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立一邊撥打旋蜂鉤，一邊挾著曲芙穿行水底，兩人如深海中的魚，靜默，迅捷，須臾闖出暗器之陣。

四周平靜安寧，卓立放緩游速，轉頭向曲芙做出一個笑臉。

曲芙突然無聲驚呼，指指卓立背後。卓立回頭，瀚海幫弟子飛速圍攏，分水刺如一頭頭鯊魚張開利齒，等著割斷他們的喉嚨。

卓立擁著曲芙一個旋身，筆直上沖，浮出水面，瀚海幫緊追不舍，分水刺在二人腳下如森森刀山。

不遠處有兩座並駕的拱橋，曲芙揮鞭卷上橋欄，兩人箭魚般沖出碧波，飛掠湖面，躍上長橋。剛奔出幾步，瀚海幫從兩頭湧來，卓立曲芙站在中央，背靠著背，卓立笑道：“跑不了，打吧！”

曲芙偏頭問：“你行不行？”

“教你一個乖，男人行不行試過才知道！”說著，卓立挽個劍花，向前沖去。

瀚海幫張牙舞爪奔到近前，若是平時的卓立倒也無懼，但此時他軟腳蟹一般，一招就能變成剁頭蝦。眾人見卓立喝醉一樣搖搖晃晃沖過來，頓時笑逐顏開，這頭功還不是手到擒來？四五支分水刺照著卓立腦袋便砍了下去，忽然眼前一花，這個好似站都站不穩的軟腳蟹突然不見了。

緊接著，人群呲溜亂跳，東倒西歪，亂作一團。那只軟腳蟹的確有點站不穩，索性不站了，矮身蹲下，就地翻滾，肉球一般骨碌碌滾到人群之中，一路滾，一路舞劍，削足砍腳，刺腕劈腿，儼然一只渾身冒刺的刺猬。

這打法難看至極，哪個大俠也不願抱著腦袋跟縮頭烏龜似的躺在敵人屁股下面打架。而且兇險至極，只能攻無法守，哪個高手也不會把自己完全暴露在敵人如林的刀劍之中。但卓立既不是大俠，也不是高手，他的武功既不成體系，也不講究攻守兼備，去他奶奶的招式套路神武英姿，贏了就是英姿，輸了只能當孫子。

所以他沒有任何招式，只是一味求快求狠，在敵人舉起分水刺反擊之前，卓立已經滾地雷般從刀林中滾出一條血路。

這一滾無比驚險，卓立也嚇得叫了十七八聲老天爺。沒來得及喘口氣兒，又一堆人蜂擁而來，卓立擡眼一瞧，嗬！大型道具！

前頭四人拖著一張巨大的漁網，合力一抖，漁網鋪展如被，朝著地上的卓立蓋下。後頭分水刺齊齊指向地面，只要卓立滾出漁網，立時叫他變成魚塊。

卓立上躍已來不及，翻滾躲避也行不通，既然如此，索性不躲了，乖乖躺著，任漁網將他裹了個嚴嚴實實。

瀚海幫大喜，想不到如此容易！四人撲到卓立身邊，一邊把他裹成新型網眼人肉粽子，一邊大喊：“抓到了！”

卓立嬉皮笑臉，“餵，你牙縫有菜葉咧，沒剔牙吧，我幫你啊！”卓立十分“好心”地用奪目簽幫了四人，當然不是剔牙，而是點穴。

曲芙關切的呼喚遙遙傳來，“卓立！你怎樣？”

卓立翻身躍起，抖開漁網，“好著哪！準備捕魚給你做魚羹！”掄起漁網朝對面扔去，眾人不料他竟能制敵脫身，躲閃不及，被漁網兜個正著。漁網是鐵線編成，沈重堅韌，砸在眾人頭頂，有眼冒金星跌倒的，有不斷亂砍砍傷同伴的，先頭的人往後倒，後頭的人往前湧，前排一倒，排排遭殃，風過麥田一般倒下一片。

