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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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 江城一中。
“蘇擎, 下節課是英語課，逃不逃？”
前桌方路忽然轉過頭，敲了敲蘇擎的桌子, 語氣裏帶著點期待。
蘇擎趴在桌子上睡覺，夏日的風狹裹著燥熱隨著旁邊的窗子吹進來, 搞的他很熱，內心也有點熱。
他的臉對朝著窗口方向, 懶洋洋地睜開了眼睛。
窗外, 過道欄桿旁邊, 倚靠著一個女生，她低著頭，手裏抱著書，背後背著書包，額前是厚厚的劉海，頭發紮成了馬尾。
她低著頭, 背著光，樣子有點看不清。
蘇擎瞇著眼睛看了兩秒, 又懶洋洋地收回了目光，沒放在心上。
“不逃, 我要睡覺。”
“蘇擎，你怎麽回事啊，最近總是睡覺，有那麽困麽？”
方路很奇怪, 有點搞不懂蘇擎。
蘇擎打了個哈欠，“我妹妹最近迷上古箏了，我晚上陪著妹妹玩古箏。”
說起妹妹，蘇擎臉上滿是驕傲和歡喜。
方路無語，不過他是知道蘇擎的，無條件的寵愛那個小了七歲的妹妹。
他還經常誇自己妹妹可愛啊，漂亮啊，乖巧啊什麽的，反正他是沒見過，不知道。
蘇擎把他妹妹藏的可深了，照片都不給看。
“那我走了啊，打籃球去！”
方路翻了個白眼，直接起身走了。
蘇擎沒搭理他，閉著眼睛睡覺，陽光正好從窗外照進來，照在他那張還顯青澀卻俊美的臉上。
窗外站著的小姑娘不安地擡頭時，看到的就是那樣子的他。
當時的她楞住了，足足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蘇擎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一下皺了眉頭睜開眼。
然後，他看到一雙像是含著水霧一樣朦朧清澈的眼睛，帶著懵懂與無措。
有點像妹妹，妹妹的眼睛就這樣，總是懵懂無措地看著他，搞的他總想雙手投降，她要什麽都給什麽了。
他瞇了瞇眼，擡起頭，站在過道裏的小姑娘立刻低下了頭，厚厚的劉海又遮住了她的眼睛。
蘇擎沒多想，換了個方向繼續睡覺。
可奇了怪了，睡夢裏總是出現剛才看到的那雙眼睛。
他從桌上擡起頭來朝外看，過道裏，剛才站在那的女孩子已經不見了。
蘇擎撐著下巴回想了一下，沒想出個頭緒來，也就沒再多想。
英語課的鈴聲接踵而至，蘇擎打了個哈欠，準備繼續睡了。
老班是教英語的，這會兒踩著她那雙十厘米的高跟鞋蹬蹬蹬非常有節奏地從過道裏走過來，引得人的心情都跟著緊張起來，一下，一下就像是敲擊在人心口上。
老班的身後多了個小尾巴，低著頭，瘦瘦小小的女孩子，低著頭，有些駝背 ，像是要將整個臉埋在胸口似的。
蘇擎覺得這小姑娘有點眼熟，再一想，哦，對了，剛才在走廊過道上看到她了，當時她就站在那。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們班新來的轉學生，叫阮恬，阮恬，給大家自我介紹一下。”
班主任往講臺那一站，微笑著對下面介紹。
蘇擎也跟著人群朝那站在講臺那的小姑娘看過去，卻看到她小心翼翼地擡起了頭，眼皮也沒擡起來，沒敢往下面看，聲音細聲細氣的，“你們好，我叫阮恬。”
沒了。
班主任見阮恬實在是害羞膽小，也沒再多說什麽，上課要緊，她朝四周看了看，就蘇擎旁邊有個位置，猶豫了一下，說道，“阮恬，你先去那坐一下，等一會兒中午了，我讓人給你再去搬一張椅子過來。”
阮恬擡頭看了一眼，看到是剛才那個很好看的男生旁邊，臉紅了一下，低著頭走過去。
其他人睜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看著這過程。
他們這誰不知道蘇擎就是一頭爆火龍啊，雖然算不上是校霸，但脾氣特別不好，上課愛睡覺，旁邊不允許有人坐著。
老師也不管他。
阮恬不知道這些情況，她心裏很緊張，也很不安，安安靜靜地走過去，在旁邊站定，然後看了一眼蘇擎。
蘇擎擡起眼皮，又對上那雙水霧霧的好像夾雜著霧氣的眼睛，他沒說話。
阮恬迅速收回目光，坐下了。
周圍一陣倒吸冷氣，也沒人說話。
蘇擎盯著阮恬看了幾秒，一張漂亮的臉上看不出他的情緒到底是什麽樣的。
阮恬低著頭把書從書包裏拿出來，放進抽屜裏，又將英語書拿出來，拿出筆，翻開書，準備認真聽課了。
蘇擎的手撐著下巴，還是上下打量阮恬。
阮恬知道身邊的男生在看自己，她心跳的很快，手抓著筆，強迫自己看向前面的黑板，不敢流露出半分來，可她的耳朵悄悄紅了。
‘啪！’
前面拍過來一本筆記本。
阮恬低頭看了一眼，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阮恬兩個大字。
她歪著頭疑惑的看向新同桌。
蘇擎沖阮恬笑了一下，牙齒很白，“新同桌，你成績很好吧？幫我寫個作業吧，以後你的午飯，我給你搶了，我看你這麽瘦弱，估計是搶不到好菜的，畢竟中午就是喪屍出籠時間。”
和妹妹的眼睛這麽像啊，不能吃不飽飯的。
要是妹妹吃不飽飯，他會非常舍不得，非常生氣，非常難過的！
阮恬臉紅了一下，但有些猶豫。
她想了想，很老實本分地說道，“同學，現在高二了，明年就要高考了，作業還是自己做比較好，要，要力求高考有個好成績……”
本來這話她說的挺認真嚴肅的，但是對上新同桌那雙瞪著她的眼睛，瞬間她就萎靡了起來，後半句話都說的很輕。
“切~高考？有什麽用？”
蘇擎覺得這新同桌認真嚴肅的樣子還挺可愛的。
