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上天聽到了卓立的祈禱，骷髏人的拳頭僥幸避過他的腦袋，砸在肩頭，力道之大將他砸跪於地。可後有骷髏人，前有謝天冬，他又能僥幸多久呢？

謝天冬卻沒有趁其之危，這並不是因為他大發善心，而是他也被骷髏人困住了。

骷髏人發現了新的獵物，掉轉目標向謝天冬攻來。滿洞中皆是“噗嗤噗嗤”踩碎骨頭踏過屍體的興奮腳步聲，和拳頭舞動的呼呼風聲。饒是謝天冬殺人成魔，面對這些真正的魔鬼，也不由面色大變。瘋魔手在魔鬼面前完全派不上用場，謝天冬頃刻便被掀翻在地，眼看便要步常棣的後塵。

卓立不失時機地大喊：“謝天冬，你一個人鬥不過這麽多骷髏，快把我們放開，人多力量大！”此時不是計較個人恩怨的時候，大局為重。

謝天冬無動於衷，他大概想與眾人同歸於盡。

於是卓立換了種說法，“你不是想看著我們死嗎？倘若你先被骷髏人打死，那就不能如願了。怎樣？要不要考慮一下先保命再報仇？”

謝天冬動心了。在大刀被寸寸砸斷之後，他妥協了。

卓立甫一恢覆自由，立刻張手鋪腳抱住曲芙，及時為她擋下骷髏人的拳頭。曲芙瞪眼，“你再敢做人肉盾牌，我就不要你了。”

卓立呲牙咧嘴地笑：“你誤會了，我只是想抱抱你。”

有謝天冬同類相吸，兩人輕松了不少。掄圓骨頭，左右開弓，一邊應付不時撲上的骷髏人，一邊在遍地骨血中尋找金頭骨。

金頭骨是大是小是何模樣？會不會已被碾碎？卓立全不知曉。他打斷一個向他沖來的骷髏人的臂骨，趕忙趁機俯身摸一把，不管圓的、扁的、白的、紅的，統統撿起來看一看，不是，丟掉。無數次重覆，打、撿、看、丟，再打，再撿……不是，不是，全都不是。

滿眼斷肢碎骨不堪入目，腐肉血腥令人作嘔，這哪是人間，分明是修羅地獄。卓立與曲芙雙手雙腳裹滿汙穢，浴血跋涉，可是堅心如鐵，毫不動搖，因為所有人的性命都在他們手上。

常棣已無力反擊，只能死死抱著一具屍體，抵擋骷髏人的拳頭，但骷髏人一拳又一拳，不知疲倦，很快將死屍砸得稀爛。下一個稀爛的，便輪到常棣了。

甘澤將蘇馨推入角落，孤身面對骷髏大軍。他內力嚴重透支，身中數拳，肋間生疼，氣血翻湧，幾欲嘔出。幻海刀時隱時現，難以聚形，之前他能替卓立一刀解決數丈外的一群骷髏，此刻連眼前的一個骷髏都擊不倒。

幻海刀只餘細細一條水線，抽在骷髏人身上，骷髏人連晃都不晃一下，甘澤卻差點力竭倒地。骷髏人步步進逼，“噠噠”的腳步聲宛如催命的鼓點，甘澤身後便是蘇馨，他絕不能退，而六只拳頭已齊齊攻來。危急之中，他拼著挨上四拳，雙手疾探，鐵鉗般擒住一個骷髏人的手臂，暴喝一聲，居然將幾百斤的骷髏人高高舉起，當成長棍橫掄出去，呼嘯如雷，掃倒一片。

倒地的骷髏人暫時阻住後面的攻勢，甘澤松了口氣，雙腿一軟，單膝跪倒，噴出一口血來。蘇馨驚呼一聲，欲待上前，甘澤虛弱地擺擺手。他喘了口氣，用衣袖擦凈唇邊鮮血，方才回頭。

