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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因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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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天氣總是變得猝不及防,就像人生際遇無常,上一刻還是錦衣華服以為站在頂峰,下一刻卻可能一腳跌落深淵。

烏青色的天空上,陰雲密布,將前幾日還肆虐的艷陽遮得不見蹤跡。而順天府的詔獄,卻永遠留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中。潮濕陰暗的石壁間,不斷散發著腐爛發黴的氣味,這時,一雙綢布青靴踏上了過道,這雙鞋的主人氣質清貴,與周圍的壓抑頹敗的氣氛顯得格格不入,他慢慢走到一間牢房外,給領路的獄卒塞了一包東西,那獄卒打開看了一眼,立即眉開眼笑地道謝離開。

他朝著鐵欄內彎膝半蹲下,透過昏暗光線盯著正斜斜靠在硬冷的墻壁上,目光呆滯的婦人。她精致的妝容不再,所有的神采好像都從她臉上都被抽幹,只剩一具無魂靈的軀體,而她的頭發竟在一夜之間變得花白,令她顯得蒼老而幹枯。蕭渡靜靜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湧起悲涼之意,輕輕開口喚了一聲:“王姨娘。”

王姨娘緩緩將眼神移了過去,待看清楚來人,唇角掛起一個譏諷的笑意,道:“想不到侯爺竟然紆尊降貴跑到這死牢中來,實在是讓我受寵若驚啊。”

蕭渡嘆了口氣,自懷中掏出一物從鐵欄的間隙中遞了進去,道:“我記得王姨娘平日裏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儀容,在這獄中雖難以維持,能有把梳子總是好些。”王姨娘的目光滯了滯,終是伸手接過那把梳子,檀木梳齒自花白的亂發中慢慢滑過,又被隨手盤成簡單的發髻,她梳著梳著,突然悲從中來,捂著臉啜泣起來,今時今日,這竟是她能保留得最後尊嚴。

她哭了一陣,才收拾起情緒,冷冷道:“這算什麽?假仁假義來減少你們心中的愧疚?”

蕭渡並未答她,又尤自說道:“我還記得,八歲那年我貪玩掉進了荷花池,當時您是第一個趕到得。”他頓了頓,道:“但是您並沒有馬上救我,後來我才想明白您那時在猶豫,因為如果我死了,二弟就會是侯府唯一的男丁。可後來您還是伸手把我拉了上來,這件事雖然隔了許久,但從那以後,我便不相信您會是一個惡毒狠辣之人。”

“夠了!”王姨娘陡然變得激動起來,顫聲道:“我落到如此地步,全都拜你們所賜,侯爺又何須再在這裝什麽溫情。”她攏了攏鬢發,讓自己平靜下來,道:“我想侯爺今天特地過來,不光是給我送把梳子,回憶下往事這麽簡單吧。”

蕭渡見她如此,也不再繞圈子,直言問道:“我想知道,你昨天想說得那個關於我娘的秘密到底是什麽?”

王姨娘怔了一怔,突然好像聽見天底下頂好笑的事,又放聲大笑起來,等她笑夠了,才朝鐵欄靠了過來,語氣帶著幾分玩味道:“你竟然會不知道嗎?”

蕭渡皺起眉道:“我應該知道麽?”

她又靠得近些,臉上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輕聲道:“相信我,這個秘密你還是永遠不要知道得好。”

隨後便不再理會蕭渡,重又回到剛才靠得地方,撥起頭上插著得梳子,重又梳起頭來。蕭渡看了她許久,知道她是怎麽也不會再說了,只得站起身,正準備離開,突然又想起些什麽,稍作猶豫,終於還是回頭道:“你在這裏好好保重,也許事情並不是沒有轉機。”

王姨娘猛地一震,聽出這話中的深意,目光中射出濃濃的渴望之色。蕭渡卻沒有再說什麽,只沿著那條陰暗的過道慢慢走遠,最終消失在黑暗之中。

門外的天越發陰沈,墨黑的烏雲低低壓下,眼看就要下一場暴雨,蕭渡卻覺得這裏比那死牢中要清新百倍,忍不住長長籲出一口氣,心頭的陰郁卻並未有半分消散,旁邊等候許久的小廝連忙迎了上來,將他扶上上馬車往侯府中駛去。