阮恬楞了一下，然後就說出了自己從小到大被鄉親們念叨的話，“高考能改變人的命運，從貧困線掙紮出來，改變未來，將來有個好的工作，賺很多錢。”
蘇擎是真沒想到，這新同桌看著瘦瘦小小的，膽子也很小的樣子，竟然會這麽認真和自己說這些。
他笑了起來，依舊手撐著下巴，懶洋洋的，對什麽都提不起勁，“我有錢，家裏還有公司等著我繼承，我為什麽還要參加高考？”
這個問題，簡直是難到了阮恬。
在她十七歲的生命裏，從來沒有一個人跟她說過，他有錢，家裏還有公司等著他繼承，然後問她為什麽要參加高考。
對啊，他什麽都有了，為什麽要參加高考？
他的命已經很好了，還有什麽需要改變的麽？
沒有了。
阮恬的人生觀在這一刻都崩塌了，低下了頭，心裏湧起一股自卑來。
像是蘇擎這樣的人，的確好像是不需要高考的吧，他一出生就站在了終點線，這種終點線，是她這樣的人或許奮鬥一生都追不上的。
而她不過是從貧困落後的村子裏走出來的，集了整個村子的希望於一身的站在底端的人。
她需要高考，她需要更努力的學習，她需要將來考上一個好學校，找到一份好工作，賺很多很多錢，來報答將自己養大的村子裏的父老鄉親們。
阮恬忽然覺得有點難受，她一直都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是沒什麽公平可言的。
但是她一直告訴自己，我努力學習，努力生活，這生活就不會辜負和欺騙自己，將來，我能得到我想要的。
可這一刻，她還是被打擊到了，有的人，可能就是不需要付出什麽就能得到許多吧。
她低頭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作業本，默默地收了起來放好。
“好。”
蘇擎本來以為這個新同桌還會反駁自己幾句，沒想到就這麽接受了他的觀點，這還令他挺意外的，忍不住就多看了兩眼。
多看了這兩眼，蘇擎就覺得，新同桌還挺順眼的。
*****
中午的時候，下課鈴聲一響，所有學生喪屍出籠一般奔了出去。
江城一中是公立學校，食堂裏的飯菜每天就那幾樣，但是再那幾樣裏也是有相對好吃的菜和難吃的，去的晚了，就只能吃難吃的了。
蘇擎當初當然是想去私立高中的，他這種格調，可偏偏，初中的時候被管得嚴，她媽盯著他學習，非要填江城一中，所以，他現在才在這上學。
鈴聲一響，他也作勢要沖出去。
偏偏新同桌坐在外面，動作慢吞吞地收拾。
蘇擎：“？？？？？？”
“吃飯啊！”
阮恬聽到這一聲爆喝，嚇了一跳，對上他的眼睛後意識到了問題，趕緊讓開。
蘇擎沖向教室門口，跨出去之前，回頭看了一眼阮恬。
“你快點啊，到了食堂直接找我！”
阮恬剛想說不用，結果早就不見他人影了。
教室裏的人都像是瘋了一樣跑出去了，沒幾毛就剩下她了。
阮恬迷茫地擡頭掃了一眼周圍，心裏也生出一種緊迫感，她將筆收了起來，拿了自帶的調羹出來，出了教室。
下樓梯的時候，她在想，雖然不知道蘇擎說的喪屍出籠是什麽，但是她覺得江城一中的人是幾輩子沒吃過飯嗎？
像她這種吃百家飯長大的人都沒那麽著急的。
去了食堂，阮恬猶豫了一下，想自己去打飯。
“阮恬！”
她聽到有人喊自己，回頭一看，看到蘇擎一個人霸占了一張桌子，就在自己後面不遠處，正沖著她招手。
阮恬看著那個方向，臉一紅，趕緊跑過去。
“吃吧。”蘇擎擡了擡下巴，指了指放在他對面的餐盤。
阮恬就看到餐盤裏有一根大雞腿，花菜炒肉片，還有涼拌木耳。
蘇擎顯然心情還不錯，“我妹喜歡吃這個，你們都是女的，都差不多吧。”
阮恬小聲說道，“謝謝。”
蘇擎覺得這有什麽好謝的，非常直男地拍了拍阮恬的肩膀。
“你幫我寫作業，我給你打飯，應該的。”
阮恬覺得自己半邊肩膀快廢了，但她強忍著，點頭。
學校的飯很好吃，雞腿很香，花菜炒肉片也很好吃，這個涼拌木耳以前村子裏的花婆婆也做過，可是沒這個清爽可口。
阮恬低著頭一聲不吭地吃飯，吃完了整盤菜，一粒米都沒有剩下，吃的非常專心。
她從小就養成了不浪費糧食的好習慣，村子裏的大家都過的不容易，還要分出糧來養自己，更不容易。
阮恬擡起頭來，才發現蘇擎還沒走，她楞了一下。
蘇擎看著阮恬也很驚訝，“你這麽瘦，吃這麽多啊，還有你這個雞腿，我我小時候家裏養的狗啃的骨頭都沒這麽幹凈啊。”
最後半句，他發出很純粹的感慨。
可對於阮恬這樣心思敏感又自卑的人來說，這句話刺耳至極。
就像是有人用尖銳的東西在黑板上劃出長長的一道，蘇擎也用尖銳的東西在她心頭劃了重重一道。
阮恬看了一眼盤子裏的雞腿，骨頭上的肉被啃的幹幹凈凈，就是嫩骨頭都被她啃下來了。
她從前就最喜歡吃雞腿，嫩骨也會咬下來。
可如今，她看著這根骨頭，卻覺得難以言喻的，前所未有的情緒撲面而來，她覺得刺耳至極。
“我胃口大。”
憋了半天，阮恬低著頭，眼圈微微紅著，端著盤子的手指忍不住收緊，說出這幾個字，然後起身離開。
蘇擎也跟著站了起來，跟在後面又看了一眼阮恬瘦小的身材。
這胃口真的挺大的。
阮恬沒直接回教室，去了一趟操場上，一邊繞著操場走，一邊低著頭哭。
午後的陽光正烈，曬得她白皙的臉龐紅紅的，眼睛也紅紅的，淚痕在臉頰上十分明顯。
蘇擎回了教室就開始午睡了。
阮恬回來時，除了眼睛有一點紅之外，臉上什麽表情都看不出來。
只不過，她知道，她以後都不會再吃雞腿了。
*****
阮恬和蘇擎之間形成了一種默契。
她替他寫作業，他替她打飯，這樣一種默契一直無言地持續到了高二下學期。
高二下學期要分班了。
阮恬當然是要留在理科班的，誰都知道，理科畢業後更容易找工作，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她想，她總算要和蘇擎分開了。
