫“孤月”，雖然並不是鬼族王族姓氏，但在異度魔界擁有公主的名分，算是銀鍠玄影和銀锽朱武的義妹。這一次斷層接合，鬼族重新回到異度魔界，不知道出於什麽樣的心態，銀锽玄影首先喚醒了自己的這名小妹。
“月華之劍，早在很多年前，便已經被毀去。”銀锽玄影雙手推動輪椅，轉過身，不知在想些什麽。他的雙眸幽深，“這件事唯有吾與補劍缺知情，甚至連月華一族的人本身也不知情。伏嬰師帶回的，便是這柄劍，當年不過是借個名頭，毀掉月華之鄉。”
名義上，針對月華之鄉，實際上是為了掩護得到月華之劍的那位邪劍之主的身份。然而那位，最終還是背叛了異度魔界的信任。
“哦？”孤月長袖一揚，半遮掩的臉上神情全是興味：“聽說玄宗能尋找到封印魔界的四處靈地，全憑月華之劍，難道並不是事實？”
銀锽玄影從唇中漏出輕微笑聲，再度轉過輪椅，目光看向前方。
當年道境發生的事，一半是玄宗在和異度魔界博弈，另一半卻是那個人與伏嬰師在博弈。
月華之劍很早就已經不存在了，在魔界和玄宗開戰之前。
這件事銀锽玄影非常清楚。他基本是看著那柄劍，被毀掉的。
“魔眼指示了方向。你還要去找他嗎？”銀锽玄影聲音低柔，帶著一點點暗示。
孤月笑容嬌俏，自信非常：“兄長，你等吾！”這位鬼族的公主，原名孤月，決定追隨另外一位兄長改名叫朱聞挽月。身為鬼族公主，當年那人最為寵愛的一位，她一定會設法將背叛魔界的人，再度帶回魔界。
粉裳女子帶著滿心期待，離開銀鍠玄影身邊，腳步輕快地朝魔眼指示的方向追了過去。
大概就在她離開之後，銀锽玄影徹底收起臉上神色，只留下眼底冰涼。
輪椅後方，影子一動。
黑色絹傘遮住狐裘粉衣人影，寒煙翠無聲無息踏足銀锽玄影身後，目光越過輪椅，徑直註視孤月離開的那個方向。
她肩膀上圍繞成一團的白毛副體蠢蠢欲動，昂起蠢萌藍臉似乎忍不住要說什麽，卻被寒煙翠直接擡手，捏住了嘴。
寒煙翠：“斷層接合，魔界何時準備履行承諾，讓魔龍接引吾界之人？”
銀锽玄影沒有回頭，輕聲咳嗽：“但扶木仍然根植魔界，佛獄又何時準備履行承諾？”
寒煙翠垂眸註視輪椅上的黑發魔人。在這人蘇醒之後，仿佛與伏嬰師達成默契，所有關於苦境之準備以及與佛獄接洽之內容，全部移交到此人手中。
聽說這個人，曾經是鬼族之王。但在寒煙翠的了解中，感覺整個異度魔界並沒有怎麽重視這名王者。哪怕一直以來畢恭畢敬的伏嬰師，或者剛剛還守在輪椅邊的那位鬼族公主！
黑色絹傘微微旋轉。
寒煙翠：“根植在魔界的，與佛獄聖物有所不同，若要徹底移除，需要那人的一滴血。”
她沒有說到底有什麽不同，銀锽玄影也沒打算認真去問。
輪椅上，瘦骨嶙峋的手指微微敲了敲椅背，這個習慣和殷十九如出一轍。
銀锽玄影擡起手，指向先前黑劍所在的位置：“血，有了。”殷十九受傷的時候，所滴下的血，仿佛刻意般，正好落在一塊碎石上。
黑色絹傘一動。
宛如毛絨圍脖一般的副體小狐如箭沖了出去，再回來，大大的眼睛眨啊眨，嘴裏已經銜了一塊碎石。
“嗯。”
寒煙翠俯身取出染血石塊，黑傘一旋，人已帶著小狐消失無蹤。
又過了一會兒，還留在原地的銀鍠玄影再度擡手，第二枚魔眼回歸，帶來的訊息是：沒有找到色無極。
小溪邊。
流水潺潺，繞林而過。但是這裏，卻和葑玉絡前往的地方，根本是兩個方向。
殷十九那麽狡猾，怎麽可能讓人追蹤得到。他家葑玉絡配合良好，很順利地把跟蹤者一路引啊引到琉璃仙境去了。
估計再過一會兒，秦假仙就能察覺出不對來……
此時灰披風臟兮兮地拖在小溪邊的草地上，殷十九整個人在披風裏縮成一團。他蹲下身，慢慢用溪水處理手指上的傷口。
剛剛逞能用一根食指去接大力神燕歸人的孤問槍，哢嚓，斷骨刺穿皮肉，流了他一手的血。殷十九嘆了口氣，用左手給右手正骨，眨了眨眼感覺有點不舒服，一低頭，啪嗒落下一滴血。他楞了楞。
殷十九擡手摸摸臉，感覺臉上黏糊糊的。
他再低頭對著溪水，才發現自己一只眼睛，正在往外冒血水。
那正是玄家的眼睛。
像是在流淚。
有那麽一瞬間，殷十九忽然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做出任何行動。他蹲在溪水邊，看著自己的倒影不斷往外流血淚，只好不停擡起衣袖，擦掉滿臉的血。
