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峻臉上的笑比哭還難看, 夾雜著太多情緒, 驚慌茫然中還帶著未能收斂完全的怒意, 像是失魂落魄，但仍舊安慰著兒子：“爸爸需要點時間……”

池斐然看著這樣的爸爸，一顆心也跟著揪了起來。

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跟對方出櫃的決定是否正確, 但這種動搖也只是瞬間的事情, 他很快就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沈默著坐到了池峻身邊, 伸手把剛才那只狠狠拍了桌子的手握住了。

池峻從小到大也是養尊處優的一個人，剛才拍桌子拍的那麽大力, 這一那只手還是麻的。

池斐然翻開看了看，發現他整個掌心都紅成了一片，像是已經有些腫了, 可見剛才到底是用了多大力氣。

池斐然就從旁邊的櫃子裏拿了藥箱出來, 揉散了藥膏，一點點的輕輕揉在那只掌心紅腫的手上。

池峻沈默著, 池斐然能從手中那只手的緊繃程度，感覺到他心情仍未放松。

池斐然能夠理解，這種事情在華國傳統家長心中難接受的程度究竟有多高, 所以在確定自己心意的時候，在李源詢問他的時候, 他都下意識的選擇了回避。

可等到跟爸爸真的聊起感情方面的話題, 池斐然才清楚的意識到, 這件事拖的越久，可能造成的傷害才越大。

池斐然上輩子一直到大學畢業, 都沒有對女性產生過那方面的好感，本來他只以為自己是感情上面慢熱，畢竟他社交圈子實在是小，也許是一直都沒有碰到心儀的類型的關系。

現在在爸爸看來，他年紀還小，就算有感情問題，可能也不會想到終生大事上去。

但等再過幾年呢？等到爸爸開始對他結婚生子這件事產生期待的時候，那就太晚了。

他甚至不想等到跟容晉確定關系以後再說，他覺得這樣完全是把無辜的人，牽扯進家庭的旋渦裏。

喜歡容晉是他自己的事，也許他們永遠都不會有確定關系的那一天，但這也不是事情的關鍵。

關鍵是他自己，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可能是個單純的同性戀，在這樣的前提下，如果還讓家人抱著他也許會娶妻生子的期望，這才是一種更大的殘忍。

池斐然輕輕揉著爸爸的手，藥膏的味道在兩人之間擴散開來，聞著就覺得苦苦的，有點像是此刻兩人的心情。

他說話聲音很輕：“爸爸，你可以生氣的。”

甚至也可以不接受，做出選擇的是他，該有的結果，他也都會承受。

只是，池斐然說：“但是，這件事的責任在我，請你不要生別人的氣，沒有人帶壞我，他……還不知道我喜歡他。”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不免帶上了低落。

面對這樣反應的爸爸，池斐然其實也免不了在心裏問自己，為一段可能永遠都沒有結果的感情，就這麽對家人出櫃，真的好嗎？

也許過一陣子，他就會放下了，也許被容晉拒絕以後，他就能清醒過來，也許他也還能碰到一個喜歡的女性，然後就這樣和很多普通人一樣結婚生子也說不定。

可這些到底只是“也許”，他沒有辦法為那些也許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否定自己的心。

池斐然深深地吸氣，將空氣中那些苦澀的味道都吸進了胸腔：“我很抱歉，我知道這樣很任性，可是……我真的很想自己的感情，能被家人祝福。”

他已經從父母那裏看到了不受家人祝福的感情，最終是個什麽結果。

他不想再走那樣的路了，所以，就算是自私，就算是任性，他也決定說出來。

卻不想，猝不及防，一滴水珠落到他們交握的手上，池斐然感覺到那滴水珠還帶著的一點溫熱，心臟都像是被捏緊了一瞬。

他不敢去看爸爸的臉，呼吸都帶上了顫抖。

池斐然閉上眼，喉頭滾動幾下，他知道這種消息對家人的傷害一定很大，也以為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此情此景之下，他竟然心生退卻。

也許，還有別的選擇呢？

並不是一定要傷害家人的，是不是？

池斐然不由自主的握緊了爸爸的手，嘴巴張合了幾下，最終睜開眼，艱難地，緩緩地開了口：“爸爸，如果……如果真的很難接受，那、那不接受也可以。”

他快速的眨眨眼，感覺眼眶燙的像是不是自己的，卻意外的幹澀，他努力平穩著聲音說：“我也不是一定要跟他在一起，我只是……我只是喜歡上一個人，我只是……只是也許不能像一般人那樣，正常結婚生孩子。”

一句話說完，像是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從心裏被丟了出去。

池斐然不敢去細想，在心裏對自己說，或許這樣就好了，這世上，也不是有情人就要終成眷屬的，更何況只是他單方面的情。

池斐然意識到自己沒有想象中那麽勇敢，做不到真的那麽為愛一往無前，家人始終在他心裏占據了太重要的位置。

他忽然有些慶幸，慶幸自己對容晉只是單方面的喜歡，慶幸容晉不會像第二個媽媽一樣，在親情面前黯然退場。

他聲音低低地，為自己的未來做著規劃：“我想，等我到了合適的年紀，可以領養一個小孩，或者，爸爸你想的話，我去做代孕也可以。”

