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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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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年光陰荏苒,曾經的純真少女已經變成了殺人如麻的冷漠婦人,可當她滿身汙血才站到他身邊時,這個主宰了她一生悲喜的男人,卻親口告訴她:他心裏的那個人叫做花倩月!

他愛的人是她!這是多麽可笑又可悲的事實,花倩月瞪大了眼,渾身不住的顫抖,然後又有一絲狂喜鉆入心扉,令她瘋狂地大笑起來,淚水決堤而下,順著指縫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是啊,她用了半生時間做了一件多麽可笑的事,可如果能換回他承認愛她,再可笑再可悲又有什麽關系。

蕭渡遠遠站在一旁,將落在地下的燈籠拾起,昏黃的燈火下,公主就這麽捂著臉邊笑邊哭,整個人好似陷入癲狂之中。而蕭雲敬則靜靜地在對面看著她,目光中有悔恨有悲憫還有許多他讀不懂的東西。這時,元夕已經將蕭芷萱抱出地道去找人救治,他於是展臂將燈籠掛了起來,轉身也走了出去。他並不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畢竟,他曾見過太多或齷齪或可悲或無奈之事,這兩個是他曾視為至親之人,他們的故事就留給他們自己去面對。

花倩月過了許久才從癲狂的情緒中恢覆過來,這時她才想出老侯爺那句話的深意,猛地擡頭顫聲道:“你!你全都知道了?”

“沒錯,新婚當夜我就知道了。”他頓了頓,似是用了十足的力氣才將下一句話說出口:“因為,沒有人會認不出自己心愛的女人。”

時間好像突然凝住了,花倩月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一切,只迷蒙著雙目怔怔道:“你早就知道了……可為什麽……”如此欺君滅族的大罪,他為什麽要替自己隱瞞。

老侯爺聞言露出苦笑,為什麽……這些年來他何嘗沒有問過自己為什麽。他想伸手去扶她顫抖的雙肩,卻只在空中停了一瞬便握緊收回,雙眸間竟閃過一絲溫柔,道:“因為城郊農舍中你護過我一次,從那時起,我便寧願護你一世!”

蕭雲敬一生中最常回想到得時刻不是沙場凱旋也不是殿前封侯,而是那一日,他陰錯陽差救下了一個少女。

她為他包紮傷口,抱著他度過最難熬的黑夜,她在清晨的溪邊宛若仙子,她明明怕得要死,卻不顧一切將他護在身後。

雲帝將瑞貞公主賜婚給他,他本想拒絕,可又想到唯有這樣才能再次見到她。誰知就在成婚前幾日,他竟得到了她在宮中暴斃的消息。那一刻,他生平第一次明白了什麽叫做心如死灰。

可本應成灰的心卻在洞房的那一刻被她捧起拼好,幾乎在掀開蓋頭的那一刻他便發現了:這不是宮中那朵嬌艷的玫瑰,是屬於他的那一株蘅草。狂喜過後卻是驚疑,如果眼前的人是她,那暴斃在宮中的那個又是誰!

新婚當夜他無法控制自己,不顧一切地與她親熱纏綿。可第二日,他便想明白了這背後血淋淋的真相。在反覆的痛苦與糾結後,他默默做了一個決定:無論付出多少代價,他也要護她一生安穩。

可從此之後,他無時無刻不被良心與愧疚折磨,他不敢再和她靠近,只怕多看一眼,這愛戀就會決堤而出,再難掩飾。他試著納妾,卻沒一個人能像她,在黑夜裏為他唱起一首婉轉的曲子,帶他看見滿目繁花。

可他到今日才明白,正是他自以為的保護和縱容,將她一步步推向深淵。他親手殺死了那個記憶中的溫婉少女,將她的一生埋葬在愛而不得的執念之中。

蕭雲敬痛苦地闔上雙目,顫聲道:“為什麽,你為了掩蓋這個秘密,竟會殺這麽多人,做下這麽多孽。”

公主的雙目無神地擡頭看他,終於掩面大哭起來,連她自己也不明白事情是如何走到今天這步。

二十五年前公主寢宮內,她被妒意和不甘反覆折磨,終日茶飯不思偷偷落淚。她的好姐妹餘悠兒發現了她的異狀,在百般追問下,她將自己的秘密告訴了她。

她記得,餘悠兒盯著她的眼睛只問了一句話:“你真的不管付出任何代價也想和他一起嗎?”