葑玉絡就在這個時候回到他身邊的。
“你把秦假仙帶去哪裏了？”殷十九最後洗了把手，拿袖子擦了擦眼，站起身低頭讓發絲遮住那只眼：“琉璃仙境嗎？”
不知道素還真去沒去天之界限，有沒有見到他的老朋友和老對手。
對了，水晶洞窟脫出的五人，那位“最後的鬼差”，原本的失敗品被誰塞了一把殘破游魂後覆活過來，給自己取名玄心藏的儒門中人——不知道素還真有沒有認出他的身份是……
葑玉絡深深吸氣，聲音壓抑：“你將九杯愁掛到公開亭？”
殷十九面無表情：“又沒徹底拆了他。”
“我以為。”葑玉絡沒有再說下去。作為第一位鬼差，她與眼前人從數百年前一直相處著，原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了解這個人：
“那不是他的錯……”
“你以為我在遷怒？”殷十九還是沒啥表情，眨眨眼，感覺眼角還是黏糊糊的：“都在說蛇屋秘密，便交代給他們看，不行？”
讓所有人都知道鬼差是什麽，多爽快，總比異度魔界來動手揭秘的好。
葑玉絡很生氣：“你要毀掉我們嗎？”
“我在救你們。”殷十九：“昔日玄雨的錯。你們總不能一輩子躲在黑暗裏。”他終於有把握不再當眾流淚，轉過身面對葑玉絡。
葑玉絡表情變得奇怪起來，哪怕戴著面具，也能看到那驚訝的眼神：“你……”
殷十九自己看不見自己的表情。但是葑玉絡卻能看得見。
他擡手摸摸臉：“我怎麽了？”
葑玉絡沈默了一會兒：
“九杯愁被談無欲帶回了琉璃仙境。素還真正準備第二次去探索鬼沒河的秘密，你不準備動作？”去找點事情做，轉移下註意力。
“鬼差呢？”殷十九問。
“一部分鬼差配合素還真行動，封鎖鬼沒河流域。另外一部分，聽從談無欲差遣，去幫忙救助災民。”葑玉絡語氣無奈。殷十九根本不管事，她如今是中原紫蛇屋的總負責人：“翌晨仍然留在玄宗，已經很久沒有消息送來了。北辰元凰根據你的指示，留在了西武林……”
話沒有說完。
殷十九突然擡手，將葑玉絡往後面一推。葑玉絡站不穩，差點跌進小溪裏。
夕陽西下，陽光將一道影子送到二人面前。
綠衫柳扇，頭戴道冠，俊秀沈靜，柳峰翠踏足小溪畔，擡眸直面殷十九與葑玉絡。
“是你啊。”殷十九再度無表情。
葑玉絡看向柳峰翠的表情，無端有些不祥預感：“師兄。”
柳峰翠緩緩揮動手中柳扇，看了殷十九一眼：“小妹，有人在篁翠東風發現湘君的屍體。”他緩緩道，“吾需要一個解釋！”
葑玉絡站直了身體，只覺得心中一片冰冷。她明明有讓鬼差將慕瀟韓的屍體運回去拆成碎片，為什麽會出現在篁翠東風？
殷十九再一次擋在葑玉絡之前。他擡手捂住了自己一只眼，仿佛有點不適，但還是露出平靜的笑容：“柳兄，這個問題，你應該來問我。”
遠在北星宿，蛇屋高層恨不逢所居住的地方。
畫舫一直停泊在河流的源頭，已經停駐了很久很久。
主人看似不在家。
恨不逢的母親刀瘟被法門一個叫做衛無私的家夥抓走了。他的兩個兄弟上官尋命和愁落暗塵原本要幫他去救人，結果公開亭就開始到處傳殷十九有大秘密的流言。
法門頓時顧不上刀瘟，一位溫婉美人出現，說服衛無私釋放了已被廢去武功的刀瘟。
後來，愁落暗塵帶來了無悼一人庸。在法門大小姐殷芊妘的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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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還真：“師弟，你仍舊對他有成見。”談無欲你的警戒心太高了，都是自己人，稍微給殷家小九投一點信任票啦。
談無欲冷眉看向素還真。但是這個謠言出處，不是你讓我去查的嗎？
素還真一派溫和，紋風不動。
談無欲無可奈何，眼珠一轉：“說來，你此行翳流，似乎另有收獲？”他剛剛一擡頭就看到走進來的素還真臉上表情異常地溫和，那是一種類似春風馬上就要算計夏日的溫和。
“確實。”素還真道。
居然得到了答案。談無欲好奇起來，微微擡眼：“哦？”
素還真用感慨的語氣：“三生有幸，這一趟素某見到了文淵先生。”
談無欲：“嗯？”
