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裏愁啊，愁家裏沒糧，愁家徒四壁，愁身無分文，褚允執的腿傷無處可醫，褚家大郎的停靈時間也快到了……

一大堆難題在等著她去解決，她怎能不愁。

她推開院門，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擡眼就和院子裏打水的褚允執對了和正著。

“……早。”

褚允執的目光在她身上梭巡而過，最後落在她或提或背的大包小袋上，似乎有些迷惑。

此時天光微亮，太陽只冒出個尖，村裏的公雞鳴叫不已。

江照裏也不想那麽早爬起來，奈何她單知道系統坑爹，卻不知系統有那麽坑爹。她真傻，真的。

她昨晚想著餓都餓了，幹脆接著看了下去。

莽撞的後果就是她直接被餓得睡不著，坐立難安，天沒亮便頂著兩大黑眼圈提著油燈去村裏周圍的林子裏覓食了。

所幸系統提供的地圖還有那麽點用，360°高清環繞視角3D全景，她憑此找到了很多野菜野果。

她在林子裏吃了個大飽，心滿意足後打包了許多回來。

“我去找吃的了。”她向褚允執解釋道。

褚允執聽罷微抿唇，並未多言，便繼續彎腰提水桶。

他一只手撐在井沿上支撐住身體，另一手緊抓著粗繩向上提，單薄的身體繃著，像一張蓄勢待發的弓，又好像隨時都要崩斷了。

江照裏默默地看了一會，歇了方才升起的上前幫他的心思，然後將工具和采摘的東西放到廚房，又重新來到院子裏。

此時褚允執已打完了水，見她出來將目光投向她，道：“廚房裏燒了熱水，可以用。”

江照裏慢半拍反應過來，指指地上一木盆的水，“給我打的？”

褚允執頷首。

江照裏道了謝，看來褚允執也沒面上看起來那般不近人情嘛。

一通忙活，她也確實出了不少汗，便提著水到屋子裏洗漱。

等她梳洗完畢回到廚房，一看，大驚：“刀下留木！”而後幾個大闊步上前從褚允執手裏的柴刀下劈手奪過了那根木棍。

褚允執被她的動作搞得一楞，不解地看著她。

“還好還好……”江照裏摸了摸完好的木棍，長舒一口氣，“這不是當柴火的，是給你做新拐杖用的。”

這算是她此行的意外之喜了，沒想到這裏居然長有巴沙木。

巴沙木是極輕的木材，但結構牢固，給褚允執做新拐杖再合適不過，她費了老大勁才砍下來的，這要是被塞進竈肚裏，她非得哭死不可。

褚允執看著江照裏對那根木棍萬分寶貝的樣子，想起他方才看到的她剛回來時滿是剮蹭痕跡和泥灰木屑的裙擺，心裏升起一種難言而怪異的滋味。

他張了張嘴，出口之言卻自覺生硬冰冷：“之後天黑時不要獨自去林子裏。”

江照裏聞言卻樂了。

呦，還知道關心人。

“知道了，昨晚是特殊情況。對了，一一呢，怎麽不見他？”

“我讓他拿野果去換米了。”

野果換米……這是陳家村的特色之一。

陳家村閉塞，但資源配置卻算齊全，村東有人家種稻田，村西便有人家耕織棉花，村北有木匠，村南便有郎中，村口有接生婆，村尾便有做棺材的……衣食住行生老病死一條龍服務，形成了一個完善的生存圈，村裏人更習慣於各取所需，以物易物，而非銀錢買賣，事實上，村民也沒有足夠的銀錢來形成一條暢通的貨幣流通渠道。

但如此便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陳家村永遠不可能富起來。除非有外來資金的匯入……

江照裏腦子裏有一個模糊的想法一閃而過。

不過……

她關心陳家村的窮富幹什麽？離開陳家村不是一個更直截了當的選擇嗎？

於是她沒再想下去。

不過說到郎中……

江照裏不自覺看向褚允執僵直伸著的左腿。

褚允執正埋頭處理著地上的野菜，江照裏采得急而多，當時光線又昏暗，因此夾雜了許多雜草泥塊，他將這些都一一抖落，再將野菜分門別類地放好。

江照裏欣賞了一會兒他有條不紊的動作，幹脆拖了一個小木凳過來坐到旁邊，拿過鐮刀削起那根巴沙木來。

片刻後試探道：“要不要找村裏的郎中過來看看？”

褚允執的動作有一瞬停頓，又很快恢覆，淡淡道：“看過了，沒用。”

江照裏一下無言以對。

也是，小山村裏的赤腳郎中，醫術能高明到哪裏去呢？

“那村子外面呢？我被劫來時留意過，從這裏到最近的城鎮，只需翻兩座山，家裏也有驢和板車，我們出去不難。”事實上，江照裏是在系統給的地圖上看的，“來回雖然顛簸了些，但也花不了幾天。”

她越說越覺得這是一個好辦法，村裏不行，他們可以去村外呀。就算有山賊，但也不至於倒黴到每次都碰到山賊吧。她甚至想直接提議，要不我們搬走吧，但褚家大朗屍骨未寒，用腳趾頭想也知道現在不是說這話的好時機。

孰料褚允執卻搖了搖頭。

江照裏很是驚詫：“為什麽？你不想治腿嗎？”

“不是不想，是不行。”褚允執道。

“為什麽？”