她拼命點頭,然後餘悠兒告訴了她一個秘密:一個她們家鄉如何將一個人偽裝另一個人的秘術。

餘悠兒說完後,只是靜靜看著她,花倩月卻已經明白了一切:她與公主樣貌身形都極為相似,為了與公主互換身份,她下了許多功夫去學習公主的姿態和聲音。只需要一次鋌而走險,她就能以嫡妻的身份和那人長相廝守,這誘惑實在太大,她幾乎毫不猶豫地抓住了餘尤兒的手道:“你能不能幫我……”

一切本來進行的非常順利,新婚那夜,她又見到了那雙令她魂縈夢繞的雙眸,當他的手他的唇熱切地貼在她身上,那便是她一生中最為幸福的一刻。哪怕,是頂著另一個人的身份。

可隨後一切都變了,他開始對她冷漠厭惡,而她為了掩蓋身份,不敢與人接觸,不得不將自己關在暗無天日的佛堂內。當她發現自己懷孕後,本以為上天終於對她眷顧,誰知等到得竟是再也醒不來的噩夢。

她和他孩子沒有了,而她還要勉強收下那個並不屬於自己的野種,這種恨意幾乎將她折磨得瘋掉,從那一刻起,她開始憎恨所有人所有事,只除了他。

然後他開始納進一房又一房的妾室,她看得出他並不愛那兩個女人,所以她什麽都允了他,只要他能再看自己一眼,可連這麽卑微的願望最後都只化為無望。

再後來她的臉卻出了問題,原來餘悠兒並沒有告訴她,這種秘術需要年年修補,而修補的方式就是用少女鮮嫩的皮膚,加上燒骨祭祀。她不能讓自己敗露,所以她默許了餘悠兒用府裏的丫鬟作為替代品。第一次看見那些如花般年紀的女孩,跪在她面前不斷顫抖求饒,她也曾心軟也曾後怕過,可很快就慣了,直到雙手沾滿鮮血,直到人命在她眼中再也不值一提。

無數個夜裏她都從噩夢中驚醒,看見許多張臉懸在她面前,然後整張臉皮就這麽慢慢剝落,只剩血肉模糊的一個圓球,冷冷地控訴著她的罪行。

也許這就是她宿命的詛咒,從她親手將尖刃刺進公主胸口的那一刻,就註定要泥足深陷,永墜魔障。

可直到今日她才知道,自己是如何揮霍著那些默默的隱忍和保護,如何將他所珍視的一切全部攪亂摧毀。

陰冷光禿的墻壁間,回響著一個女人悔恨而痛苦的哭嚎聲。花倩月突然站起身發作狂奔起來,她要離開這裏,這裏太冷太暗,她本不應該屬於這裏。

她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跑亂撞,終於整個身子撞到了扇架之上,那排繃著人皮的扇面轟然倒塌,那是她罄竹難書的罪孽,永遠揮不去的噩夢。

花倩月移開手指,怔怔望著那一張張面皮,它們好似正咧開嘴對著自己冷笑,地縫中伸出無數雙手將她往下拉扯,如鬼魅般的聲音在她耳邊不斷道:“你輸了,還不快下來陪我們。”

花倩月無力地栽倒在那堆扇面中央,她擡頭淒淒地望了蕭雲敬一眼,將他的模樣最終印在了心裏,隨後便撿起地上的金釵猛地插入喉嚨。

蕭雲敬面色陡然一變,立即沖去將她緊緊抱住。鮮血從她的喉管中噴湧而出,順著他的衣袖流到脈搏之上。蕭雲敬緊緊閉上雙目,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只喃喃叫著:“倩月……倩月……”他們這一生,究竟是誰負了誰,又是誰害了誰。

花倩月全身開始痙攣,她努力睜開眼,可眼前卻是一片模糊,她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一片混沌中,他的銀甲沐了光,雙眸染了蜜,只看一眼,她就能甘願咽下所有的苦果。

如果那日沒有遇見他,她便不用再經歷那日夜的苦痛與折磨,過得安穩順遂。可如果沒有遇見他,這一生又有什麽意義呢。

她顫抖著伸出手,冰冷的手指輕輕搭住他的手腕,用最後一絲力氣道:“蕭郎,你還記得我為你唱的那首山歌嗎?我再為你唱一遍好嗎:天上星多……月不明,地下山多……路不平,哥要對妹兒一條心,妹就想哥來,到如今……”

在他懷中,她好似又變成了那個溫柔的十六歲少女,站在純凈的溪水中,唱著清澈婉轉的調子,等待著情郎為她回眸。

所有的怨恨全化在他溫暖而堅實的懷抱中,老天對她其實並不算太薄,像她這樣滿身罪孽的人,也能死得其所,求仁得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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