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感受，她覺得有點松一口氣的感覺，又有點不舍，那些小心翼翼隱藏在心底的東西，她不想表現出來。
或許只是因為以後沒有人給她打飯了吧。
蘇擎根本沒猶豫過，見阮恬選了理科，毅然而然選了理科。
在整個同年級裏還找得到像是阮恬這樣的學霸還無怨無悔只為他的打飯就給他寫作業的同學了麽？
沒有了，就只有一個阮恬。
分完班，阮恬看到依舊坐在她身邊的蘇擎：“……”
“以後你作業自己做，我不會再給你做了。”阮恬坐下後，直接對蘇擎說道。
蘇擎挑眉，“怎麽？”
阮恬就用更加嚴肅的語氣，“我要自己刷題，沒空重覆做題目，我是要參加高考的人，和你不一樣。”
蘇擎：“……”
從那天開始，阮恬再也沒有給蘇擎寫過作業。
可是蘇擎還是替她打飯，每次她慢吞吞去食堂，蘇擎早在老位置等著她了。
阮恬不想吃的，她想自己打飯，可是蘇擎說，她不吃的話，就把那些菜都丟掉。
她舍不得啊。
或許那種的米是村裏的叔叔哥哥們種的米呢？
或許每一根菜都是勤勞的人揮灑了汗水種下的呢？
阮恬還是吃了飯，只是一直不和蘇擎說話。
蘇擎見她這種樣子，心裏抓耳撓腮的，覺得心裏有點難受。
阮恬吃過飯，按照習慣去了操場上走路。
飯後走路是很小就養成的習慣了。
蘇擎將餐盤放下，也想跟著阮恬去，想問問她為什麽忽然就這麽不理不睬他了。
就算不幫他寫作業了，也沒必要冷著臉吧？
頂著他妹妹那樣可愛漂亮的大眼睛，怎麽能做這樣反覆的事情！
“哎，蘇擎！”
方路吃好飯，正好找蘇擎有事，一下攔住了他。
蘇擎看了看前面阮恬離開的背影，看著方路忽然就有些不耐煩，“幹什麽？有事就直接說。”
方路早就習慣蘇擎這種暴脾氣不耐煩的樣子了，笑嘻嘻地說道，“也沒什麽事，就是今天有高一學妹操場上練舞，準備中秋晚會，你和我一起去唄，你知道女生都喜歡你啊。”
蘇擎本來不想去，很不耐煩這種事。
但他轉念一想，阮恬就去操場上了，所以勉強點了點頭。
阮恬一邊在操場上走，一邊默背英語單詞，她一點時間都不想浪費。
浪費時間就是浪費生命，浪費生命就是浪費金錢，她要報恩，回饋整個村子，她必須要努力學習，將來考好的大學賺錢……
走了一會兒，阮恬覺得太陽太大了，就在操場旁邊的樹林樹陰下站著消化，同時繼續背單詞。
她遠遠的看到蘇擎和方路過來的時候，下意識地往裏面貓了一下。
方路指著前面操場上在樹□□下穿著健美服跳舞的學妹們，笑嘻嘻的。
“蘇擎，就是她們幾個，今年高一新來的，據說有幾個學妹長的很好看。”
蘇擎沒說話，轉頭找阮恬的身影，嘴裏隨便應和幾句。
方路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想起了那個已經坐了蘇擎身邊一個多學期還沒被趕走的同桌阮恬，忽然湊近了他。
“我說蘇擎，我跟你說美女你半點興趣都沒，雖然你以前總嘮叨你妹怎麽好看，不把美女放在眼裏，也不是現在這種樣子，說實話，你是不是心裏有人了啊？”
蘇擎懶得搭理他。
方路就笑嘻嘻的沒個正經的樣子，“蘇擎，你是不是喜歡阮恬啊？她都做你同桌一個學期了你都沒趕走她，簡直是奇跡了。”
喜歡？
蘇擎眼皮子一跳，立刻大叫了起來，“什麽喜歡？我沒有，你別瞎說！”
“我覺得阮恬也挺好的啊，就劉海厚了點，一直低著頭看書，但偶爾擡起來臉時我看到過，很好看啊，就太膽小怯懦，沈默寡言了點，不是我的菜，否則……”
“否則你幹嘛？”
“否則我就追她了啊嘿嘿！說，你是不是喜歡她？”
“……老子會喜歡她？不可能的事，又土又村的，老子怎麽會喜歡她！”
蘇擎嘴裏這麽說著，耳朵卻在發燙，也不知道是太陽曬的還是什麽。
可這話卻讓樹陰下的阮恬聽了個清楚，她的臉白了一下，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總覺得心裏有一塊地方很難受。
她不想在這裏待下去，轉身穿過了小樹林，直接離開了。
方路又問蘇擎，“你這麽大反應，八成就是了，你是不是喜歡上了她自己又不知道，還覺得挺沒臉的，不想承認？”
蘇擎不耐煩他，“你滾一邊去！”
方路偏不滾，在一邊起哄，“你就是喜歡她啊，有本事你和她對視超過十秒試試！”
蘇擎拍開了方路的臉，直接走了，不想和他繼續待下去。
他心砰砰跳著，眼睛在操場上找著，沒找阮恬，想著她可能回教室了，就回了教室。
阮恬果然在教室裏寫作業，午後的陽光灑在桌上，有一小半在她身上，照的她的臉粉□□白的。
厚厚的劉海遮住了她漂亮的眼睛，可他是她同桌呀，阮恬長什麽樣，他最清楚了。
阮恬很漂亮，漂亮的不像話。
蘇擎的心跳又快了幾下，心想，老子不會吧？？？？
方路說什麽來著，對視 ，對的，對視。
蘇擎坐了過去。
“哎，阮恬。”
阮恬沒搭理他，嘴唇一直抿得緊緊的。
蘇擎伸出手在阮恬面前晃了晃，“餵，沒聽到我叫你啊？”
阮恬握緊了手裏的筆桿，深呼吸一口氣，“請問你有什麽事？”
蘇擎不懂阮恬這是怎麽了，忽然這樣，不過他轉念一想女孩子脾氣大點也正常，他家妹妹脾氣有時候也挺跳的。
“就，你看看我眼睛裏是不是飛進睫毛了，特別癢，你給我看看。”
蘇擎湊了過去，睜大了眼睛，那張漂亮的臉一下懟到了阮恬面前。
阮恬下意識地往後退，但聽到蘇擎的話，見他神情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雖然有點不高興，但還是湊近了他，認認真真地看他的眼睛，還用手將他眼睛撐大看了一下。
他們鄉下就是這麽樸實地看人眼睛裏有沒有進東西的。
蘇擎被掰的有點疼，但他就盯著阮恬的眼睛看，看著好幾秒後，阮恬的目光忽然就和他對焦上了。
他楞了一下，心裏騰的一下生出一種奇特的感覺，整個臉像是正在被燒著一樣，燙了起來。