大概是她的困惑太明顯，褚允執頓了頓，停下手裏的動作，似乎在做什麽決定，少頃微微向她傾身，同時手拉開衣領，將垂在身後的頭發撩至一遍。

江照裏順著他的動作將視線移至他的脖頸，只見潔白的肌膚上布著一個猙獰可怖的傷痕，幾乎橫貫了脖子的整個側後處。

那傷疤凹凸不平，呈現不自然的焦紅色，異常顯眼，更古怪的是，傷疤線條連貫，像是一個特殊的符號。

江照裏並不認得，略有迷茫地問道：“這是什麽？怎麽傷的？”

不想褚允執聽了卻大感意外，猛然轉過臉來盯著江照裏，眉頭緊鎖。

江照裏同他對上視線，更加迷茫了。

褚允執定定瞧著她。

江照裏簡直莫名其妙，“怎、怎麽了？我臉上有東西？”

她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臉。

褚允執終於收回視線，他整理好頭發和衣領，重新遮住駭人的疤痕。

“這是流放的標志。大閔凡流放者，不得遠其逐地十裏。”

什、什麽？

她怎麽有點聽不懂？

流放？

江照裏瞠目結舌。

她說呢，褚允執雖做著粗鄙活，但舉手投足活脫脫一個貴公子的做派，橫看豎看都不像是本地人，但若是流放至此，一切便合理了起來。

也難怪褚家大郎當初拒絕了送原主出山的請求，原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緊接著她便頭疼起來，褚允執有案底，她是黑戶，那他們一家子豈不是只能住在陳家村了？陳家村這麽封閉，難道是因為它是朝廷專門設置的放逐地？那豈不是全村人多少都犯過點事？謔！她就說那幾個女的怎麽看著兇神惡煞的！

“不是，只有我們是外姓人。”

褚允執淡淡的話語令她回神，原來她方才胡思亂想時不自覺問了出來。

這個信息並沒有讓江照裏放松多少，因為凡是落後的地區都有一個不約而同的特性，那就是排外，這意味這他們在村裏的生活不會好過到哪裏去。

江照裏尤不死心：“那如果把……遮住呢？”她指了指褚允執的脖子。

“府衙有我的畫像。”

“好吧……”江照裏遺憾地嘆了一口氣。

那還有什麽辦法？別的先不談，腿得治吧。

【宿主是否需要醫藥類書籍？】

系統突然出聲。

江照裏在心裏翻了個大白眼，【這東西是看看就能會的嗎？】

她就說這系統不靠譜。

【誒吸溜兒，有沒有那種易容術教程？】

【……】

【吸溜兒？吸溜兒？怎麽沒反應？不會死機了吧？這質量就過分了啊。】

【宿主是在叫2876嗎？】

【不然我是在向老天爺發起通話邀請嗎？】

【……請宿主正確呼喚系統名號。】

【呵呵……我吃的全到你肚子裏去了，7676的，還不如吸溜兒來的合適。問你呢，有沒有這類書？】

【檢索中……抱歉，未檢索到適用書籍。】

江照裏差點氣個仰倒。

【是誰當初說的應有盡有？】

系統慢吞吞答覆道：

【根據智能運算結果，宿主目前條件不足，故不予以推送。】

【條件不足？那就是有嘍，看個書還需要什麽條件？】她想到系統的破規則，又道，【我現在手邊都是吃的，有很多饑餓值可以兌換，不會餓著你的。】

【非也，檢測到宿主目前無法獲取易容材料，極易造成知識浪費，故暫不開放閱讀權限。】

【……】

她還是頭一回聽到知識會被浪費的說法，多新鮮吶。

她算是明白了，靠天靠地靠自己，就是不能靠系統。

哪裏有易容材料？脂粉鋪？藥鋪？

江照裏思來想去，她還是得下山一趟。

“我明天還是想去山外的市集看看。”她道。

褚允執聞言停下手中動作，瞥她一眼，“你既記得來時的路，大可回去尋親，不必在此處苦耗。”

他說這話時不鹹不淡，江照裏聽了卻差點連冷汗都出來了。

他這是什麽意思？趕她走？開玩笑，她尋什麽親，她對原主身份一無所知，尋空氣嗎？

褚允執接著道：“家裏還有些銀錢，你可拿去作盤纏。”

他這是在考驗她吧？是吧？絕對是吧？那此時不表忠心，更待何時？

江照裏挺直腰板，一本正經：“二、二弟，瞧你，說的什麽話。我與你大哥是正式簽了婚契的，按習俗，我現在是褚江氏，同你是一家人，你這就是見外了啊。再說，你大哥當初救了我，我也不能忘恩負義不是？以後這種話就別說了。”

很好，滿分答案。

褚允執沒有看她，也沒有什麽反應。

江照裏就有些忐忑，心想他是不信嗎，她是不是還得說什麽？

“我是說真的，而且、而且……”她支吾半天，最後決定真話半說，“而且我被劫來的路上磕壞了腦子，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除了這裏，我也不知道能去哪裏。”

褚允執還是不說話，良久，他極輕地“嗯”了一聲。

江照裏大松一口氣。

“我比你年長，你若不習慣，可同村中人一樣，喚我二郎。”褚允執突然道。

江照裏確實不怎麽想成天二弟二弟的叫，因為這會讓她想起某部傳世名著裏的“二師弟”，然後某天腦子不清醒的時候就會說：二師弟，師父呢？

那就有的樂了。

不過褚允執怎麽看出來的？

管他呢。

“二郎。”江照裏笑道，“嗯……果然順口很多。”

褚允執垂下眼，餘光裏盡是江照裏手中即將成型的新拐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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