蘇馨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個目光。

他的目光蘊含著擔當，做為丈夫與父親的擔當；蘊含著誓言，寧死不退舍身護衛的誓言。

還有……愛。

她沒有看錯，那深沈的、雋永的目光中，蘊含著滿滿的愛，也許連甘澤自己都沒有發覺。

從十年前認識甘澤開始，蘇馨一直在等，等他愛上她。她終於等到了，卻是在這樣的時刻。

甘澤望著蘇馨，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又一波骷髏人湧上，他長身而起，奮起還擊，終究沒能說出口。

卓立心急如焚，他知道其他人苦苦支撐，危在旦夕，可金頭骨在哪兒呢？該死的金頭骨究竟在哪兒！卓立和曲芙發瘋地尋找，幾乎顧不上如影隨形的拳頭，顧不上躲，顧不上疼，手扒腳踢，頭也不擡地在血汙中找！找！找！

他們已找過一半的石洞，但金頭骨杳無蹤跡。卓立茫然又沮喪，不知他們是否無意中錯過，不知其他人能否撐到金頭骨現身，甚至不知金頭骨是否在洞中。也許蘇馨看錯了，也許金頭骨早被人偷走。那麽，眼前的血肉白骨，便是他們所有人的結局。

但卓立不會放棄，如今的他已學會無論面對怎樣的絕境，都決不放棄。

骷髏人一拳把卓立推個跟頭，卓立腦袋磕在硬梆梆的圓石頭上，順手掄起石頭，狠狠甩了出去，空中一道金色的弧線，宛如燦爛的朝陽。

金頭骨！

卓立精神大振，噌地跳起，一把撈回差點被他扔出去的金頭骨，牢牢護在懷中。終於找到了，這承載所有人生機的金頭骨！死都不能撒手。

卓立興奮高喊：“找到了！找到了！我馬上去關閉機關！”

無人回應。謝天冬被重重包圍，疲於應付，只恨沒有三頭六臂。常棣拖著一條斷腿在地上爬來滾去，快被逼瘋了。甘澤和蘇馨完全淹沒於白骨之潮，骷髏如蟻群前仆後繼。

拯救眾人的唯一方法，便是把金頭骨物歸原位。石座就立於不遠處，不過五步的距離。可是這五步，卓立無論如何都走不過去了。

他身周聚攏了數不清的骷髏人，拳頭雨點般落下，卓立一手抱著金頭骨，另一只手揮起臂骨孱弱地反擊，雙足陷在血肉泥淖中，四周骷髏如千軍，而他，孤膽英豪匹馬陷陣。獨力能挽瀾嗎？

曲芙趕到卓立身邊，她也已是強弩之末，渾身血跡斑斑，但卓立就在身後，她必須向前，為他開出一條路來。

兩人已不是在激戰，而是用肉軀迎向骷髏大軍，生生撞開一條血路。卓立的手臂被砸斷，他渾似不覺，咬牙前沖。曲芙額角被砸出一道深深的傷口，鮮血淋漓而下，模糊了視線，她辨不清敵人，看不清前路，但她仍在向前，向前，不僅為了他人，更為了她和卓立，因為一旦停下，永無生機。

