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新下發了一個規定：以後註射室每個人接的處方要在上面簽字，一來是出現什麽問題，可以直接找到負責的人；二來，處方量也和提成掛鉤，以激發員工的工作熱情。眼鏡男提出疑問“我們就是執行處方的人，能出什麽問題，大夫開的方子有問題還得算在我頭上啊！”護士長說“領導專門說了這一點，如果醫生在處方上有筆誤，比如藥量多了一個零，毫克和毫升寫差了，護士有疑問要馬上找醫生核實清楚。否則事故責任各占一半。”

頓時噓聲一片，小薛說“那點兒提成都不夠賠零頭的。”張靜說“提成是按處方量還是處方的價格算？”護士長說“按量算，多勞多得。”張靜又說“打針的速度肯定要快於輸液，要是都接輸液，忙一天也接不了幾張方子，活兒幹的還多。”眼鏡男搭茬道“哎，就是呀，要是有人專門接小方子，那不是又賺錢又輕松！”張姐轉圈看了下我們幾個，說“誰是那種人？”無人應聲，眼鏡男小聲嘀咕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管有什麽疑慮，這項制度就這樣落實了，很快註射室又新來兩人，一個高個子的女孩和一個很矮的男生。如果說之前大家太熟都抹不開面子，那麽新人的加入無疑是最好的催化劑。說不上來事情是怎麽開始的，反正後來就形成一大盛況，大家居然堵在註射室門口接方子。想接到好處理的處方其實很容易，一眼看去，顧客拎的袋子裏藥越少越容易很快弄完，如果有大液少不得要輸液。

我對吳澤抱怨這種瘋狂的局面，她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可以理解。不過這種局面估計不會持續太久，你們註射室的行為太引人註目，領導不會坐視不理的。”果然沒多久護士長就宣布處方還是要簽字，但是沒有提成了。這是只有責任沒有獎勵的節奏嗎？……

最近關心業績提成的人還不止註射室，私下裏也常聽大夫間在議論處方提成的事情。雖然上頭規定不得私下打探別人的工資，但是慢慢大家都熟悉了，私交不錯，這種事情就根本不可能保密。很多年輕醫生對劉大夫的高收入很不滿，漸漸的形成一種風潮，很多人都敵視他，排擠他，而且不限於在醫生中。這種風潮越來越明面化，連我這種一向不會看眼色的人都意識到了。

於是有一天領導通知，‘明天下午三點所有科室只能留一人，其他人無論是休息還是當班都得上三樓開會。’會議的核心問題是以處方的流水量來評估醫生的業績到底對不對。二診前段時間新來的劉強醫生主張我們是憑良心看病的，不能單純為了業績就開大方子，也不管顧客是否有必要做這些。領導就和顏悅色的說“我覺得有些醫生可能在這方面有些誤解。首先，做完備的檢查是為了及時發現那些沒有被察覺的疾病，使你不至於在治療過程中陷入被動境地。這並不是可有可無的，也不是單純為了業績讓他去做化驗。你若還是停留在‘頭疼醫頭，腳疼醫腳’的看病方法上，那麽很多問題你都是發現不了的。這就是為什麽有些病治來治去不見好，反而出現惡化或其他病癥的原因。再者呢，我們畢竟是自負盈虧的企業，全公司上下這麽多人光靠理想是活不下去的。不是說你開了費用高的方子就是昧良心，什麽是引導消費啊，我們不是欺騙顧客，是去告訴他他家的寵物需要什麽，怎樣更好的提高他家寵物的生活質量。這些是需要你們和顧客溝通的，在他能夠接受的，有能力購買的前提下推薦給他。”我聽見有人小聲嘀咕“說的好聽，最後還不是只看業績不看因由。”旁邊的人就擠眉弄眼的附和。

領導又說“我知道有些人覺得劉成醫生的工資比其他人高很多是不合理的，並且投訴他有搶病例的問題。但是我想說，劉成的勤勉是有目共睹的，你們什麽時候看他休息過？你們在睡懶覺，出去玩樂的時候，他在上班。甚至他不值夜班時也會坐在診室裏幫別人分憂。”底下的議論聲明顯大了些，有個清晰的聲音說“那叫搶錢還分憂……”就有人嗤嗤的低笑。不知道領導有沒有聽見，她完全不受影響的繼續說道“多勞多得，少勞少得。他付出了最多的時間和精力，得到的多是理所應當的。希望大家不要眼紅別人得到了什麽，多想想自己付出了什麽。”這話說完，連吳澤都嗤之以鼻了。