阮恬迅速移開了臉，低頭寫作業，“沒有睫毛。”
蘇擎還維持著剛才的動作，表情有些古怪地看了一眼阮恬，沒說話，耳朵和臉都有些紅。
這他媽不會讓方路說對了吧？
外面有幾個女生捧著水果過來，結果就看到了剛才那一整幕，當時臉色都變了，看向阮恬的目光十分難看。
****
阮恬是住宿的，晚上晚自習結束後，直接背著書包往宿舍走。
因為她是轉學生，她轉學的原因也很特殊，因為學習成績特別好，原學校給她申請的轉學名額，過程比較覆雜，但最終還是轉到了江城一中這個城裏的好高中。
所以，宿舍也不是和同班女生一起的，而是隨機分到了一個有空床的女生宿舍。
這天她回去後，發現自己的床被潑了水，整條被褥都濕透了。
現在是三月的天氣，很冷，這樣的被子根本不能睡人。
宿舍裏其他三個女生說話的說話，泡腳的泡腳，沒人搭理她。
都是高二其他班級的同學，平時除了宿舍，一點沒交流的，住了一個學期了，還是沒融入進去。
可這樣被倒冷水還是第一次。
她雖然是鄉下來的，但是也有脾氣的。
“誰潑的水？”
阮恬站在床邊，小臉板的死死的。
沒人說話。
“我要去請生活老師過來一趟。”
阮恬只是容易害羞，有點自卑，但脾氣一上來，也是十分倔的。
其他幾個對視了幾眼，看著阮恬冷笑一聲，“阮恬，你可別給你臉不要臉，你自己知道自己幹了什麽事，有人這麽對你，一天都不冤！”
“我幹了什麽事？”
阮恬很認真地問道，到江城一中後，她就認真學習，沒有做過其他的事情。
“你做蘇擎同桌就算了，對他動手動腳算什麽？”
有個女生看著阮恬，冷笑一聲。
阮恬莫名其妙，想到今天中午的事情，氣紅了臉，“我沒有！”
“一個鄉下來的土包子，還想勾搭上蘇擎這樣的高富帥，簡直是白日做夢，你是想靠臉還是那種幹癟身體套牢蘇擎？我勸你省省，長成那副土逼樣子，要胸沒胸的，蘇擎會看得上你才怪！”
阮恬聽著這話，想到了中午不小心聽到的話，臉色漲紅了。
對方還在繼續，“我真的勸你省省，別白日做夢了，就你這樣的，怎麽可能配得上蘇擎，蘇擎就是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你再怎麽追都追不上，階層差太遠懂不懂？你讀書再厲害又怎麽樣，以後最多當個白領而已，還是個外地人，在這江城，也就睡個地下室吧……low逼……”
阮恬沒聽下去了，轉身去了外面的衛生間，其他幾個互相看著笑。
沒一會兒，阮恬回來了，手裏端著一盆水，身體微微發抖著，一句話沒說，潑在了剛才說話的女生床上。
“你敢潑我床！阮恬，你不想活了！？”
那女生當時就炸了，跳了起來去抓阮恬的頭發，阮恬被她抓著就往門上拍。
咚咚咚！連敲三下！額頭上都磕出血來。
阮恬是鄉下來的，小時候追狗爬樹什麽事沒做過，當時心裏憋著一股氣，反手也扭打在一起。
其他兩個立刻去叫來了住在這的生活老師。
生活老師過來後，阮恬頭發散了，臉上有傷口。
“老師，我們潑到阮恬的床真是不小心的，就腳崴了一下，洗腳水倒上去了，我們道歉了，可阮恬還用水故意潑我們。”
阮恬聽到這句一下擡頭。
生活老師不了解情況，看了看她們的床，板著臉，教訓了她們一頓，“每個人寫一份一千字檢討，明天給我。”
老師走後，那女生狠狠瞪了一眼阮恬，換了一床被子。
可阮恬是外地來的，這床被子還是來學校後貧困生補助領到的，現在濕透了，她沒法睡。
她紅了眼睛抱著被子去了陽臺，剛一進去，門就關上了，她回頭看，剛才那女生對她豎了豎中指，直接鎖上了陽臺門。
冷風吹來，阮恬哆嗦了一下。
她知道，今天晚上，她們是怎麽都不會給自己開門的，所以，她還算平靜。
平靜地將被子展開晾著，然後站著在陽臺上來回走，暖一些，同時背單詞。
阮恬努力想將今天發生的事情當沒發生過，可她定力再好，也難免難過，根本沒辦法當什麽都沒發生。
她知道自己是喜歡蘇擎的。
她也知道蘇擎不喜歡她，嫌她土，嫌她村，她配不上他。
這一個晚上，阮恬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度過的，第二天早上，她醒來時，發現自己窩在陽臺角落裏，靠著被子，勉強度過了一晚上。
她們早上開了門，阮恬站起來回到宿舍，洗漱了一下，擦了臉，整理了頭發，也整理了一下心情，離開宿舍去上課。
不過日子有多難熬，同學的羞辱有多嚴重，該上課讀書還是要上課讀書。
擺在她面前的只有那一條路，只有好好學習，才能擺脫現在的一切，才能掙紮著從這個框跳出去。
她和蘇擎是兩個世界的人，以後不會再對他有任何幻想了。
那種東西，不適合她，就算藏在心裏沒人知道也不適合。
到宿舍樓一樓時，她聽到宿管阿姨在看電視，電視裏隱約有些講解的聲音。
阮恬莫名回頭看了一眼。
就是這一眼，改變了她這一生。
“這裏是世界汽車拉力錦標賽（WRC）現場，現在，我們看到的是1號賽場，啊，大家可以看到！8號選手他即將超過1號選手了！還有一個彎道，如果過這個彎道他能超過的話，接下來的賽程裏，他將會擁有絕對優勢領先！啊！讓我們為8號選手歡呼！他超過了！他用了兩秒的時間從準備過彎道到過整個彎道！就這樣超過了1號選手！接下來，果然不出意料，8號選手！！就是8號選手！！他遙遙領先了！他就是我們今天的冠軍！今年是他第一次獲得冠軍，破了之前1號選手的三年連冠！”
阮恬透過宿舍窗口的玻璃直直的看著那臺電視。
剛才她看到的賽車畫面久久在她腦海裏循環，刺激得她心臟砰砰砰劇烈跳動著。
也不是所有的東西都那麽難追啊，至少，賽車超過了就是超過了，同一個起跑線，沒有那條跨越不了的溝壑，油門用力往下踩，兩秒鐘就可以超過了。