他們幾乎付出半條命的代價，卻只走出三步，石座近在咫尺，卻如隔天涯。骷髏人的包圍圈越縮越小，終於將卓立曲芙壓倒在地。在兇殘的骷髏大軍面前，倒下，便意味著死亡。

倒下的那一瞬，卓立將金頭骨高高拋出。他沒能完成眾人的重托，唯有將生機留給他人。

幾十只拳頭圍成死亡之環，向兩人的頭頂砸落。卓立和曲芙再沒有力氣站起，他們緊緊握住了對方的手。

並非恐懼，而是不離。

拳頭幾乎觸到兩人面龐，突然轟地一聲，骷髏人如爆竹般四散炸飛，空中碎骨如煙花，分崩離析的骷髏人跌跌撞撞地倒下。

卓立和曲芙臉上身上水霧彌散，宛如長空落雨。

卓立顧不得許多，飛快爬出兩步，拎起承載所有人性命的金頭骨，穩穩放上石座。

石洞驟然靜寂。

所有骷髏人都停下來，一動也不再動，仿佛忽然斷了線的木偶。

成功了，他們得救了。卓立癱軟在地，此時方覺渾身上下像被捶打了千萬遍，無一處不疼。

他喘了口氣，從懷中摸出白骨釵。謝荼彌交給他的時候絕不會想到，她無意間拯救了眾人。她雖然做錯過許多事，但臨死前總算做對了一件。

卓立將白骨釵插入金頭骨頂端的小孔，石壁無聲開啟許多石門，骷髏人又開始移動，不過這次是垂著雙臂，整齊地排著隊，依次走入石門，猶如聽從號令的士兵。眾人看著這詭譎的場景，都震撼地說不出話來。當不再有骷髏人走入，石門便自動關閉。

常棣發出一聲宣洩的低吼。

石洞中仍留下許多骷髏人，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它們被方才那大力一擊震斷雙腿，無法行走。慘白的骨頭上，還殘留著晶瑩的水珠。

是甘澤救了他和曲芙，又一次。卓立轉過頭，想向甘澤道謝，卻聽見蘇馨悲切的哭聲。

甘澤倒在血泊中，頭被蘇馨攬在懷中，口中鮮血如泉湧，蘇馨的黃裙盡染赤紅。

卓立急忙站起，踉蹌近前，按上甘澤的脈搏，不由心中一沈。甘澤沒有嚴重的外傷，但臟腑盡毀，或許是被骷髏人傷到心肺，或許是真氣過度損耗筋脈。他急促地喘息，不是呼吸，只是大口大口地吐血而已。

卓立終於明白那一擊的力量為何如此強大，那是甘澤燃盡生命換來的畢力一擊。他在生命最後的時刻，救了蘇馨，救了卓立和曲芙，救了所有的人。

他與甘澤明明是敵非友，卻為何也會感到難過？

甘澤吃力地轉過頭，望向卓立，聲音微弱，卻前所未有地懇切，“蘇馨所為……都是我指使的，並非……她的本意……”

卓立忙道：“我明白，我不怪她。”

甘澤目中滿是祈求，“如此……求你……帶她……平安離開，你能否……”甘澤劇烈咳血。

這樣一個驕傲自衿的人竟會為了蘇馨向卓立低頭懇求，卓立五味雜陳。“我答應你，我會像保護曲芙那樣保護蘇姑娘，只要我活著，一定帶她平安離開。”

甘澤露出欣慰的神情，“多謝……”

蘇馨淚落如雨，不住搖頭，“不要，我不要一個人離開，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甘澤為她拭去淚水，柔聲說：“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孩子，要……堅強……”

蘇馨緊緊抱住甘澤，仿佛不放手便能將他留住。腹中的孩子舞動小手，似乎也在挽留他從未見過的父親。

甘澤漸漸失去焦點的雙眸依然朝著她的方向，幾番張口，艱難地吐出幾個字，“蘇馨，我……我……”他的手無力地垂下，緩緩闔上了眼睛。

他沒能說完最後的話，但蘇馨明白，完全明白。她終於等到他的愛，可是太遲了。

平生不解愛，才解愛，便永別。

蘇馨傷心欲絕，曲芙低聲勸慰，但這個外表看似柔弱的女子比她想象中堅強得多。她哭泣著推開地上碎骨，曲芙幫她清理出一塊略微幹凈的地面，蘇馨將甘澤端端正正放於地上，為他擦凈血汙，解開亂發，以手重新梳理，然後撿起一柄斷刀，割下自己的一縷頭發，和他的發挽了個結。。

結發為夫妻，死當長相思。

卓立說：“蘇姑娘，跟我們走吧。”

蘇馨沈默片刻，微微點頭。她要活著，把她和甘澤的骨肉撫育成人。

卓立回頭，發現謝天冬不知何時已站在他們身後，目光比之前更加瘋狂恐怖。卓立冷冷道：“你害死這麽多人，還不夠嗎？”

謝天冬如傀儡般機械地回答：“不夠，不夠，你們為什麽不死？”

他揚起左手，手上，戴著掌生控死的瘋魔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