他忽然反應過來，表情頓時像是一口氣吃掉了一斤蓮花：“文淵——”那不就是，傳說中素還真你的，前世嗎？！
不知道自己一瞬間就贏得了月才子脫俗高人的友誼。
荒郊野外，這裏是通往公開亭的路上。
此時正逢黃昏。
殷十九站在碎石路上。
原本，如果沒有那只小狐冒出來，他應該走在這條路上，去找色無極……
這條路以前並沒有這樣寬，現在像是曾經被人橫空打了一掌，一些石塊當場碎裂，變成滿地碎石，而一些樹木枝葉零落，混合在石子中間。
殷十九慢慢往前走，卻漸漸偏離了路的方向。
地上開始出現血跡。零零散散的血跡，描繪出一具一具已被人拖走掩埋的屍體。現在已經不能知道，曾倒落在這條路上的，是人還是魔。
就連一點點氣息也沒有剩下，無論是邪氣，還是魔氣。
殷十九停住腳步，蹲下身，用手細細掃開一叢落葉。
他在這裏找到了一截斷掉的手臂，手臂焦黑枯幹已徹底失去水分和生機，五根只剩骨節的手指中還捏著一片布料。
紅色的布料，很新鮮的撕扯痕跡。
殷十九慢慢將布料攢在手心裏，站起身。
他繼續向前，沿著一條被刀風開辟出的小道前行。刀風留下一縷縷刀勁，讓這條路在夕陽映照下格外陰森。地上碎石不多，散落的枝葉也稀少，血跡變多，在一棵倒塌了一半的樹下，流著一大灘血，已幹枯成紫黑色。
一道一道刀風，在石塊上、樹幹上留下痕跡。
荒草上出現拖行的腳步，有人拼命拖著一人往前走。再往前，地形向著高處去，樹木稀少，視野開闊。
草叢中，忽然出現散落的零件！
沾染血跡的亮晶晶金屬片，螺旋狀，齒輪狀，曾是精密結合在一起的部件，受巨力沖擊，在這下陷的草叢中到處都是。
殷十九知道，更大塊的部件已與那些血跡中的屍體一起被人清走。
更多痕跡被混在雜亂的腳步中，踐踏得輕易看不見。但他還是找到了一點血跡，零零星星滴落，仿佛從捂住嘴唇的指縫裏落下，一路往前，漸漸變多……
風裏像是遺落了慘呼聲。有沒有人曾哭泣過，呼救過，絕望過？
前方是斷崖。
血跡在此中斷。
殷十九站在距離懸崖大約十步的地方。他擡頭看夕陽。
他忽然轉身就走，不再向前。
至今為止，殷十九認為自己不曾後悔。
日後，也絕對，不會後悔。
琉璃仙境。
素還真正在和談無欲商量事情。
秦假仙大呼小叫地從外面沖進來：“素還真不好了！不好了！”
“耶，素還真很好。”
素還真擡起頭，遞給秦假仙一杯茶：“秦假仙，是怎樣了？”
“哎呀，不好了！”秦假仙一口氣將茶水喝個精光：“武林又死人，就在前些日子傳來有寶物的鬼沒河流域，這一次遭殃的是殘林之主皇甫笑禪的好朋友，那個腦殼顛倒人瘋癲的腦還顛啊！”
談無欲：“嗯？”
鬼沒河流域傳聞藏有古時高人一筆千秋臥龍行所留下的寶藏，這件事曾經傳的沸沸揚揚，但後來先是閻魔旱魃死，再是中原高手破魔界，然後又有更玄奇的紫蛇屋的傳言，讓這件事熱度有所下降。
但沒想到，會在那裏傳出腦還顛的死訊。這位腦還顛，曾為鼎爐分峰諸人一員，與為中原抗魔提供助力的鬼梁天下也是好友，武功修為相當不錯。
素還真和談無欲對視一眼。
談無欲：“看來此處終需一行，不能再拖了。”
“素某心中有數。”錢帛動人心，素還真化身白發劍者的時候，曾經溜進去轉了一圈，大致知道裏面是被高人布下陣法。
“還有一事。”秦假仙喝完茶，喘口氣，擡起頭又說：“公開亭被人掛出半具屍體，慘慘慘，肚子全被刨開，裏面竟然不是血肉而是金屬，真是奇怪，旁邊還有很多人圍觀……”
談無欲：“……那恐怕不是屍體。”
秦假仙好奇：“什麽意思？”
談無欲神色一沈，看了素還真一眼，突然化光離去。
大約過了一炷香時間，他又從外面回來，肩膀上馱著一大團黑鬥篷。
“素還真！”談無欲聲音急促。
只一瞬間，人已穿堂入室。
素還真緊跟入內。
秦假仙連忙丟下手裏逗螞蟻的小木棍，也跟著跑過去。
琉璃仙境內室。
屈世途不在，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
談無欲正將那一大團黑鬥篷放在床上，輕輕解開。
秦假仙內心的好奇已經撓得他整個人都癢癢，蹭在素還真身邊，看向床榻，然後驚呼一聲：“這這這，這不就是——”
談無欲冷聲：“安靜。”
素還真稍微思索，擡手如風，一指點向黑鬥篷中露出來的那個頭顱。頭顱頭發胡子糾結成一團，灰白相間，看起來有些老，慘白的神情看起來更像是一個死人。