在國外，合法代孕流程已經很成熟了，也有不少同性夫妻，通過代孕擁有了自己的孩子。

他其實覺得領養更好，只是可能老一輩人更喜歡，有血脈相連的孩子。

世界上能十全十美的事情太少了，池斐然只能盡自己所能，不去傷害其他無辜的人。

在這之前，池斐然還沒有想過那麽遠的事情，他曾經覺得等到以後兩個人一起想才最好，只可惜，以後可能也沒有那個可能了。

池斐然指尖輕輕將那滴還未幹涸的水漬擦掉：“爸爸……對不起，讓你那麽難過。”

池峻似乎整個人都顫了顫，他反手握住了兒子的手，聲音沙啞的幾乎聽不清：“你讓爸爸再想想……”

然後他放開了兒子的手，站起身來，快步走開，不知去了哪裏。

池斐然在原地坐了許久，反覆問自己究竟是不是做錯了，可總也沒個結果。

他不知道爸爸最後會不會想通，他只能在心底堅定自己的想法，至少，不要再把其他無辜的人卷進來。

池斐然站起身來，腳步有些沈重地上了樓，沒有再浪費時間，他給遠在A國的家人發了通訊請求。

這已經是慣例了，只要有時間，他總會和分別的家人聊上幾句。

但這視屏通訊一接通，對面的謝曼，一眼就發現了兒子的不對。

他整個人看著都很消沈，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

謝曼像是護崽的母獅一般，整個人的氣勢都變得淩厲起來，但開口時候，她還是竭力維持了一個母親應有的溫柔：“然然，你怎麽了？”

埃蒙德和克裏斯原本在一旁說著什麽，等待著屬於自己的交流時間，聽到謝曼的話以後，也都將註意力轉了過來。

這一看就不對的樣子，讓對面的三個人，立馬全都警惕起來，全都小心地詢問池斐然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池斐然看視頻對面，三個家人都在，面對那三張關心的臉，他心裏本來就濃的歉疚更深。

但該說的話，始終還是要說的。

比起從爸爸這邊得到自己的消息，池斐然想，應該由自己親口說出來更好。

池斐然沈聲說：“我有一件非常重的事要告訴你們。”

他這麽說了，對面三人就並排坐到了沙發裏，表情嚴肅的等著他的下文。

池斐然在他們的註視下，緩緩道：“我喜歡上了一個人，單方面的。”

對面三個瞬間就想到了孩子初戀，還是單戀，然後就想到情傷……

正想著要如何安慰，結果就聽池斐然說：“對方也是男人。”

對面三人聽到這話以後，誰都沒有出聲，謝曼臉上的震驚和難以置信是最明顯的，埃蒙德和克裏斯也都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色。

池斐然張了張嘴，不知道自己應該是把剛才對爸爸說過的那些話，再對他們三人說上一遍，還是等他們說些什麽以後再說。

謝曼在他猶豫的時候，霍的起身，用池斐然從未聽過的急躁語氣大聲喊道：“查理！幫我準備去華國的飛機！立刻！馬上！”

池斐然剛在想，自己都把媽媽氣成這樣了，結果謝曼又猛地湊近視頻，竭力溫柔地說：“然然別怕，媽媽馬上就來，這沒什麽，你放輕松，別緊張，千萬不能緊張。”

謝曼大約是不知道，她自己現在的表現才是最緊張的，卻還努力安慰孩子說：“這不是病，你不要怕……”

她眼睛裏有淚水，可強忍著沒有掉下來，埃蒙德大約也從震驚裏回過味來了，跟謝曼一起擠到攝像頭前安撫小兒子：“伊森，這不是什麽大事，雖然我們有些意外，但真的……這沒什麽！”

克裏斯被他們擋在畫面外，但聲音還是傳了過來：“是誰？那個容？！”

謝曼和埃蒙德全都轉頭看克裏斯，大約是等著他說更多小兒子單戀對象的信息。

池斐然知道自己喜歡的人是容晉這個消息，應該是瞞不住多久的，但沒想到第一個說出來的人，竟然會是克裏斯！

池斐然有些驚訝，但還是強調：“只是我單方面的喜歡……”

他還沒來得及說容晉還不知道自己的感情，就聽克裏斯問：“他難道拒絕你了？！”

克裏斯一張臉冷的像是北極的冬天，也不知道究竟是生氣弟弟喜歡男人，還是那男人不喜歡弟弟更多。

池斐然小聲說：“不是……我還沒說……”

謝曼聽他這麽說，簡直心都要碎了。

她的然然還那麽小，忽然發現自己喜歡男人，忽然知道自己跟其他人都不一樣，心裏該多害怕！

埃蒙德又要安慰妻子，還要安撫小兒子，真是有些焦頭爛額，幸虧大兒子像是知道內情的樣子。

知道內情的大兒子緊抿著唇，一字一句問弟弟：“那你想他喜歡你嗎？”

作者有話要說：

池斐然：我覺得好像哪裏不太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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