而在侯府的一間廂房內,此刻卻是滿室旖旎。雲羅錦塌上,兩具赤裸的身子緊緊交纏在一起,不斷發出喘息呻吟之聲,床榻被撞得不斷晃動……門卻在這時被猛地推開,屋外的冷風吹散了一室旖旎,蕭卿直起身子正要發怒,卻在看清來人之後楞住,而他身下那名丫鬟捂著臉尖叫一聲,將身子縮進被被褥中。蕭雲敬鐵青著臉看著這難堪的景象,轉過身去吼道:“還不快給我滾!”

那丫鬟連忙披上衣服,狼狽地沖出房外,簫雲敬這才看向仍裸著上身,掛上一副無所謂表情的蕭卿狠狠訓道:“混賬!你娘才出了事,你就又搞起這些勾當,你眼裏還有我這個當爹的嗎!”蕭卿擡頭盯著他,眼中卻湧起濃濃的恨意,道:“我娘弄到如此地步,難道不是拜爹爹你所賜,怎麽?這麽快就連我都容不下了,要來興師問罪了。”

蕭雲敬被他氣得雙手發顫,過了一會兒,終是將怒意壓下,軟下聲音道:“罷了,這些年是爹虧待了你們,才讓你變成這樣。我托人給你在吏部謀了個閑職,你若答應了,明天就去應職,也算對你娘有個交代”

蕭卿看著他笑了起來,笑意卻一點都滲不進眼眸,只帶著許多譏諷,他起身系好袍帶,道:“這算什麽,補償嗎?只可惜我以前不稀罕,現在也更不會稀罕。你若嫌我丟人,大可將我掃地出門,由得我自生自滅。”

“你!”蕭雲敬被他氣急,忍不住伸手要打,卻生生停在半空,終於搖頭道:“罷了,罷了,我管不了你,你想要如何就如何吧。”隨後便頹敗地轉身朝外走去。

蕭卿看著他那明顯蒼老的背影,突然提高聲音道:“爹爹若是真得關心我,就好好想一想,為什麽我成親多年,膝下卻無半個子女!”蕭雲敬猛地轉身,望著他那帶著深深嘲諷的笑容,身子有些搖晃,一把扶住門框才不至於跌倒。簫卿卻又回床躺下,好像與他再無半點幹系。

蕭雲敬腳步虛浮地走出房門,擡頭望了望聚在頭頂的烏雲,覺得心裏堵得十分難受,一個小廝迎了上來,問道:“老爺是要回房嗎?”他搖了搖頭,道:“不必了,你先去吧,我想自己隨便走走。”

他信步在院中走著,覺得腦中暈暈沈沈,也不知走到何方,突然,天空響起一道驚雷,然後劈裏啪啦下起了暴雨,這雨來得又快又急,蕭雲敬卻好似渾然未覺,仍是癡癡朝前走這,任雨水將他身上的衣袍全部濕透,這時一把青傘遮在了他的頭上,他轉過身子,看見一張一向溫順的臉孔,有些奇怪地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蔡姨娘笑了起來,道:“老爺糊塗了,這裏是我的院子啊。”蕭雲敬這才擡頭打量,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了蔡姨娘所住得院中。蔡姨娘將傘往他那邊又挪了挪,柔聲道:“我在房裏看見老爺淋著雨,也不知出了什麽事,便忙拿了傘出來幫您遮著。老爺趕快進屋吧,把濕衣服換下,省得著涼。”

蕭雲敬點了點頭,隨她走進屋內,蔡姨娘令人去取來老爺的幹衣服,又親自為蕭雲敬將外袍脫下,擰幹掛在架上,蕭雲敬靜靜看了許久,柔聲道:“這些事讓下人去做就行。”

蔡姨娘怔了怔,隨後露出落寞的神色,低頭道:“奴婢本來就是下人。”

