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塾建成後第二日，許茂和陳子鑠就如約找上了門，私塾的事如今是褚允執全權負責，江照裏就沒怎麽管。

兩人來的第一日，褚允執沒讓他們直接開始教書，而是吩咐二霍將兩人帶到各自的房間安置好，給了他們適應的時間在村中各處轉轉。

許茂是來過的，但他上次來時薔薇花園裏光禿禿一片，如今各色嬌艷的花鋪了滿園，便在那逛了小半天。

他還充當了陳子鑠的向導，一天逛下來，陳子鑠直呼來值了，甚至作了好幾篇文章要褚允執這個“上司”查閱，以證明自己的能力。

他來的有些不是時候。江照裏和褚允執還有褚一一正坐在庭院裏的槐樹下納涼，褚允執例行考察褚一一的功課，江照裏則對著攤在石桌上的書冊寫寫畫畫，思考著明日去田裏還要教些什麽。

——當初為了陳家村產業鏈的完備，有一部分善耕種的家戶，江照裏就沒讓他們做生意，而是教了一些農藝技巧，擴大種植面積，發展成上游產業。如今正值春耕，這些人都在田地裏忙活著，少有閑暇時間。

前些日子林昌差人把玻璃大棚都送了過來，江照裏就趁著大家都在田裏直接把大棚搬了過去，搭好後就地教學。

知道陳子鑠是來找褚允執後，江照裏就沒什麽搭理，過了一會兒，忽聽陳子鑠說了一句：

“……沒想到這裏也有火鍋店……”

江照裏瞬間意識到不對，擡頭看向陳子鑠：“也？”

陳子鑠被打斷了也不生氣，道：“是啊，縣裏開了一家，叫呂記火鍋，我前些日子剛和賤內一起去吃過，那味道真是好極了。對了，我還聽許茂說，這裏也有撲克和麻將呢。”

他又用了個“也”字，江照裏問道：“麻將和撲克？”

陳子鑠以為她好奇，就解釋道：“就十天前吧，縣裏的賭場新擺出來兩樣玩意兒，就是麻將和撲克，賭籌小，很多人都愛玩。”

江照裏的關註點歪了一下：“你賭博？”

這可不是什麽好習慣。

陳子鑠忙擺手道：“我不賭我不賭，就是如今縣中盛行麻將撲克，左鄰右裏每日都去賭場排隊玩，我想不知道也難。”

江照裏與褚允執對視一眼，褚允執道：“有人。”

江照裏點了點頭，她也是這麽想的。

如今陳家村聲名遠揚，幾乎每日都有各色各樣的人慕名而來，有些人是來游玩的，也有些人抱著不太純粹的目的。

比如商人。

商人聞利而動，陳家村一以勝景聞名，二以商肆聞名，兩者勾聯，開著商肆的家戶光是每月毛利就十分可觀。這些毛利，一部分進了江照裏的口袋，一部分返給了林氏，還有一部分用以供給村內的上游產業。

扣去這三項開支後，商肆依然能賺不少。

所以有很多商人偽裝成游客，在村中一待就是一月，試圖覆刻回去。但江照裏從不擔心，因為很多關鍵的東西——比如食材的處理、醬料的配方、藥囊的方子等等等等——都在村民的腦子裏，而村民也不可能主動透露，誰會把自己的錢脈子告訴別人？

除非腦抽了。

如果非要說，那麽村中只有一樣東西會被外來的商人學去，就是麻將和撲克。一旦上手，誰都能記住牌面和花色，誰都能自制幾副拿去賺錢，這也是她後來打消另開一家棋牌室的原因。

時間久了，棋牌室的生意不見得會好。

因此陳子鑠說黑節縣的賭場裏出現了麻將和撲克，江照裏只覺得意料之中，但火鍋店……便耐人尋味了。

她很久沒說話，在陳子鑠看來，就是她與褚允執打了個啞謎後便倏然陷入沈默，不由問道：“怎麽了嗎？”

江照裏回過神，道：“沒什麽。”

然後看向褚允執，尚未說話，就見褚允執沖她點了點頭：“去吧。”

“好，那晚膳你先用吧，不用等我了。”

語罷站起身，對陳子鑠道：“陳先生還未用過晚膳吧。”

陳子鑠不明所以，如實道：“還沒。”

江照裏微微笑了下，“陳先生與許先生初來乍到，我作為東家，理應為你們接風洗塵，擇日不如撞日，陳先生若不嫌棄，稍後便隨我去用個便餐吧。”

“不不……江姑娘你太客氣了，哪能讓你破費……”

“陳先生就當賞我幾分薄面，不過是一頓飯，不算什麽。”

江照裏都這麽說了，陳子鑠頓時難以推拒，畢竟江照裏是給他發錢的人，猶豫了片刻，就應了下來。

“許茂還在私塾裏歇著，我去叫他。”

“有勞。”江照裏向他頜首。

陳子鑠回了個揖禮，便向私塾去了。

在三人對話時，褚一一一直安靜地聽著，這會兒就問道：“嫂嫂，你晚上要和他們兩個一起吃飯嗎？”

“嗯，是啊。”

褚一一看看旁邊垂眸翻書的褚允執：“那我和哥哥呢？”

“你和哥哥就在家吃……”

江照裏話說到一半，褚一一就道：“我也要去！”

江照裏楞了一瞬，沒多想，只當是小孩黏她，摸了摸褚一一的頭發：“好。”

她帶著褚一一出了門，剛好碰見許茂和陳子鑠向這邊走來。

“許先生，陳先生。”江照裏打了個招呼。

許茂和陳子鑠走近，一同作了個揖禮，“江姑娘叫我們名字就行。”

