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要買什麽呢？

江照裏站在商鋪口，沈吟不決。

忽然，她瞥見褚一一身上的粗麻衣。

衣服布料粗糙，小孩皮膚嫩，後頸處被磨紅了一大塊。

褚允執上次給她看烙印的時候，脖子是不是也被磨紅了？

江照裏努力回想，奈何當時全副心神都被疤痕吸引了，其它是半點印象都沒有。

但褚允執看著就細皮嫩肉的，肯定也穿不慣粗麻衣。

嗯……那就去買點衣服好了。

就這樣，江照裏踏進了成衣店。

此時臨近晌午，店裏便有些冷清，夥計懶散地坐在櫃臺後，不住地打哈欠。

“看些什麽？”夥計漫不經心地道。

“有沒有綿綢成衣？”江照裏想起褚家大郎喪期未過，“要素凈些的。”

“沒有，只有麻衣和棉衣，”那夥計聞言上下掃視了江照裏一眼，用下巴指向一處，“喏，都在那裏了。”

他並不看江照裏，眼珠四處亂轉，下一秒像是看到什麽稀奇之物猛地頓住了，隨後神色立刻變得諂媚起來，一面起身快步迎到門口，一面討好笑道：

“呦，錢小姐，呂小姐，今兒什麽風把您二位吹來了？稀客呀，來來來，這邊請！”

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響起：“最近有什麽新貨嗎？”

“這不是巧了麽？前幾天我們剛進了一批貨，都是上好的綾羅綢緞，您二位稍坐片刻，小的這就去庫房取來。”

江照裏：？？？

這都是怎麽了？一個個狗眼看人低的。

她看過去，見待客處正端坐著兩位穿著華麗頭戴金飾的少女，就是妝面太濃，一時難以看清原貌。

夥計正忙著給她二人端茶倒水，路過江照裏身側時臉一下拉下來了，甩下一句“您自便”就走了。

江照裏無奈，但更不想浪費時間，牽著小孩就走。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踏出店門的時候似乎聽到了身後兩個少女的嗤笑聲，隱有嘲弄之意。

她側頭一瞥，看到兩個少女雙雙用手帕掩著嘴，湊在一起說笑，目光卻是投向她和褚一一，便知不是錯覺了。

江照裏微蹙眉，實在不理解這種無端取笑他人的行為。

對面也有一家成衣店，有了兩次前車之鑒，江照裏直接拿出一錠白銀拍在櫃臺上，“有沒有料子好些的成衣？”

夥計一楞，面帶微笑，不卑不亢道：“您這邊請。”

怎麽和想象中不大一樣？

江照裏收回銀兩。

“您看這些，都是上好的浣花錦，還有這些，交織綾與浮紋綺，您這個年歲穿再合適不過。”

“要素一些。”江照裏搖了搖頭，把小孩拉到身前，“先給他拿一些，還要……”

褚允執是什麽尺寸來的？

她不知道啊！

但有時候，她那不靠譜的系統總會恰如其分地下一場及時雨，就比如現在。

【宿主是否需要自建數據庫？】

【請你展開說說。】

系統一板一眼解釋道：

【藏書館系統2876號支持自建庫功能，使用者可根據自身需求導入數據，包括但不限於書籍、圖像、影視等資料。是否構建？】

【建一個。】

【好的，請稍候。系統緩沖中——構建成功，是否導入歷史數據？】

江照裏一頭霧水：【等等，什麽歷史數據？】

【2876默認掃描並存儲使用者及使用者周圍可用數據，包括但不限於人物畫像、文字資料、環境信息等。】

嘶，江照裏倒抽一口涼氣，這不就是變相的實時監測？

2876竟可怕如斯。

【又是默認？為什麽之前不說？你到底還有多少默認設置？能不能一次性說個清楚？】

【2876目前不提供說明書，請宿主耐心探索。】

【……】

得，祖宗，她服了。

【那這個什麽默認掃描能關掉嗎？】

【請宿主更改權限設定，共有以下選項：默認開啟，使用時詢問，關閉。】

這不就和手機如出一轍嗎？江照裏默默吐槽。

【使用時詢問。】

【更改成功，是否導入歷史數據？】

江照裏想了想，【就導個褚允執和褚一一的人像吧，其他都刪了。】

【2876提示您：數據一經刪除不可恢覆，是否確認刪除？】

【刪刪刪。】

啰裏吧嗦的……

【選擇導入成功，是否添加比例尺？】

【20cm。】

江照裏和系統交流期間，在外人看來便是走神，那夥計倒也在一旁耐心候著，讓江照裏對他的觀感好了不少。

她對著褚允執的圖像和比例尺算了一下尺寸，然後報給了夥計。

“按這個尺寸，還有我和他，各拿十套成衣出來。”

夥計動作麻利，很快拿了一摞成衣出來，“您看看這些行嗎？”

江照裏撚了下布料，內襯質地柔軟平滑，外衣也較為厚實耐磨。

她拿了件小的在褚一一身上比劃了幾下，“一一，喜歡嗎？”

“喜歡。”褚一一軟軟道。

江照裏心下滿意，便道：“這些都包起來吧。”

拿到手後江照裏清點了一下，卻發現多了三套，疑惑道：“是不是算錯了？”