只要兩秒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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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擎, 下節課是英語課，逃不逃？”
前桌方路忽然轉過頭，敲了敲蘇擎的桌子, 語氣裏帶著點期待。
蘇擎趴在桌子上睡覺，夏日的風狹裹著燥熱隨著旁邊的窗子吹進來, 搞的他很熱，內心也有點熱。
他的臉對朝著窗口方向, 懶洋洋地睜開了眼睛。
窗外, 過道欄桿旁邊, 倚靠著一個女生，她低著頭，手裏抱著書，背後背著書包，額前是厚厚的劉海，頭發紮成了馬尾。
她低著頭, 背著光，樣子有點看不清。
蘇擎瞇著眼睛看了兩秒, 又懶洋洋地收回了目光，沒放在心上。
“不逃, 我要睡覺。”
“蘇擎，你怎麽回事啊，最近總是睡覺，有那麽困麽？”
方路很奇怪, 有點搞不懂蘇擎。
蘇擎打了個哈欠，“我妹妹最近迷上古箏了，我晚上陪著妹妹玩古箏。”
說起妹妹，蘇擎臉上滿是驕傲和歡喜。
方路無語，不過他是知道蘇擎的，無條件的寵愛那個小了七歲的妹妹。
他還經常誇自己妹妹可愛啊，漂亮啊，乖巧啊什麽的，反正他是沒見過，不知道。
蘇擎把他妹妹藏的可深了，照片都不給看。
“那我走了啊，打籃球去！”
方路翻了個白眼，直接起身走了。
蘇擎沒搭理他，閉著眼睛睡覺，陽光正好從窗外照進來，照在他那張還顯青澀卻俊美的臉上。
窗外站著的小姑娘不安地擡頭時，看到的就是那樣子的他。
當時的她楞住了，足足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蘇擎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一下皺了眉頭睜開眼。
然後，他看到一雙像是含著水霧一樣朦朧清澈的眼睛，帶著懵懂與無措。
有點像妹妹，妹妹的眼睛就這樣，總是懵懂無措地看著他，搞的他總想雙手投降，她要什麽都給什麽了。
他瞇了瞇眼，擡起頭，站在過道裏的小姑娘立刻低下了頭，厚厚的劉海又遮住了她的眼睛。
蘇擎沒多想，換了個方向繼續睡覺。
可奇了怪了，睡夢裏總是出現剛才看到的那雙眼睛。
他從桌上擡起頭來朝外看，過道裏，剛才站在那的女孩子已經不見了。
蘇擎撐著下巴回想了一下，沒想出個頭緒來，也就沒再多想。
英語課的鈴聲接踵而至，蘇擎打了個哈欠，準備繼續睡了。
老班是教英語的，這會兒踩著她那雙十厘米的高跟鞋蹬蹬蹬非常有節奏地從過道裏走過來，引得人的心情都跟著緊張起來，一下，一下就像是敲擊在人心口上。
老班的身後多了個小尾巴，低著頭，瘦瘦小小的女孩子，低著頭，有些駝背 ，像是要將整個臉埋在胸口似的。
蘇擎覺得這小姑娘有點眼熟，再一想，哦，對了，剛才在走廊過道上看到她了，當時她就站在那。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們班新來的轉學生，叫阮恬，阮恬，給大家自我介紹一下。”
班主任往講臺那一站，微笑著對下面介紹。
蘇擎也跟著人群朝那站在講臺那的小姑娘看過去，卻看到她小心翼翼地擡起了頭，眼皮也沒擡起來，沒敢往下面看，聲音細聲細氣的，“你們好，我叫阮恬。”
沒了。
班主任見阮恬實在是害羞膽小，也沒再多說什麽，上課要緊，她朝四周看了看，就蘇擎旁邊有個位置，猶豫了一下，說道，“阮恬，你先去那坐一下，等一會兒中午了，我讓人給你再去搬一張椅子過來。”
阮恬擡頭看了一眼，看到是剛才那個很好看的男生旁邊，臉紅了一下，低著頭走過去。
其他人睜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看著這過程。
他們這誰不知道蘇擎就是一頭爆火龍啊，雖然算不上是校霸，但脾氣特別不好，上課愛睡覺，旁邊不允許有人坐著。
老師也不管他。
阮恬不知道這些情況，她心裏很緊張，也很不安，安安靜靜地走過去，在旁邊站定，然後看了一眼蘇擎。
蘇擎擡起眼皮，又對上那雙水霧霧的好像夾雜著霧氣的眼睛，他沒說話。
阮恬迅速收回目光，坐下了。
周圍一陣倒吸冷氣，也沒人說話。
蘇擎盯著阮恬看了幾秒，一張漂亮的臉上看不出他的情緒到底是什麽樣的。
阮恬低著頭把書從書包裏拿出來，放進抽屜裏，又將英語書拿出來，拿出筆，翻開書，準備認真聽課了。
蘇擎的手撐著下巴，還是上下打量阮恬。
阮恬知道身邊的男生在看自己，她心跳的很快，手抓著筆，強迫自己看向前面的黑板，不敢流露出半分來，可她的耳朵悄悄紅了。
‘啪！’
前面拍過來一本筆記本。
阮恬低頭看了一眼，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阮恬兩個大字。
她歪著頭疑惑的看向新同桌。
蘇擎沖阮恬笑了一下，牙齒很白，“新同桌，你成績很好吧？幫我寫個作業吧，以後你的午飯，我給你搶了，我看你這麽瘦弱，估計是搶不到好菜的，畢竟中午就是喪屍出籠時間。”
和妹妹的眼睛這麽像啊，不能吃不飽飯的。
要是妹妹吃不飽飯，他會非常舍不得，非常生氣，非常難過的！
阮恬臉紅了一下，但有些猶豫。
她想了想，很老實本分地說道，“同學，現在高二了，明年就要高考了，作業還是自己做比較好，要，要力求高考有個好成績……”
本來這話她說的挺認真嚴肅的，但是對上新同桌那雙瞪著她的眼睛，瞬間她就萎靡了起來，後半句話都說的很輕。
“切~高考？有什麽用？”
蘇擎覺得這新同桌認真嚴肅的樣子還挺可愛的。
阮恬楞了一下，然後就說出了自己從小到大被鄉親們念叨的話，“高考能改變人的命運，從貧困線掙紮出來，改變未來，將來有個好的工作，賺很多錢。”