黑鬥篷裏面，只有半具身體。
沒有腳，從胸口到肚子被人扯開外層皮膚，露出裏面緩慢轉動的緊密機械，金屬和血肉勾連在一起，乍一看，非常嚇人。
呼……
隨著素還真一指頭摁過去，黑鬥篷中半截身體上那個頭顱竟然微微張開嘴。
“他他他他——”秦假仙結結巴巴。這這這，竟然是活的。
“是九杯愁。”素還真道。
這個人是殷十九屬下比較器重的人物之一，一手刀法十分獨特，武功修為很是不凡。
“是誰將他傷成這樣？”談無欲緊鎖眉頭，心裏的問題大概和秦假仙一樣多：“秦假仙，你可有在公開亭附近發現什麽？”
又是誰，將這個人這副殘軀掛在公開亭上？
殷十九知道這件事嗎？
“沒有。”秦假仙仔細想了想，搖頭：“我是聽說有人在公開亭附近見過燕歸人這才過去，到那裏時就已經是這樣了。”
“此人傷勢，該是發生在兩三天前。”素還真檢查九杯愁完畢，直起身總結。他的手指上已經染上血跡，神情也有些凝重。這些人，非生非死，是機械與肉體的結合，如果屈世途在這裏，大概能夠看出更多。
可惜屈世途接到一封邀請，前往永旭之巔，幫忙給練峨眉布置無塵之所去了。
此時床上，黑鬥篷徹底鋪開。
原本寫在黑鬥篷上的白字，也因此露了出來。
秦假仙眼睛很尖，立刻讀了出來：“‘這就是鬼差’……咦，剛剛人太多沒註意，難道這個，是殷十九的人？”
老江湖的秦假仙立刻感覺到了陰謀的氣息。
素還真馬上開口：“秦假仙，你立刻尋找殷十九，找到他之後，暫時帶往峴匿迷谷！”
颯風沾，問途寒。誰與共飲，誰敢擋關？
一團灰披風，正走在遠離公開亭的路上。
一路他看到有無數武林人談論最近所發生的幾件事，如天現奇象、日夜顛倒、鬼沒殺人，還有神秘的紫蛇屋、可怖的鬼差、玄奇的長生不老。
才過了十幾天，就已經沒有人去註意曾經掀起死亡浪潮的異度魔界，大家都去關註接下來新生活。這就是苦境。苦境人已習慣了三五不時發生的災難事件，然而事件一過，再無人惦記曾經的死亡，很快就會將註意力轉移。
這樣很好，很適合混亂的武林，真可惜這裏沒有組織。
灰披風停下腳步，微微掀開兜帽，露出下方殷十九的臉。
他感覺前方陽光被人遮擋住，那是一道偉岸的身影。
這裏距離公開亭不遠，但小路比較偏僻，很少有人來。重新披上灰披風的殷十九，成功避開了秦假仙等一眾人，當然也沒有人能夠將他認出來。
“颯風沾、問途寒，誰與共飲，誰敢擋關？”
擋路的人緩緩抽出背在紅披風後的長戟，砰地一聲砸在地上。
長戟沈重，非大力無法舞動。
燕歸人的聲音低沈有力，充滿肅殺：“燕戟歸命人不還！”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文淵先生後，我感覺再一次遭遇了老素的關註。
先是眼睛莫名其妙發炎了，不小心用了過期的眼藥水（寬面淚）然後辦寬帶說我手機欠費，熱水器壞了，熱水器修好了，半夜水管爆了（寬面淚），辦公室電腦插了一次手機哢嚓主板燒了……今天，我終於活了。
咱們把文淵先生改成歐陽上智吧（別信）
☆、追逐
殷十九從兜帽底下擡起頭，看向天空一直停留的雲。雲朵很白，穩穩地漂浮在半空中，很像是上次他去過的什麽什麽橋……
殷十九認為，他也不能總是去想色無極。
他這才將目光看向對面的燕歸人。
公開亭外，兩人遭遇，夕陽西下，四野籠罩不祥！
披風如火，獵獵地飄舞著，黑發如瀑，不羈地披散著，燕歸人雙目沈凝，手持長·槍。那柄槍雖然不如聖戟神嘆充滿鋼鐵意志的感覺，但也是一柄難得的神兵利器——名為孤問，似乎是有人特意重新為他鑄造的。
沈重的槍尾砸在地上，嘭地一聲悶響，剎那卷起肅殺之氣息！
殷十九一手掀著兜帽，打量燕歸人本身。
燕歸人，體格特殊，力氣很大，肌肉發達，身材魁梧。
這個人只是一名單純的武者，並沒有修煉到先天境界，還很年輕，壯實，並且擁有過人的意志。
……很適合的材料，做成鬼差，一定能比九杯愁更強。
大概是他的眼神蘊含的意味太過濃厚，燕歸人眉頭擰得死緊，突然暴喝一聲，猛地持槍砸了過來。
轟！
殷十九單手背在身後，右腳向後退了一步，不偏不倚，避開一槍。同一時間，他背在身後的左手五指張開，灰霧騰現，突然化出黑色邪劍。