卓立稍得喘息，回頭觀望，卻見曲芙陷入包圍，步步後退，分水刺招招奪命，但長橋狹窄，兼擠滿幫眾，紫鞭施展不開。曲芙已退到拱橋一側，腰抵護欄，兩支分水刺疾點她的雙目，曲芙再無可退，竭力後仰，腳下失衡，突地翻落橋下。

卓立大驚失色。曲芙不會游泳，且湖中數十支分水刺虎視眈眈，掉進水裏必死無疑！

卓立想也不想，縱身躍出。他的水性比不過瀚海幫，他的軟劍也敵不過專為水戰設計的分水刺。即便他犧牲自己，也不可能救曲芙逃離險地。

他並不是一時沖動，他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冷靜。他很清楚他是犯傻，跳下去於事無補，只是死一個和死兩個的區別。

但，人生在世，豈非時常要做些傻事，正是這些“傻事”彰顯出人性的可貴。

然而卓立一躍出橋欄，立刻後悔了。他意識到他的確做了件又蠢又笨且彰顯不出可貴的傻事。

曲芙並沒有落水。她跌落橋下的一刻，紫鞭卷上對面拱橋的欄桿，曲芙隨著紫鞭一擺一蕩，劃出一道瀟灑的流線，高高飛上那邊的朱欄，蹁躚如羽，足尖踏上細細尖尖的欄柱，卓然獨立，裙裾飛揚，如蓮亭亭立於水上，秀麗無雙。

卓立想，我媳婦就是漂亮！連打架都這麽漂亮！

這麽想著的時候，他已快要落到湖裏，水面露出密密的刺尖，宛如鯊魚利齒閃著粼粼寒光。

若是掉進去，他和曲芙就不是水下橋上的距離，而是天上人間的距離。

卓立真正害怕了。情急之下，他腦子一熱脫口大喊：“媳婦兒！把我拉上去！”這聲喊真是驚天地醒鬼神響徹三軍。曲芙身子一歪，險些栽下欄桿。

卓立有點後悔，完了，我媳婦兒不會太害羞而不肯出手吧？

曲芙還是拎得清大是大非的，但她也要小懲大戒。

紫鞭將卓立吊到欄桿之上，突然松開，卓立頓時失力直落，他滿臉驚恐四肢亂刨，總算順利扒上欄柱，手腳並用熊貓抱竹一般抱住熊貓啃竹的柱子，哀怨地想，媳婦兒，你這是想當寡婦嗎？

他回頭望向曲芙，卻見曲芙似乎抿嘴一笑，笑容其實看不清，但卓立只覺在這千軍萬馬裏頭，明媚賽過朝霞。頓時心裏直癢癢，嘆氣道，媳婦兒，你老在生死關頭挑逗我，成心考驗我的意志力啊。

曲芙脫離方才狹窄空間的拘囿，揮鞭再戰，盡展鞭法精妙。朗朗青空，浩浩碧水，雙橋飛虹，皆成為她的戰場。憑借出神入化伸縮如意的紫鞭，她在空中水上隨心穿梭，來去如幻影。忽爾從橋洞下鬼魅轉出，柳葉封喉，又或在雙橋間倏忽跳蕩，橫掃一片。瀚海幫前沖，她卻憑空消失，陡然出現在背後，瀚海幫夾擊，她卻腰身一折，雙足踏上另一座橋眾人的頭頂。她仿如精靈矯捷的紫鴿，天高海闊任翺游。

瀚海幫被神出鬼沒的紫鴿攪得人仰馬翻，你推我，我踩他，自己人互相刺死擠落的倒比曲芙打傷的還多。

曲芙卓立沖殺半晌，擊倒一片，又湧上一片，卓立明白，即便渾身是鐵能碾幾根釘啊。他邊打邊四下尋望，見橋下幾點白帆，想是那些帆船趕了上來。他心中一動，喊聲“曲芙！”曲芙意會，雙足踏欄，高高躍起，紫鞭橫卷卓立，一縮一轉一伸間，卓立如大鳥越過拱橋，向一只白帆飛去。