散會後，感覺逆反情緒明顯有高漲的跡象，很多人都一臉的憤憤不平。吳澤說“多勞多得！我在住院部幹得最多，掙得最少，為什麽啊？”小蕭說“我們還都拿死工資呢，幹得多活該！”吳澤說“我拿的也是死工資，領導說‘其他人也一樣，比你多的不過是夜診提成。’可是提成沒我份兒，他們白班時偷懶睡覺，活兒都等我幹，到頭來人家拿兩份工資幹一份活兒，哪說理啊！”我說“那你也申請上夜班唄。”她沮喪的說“說過了，領導說晚上沒有單獨的房間住，而且女孩子大晚上在醫院也不安全。”想想，好像醫院裏值班的都是男的，的確沒法住。

眼鏡男上下打量她一番說“你也能叫女孩子？遮上臉連前後都分不清……”吳澤也不甘示弱，撇嘴道“是不如你像，我還沒見哪個女孩照鏡子有你那麽頻繁呢。”眼鏡男一甩頭說“我那叫資本，你不照勉強算是有點自知之明。”吳澤有些火了，狠狠的一巴掌拍在眼鏡男背上說“少在我面前顯擺，你個娘娘腔！”眼鏡男就痛叫著躲開，還指著她說“你個男人婆！”我居然看見他翹蘭花指了！吳澤對我的詫異十分鄙視，她說“一個科室這麽久，你都不知道他什麽人？”我回想了一下說“他除了愛照鏡子，特沒風度……好像沒什麽特別的。”吳澤一拍我說“沒風度就對了，別要求他做紳士，他和咱們是sister.”我頓時無語了。

自從開完會大家對劉成的排擠更明面化了，表現出一種說笑中的明嘲暗諷。比如，其他醫生下班時就會拍拍他的肩說“呦，劉大夫還在堅守崗位呢，辛苦啦！”或者在顧客去交費時路過一診門口說“恭喜啊劉大夫，又接一大單子，什麽時候請大家吃個飯啊？”他往往就只是笑笑敷衍幾句，顯得脾氣很好。我就對吳澤說“劉大夫真可憐，不就是掙得多點兒，被人排擠成這樣。”吳澤用看怪物的眼光看著我說“你還真信領導說的那番話啊？那幾個教授，一周就上兩三個班，掙得還比別人多，怎麽大家就都對他們恭恭敬敬的啊？人家那叫真才實學！你有沒有仔細看過劉成的方子？同樣的病，人家輸兩組液，打兩個小針。他呢，這個走小壺，那個走小壺，還搞出來四五組，一張處方都寫冒了估計還沒寫完。用那麽多藥總有好使的對吧，那叫技術嗎？治好了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了……”劉大夫確實每張處方都寫得滿滿的，他還常常不放心眼鏡男處理他的方子，他總會再三叮囑護士不要遺漏……我一直覺得他挺敬業的，顧客也覺得他很負責，原來是因為他心裏沒底兒嗎？

吳澤看我疑惑，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你們護士長特煩他你不知道？他為了討好畜主，把出現的問題都歸結到註射室還跟領導告狀。”見我一頭霧水的樣子，接著道“是你沒來之前的事兒了，有一女的特矯性，花錢多了心裏不痛快，去註射室輸液時就拿護士撒氣。起了點兒爭執就跑劉成那兒告狀，劉成當著所有人的面把護士訓了一通，又一頓安撫，還主動給她換了個護士……後來那個護士就離職了。不光是這一件事兒，他經常帶著顧客去挑護士，好像除了這個他指定的人，別人都做不好似的。無形中激化了顧客和護士的矛盾。後來護士長向領導反映過，他收斂不少，沒那麽明目張膽了。但是他和護士長的梁子也算結下了，所以他一般不找護士長和小薛做事。”這個問題，我確實知道，之前他常讓王玥處理他的方子，若是王玥忙不開，別人接了，他總會千叮萬囑。後來王玥走了，他就盯上了張靜。其實小薛和護士長做事也很穩妥，但很少見她們接他的方子，原來是刻意避開的。看來，我不知道的事情還挺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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