“來。”殷十九此時情緒淡淡的：“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這裏的高人們總是能夠將武器化來化去。但存在便是合理，你說呢？”
黑色長劍看似無鋒，實際上鋒芒則斂在灰霧中。
燕歸人沒理他。
這人專心凝神，長·槍回旋，赫然已是絕招上手：
“燕去燕返燕歸來！”
說是對敵沒有殺意，但招式之間肅殺之感覺並沒有半點減輕。殷十九也不是死的，對面的都已經這樣拿槍砸過來，他再沒有反應，也實在太漏氣。
五指一彈，黑色邪劍沖天而起！
燕歸人長·槍回旋劃過空氣，巨力蕩動空間，凝結五行火元，幻化巨大燕影，呼嘯沖向殷十九！
力氣大，了不起嗎。
或者應該這樣說，燕歸人一槍回旋力道更強，直來直往又向前砸了過去。
殷十九深深吸了口氣。
他向前伸出一根手指。
黑色邪劍隨之淩空旋轉，吸納四周氣流，雲層也為之撼動轉為漩渦之勢。便是剎那！氣流停滯，氣勁反彈，化為劍形，嘯然籠罩八方！
劍芒，竟然是無差別攻擊。
燕歸人與那一槍，正在攻擊範圍內。
這一招全憑根基，和技巧沒有半點關聯……殷十九想欺負人。
嗆！
震動由槍尖傳至槍尾，巨力相抗，強烈至險些讓燕歸人槍脫手。殷十九肩膀紋絲不動，喀嚓一聲，雙腳下陷三寸，猛地踩碎了泥土下方一塊巨石。
腳骨要碎了……
他的手指，看似輕描淡寫地點在燕歸人的槍尖上。
另一只手握拳藏在袖子裏，殷十九神情不動，緩緩看向燕歸人。燕歸人神情凝重，向後退了一步。
派燕歸人來的人有說過，一招之內不能讓殷十九受傷，便立刻撤走。
否則，有可能會死！
燕歸人和殷十九無仇無怨。除了聽說這個人拿走了自己的聖戟神嘆，似乎也沒啥過節……前後原因已有羽人非獍對他解釋過，更沒啥事了現在。
被異度魔界一路追殺，因緣巧合被斷極懸橋之主尹秋君救下的燕歸人，剛剛在不久之前見過好朋友羽人非獍。
他沒有意見，又得到目前還不錯的趁手武器孤問槍，當然也不會因此記恨殷十九。
他的槍法極為霸道，卻並沒有多少殺意。
唰。
孤問槍撤回，槍尖指向地面，燕歸人神情不動，目光依舊沈凝。羽人非獍的這位養子擁有出人意料之根基，僅以一根指頭便能承受這一招，果然不愧是當今武林中流砥柱。
唰唰唰。
從天而降的黑劍劍氣這才險險而落，卻不偏不倚避開燕歸人與殷十九所站立的地方，反而一路飆至老遠。
逼得天際那朵白雲，稍微往後撤了一點。
逼出四周躲藏的一些武林人士……只聽哇啊之聲不絕於耳，破布斷刃拋了一地，不少人從樹叢、石塊後方倉惶逃了出來。
奪奪奪，劍氣激蕩起漫天塵土。這些人有的是跟著燕歸人來的，有的是跟著殷十九來的。畢竟這裏離公開亭不遠，這兩人都是當今武林引人註目之對象。
殷十九緩緩放松了手指，順著衣袖垂落下來。
身上只不過多了一件灰披風，實在算不了什麽偽裝，聽說素還真以前變幻身份的時候，連眉毛都不曾修一修，真當全武林人眼瞎呢，大家都愛配合他演戲而已。
真糟糕啊……
殷十九目光下移，盯著燕歸人槍尖沾染的一抹鮮紅。
塵土飛揚，黑色邪劍依然淩空懸浮。
殷十九一絲一毫想要使用它的意願也沒有。
無論是白雲上藏著的人，還是更遠處避開劍氣悄悄又回來魔界魔眼的背後操縱者，這個時候都有一點屏住呼吸。
燕歸人孤問槍重新握在手中，眼神陡然一變！
一滴血滴落入土。
血是從殷十九袖中滑落，沿著骨折已無法自如控制的手指尖，啪地落入土中。
土色殷紅，但隨風飄蕩到額前的發絲下，原本黑色的眼瞳突然變得鮮紅！
在這一瞬間，殷十九眼中的視野，已變得與之前不同。
他眼中清晰明辨出每一個細節——血珠滴落、聲音傳出的剎那，燕歸人手指收攏肌肉變化，無形之震動由槍身傳遞向槍頭，看似毫無動靜，實則劇變只在一瞬。
他受傷了，這一戰就會繼續。
尹秋君正藏身白雲之間斷極懸橋上，此人與過去玄雨熟識，卻並不了解現在的殷十九。
一絲一縷的惡意從白雲間、樹梢上，如漁網般向著殷十九無形纏繞。一旦他現在的能為，比不上過去的玄雨，接下來所面臨的暴風驟雨般打擊報覆，絕不僅僅只是一個毫無殺意的燕歸人。
孤問槍，再旋！
握槍之手由中部滑落至尾部，讓力道之震顫傳遞得更遠，醞釀出更強大的能量！
燕歸人一聲沈喝：“燕覆返！”