蘇擎是真沒想到，這新同桌看著瘦瘦小小的，膽子也很小的樣子，竟然會這麽認真和自己說這些。
他笑了起來，依舊手撐著下巴，懶洋洋的，對什麽都提不起勁，“我有錢，家裏還有公司等著我繼承，我為什麽還要參加高考？”
這個問題，簡直是難到了阮恬。
在她十七歲的生命裏，從來沒有一個人跟她說過，他有錢，家裏還有公司等著他繼承，然後問她為什麽要參加高考。
對啊，他什麽都有了，為什麽要參加高考？
他的命已經很好了，還有什麽需要改變的麽？
沒有了。
阮恬的人生觀在這一刻都崩塌了，低下了頭，心裏湧起一股自卑來。
像是蘇擎這樣的人，的確好像是不需要高考的吧，他一出生就站在了終點線，這種終點線，是她這樣的人或許奮鬥一生都追不上的。
而她不過是從貧困落後的村子裏走出來的，集了整個村子的希望於一身的站在底端的人。
她需要高考，她需要更努力的學習，她需要將來考上一個好學校，找到一份好工作，賺很多很多錢，來報答將自己養大的村子裏的父老鄉親們。
阮恬忽然覺得有點難受，她一直都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是沒什麽公平可言的。
但是她一直告訴自己，我努力學習，努力生活，這生活就不會辜負和欺騙自己，將來，我能得到我想要的。
可這一刻，她還是被打擊到了，有的人，可能就是不需要付出什麽就能得到許多吧。
她低頭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作業本，默默地收了起來放好。
“好。”
蘇擎本來以為這個新同桌還會反駁自己幾句，沒想到就這麽接受了他的觀點，這還令他挺意外的，忍不住就多看了兩眼。
多看了這兩眼，蘇擎就覺得，新同桌還挺順眼的。
*****
中午的時候，下課鈴聲一響，所有學生喪屍出籠一般奔了出去。
江城一中是公立學校，食堂裏的飯菜每天就那幾樣，但是再那幾樣裏也是有相對好吃的菜和難吃的，去的晚了，就只能吃難吃的了。
蘇擎當初當然是想去私立高中的，他這種格調，可偏偏，初中的時候被管得嚴，她媽盯著他學習，非要填江城一中，所以，他現在才在這上學。
鈴聲一響，他也作勢要沖出去。
偏偏新同桌坐在外面，動作慢吞吞地收拾。
蘇擎：“？？？？？？”
“吃飯啊！”
阮恬聽到這一聲爆喝，嚇了一跳，對上他的眼睛後意識到了問題，趕緊讓開。
蘇擎沖向教室門口，跨出去之前，回頭看了一眼阮恬。
“你快點啊，到了食堂直接找我！”
阮恬剛想說不用，結果早就不見他人影了。
教室裏的人都像是瘋了一樣跑出去了，沒幾毛就剩下她了。
阮恬迷茫地擡頭掃了一眼周圍，心裏也生出一種緊迫感，她將筆收了起來，拿了自帶的調羹出來，出了教室。
下樓梯的時候，她在想，雖然不知道蘇擎說的喪屍出籠是什麽，但是她覺得江城一中的人是幾輩子沒吃過飯嗎？
像她這種吃百家飯長大的人都沒那麽著急的。
去了食堂，阮恬猶豫了一下，想自己去打飯。
“阮恬！”
她聽到有人喊自己，回頭一看，看到蘇擎一個人霸占了一張桌子，就在自己後面不遠處，正沖著她招手。
阮恬看著那個方向，臉一紅，趕緊跑過去。
“吃吧。”蘇擎擡了擡下巴，指了指放在他對面的餐盤。
阮恬就看到餐盤裏有一根大雞腿，花菜炒肉片，還有涼拌木耳。
蘇擎顯然心情還不錯，“我妹喜歡吃這個，你們都是女的，都差不多吧。”
阮恬小聲說道，“謝謝。”
蘇擎覺得這有什麽好謝的，非常直男地拍了拍阮恬的肩膀。
“你幫我寫作業，我給你打飯，應該的。”
阮恬覺得自己半邊肩膀快廢了，但她強忍著，點頭。
學校的飯很好吃，雞腿很香，花菜炒肉片也很好吃，這個涼拌木耳以前村子裏的花婆婆也做過，可是沒這個清爽可口。
阮恬低著頭一聲不吭地吃飯，吃完了整盤菜，一粒米都沒有剩下，吃的非常專心。
她從小就養成了不浪費糧食的好習慣，村子裏的大家都過的不容易，還要分出糧來養自己，更不容易。
阮恬擡起頭來，才發現蘇擎還沒走，她楞了一下。
蘇擎看著阮恬也很驚訝，“你這麽瘦，吃這麽多啊，還有你這個雞腿，我我小時候家裏養的狗啃的骨頭都沒這麽幹凈啊。”
最後半句，他發出很純粹的感慨。
可對於阮恬這樣心思敏感又自卑的人來說，這句話刺耳至極。
就像是有人用尖銳的東西在黑板上劃出長長的一道，蘇擎也用尖銳的東西在她心頭劃了重重一道。
阮恬看了一眼盤子裏的雞腿，骨頭上的肉被啃的幹幹凈凈，就是嫩骨頭都被她啃下來了。
她從前就最喜歡吃雞腿，嫩骨也會咬下來。
可如今，她看著這根骨頭，卻覺得難以言喻的，前所未有的情緒撲面而來，她覺得刺耳至極。
“我胃口大。”
憋了半天，阮恬低著頭，眼圈微微紅著，端著盤子的手指忍不住收緊，說出這幾個字，然後起身離開。
蘇擎也跟著站了起來，跟在後面又看了一眼阮恬瘦小的身材。
這胃口真的挺大的。
阮恬沒直接回教室，去了一趟操場上，一邊繞著操場走，一邊低著頭哭。
午後的陽光正烈，曬得她白皙的臉龐紅紅的，眼睛也紅紅的，淚痕在臉頰上十分明顯。
蘇擎回了教室就開始午睡了。
阮恬回來時，除了眼睛有一點紅之外，臉上什麽表情都看不出來。
只不過，她知道，她以後都不會再吃雞腿了。
*****
阮恬和蘇擎之間形成了一種默契。
她替他寫作業，他替她打飯，這樣一種默契一直無言地持續到了高二下學期。
高二下學期要分班了。
阮恬當然是要留在理科班的，誰都知道，理科畢業後更容易找工作，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她想，她總算要和蘇擎分開了。
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感受，她覺得有點松一口氣的感覺，又有點不舍，那些小心翼翼隱藏在心底的東西，她不想表現出來。