曲芙已算準卓立落點，他擡擡手，奪目簽就能了結船手，搶到帆船，兩人便可趁亂沖出包圍。

但，人算不如天算。

橋上突然傳來一片驚聲尖叫，尖叫聲中，夾雜著再熟悉不過的嗡嗡聲。

大船駛近拱橋，居然不顧橋上瀚海幫的弟子，向眾人發出旋蜂鉤，一時間橋上鮮血飛濺，喊聲淒厲。

為追捕一個囚犯，竟不惜自相殘殺，不知那些殺人和這些被殺的人心中作何感想。

但這的確是非常有利的機會。

萬鉤齊發，漫天飛來，曲芙拽著卓立，騰不出手來抵擋，只能拼力將卓立拋得更遠，而旋蜂鉤疾速逼近，曲芙幾乎能清晰地看見尖端灼目的寒光，尖銳的嗡嗡聲刺痛耳膜，猶如妖魔的獰笑。

曲芙身形一折，躲過兩只旋蜂鉤，左手柳葉刀疾揮，又打落兩只，第五只終於沒能躲過，“嗤”地擦過右臂，狠狠剜下一塊皮肉。劇痛之下，紫鞭脫手，卓立頓時直直墜落，但他顧不得危機四伏的湖水，一把拽下纏在腰間的紫鞭，用力向曲芙擲出，“接著！”

曲芙右臂受傷，又失紫鞭，已陷入絕境。她淩空翻轉，竭力避開要害，紫衣倏忽開謝，在噬人蟲間跳一場死亡之舞。

一只旋蜂鉤釘入腿中，破肉而出，又一枚蹭過肋間，血肉橫飛。錐心的疼痛和鏖戰多時的疲累令曲芙神智漸漸模糊，她像失去雙翼的鳥兒毫無意識地墜落。

“媳——婦——！”一聲直貫雲霄的大喊在曲芙耳畔炸響，曲芙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紫鞭恰好飛到身前，曲芙勾手接過，甩鞭纏上橋欄，飛猿般蕩個弧線，滑向橋底，險險躲過一波攻襲。

大船就停在她的前方，離她不過數丈。由下向上望去，大船高大雄偉如巍峨山岳，氣勢迫人，凜然不可侵犯。

但，唯有擊倒它，她和卓立才有一線生機。

曲芙振奮精神，鞭梢閃電般纏上大船桅桿。而她雙手挽鞭，翻上橋面，捷兔般跳了兩跳，從拱橋另一側躍下，倏忽穿過橋洞，繞個大回環重又躍上橋面。紫鞭隨著她的跳躍穿梭毫不怠滯地伸展，一端系著大船桅桿，一端橫繞整個拱橋圈了個環。

大船上眾人正準備發射第二波旋蜂鉤，見曲芙不顧性命在橋上橋下忙活，均好奇她要做什麽？難不成要沿著紫鞭攀上大船？那還不是自尋死路！

卓立一入水，便發覺水下的威脅不在了。大船駛近，那些原本潛於湖中的弟子不是撞死，就是逃開，卓立本想叫曲芙跳水暫避，此時見曲芙所為，不禁納悶，仰頭觀望。

曲芙迅速將紫鞭從橋欄空隙間甩出，而她翻到欄外，接過紫鞭在身上繞了三圈，打個死結。遠遠看去，曲芙仿佛一只卡扣，懸空抵在空隙不足一尺的橋欄外，她的身後，是纏繞拱橋一周的紫鞭，再後，是被紫鞭扯著的大船。

卓立忽然明白過來，頓覺一股涼氣從腳底直竄頭頂，驚恐大喊：“不——”他的喊聲淹沒在曲芙劃破長空的厲喝中。

“收！”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