“那兩位日後見了我，也不必行這些虛禮。”江照裏笑道，“兩位隨我走吧。”

許茂和陳子鑠跟上她，安靜了一會兒，許茂看向被江照裏牽著的褚一一，“這位就是褚先生的弟弟吧？”

“嗯。”江照裏頓了頓，見褚一一仍安靜著，就道，“一一，叫人。”

褚一一乖乖道：“許先生，陳先生。”

許茂好奇道：“一一，怎麽叫這個名字？”

和褚允執的名字比起來，也太過隨便了些，若不看姓，著實不像是兩兄弟的名字。

江照裏哪知道褚允執為什麽給褚一一取了這麽個名字，見褚一一也仰頭好奇地看著她，就道：“因為一生萬物。”

她本是信口胡謅，哪想許茂聽了恍然大悟，一副受教了的樣子：“原是如此，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妙哉妙哉。”

“一一……萬法歸一，果真是個好名字，這名字可是褚先生取的？”得到江照裏的肯定後，陳子鑠敬佩道，“褚先生果然文采斐然，非我等能及也。”

江照裏：“……”

之後不再交談，江照裏把他們徑直帶到火鍋店。

陳三正招待著一桌客人，見到她熱情道：“裏丫頭！你怎麽來了？是有什麽要交代我們的嗎？呦，一一也來了，瞧著高了不少，這小孩子躥個兒就是快。”

“不是，陳叔，”江照裏讓開了一些，露出身後的許茂和陳子鑠，“這二位是新來的教書先生，我想著你這店開了後我還沒來吃過，剛好兩位先生今日初到，便帶他們到你這來了。”

陳三一聽是教書先生，便肅然起敬，又歉疚道：“我這走不太開，我讓阿芹過來……阿芹！阿芹！你在後廚做什麽呢？有貴客來了！”

他高聲喊了好幾句，芹嫂才匆匆忙忙地從後廚出來，看見江照裏很明顯地怔楞了一下。

“你還呆在那幹什麽？”陳三罵道。

芹嫂如夢初醒：“誒，誒……裏丫頭，這邊坐……”

她說完看也不看江照裏，微低下頭就轉身往一個方向走，陳三在後邊急道：“菜單！菜單！你忘記拿菜單了！”

“啊？哦，哦哦……”芹嫂忙退了幾步，到櫃臺上拿了張菜單，仍低著頭不看江照裏，“裏丫頭，這邊，這邊……”

她把江照裏等人帶到了一個小隔間內，隔間一面靠墻，另三面由可開合的木屏風圍成，將外邊各種嘈雜的聲音阻擋住，中間擺了張四腳桌，桌上擺了一個鴛鴦鍋，桌下對應的位置藏了個木櫃，櫃內是生炭火的地方。

江照裏等人坐定後，芹嫂將菜單和一支鈍頭鐵棒放到她面前，“裏丫頭，你看看，要吃什麽。”

江照裏把菜單和鐵棒放到褚一一前頭，“一一，想吃什麽就在那樣菜的前面戳個洞。”

“好。”褚一一拿起菜單，認真地看起來，拿起鐵棒時不時戳一下，過了會兒遞給江照裏，“嫂嫂，我點好了。”

江照裏看了眼，發現褚一一點的大半都是她愛吃的，不由笑了，自己點了幾樣褚一一愛吃的，又點了個番茄鍋底，然後遞給許茂，“兩位先生請吧。”

等兩人都點好後，江照裏將菜單還給芹嫂，芹嫂卻沒接，楞楞地站在那裏不知道在想什麽，江照裏的目光落在她緊捏著衣擺的雙手上，催了句：“芹嫂。”

一句沒反應，江照裏又叫了聲：“芹嫂。”

芹嫂這才反應過來，身體卻抖了一下，像是被嚇到了，隨後雙手在衣擺上擦了幾下，就要接過菜單。

江照裏卻收了下手，芹嫂的手抓了個空，下意識看向江照裏，視線對了個正著後又抖了一下，眼神躲閃了幾下後快速垂下了頭。

江照裏瞇了瞇眼，這是害怕她？

她把菜單塞到芹嫂手裏，溫聲道：“芹嫂，我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有哪裏不舒服？”

“沒、沒有，我就是……就是有些累著了……裏丫頭，你們點好了？我這就去拿菜……”芹嫂勉強笑了笑，語罷就拉開屏風出去了，腳步匆忙，就好像身後有什麽野獸在追趕著她。

江照裏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芹嫂很快就端著菜回來了，江照裏餘光註意著她，等人走到門口，開口道：“對了，陳先生，你方才說，呂記火鍋？”

話音剛落，門口“哐當”一聲，許茂和陳子鑠都被嚇了一跳，齊齊轉頭看去。

芹嫂手裏的菜掉了滿地，整個人呆呆地站在那裏，臉色有些發白，江照裏看向她，嘴角的弧度慢慢消失，也不說話，就那麽淡淡地看著她。

芹嫂僵在那裏，神色恍惚。

過了會兒，陳三過來了，看到滿地狼藉眼皮就狠狠跳了幾下，看見呆楞的芹嫂更覺糟心：“你最近怎麽回事？老是出錯，不是摔這就是砸那的。我和你說話你聽見沒？別發呆了，趕緊把這裏收拾一下！我去拿新的菜過來。”

“裏丫頭，不好意思啊，她最近可能是累著了。”

“沒事，陳叔，你讓芹嫂去休息吧。”

江照裏收回視線，心下暗嘆一聲，事情到這裏，她已經不用再驗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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