大紅披風猛地上揚，偉岸身軀大步向前，一步邁地，沈然有聲！大地傳遞著力量，而最強的力量則凝聚在槍尖！
但就在這時，淩空黑劍落地，奪地一聲，劍尖入土，裂痕沿著大地向外擴張。
搖晃的地面撼動了腿部力量，同時也影響了長·槍，燕歸人目光一變，槍已向前，提前發招，但殷十九卻已提前應變。
“不跟你玩了。”
他簡簡單單往後撤了一步，卻正好是在黑劍落地之時，燕歸人被迫發招的那刻。
灰披風剎那只剩模糊灰霧。
因為殷十九看到了秦假仙。
暫時，他還不想被人找到！色無極不在，去琉璃仙境做什麽呢！
年輕人像是被整個空間突兀剝除，宛如一滴水落入油鍋瞬息融為青煙，地面上只剩下兩個深深腳印。
燕歸人無法攔他。
四周人已被清場，沒人能跟蹤殷十九。
黑色的劍宛如被籠罩上一層邪異的氣場，落地瞬間，氣勁侵入大地，地脈震顫，引動長·槍，長·槍偏轉，沈重呼嘯砸向黑劍。
這柄劍已代替了殷十九，瞬間吸引了燕歸人手中所有力量！
“嗯？”一聲疑問，燕歸人及時停住槍勢，舉重若輕，孤問槍尖險險停滯在黑劍前方半寸。
半空似有人傳音。
燕歸人眉頭稍微一動，雙手收起孤問槍，背在身後，披風一振轉身大步離開。
徒留黑色邪劍，被其主人所拋棄，孤獨佇立原地。
“殷十九！殷十九啊！”
收到消息馬上趕來的秦假仙果然來遲一步，只看到紅披風的背影和地上的黑色長劍。
“大仔，你看，那是燕歸人！”緊跟著狂奔過來的業途靈雙手前指。
“我遁。”蔭屍人仗著有特殊技能，從地底出發狂追燕歸人，卻在鉆出地面的時候失去紅披風的蹤影：“我咧，人呢？”
秦假仙正在揉眼睛。
他剛剛好像看到天上降下一道黑光將燕歸人帶走，是錯覺嗎？
“啊不管了！業途靈，拿起小九的劍，跟我繼續去找人！”
秦假仙下了狠心，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殷十九。
一般來說武林人不是應該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嗎，這小子怎麽跟壁虎一樣丟下劍就跑，人總是要回來找的吧。
“讓我來！”又遁回來的蔭屍人帶著一腦門的土鉆出來，一把就朝黑劍抓了過去。忽然一陣風從他旁邊掠過，有紅色的鞭子倏然裹住蔭屍人的手。
“別動。”熟悉的聲音，冷冰冰，帶著一點莫名的焦急。
艷麗紅衣，銀色面具，長鞭在手，正是湘夫人葑玉絡。
“這是什麽情況？”秦假仙眼前一花，就看到葑玉絡站在蔭屍人身邊，長鞭一卷直接卷上黑劍劍身。但就在這是，淡淡的灰霧忽然無形出現，沿著長鞭快速反襲葑玉絡。
葑玉絡面具下方目光一凝，猛地撒手，帶著蔭屍人向後退了七八步。
無聲無息，幾乎就在兩人後退的剎那，紅色長鞭顏色褪為灰色，被風一吹，飛灰而散……
“這這這！”秦假仙大驚失色。
葑玉絡悶哼一聲，半截衣袖同樣化灰而去，不假思索丟下蔭屍人，轉身向著灰霧襲來的相反方向追了過去。
整支黑劍突然消散，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只有大地裂痕依然留著。
“小九的劍不見了！”業途靈補充。
“先天人的武器有靈性啦。”秦假仙啪地敲了業途靈一下。
“可是殷十九明明不是……”被嚇出一身冷汗的蔭屍人好歹也是曾經的一方硬角，不服氣辯解道。那麽年輕的小子，怎麽可能會是先天人。
“好了，麥啰嗦，跟我追。”
不知道葑玉絡為什麽要追著殷十九，好歹目標一致，秦假仙一擡手招呼，撒腿再奔。
素還真的囑托不容小視，一定是那個殷十九做了什麽壞事。啊對了，公開亭鬼差一暴露，現在全天下人都在找那個殷十九……小九你麥走，大事不好，快回去躲起來啊！
這個時候，樹梢之上，淡淡魔氣一閃而逝，沒有驚動任何一個人。
一處林地內。
有人黑發披肩，蒼白削瘦，坐在輪椅上，擡起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收回魔眼。
魔界斷層接合，異象已經現世，被困在鬼族族地小院內的魔當然也已經脫身。
除了白雲上方的斷極懸橋之主尹秋君之外，暗中註視燕歸人與殷十九一戰的另外一方，正是魔界鬼王銀鍠玄影。
作者有話要說： 熟悉鍵盤之後，忽然，就不會用筆記本打字了……