或許只是因為以後沒有人給她打飯了吧。
蘇擎根本沒猶豫過，見阮恬選了理科，毅然而然選了理科。
在整個同年級裏還找得到像是阮恬這樣的學霸還無怨無悔只為他的打飯就給他寫作業的同學了麽？
沒有了，就只有一個阮恬。
分完班，阮恬看到依舊坐在她身邊的蘇擎：“……”
“以後你作業自己做，我不會再給你做了。”阮恬坐下後，直接對蘇擎說道。
蘇擎挑眉，“怎麽？”
阮恬就用更加嚴肅的語氣，“我要自己刷題，沒空重覆做題目，我是要參加高考的人，和你不一樣。”
蘇擎：“……”
從那天開始，阮恬再也沒有給蘇擎寫過作業。
可是蘇擎還是替她打飯，每次她慢吞吞去食堂，蘇擎早在老位置等著她了。
阮恬不想吃的，她想自己打飯，可是蘇擎說，她不吃的話，就把那些菜都丟掉。
她舍不得啊。
或許那種的米是村裏的叔叔哥哥們種的米呢？
或許每一根菜都是勤勞的人揮灑了汗水種下的呢？
阮恬還是吃了飯，只是一直不和蘇擎說話。
蘇擎見她這種樣子，心裏抓耳撓腮的，覺得心裏有點難受。
阮恬吃過飯，按照習慣去了操場上走路。
飯後走路是很小就養成的習慣了。
蘇擎將餐盤放下，也想跟著阮恬去，想問問她為什麽忽然就這麽不理不睬他了。
就算不幫他寫作業了，也沒必要冷著臉吧？
頂著他妹妹那樣可愛漂亮的大眼睛，怎麽能做這樣反覆的事情！
“哎，蘇擎！”
方路吃好飯，正好找蘇擎有事，一下攔住了他。
蘇擎看了看前面阮恬離開的背影，看著方路忽然就有些不耐煩，“幹什麽？有事就直接說。”
方路早就習慣蘇擎這種暴脾氣不耐煩的樣子了，笑嘻嘻地說道，“也沒什麽事，就是今天有高一學妹操場上練舞，準備中秋晚會，你和我一起去唄，你知道女生都喜歡你啊。”
蘇擎本來不想去，很不耐煩這種事。
但他轉念一想，阮恬就去操場上了，所以勉強點了點頭。
阮恬一邊在操場上走，一邊默背英語單詞，她一點時間都不想浪費。
浪費時間就是浪費生命，浪費生命就是浪費金錢，她要報恩，回饋整個村子，她必須要努力學習，將來考好的大學賺錢……
走了一會兒，阮恬覺得太陽太大了，就在操場旁邊的樹林樹陰下站著消化，同時繼續背單詞。
她遠遠的看到蘇擎和方路過來的時候，下意識地往裏面貓了一下。
方路指著前面操場上在樹□□下穿著健美服跳舞的學妹們，笑嘻嘻的。
“蘇擎，就是她們幾個，今年高一新來的，據說有幾個學妹長的很好看。”
蘇擎沒說話，轉頭找阮恬的身影，嘴裏隨便應和幾句。
方路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想起了那個已經坐了蘇擎身邊一個多學期還沒被趕走的同桌阮恬，忽然湊近了他。
“我說蘇擎，我跟你說美女你半點興趣都沒，雖然你以前總嘮叨你妹怎麽好看，不把美女放在眼裏，也不是現在這種樣子，說實話，你是不是心裏有人了啊？”
蘇擎懶得搭理他。
方路就笑嘻嘻的沒個正經的樣子，“蘇擎，你是不是喜歡阮恬啊？她都做你同桌一個學期了你都沒趕走她，簡直是奇跡了。”
喜歡？
蘇擎眼皮子一跳，立刻大叫了起來，“什麽喜歡？我沒有，你別瞎說！”
“我覺得阮恬也挺好的啊，就劉海厚了點，一直低著頭看書，但偶爾擡起來臉時我看到過，很好看啊，就太膽小怯懦，沈默寡言了點，不是我的菜，否則……”
“否則你幹嘛？”
“否則我就追她了啊嘿嘿！說，你是不是喜歡她？”
“……老子會喜歡她？不可能的事，又土又村的，老子怎麽會喜歡她！”
蘇擎嘴裏這麽說著，耳朵卻在發燙，也不知道是太陽曬的還是什麽。
可這話卻讓樹陰下的阮恬聽了個清楚，她的臉白了一下，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總覺得心裏有一塊地方很難受。
她不想在這裏待下去，轉身穿過了小樹林，直接離開了。
方路又問蘇擎，“你這麽大反應，八成就是了，你是不是喜歡上了她自己又不知道，還覺得挺沒臉的，不想承認？”
蘇擎不耐煩他，“你滾一邊去！”
方路偏不滾，在一邊起哄，“你就是喜歡她啊，有本事你和她對視超過十秒試試！”
蘇擎拍開了方路的臉，直接走了，不想和他繼續待下去。
他心砰砰跳著，眼睛在操場上找著，沒找阮恬，想著她可能回教室了，就回了教室。
阮恬果然在教室裏寫作業，午後的陽光灑在桌上，有一小半在她身上，照的她的臉粉□□白的。
厚厚的劉海遮住了她漂亮的眼睛，可他是她同桌呀，阮恬長什麽樣，他最清楚了。
阮恬很漂亮，漂亮的不像話。
蘇擎的心跳又快了幾下，心想，老子不會吧？？？？
方路說什麽來著，對視 ，對的，對視。
蘇擎坐了過去。
“哎，阮恬。”
阮恬沒搭理他，嘴唇一直抿得緊緊的。
蘇擎伸出手在阮恬面前晃了晃，“餵，沒聽到我叫你啊？”
阮恬握緊了手裏的筆桿，深呼吸一口氣，“請問你有什麽事？”
蘇擎不懂阮恬這是怎麽了，忽然這樣，不過他轉念一想女孩子脾氣大點也正常，他家妹妹脾氣有時候也挺跳的。
“就，你看看我眼睛裏是不是飛進睫毛了，特別癢，你給我看看。”
蘇擎湊了過去，睜大了眼睛，那張漂亮的臉一下懟到了阮恬面前。
阮恬下意識地往後退，但聽到蘇擎的話，見他神情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雖然有點不高興，但還是湊近了他，認認真真地看他的眼睛，還用手將他眼睛撐大看了一下。
他們鄉下就是這麽樸實地看人眼睛裏有沒有進東西的。
蘇擎被掰的有點疼，但他就盯著阮恬的眼睛看，看著好幾秒後，阮恬的目光忽然就和他對焦上了。
他楞了一下，心裏騰的一下生出一種奇特的感覺，整個臉像是正在被燒著一樣，燙了起來。
阮恬迅速移開了臉，低頭寫作業，“沒有睫毛。”
蘇擎還維持著剛才的動作，表情有些古怪地看了一眼阮恬，沒說話，耳朵和臉都有些紅。