蕭雲敬突然想起另外一個人,心中猛地一痛,於是長嘆一聲,道:“這些年我錯得太多,經過昨日淑瑤的事,我才明白你們心裏的怨恨。當年我硬生生從你身邊帶走萱兒,你是不是一直在恨我。”

蔡姨娘聽見女兒的名字,淚水立即湧了出來,她忙擡起袖子擦了擦,道:“奴婢怎敢怪罪老爺,奴婢這樣的出聲。老爺願意給一個姨娘的身份,當萱兒當個堂堂正正的侯門小姐,已是對我們娘倆最大的恩賜。奴婢,還有什麽可怨得呢。”

蕭雲敬見她如此愧意更甚,萱兒從小就生得機靈乖巧,是他最為寵愛的小輩,他確實嫌棄過她的出身,不願將女兒養在她身邊,他嘆了口氣,道:“讓你們母女分離這些年,實在是有些對不住你,這樣吧,你以後就搬到松柏院來,這樣隨時都能照顧萱兒。”

蔡姨娘不敢相信自己聽到得,擡起頭激動道:“真得嗎!多謝老爺多謝老爺!”她喜極而泣,幾乎要跪下道謝,蕭雲敬連忙一把將她扶住,握了她的手柔聲道:“以後不許這樣了,記住,你不再是只是下人。”

此時,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叮叮咚咚打在窗沿,驚擾了屋內的兩人,也攔住了正準備從田莊回府的元夕。

她抱著身子,躲在一處屋檐下,看著檐上滴下的雨水在腳下積成一個水坑,心中湧起許多煩悶。昨日之後,她始終覺得王姨娘的事有些蹊蹺,便帶著安荷和李嬤嬤來田莊找些線索,誰知自從劉管事出了事,莊子裏的人全都對這件事諱莫忌深,怎麽問也問不出來。她只得斷了心思,準備打道回府,誰知剛走到河邊,就撞上這麽一場大雨,原本應該守在河邊的船家也不知去了何處,安荷和李嬤嬤只得讓她找個屋檐避雨,她們去將船家叫過來。

她漫無目的地四處張望著,突然在迷蒙的雨霧中看見一個穿著青衫的身影,忍不住眨了眨眼,驚訝地叫道:“小夫子?你怎麽在這裏。”

駱淵正撐著一把油傘在雨中趕路,回過頭驚訝地看著她道:“蕭夫人,你怎麽在這兒?”

元夕於是將剛才的事大致說了一遍,駱淵於是收了傘,走到她身邊,道:“也不知道她們到哪裏才能找到船家,不如我先陪你在這裏等會兒吧。”

這樣糟糕的天氣,兩個人總是比一個人要溫暖一些。元夕想了想,感激地點了點頭。檐下不斷墜落的雨絲,仿佛細細的珠簾,在灰蒙蒙的雨霧中,隔出一個小小的世界,兩人並肩而立,靜靜地聽著雨水敲擊屋檐的叮咚聲,看著水花在面前輕輕揚起。

終於,駱淵開口道:“我還記得你及笄那天,也是這麽一個雨天。”

元夕驚訝地轉過頭去,問道:“你怎麽會記得我及笄那天下了雨。”她記得那天侯府並未給她辦什麽儀式,她只和七姨娘一起吃了一碗壽面,七姨娘還送了一只自己做得頭花給她,可那時小夫子不是已經二甲及第,入了翰林院嗎?他為何會記得如此瑣碎的事。

駱淵皺起眉,露出一副十分古怪的神色,他斟酌許久,終於艱難地開口問道:“你及笄前日,沒有看過我寄給你的那本桃花扇嗎?”

元夕更是吃驚,道:“我從來看過這本書。”她仔細想了想,又焦急道:“你寄給我的書,每一本我都反覆看過幾次,可從來沒看過一本這樣的書。”

駱淵震驚地看著他,隨後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最後卻只化為濃濃地苦澀與無奈。夕楞楞地看著他,突然覺得,也許她是錯過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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