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芙大喜，“你想到什麽了？”

卓立興高采烈地說：“多虧你提醒了我！曲芙，你真是我的女神！”他撿根樹枝在地上寫出讖語，劃了兩道豎線將四句話分為一一二，含笑問：“看出什麽沒？”

曲芙看了半晌，搖搖頭。

卓立點著最後兩句“花燭喜，解君憂”，“黑羅剎和虎皮魚最大的不同是什麽？黑羅剎沒有成親，虎皮魚卻有一妻一妾，並且那個小妾是不久前新納的。”

曲芙如醍醐灌頂，“你是說，無歡木詛咒的解法就是——成親！”

“對！”卓立目光晶亮，“很明顯，‘花燭喜，解君憂’指的是破解之法。”他指點著前兩句，“而‘無歡木’的‘無歡’是詛咒之語，我們已經猜出。至於第二句‘迷夢沈’……”

曲芙完全領悟，“……指的便是神妙之力。”

“嘿！”卓立激動道：“我就說嘛，有立必有破，讖語必有所用。我們只要看到‘噬心鞭’和‘奪目簽’的讖語，就能破解詛咒啦曲芙！”就能遠離此中紛爭，四海遨游了，就能擺脫死亡陰霾，白頭到老了。

突然間，得知詛咒確可破解，得知解法就在可望可及的六器圖中，仿如暗夜中的旅人驀地看到一線曙光，不，簡直是一輪紅日。幸福與安寧的生活，就在不遠的前方。

曲芙又歡欣又唏噓，“若黑羅剎足夠信任他們二人的感情，與白羅剎拜堂成親，就不會空餘遺恨了。”

難以想象，如此恐怖的詛咒，解法竟如此簡單，但敢於邁出這一步，卻需要無比的勇氣。那麽，其它五器又各是怎樣的解法呢？

卓立托腮望著曲芙，悠悠地說：“你說有沒有可能，六器詛咒的解法全是‘成親’？要不，”他壞笑著湊近曲芙，“咱們就地成親吧？”

曲芙未及答話，背後一個冷冷的聲音說：“你要與殺師仇人成親？”

卓立與曲芙方才太過激動，忘了前頭的謝荼彌和袁志，被兩人聽到動靜，返身堵截。

卓立擋在曲芙身前，“師父的死與曲芙無關。”簡明扼要將他所見所思敘述一遍。

謝荼彌笑了，但她的笑比臘月的雪更冷，“荊楚真是收了個好徒弟，不僅引狼入室，而且狼狽為奸。”

卓立急道：“我說的句句屬實，你給我一些時間，我定會找到真兇，帶到你面前，讓你為師父報仇。”

謝荼彌目光刀鋒般劃過曲芙，垂下眼眸，從懷中掏出兩片半面的銅鏡，目光又變得悲傷愛憐，喃喃道：“阿楚，你看著，我現在就為你報仇！”

卓立手心都是冷汗，謝荼彌有白骨釵在手，世上無人能在她風一般的速度下逃脫。任何一個人，哪怕功夫再高，卓立都能想出對付他的辦法，但一個持有神異六器的人，卓立無法可施。

還不快跑？多跑一步就多一分生存的希望。

但卓立從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他不僅不跑，反而緩緩走到謝荼彌身前，對著半面鏡深深拜下。“師父，照理說，我不應與師娘動手，但逼於無奈，萬望原諒。”

謝荼彌聽到“師娘”二字，呆了一呆。

卓立趁她“一呆”的瞬間，奪目簽激射而出。

謝荼彌雖有風一般的速度，但風發呆的時候，就會變得像閑雲一般緩慢。曲芙和袁志連驚呼都不及發出，更不用提相救。

以奪目簽的神速，殺死謝荼彌綽綽有餘。

奪目簽一如既往地快準狠，一聲脆響，半面鏡斷為兩半的兩半，掉落於地。

袁志驚得幾乎心跳驟停，剎那又恢覆跳動。卓立明明有機會永絕後患，卻選擇了更為冒險的逃脫之法。

謝荼彌看到半面鏡斷裂，猶如心裂，恍惚軟倒，顫抖著將碎片拼合，但無論如何也不能覆原了。

在她失神的一瞬，卓立曲芙跑得比兔子還快，眨眼就沒影了。

謝荼彌忽然醒過神來，身形展動，疾追出五裏多地，都沒發現卓立曲芙的影子。可苦了袁志，在後面奮力跟隨。謝荼彌又恨又惑，憑白骨釵的速度，怎能追出這麽遠還沒追上？人腿怎能堪比風速？

這是因為，卓立和曲芙根本就沒跑。兩人轉了個彎，躲在高高的野草之中。當時，謝荼彌正跪在地上並沒留意，而袁志是真真切切看到的。

卓立抹了把冷汗，“真幸運，又賭贏一回。”

並不是卓立幸運，而是他懂得人心。他算準謝荼彌必會為斷鏡失神，也算準袁志不會透露他們所在，所以他才敢賭。他賭的不是自己的命，而是他人的心。

曲芙焦慮地問：“就這麽讓她走了？圖怎麽辦？”謝荼彌手中的圖正是對應奪目簽的第三張圖，曲芙心心念念要拿到手的。

卓立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不能硬拼，不能正面作戰，得想個別的法子。”