“您是林氏商鋪上賓，這三套是我們林氏布莊送您的。”夥計解釋道。

林氏布莊？

和林氏典當鋪有關系麽？

在夥計的解釋下，江照裏了悟，原來這夥計對她始終以禮相待並非因為方才亮出來的銀子，而是因為看見了她腰間掛著的林氏通使符。

還真如她所猜，林氏布莊和林氏當鋪有那麽點關系。

林家是大閔幾大皇商之一，聲名顯赫，絲綢、茶葉、鹽鐵、錢莊、典當等業均有涉獵，幾乎每個地方都開有商鋪，是真正意義上的財雄勢大。

而林掌櫃給她的通使符，是林氏的上賓標志，所有商鋪通用。

緊接著一個疑問便由心而發。

林掌櫃為什麽要給她這麽一個物超所值的東西？

想不明白的問題，江照裏通常會往後放一放。

從林氏布莊出來後，江照裏走在街上，忽然被不遠處一個跪坐路旁身穿白色喪服的人吸引了註意力，那人身前躺著一具蒙著白布的屍身，一旁還有幾個人在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江照裏立刻來了精神。

來了來了，嬌弱小白花賣身葬父被惡霸欺淩公子哥從天而降抱打不平小白花感激涕零以身相許的經典橋段終於要被她碰上了嗎？

結果走近一看，哪有什麽身嬌體軟小白花，只有一個魁梧黑皮大漢子。

江照裏：……

男人也興賣身葬父這一套嗎？

她不理解。

男人應該已經跪在這裏很久了，日頭烈，他身上出了不少汗，衣服被洇濕了大片，味道並不好聞，路過的人紛紛避而遠之。

男人見她走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忙道：“小娘子，求您買下小的吧！就兩貫錢，不，一貫錢就好，小的很能幹的，吃的也不多，小娘子您絕不會虧的……”

聲如洪鐘，聽著確實像個身體底子好的。

而江照裏確實有些心動。

她總不能天天親自跑去林子裏砍樹挖野菜，時間都沒了，她拿什麽建設美好家園？

有些粗活累活，她一個人也幹不過來。

“你叫什麽？”

男人喜出望外，“小的姓霍，家裏排二，大家都叫小的二霍。”

“……”

“若是小娘子您對這個名字不滿意，可以給小的賜一個新的！”

“不、不用了……”江照裏艱難道，“這名字挺、挺好的，蠻有特色。”

她又問道：“家裏排二……那你家裏還有別人？”

“都死光了，只有小的一人了。”二霍聲音低下去。

江照裏語塞，幹巴巴道：“節哀。”

想了想，她掏出三兩銀子，“這些你拿去，將你父親厚葬了，之後到東邊山嶺裏陳家村的褚家找我。”

“多謝小娘子……不，多謝主子！”二霍面上狂喜，說著就要磕頭。

江照裏攔住了他，也阻止了他拿出賣身契的動作。

二霍便有些不安，以為江照裏反悔了，抓著那張皺得不成樣子的賣身契忐忑地望著她，“三兩銀錢太多了，一兩就夠……”

“銀子你拿著便是。我不用賣身契，屆時你來找我，我們再議。”

二霍知道這是說定了，連聲感激，“是，小的一定盡快！”

走遠後，褚一一不解地問道：“嫂嫂，明明一兩銀子就夠了，為何要給那人三兩？嫂嫂是看他可憐嗎？”

“一一，人的價值是不能單用錢財來衡量的。我給他三兩，不是因為他值這個價，而是因為我需要用他，而他需要錢，我在用他需要的東西換取我需要的東西。這只是一場交易，不是我單方面的施舍。這麽說，你明白嗎？”

江照裏盡可能解釋得直白，她知道自己有很多觀念與這個時代並不相符，但如果可以的話，她還是想教給小孩。這不意味著她要小孩的想法與她完全一致，而是僅僅希望小孩在成長過程中能接收到更多樣化的意識形態。

褚一一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之後路過書肆時江照裏忽然想起褚允執房裏那幾根分叉了的毛筆和劣質的紙張，幹脆拐進去買了一套新的文房四寶。

等待期間，她隨手翻起一旁展賣的書來。

這一翻，卻驚出一身冷汗。

她一直很奇怪，為什麽當時她表現得對那個烙印一無所知的時候，褚允執的反應會那麽大。

現在她終於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了。

因為這本書裏的字，她一個都不認得。

這說明什麽？

這說明大閔使用的文字體系和她所熟知的並不相同。

她之前能直接找到當鋪和成衣店全靠系統提供的地圖，這也導致她忽視了那些店鋪的牌匾，直到現在才意識到這個問題。

江照裏猶如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指著書上的一個字就問書肆的老板：“這個字是什麽？”

老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逐啊。”

完了。

江照裏心中哀呼，褚允執脖子上那個烙印不是別的，就是這個“逐”字。他當時肯定就看出自己不識字了。

原本這個朝代背景下女人目不識丁也沒什麽奇怪的，要命的是她初見褚允執時放了什麽屁？

她說“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呵，高中語文老師聽了都要說一句作文能加分，這能不奇怪嗎？這能不沖突嗎？

江照裏頭一下就大了。

人果然不應該裝逼。

大概是她的臉色太難看了，褚一一扯了扯她的手，擔憂道：“嫂嫂……”

江照裏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滾的心緒，“沒事。”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懊惱也沒用，只能引以為戒。

她讓系統掃描了好幾本書，準備回去好好惡補一番。

這個插曲過後，江照裏的好興致大打折扣，準備去完脂粉鋪和藥鋪後就打道回府。

奈何有些時候，麻煩都是自找上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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