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嘉樂的父母和蔣明卓的父親幾乎是同時來到學校。

兩方家長看到彼此，都頗有些意外，又有點難以掩飾的互相看不順眼。文爸爸先前是不知道文嘉樂早戀對象的事的，姚老師總覺得還有轉圜的餘地，就一路替文嘉樂瞞著，瞞到此刻瞞不住了，方才在路上跟文爸爸大致說了說情況。

文爸爸當然更是震驚，但震驚之餘又多了許多悔恨在其中，他沈默良久才反問姚老師：“你說他跟男孩子在一起，是不是因為從小到大我陪他陪得太少了。”

姚老師猶豫答道：“現在問他，他總是不說。先去學校看看情況吧。”

兩方家長湊得齊，倒省下了董老師一件事重覆兩遍的步驟，她將今天發生的情況大概說了一下，說的時候三位大人的臉色就很不好了，等董老師再委婉地表達出他們各自的說法，蔣明卓的爸爸先冷哼一聲，說：“簡直是胡鬧！”

董老師愁眉不展地說：“事情可大可小，請三位來也只是想出了這種事情，理應和家長好好溝通，給孩子做好疏導安撫工作。蔣明卓和文嘉樂都是我眼中的好苗子，也是花大力氣培養的尖子生，當然是希望他們一切都好，在接下來這一年別被這件事影響了狀態。”

“不被影響的最好方法不見得是溝通吧。”文爸爸開口說：“我們文嘉樂不論是跟誰談戀愛，怎麽談戀愛，老師告訴我們了，都有我們做家長和你們做老師的一起解決，現在出了這種事，完全是對小孩子的傷害和羞辱，我們可以讓文嘉樂轉學。”

董老師的臉色先變了。

高三轉學手續很覆雜，最便捷的方式通常是將學籍保留，去別的學校借讀。但市一中已經是本地最好的學校，如果轉學，教學水平和校風校氣都未必有市一中的好。更何況文嘉樂現在已經高三了，進入過轉學，就意味著要重新融入新的集體、接受新的教學方式、調整新的覆習進度，文嘉樂是耽誤不起這個時間的。除非他要自毀長城。

扒在門口偷聽的文嘉樂在辦公室一瞬間安靜下來的窒息式沈默中急得不得了，趁蔣明卓低頭思考不註意的時候，便沖進辦公室，大義凜然道：“我不轉學！”

他一進來，辦公室裏的老師家長全都震驚了。

文嘉樂聽說家長要來，還是不放心，拉著蔣明卓翹課，躲在窗戶底下偷聽，本來兩個人還邊聽邊交流董老師有沒有添油加醋，自己的父母會不會暴跳如雷，但是一聽到文爸爸說要轉學，文嘉樂就急了。

蔣明卓下意識跟著文嘉樂闖進來，兩個人尷尬地站在門口，文嘉樂平覆了一下心情，振振有詞道：“我不轉學！不光是我沒做錯什麽，我是受害者，更重要的是，我就要讓背後害我的人知道，他們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他們得不償失！”豪言壯語說完，辦公室一片沈寂，文嘉樂又有點怵了，小聲嘟囔道：“更何況我從小就在一中，我都習慣了，怎麽能換學校啊！”

相比起文爸爸剛剛了解事實，蔣明卓的爸爸已經有了大半年的心理鋪墊，顯然已經跳過了消化事實的階段，轉向研究兒子寶貝對象的階段。

蔣市長聽了文嘉樂的話，忍不住笑了出來，說：“我看文嘉樂講得很對！我們做教育事業的，常常說要對癥下藥、因材施教，但是真正遇到情況了，往往就會六神無主一刀切。我這不是說包庇好學生，董老師剛才也說了，平時都沒發現他們倆有什麽過分的地方，那就說明兩個人沒有影響學校的校風校氣、沒有影響到教學工作的正常開展，那就不至於要受到學校的處罰。”

文嘉樂聞言，一個勁地猛點頭，蔣明卓伸手搗搗他，示意他別點了，文嘉樂才不管，眼冒星星地看著蔣市長發言。

“反之，他們兩個人是無端受到同學的惡意報覆和指控。我們兩個孩子光明磊落，有了就是有，既不否認推諉，也不多生事端。那這種時候，我覺得學校和老師的工作，不僅是解決兩個學生之間的情感問題，更重要的是要查出是哪個學生想出的這種主意。現在就不懷好意，書讀得再好也沒用。”

蔣明卓的爸爸除了家長身份外，畢竟還頂著市長的身份，說這話基本算得上是個指示了，董老師連忙應下。

要說蔣市長不生氣嗎？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事實上他心頭怒火已然三尺高，蔣明卓做事給人留下把柄算一尺、為人處世不動腦子又是一尺、最終那一尺，還得算在自己孩子被人陰了一把擺了一道上。

蔣市長不算溺愛孩子的家長，但世界上並沒有任何一個家長願意看到自己孩子被同學這樣對待。

蔣明卓從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個能在出事以後，當著外人面這麽維護關愛自己的人，他甚至都有些不可置信。

市長發話，這場談話很快就結束了，事實上對文嘉樂和蔣明卓兩個人的情況，家長們並沒有談出個所以然。家長們領著兩個孩子走到辦公室外邊了，蔣市長才發話：“今天就給他們倆請一天假，我做東，一起出去坐一坐聊一聊吧。”

於是蔣明卓和文嘉樂就惴惴不安地跟上了三位大人。蔣市長工作繁忙，但是今天聽說蔣明卓在學校出事，特地推掉了一整天的工作，這一趟就抱著務必要把一切問題都說清楚的想法來的。於是入座以後也開門見山：“樂樂的家長是什麽時候知道的？我在年初的時候就知道了，因為我在小卓成長過程中虧欠良多，現在再想插手他的生活，有些不切實際，所以就放任自流，沒想到釀成今天的後果。”

文爸爸笑了笑，說：“那作為父親來說，我們是一樣的。我也因為工作忙，很少陪在樂樂身邊，所以對他的一切都不很了解，說來慚愧，我是來的路上才知道的。”

兩方家長保持著一種詭異的平和在聊天，或許是各懷愧疚，又或許是教養不允許他們憤怒，更或許是相對較長的緩沖期已經沖淡了他們一開始的茫然震驚，這場談話進行得友好而又順利。

他們彼此交流了文嘉樂和蔣明卓的成長過程，彼此的優點缺點，文嘉樂坐在一邊聽著，忍不住給蔣明卓發微信，說：“你看這像不像親家見面。”

蔣明卓發來一個狂點頭的表情包，說：“本來我以為會是棒打鴛鴦現場，我連怎麽哭訴都想好了，結果這什麽鬼進展。”

但是姚老師還是明確跟文嘉樂表示，自己並不是很能接受現在這個情況。蔣明卓的父親補充道：“為了你們的高考你們的未來考慮，我們現在不會強硬地讓你們分開，但這也並不等於我們就舉雙手讚成你們兩個無法無天了。任何感情任何決定都要經得起時間的檢驗，如果一年後你們考到同一所學校，那麽到時候我會重新審視你們之間的關系，但是如果沒有，我相信用不著我們做家長的插手，你們自己也就堅持不下去了。”

蔣明卓還沒發話，文嘉樂就搶先回答了：“放心！我們一定會證明給你們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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