星光璀璨，如同燦爛的希望。

曲芙睡得不太.安穩，輾轉反側，朦朧中發覺身旁的人兒不見了。她大驚坐起，想到卓立定是趁夜偷圖，立刻追尋而去。

她很快找到謝荼彌，謝荼彌半坐半倚在樹旁，睡得很沈。她面前有一堆熄滅的火，稍遠處，有另一堆同樣熄滅的火，但那堆火旁卻沒有袁志。曲芙四下張望，也不見卓立。

既然卓立未至，她應當離開。謝荼彌恨她入骨，她實在不該待在這殺人不眨眼的“吸血狂魔”面前。但她無法瀟灑離開，因為謝荼彌手中握著解除卓立詛咒的砝碼。

她踏出一步，刻意加重腳步，謝荼彌陡然驚醒，先是望了一眼袁志的位置，迷茫地回頭，看見曲芙，神色立刻由詫異轉為仇恨。

“就憑你，也想殺我滅口？”

曲芙挺身向前，朗聲道：“我並不是來殺你，是有一事相求。荊前輩不是我所殺，我無懼無愧，但你若怨若恨，沖我一個人來，求你將鏡中之圖交給卓立。此圖對治愈卓立眼疾至關重要，這也是荊前輩贈與他的遺物。”謝荼彌會不會僅憑一席話就答應她，曲芙實在心中沒底。

沒想到謝荼彌一口答應，“看在荊楚的面上，可以。”

曲芙不禁一楞，這麽簡單？

“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你自裁，我交圖。”

為了卓立，曲芙甘願付出一切。她迎著謝荼彌的目光，毫不遲疑地說：

“這個不行。”她的確甘願付出一切，但前提是，“我要活著隨他踏遍河山。”

“那麽換一個。”謝荼彌拋給她一把柳葉刀，“自斷右手。”

謝荼彌不過在折磨她而已，但曲芙已無退路。她仰首望著繁星，星辰寂寂，悲憫相視。默然片刻，她沈靜開口，“說話算數？”既無悲，也無懼。

謝荼彌淡淡道：“我可以阿楚在天之靈起誓。”

曲芙左手握刀，垂眸望著右手。少一只手應該沒什麽大不了的……吧，她相信卓立依然愛她如昔。她緩緩舉起刀，刀很快，砍下去，還沒感覺到痛，就結束了。

拿一只手換兩只眼，值。

曲芙向來是果決的女子。毫不猶豫，手起，刀落。

右臂驟痛，鮮血淋漓。

血順著右手蜿蜒而下。右手還在。

方才掉落的是柳葉刀，被卓立飛擲出的軟劍大力撞落的。軟劍去勢太急，撞落柳葉刀後，將曲芙的右臂劃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但卓立沒有疼惜，只有怒罵：“你瘋了？活膩了？逞英雄？”他把曲芙重重壓在樹上，狠狠攥住她的右臂，正握在傷口之上，痛得曲芙吸了口氣，卓立卻半分都不放松，粗魯地攥起曲芙的手放到嘴邊，在傷口上實打實地咬了一口，曲芙不由低哼出聲。

卓立滿嘴是血，惡狠狠地說：“痛嗎？我比你痛一萬倍！這兒！”卓立指指心口。“告訴你，我恨你！從此以後你給我記住，有我在的時候不需要你強出頭！再做傻事，我恨你一輩子！”

望著卓立貌似猙獰的面孔，曲芙卻笑了。“恨我？那你吻我做什麽？”

卓立這個氣鼓鼓的氣球頃刻便洩氣了。

卓立咬上曲芙手臂的時候，溫潤的唇舌一路舔過她的傷口，對他，血是鹹的，苦的，心中澀得想要流淚。對她，唇是輕的，柔的，心中暖得想要微笑。

他懂她，她亦懂他。不用解釋，不必道歉。

情勢轉變太快，竟沒人懷疑卓立和袁志出現得奇怪。袁志默默站在謝荼彌背後，目光少有地沒放在她身上。他一直看著的人，是卓立。這更奇怪。

卓立說：“曲芙，不必卑躬屈膝，我們走。”曲芙猶豫。

謝荼彌冷冷道：“救命之圖不要了麽？”

卓立大笑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強求。”說罷轉身便走，毫不留戀。

“不要也走不了！”

謝荼彌拔釵在手，忽然變做一縷輕煙。卓立猛地推開曲芙，奪目簽擊向虛空。

其實並非虛空，但謝荼彌實在太快，卓立根本分辨不出她的身形，只能憑直覺判斷她的來勢，提前發出奪目簽。

在迷州，奪目簽和白骨釵正面對決過，那次奪目簽完敗，連謝荼彌的衣襟都沒沾到。這次，奪目簽先發，謝荼彌後至，倘若卓立計算的方位沒錯，奪目簽應有很大的勝算。

卓立計算得絲毫無差，謝荼彌正迎著奪目簽的去勢而來，堪堪撞上削鐵斷石的竹簽。卓立心中一喜，隨之駭然大驚。

謝荼彌忽然身形一轉，白煙毫無征兆地改變方向，繞過竹簽滑到卓立背後。這哪裏是風，就連風也沒有如此詭異的變幻。

卓立只覺腰間一麻，渾身無力。奪目簽又一次完敗，即便先發依舊不能制人。

曲芙的噬心鞭尚未解下，謝荼彌已向她攻來。曲芙只看到一縷似有若無的白煙，挾著一支森森尖骨，暗夜中閃著一點慘慘白光，在她眼前無限放大。

白骨釵直取曲芙心房，謝荼彌使出了殺招，要將曲芙的血吸幹榨盡。她已被仇恨逼入魔道，絕不可能收手。卓立欲救卻動不了，袁志欲救卻來不及。

在白骨釵驚人的速度對比下，曲芙宛如被施了定身法，眼睜睜看著釵尖刺破她的衣襟，一動不動地等待死亡的降臨。

絕望之潮剎那沒頂，卓立感覺全身血液瞬間流失殆盡。他還沒能親口向她說出“我愛你”，就要永訣於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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