☆、價值
銀鍠玄影坐著輪椅，擡手召回了魔眼。
他借助魔眼，旁觀殷十九與燕歸人的那一戰，此時表情不置可否。
這個人面貌輪廓與銀锽朱武有幾分相似，氣質卻偏向伏嬰師。他身體瘦弱到幾乎只剩下骨頭，眼神卻還很有精神，尖耳掩藏在黑發下方，蒼白肌膚幾乎沒有魔紋存在。
“咳咳，這柄劍，果然在他……手上。”
銀鍠玄影病體沒有完全痊愈，聲音微弱，意志卻如冰雪般的冷靜：“但，劍中已不存在魔源了。”是已經察覺到附近有人窺探嗎？坐在輪椅上病弱的魔，垂眸思索。棄劍不顧的動作，像是投下誘餌，是針對自己，還是白雲之上斷極懸橋？
“那就是月華之劍嗎？”
輪椅後方，一名粉衣黑發柳眉大眼的女子故作姿態，擡袖掩唇，細聲細氣地問。
這名女子名叫“孤月”，雖然並不是鬼族王族姓氏，但在異度魔界擁有公主的名分，算是銀鍠玄影和銀锽朱武的義妹。這一次斷層接合，鬼族重新回到異度魔界，不知道出於什麽樣的心態，銀锽玄影首先喚醒了自己的這名小妹。
“月華之劍，早在很多年前，便已經被毀去。”銀锽玄影雙手推動輪椅，轉過身，不知在想些什麽。他的雙眸幽深，“這件事唯有吾與補劍缺知情，甚至連月華一族的人本身也不知情。伏嬰師帶回的，便是這柄劍，當年不過是借個名頭，毀掉月華之鄉。”
名義上，針對月華之鄉，實際上是為了掩護得到月華之劍的那位邪劍之主的身份。然而那位，最終還是背叛了異度魔界的信任。
“哦？”孤月長袖一揚，半遮掩的臉上神情全是興味：“聽說玄宗能尋找到封印魔界的四處靈地，全憑月華之劍，難道並不是事實？”
銀锽玄影從唇中漏出輕微笑聲，再度轉過輪椅，目光看向前方。
當年道境發生的事，一半是玄宗在和異度魔界博弈，另一半卻是那個人與伏嬰師在博弈。
月華之劍很早就已經不存在了，在魔界和玄宗開戰之前。
這件事銀锽玄影非常清楚。他基本是看著那柄劍，被毀掉的。
“魔眼指示了方向。你還要去找他嗎？”銀锽玄影聲音低柔，帶著一點點暗示。
孤月笑容嬌俏，自信非常：“兄長，你等吾！”這位鬼族的公主，原名孤月，決定追隨另外一位兄長改名叫朱聞挽月。身為鬼族公主，當年那人最為寵愛的一位，她一定會設法將背叛魔界的人，再度帶回魔界。
粉裳女子帶著滿心期待，離開銀鍠玄影身邊，腳步輕快地朝魔眼指示的方向追了過去。
大概就在她離開之後，銀锽玄影徹底收起臉上神色，只留下眼底冰涼。
輪椅後方，影子一動。
黑色絹傘遮住狐裘粉衣人影，寒煙翠無聲無息踏足銀锽玄影身後，目光越過輪椅，徑直註視孤月離開的那個方向。
她肩膀上圍繞成一團的白毛副體蠢蠢欲動，昂起蠢萌藍臉似乎忍不住要說什麽，卻被寒煙翠直接擡手，捏住了嘴。
寒煙翠：“斷層接合，魔界何時準備履行承諾，讓魔龍接引吾界之人？”
銀锽玄影沒有回頭，輕聲咳嗽：“但扶木仍然根植魔界，佛獄又何時準備履行承諾？”
寒煙翠垂眸註視輪椅上的黑發魔人。在這人蘇醒之後，仿佛與伏嬰師達成默契，所有關於苦境之準備以及與佛獄接洽之內容，全部移交到此人手中。
聽說這個人，曾經是鬼族之王。但在寒煙翠的了解中，感覺整個異度魔界並沒有怎麽重視這名王者。哪怕一直以來畢恭畢敬的伏嬰師，或者剛剛還守在輪椅邊的那位鬼族公主！
黑色絹傘微微旋轉。
寒煙翠：“根植在魔界的，與佛獄聖物有所不同，若要徹底移除，需要那人的一滴血。”
她沒有說到底有什麽不同，銀锽玄影也沒打算認真去問。
輪椅上，瘦骨嶙峋的手指微微敲了敲椅背，這個習慣和殷十九如出一轍。
銀锽玄影擡起手，指向先前黑劍所在的位置：“血，有了。”殷十九受傷的時候，所滴下的血，仿佛刻意般，正好落在一塊碎石上。
黑色絹傘一動。
宛如毛絨圍脖一般的副體小狐如箭沖了出去，再回來，大大的眼睛眨啊眨，嘴裏已經銜了一塊碎石。
“嗯。”
寒煙翠俯身取出染血石塊，黑傘一旋，人已帶著小狐消失無蹤。
又過了一會兒，還留在原地的銀鍠玄影再度擡手，第二枚魔眼回歸，帶來的訊息是：沒有找到色無極。
小溪邊。
流水潺潺，繞林而過。但是這裏，卻和葑玉絡前往的地方，根本是兩個方向。
殷十九那麽狡猾，怎麽可能讓人追蹤得到。他家葑玉絡配合良好，很順利地把跟蹤者一路引啊引到琉璃仙境去了。
估計再過一會兒，秦假仙就能察覺出不對來……