這他媽不會讓方路說對了吧？
外面有幾個女生捧著水果過來，結果就看到了剛才那一整幕，當時臉色都變了，看向阮恬的目光十分難看。
****
阮恬是住宿的，晚上晚自習結束後，直接背著書包往宿舍走。
因為她是轉學生，她轉學的原因也很特殊，因為學習成績特別好，原學校給她申請的轉學名額，過程比較覆雜，但最終還是轉到了江城一中這個城裏的好高中。
所以，宿舍也不是和同班女生一起的，而是隨機分到了一個有空床的女生宿舍。
這天她回去後，發現自己的床被潑了水，整條被褥都濕透了。
現在是三月的天氣，很冷，這樣的被子根本不能睡人。
宿舍裏其他三個女生說話的說話，泡腳的泡腳，沒人搭理她。
都是高二其他班級的同學，平時除了宿舍，一點沒交流的，住了一個學期了，還是沒融入進去。
可這樣被倒冷水還是第一次。
她雖然是鄉下來的，但是也有脾氣的。
“誰潑的水？”
阮恬站在床邊，小臉板的死死的。
沒人說話。
“我要去請生活老師過來一趟。”
阮恬只是容易害羞，有點自卑，但脾氣一上來，也是十分倔的。
其他幾個對視了幾眼，看著阮恬冷笑一聲，“阮恬，你可別給你臉不要臉，你自己知道自己幹了什麽事，有人這麽對你，一天都不冤！”
“我幹了什麽事？”
阮恬很認真地問道，到江城一中後，她就認真學習，沒有做過其他的事情。
“你做蘇擎同桌就算了，對他動手動腳算什麽？”
有個女生看著阮恬，冷笑一聲。
阮恬莫名其妙，想到今天中午的事情，氣紅了臉，“我沒有！”
“一個鄉下來的土包子，還想勾搭上蘇擎這樣的高富帥，簡直是白日做夢，你是想靠臉還是那種幹癟身體套牢蘇擎？我勸你省省，長成那副土逼樣子，要胸沒胸的，蘇擎會看得上你才怪！”
阮恬聽著這話，想到了中午不小心聽到的話，臉色漲紅了。
對方還在繼續，“我真的勸你省省，別白日做夢了，就你這樣的，怎麽可能配得上蘇擎，蘇擎就是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你再怎麽追都追不上，階層差太遠懂不懂？你讀書再厲害又怎麽樣，以後最多當個白領而已，還是個外地人，在這江城，也就睡個地下室吧……low逼……”
阮恬沒聽下去了，轉身去了外面的衛生間，其他幾個互相看著笑。
沒一會兒，阮恬回來了，手裏端著一盆水，身體微微發抖著，一句話沒說，潑在了剛才說話的女生床上。
“你敢潑我床！阮恬，你不想活了！？”
那女生當時就炸了，跳了起來去抓阮恬的頭發，阮恬被她抓著就往門上拍。
咚咚咚！連敲三下！額頭上都磕出血來。
阮恬是鄉下來的，小時候追狗爬樹什麽事沒做過，當時心裏憋著一股氣，反手也扭打在一起。
其他兩個立刻去叫來了住在這的生活老師。
生活老師過來後，阮恬頭發散了，臉上有傷口。
“老師，我們潑到阮恬的床真是不小心的，就腳崴了一下，洗腳水倒上去了，我們道歉了，可阮恬還用水故意潑我們。”
阮恬聽到這句一下擡頭。
生活老師不了解情況，看了看她們的床，板著臉，教訓了她們一頓，“每個人寫一份一千字檢討，明天給我。”
老師走後，那女生狠狠瞪了一眼阮恬，換了一床被子。
可阮恬是外地來的，這床被子還是來學校後貧困生補助領到的，現在濕透了，她沒法睡。
她紅了眼睛抱著被子去了陽臺，剛一進去，門就關上了，她回頭看，剛才那女生對她豎了豎中指，直接鎖上了陽臺門。
冷風吹來，阮恬哆嗦了一下。
她知道，今天晚上，她們是怎麽都不會給自己開門的，所以，她還算平靜。
平靜地將被子展開晾著，然後站著在陽臺上來回走，暖一些，同時背單詞。
阮恬努力想將今天發生的事情當沒發生過，可她定力再好，也難免難過，根本沒辦法當什麽都沒發生。
她知道自己是喜歡蘇擎的。
她也知道蘇擎不喜歡她，嫌她土，嫌她村，她配不上他。
這一個晚上，阮恬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度過的，第二天早上，她醒來時，發現自己窩在陽臺角落裏，靠著被子，勉強度過了一晚上。
她們早上開了門，阮恬站起來回到宿舍，洗漱了一下，擦了臉，整理了頭發，也整理了一下心情，離開宿舍去上課。
不過日子有多難熬，同學的羞辱有多嚴重，該上課讀書還是要上課讀書。
擺在她面前的只有那一條路，只有好好學習，才能擺脫現在的一切，才能掙紮著從這個框跳出去。
她和蘇擎是兩個世界的人，以後不會再對他有任何幻想了。
那種東西，不適合她，就算藏在心裏沒人知道也不適合。
到宿舍樓一樓時，她聽到宿管阿姨在看電視，電視裏隱約有些講解的聲音。
阮恬莫名回頭看了一眼。
就是這一眼，改變了她這一生。
“這裏是世界汽車拉力錦標賽（WRC）現場，現在，我們看到的是1號賽場，啊，大家可以看到！8號選手他即將超過1號選手了！還有一個彎道，如果過這個彎道他能超過的話，接下來的賽程裏，他將會擁有絕對優勢領先！啊！讓我們為8號選手歡呼！他超過了！他用了兩秒的時間從準備過彎道到過整個彎道！就這樣超過了1號選手！接下來，果然不出意料，8號選手！！就是8號選手！！他遙遙領先了！他就是我們今天的冠軍！今年是他第一次獲得冠軍，破了之前1號選手的三年連冠！”
阮恬透過宿舍窗口的玻璃直直的看著那臺電視。
剛才她看到的賽車畫面久久在她腦海裏循環，刺激得她心臟砰砰砰劇烈跳動著。
也不是所有的東西都那麽難追啊，至少，賽車超過了就是超過了，同一個起跑線，沒有那條跨越不了的溝壑，油門用力往下踩，兩秒鐘就可以超過了。
只要兩秒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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