此時灰披風臟兮兮地拖在小溪邊的草地上，殷十九整個人在披風裏縮成一團。他蹲下身，慢慢用溪水處理手指上的傷口。
剛剛逞能用一根食指去接大力神燕歸人的孤問槍，哢嚓，斷骨刺穿皮肉，流了他一手的血。殷十九嘆了口氣，用左手給右手正骨，眨了眨眼感覺有點不舒服，一低頭，啪嗒落下一滴血。他楞了楞。
殷十九擡手摸摸臉，感覺臉上黏糊糊的。
他再低頭對著溪水，才發現自己一只眼睛，正在往外冒血水。
那正是玄家的眼睛。
像是在流淚。
有那麽一瞬間，殷十九忽然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做出任何行動。他蹲在溪水邊，看著自己的倒影不斷往外流血淚，只好不停擡起衣袖，擦掉滿臉的血。
葑玉絡就在這個時候回到他身邊的。
“你把秦假仙帶去哪裏了？”殷十九最後洗了把手，拿袖子擦了擦眼，站起身低頭讓發絲遮住那只眼：“琉璃仙境嗎？”
不知道素還真去沒去天之界限，有沒有見到他的老朋友和老對手。
對了，水晶洞窟脫出的五人，那位“最後的鬼差”，原本的失敗品被誰塞了一把殘破游魂後覆活過來，給自己取名玄心藏的儒門中人——不知道素還真有沒有認出他的身份是……
葑玉絡深深吸氣，聲音壓抑：“你將九杯愁掛到公開亭？”
殷十九面無表情：“又沒徹底拆了他。”
“我以為。”葑玉絡沒有再說下去。作為第一位鬼差，她與眼前人從數百年前一直相處著，原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了解這個人：
“那不是他的錯……”
“你以為我在遷怒？”殷十九還是沒啥表情，眨眨眼，感覺眼角還是黏糊糊的：“都在說蛇屋秘密，便交代給他們看，不行？”
讓所有人都知道鬼差是什麽，多爽快，總比異度魔界來動手揭秘的好。
葑玉絡很生氣：“你要毀掉我們嗎？”
“我在救你們。”殷十九：“昔日玄雨的錯。你們總不能一輩子躲在黑暗裏。”他終於有把握不再當眾流淚，轉過身面對葑玉絡。
葑玉絡表情變得奇怪起來，哪怕戴著面具，也能看到那驚訝的眼神：“你……”
殷十九自己看不見自己的表情。但是葑玉絡卻能看得見。
他擡手摸摸臉：“我怎麽了？”
葑玉絡沈默了一會兒：
“九杯愁被談無欲帶回了琉璃仙境。素還真正準備第二次去探索鬼沒河的秘密，你不準備動作？”去找點事情做，轉移下註意力。
“鬼差呢？”殷十九問。
“一部分鬼差配合素還真行動，封鎖鬼沒河流域。另外一部分，聽從談無欲差遣，去幫忙救助災民。”葑玉絡語氣無奈。殷十九根本不管事，她如今是中原紫蛇屋的總負責人：“翌晨仍然留在玄宗，已經很久沒有消息送來了。北辰元凰根據你的指示，留在了西武林……”
話沒有說完。
殷十九突然擡手，將葑玉絡往後面一推。葑玉絡站不穩，差點跌進小溪裏。
夕陽西下，陽光將一道影子送到二人面前。
綠衫柳扇，頭戴道冠，俊秀沈靜，柳峰翠踏足小溪畔，擡眸直面殷十九與葑玉絡。
“是你啊。”殷十九再度無表情。
葑玉絡看向柳峰翠的表情，無端有些不祥預感：“師兄。”
柳峰翠緩緩揮動手中柳扇，看了殷十九一眼：“小妹，有人在篁翠東風發現湘君的屍體。”他緩緩道，“吾需要一個解釋！”
葑玉絡站直了身體，只覺得心中一片冰冷。她明明有讓鬼差將慕瀟韓的屍體運回去拆成碎片，為什麽會出現在篁翠東風？
殷十九再一次擋在葑玉絡之前。他擡手捂住了自己一只眼，仿佛有點不適，但還是露出平靜的笑容：“柳兄，這個問題，你應該來問我。”
遠在北星宿，蛇屋高層恨不逢所居住的地方。
畫舫一直停泊在河流的源頭，已經停駐了很久很久。
主人看似不在家。
恨不逢的母親刀瘟被法門一個叫做衛無私的家夥抓走了。他的兩個兄弟上官尋命和愁落暗塵原本要幫他去救人，結果公開亭就開始到處傳殷十九有大秘密的流言。
法門頓時顧不上刀瘟，一位溫婉美人出現，說服衛無私釋放了已被廢去武功的刀瘟。
後來，愁落暗塵帶來了無悼一人庸。在法門大小姐殷芊妘的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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