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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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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牧也雖然心情低沈,卻還是乖乖地跟秦弋一起出去吃晚飯。

方衍修親自站在包廂門口等,他看著慢慢走過來的人,眼睛裏是切實的疼愛和惋惜。他在痛失小孫子將近兩年之後,再看到活生生的方牧也,無論怎樣,心情都無法平靜,何況方牧也已經完全失去了記憶,曾經最親的爺爺淪為陌生人。

秦弋帶著方牧也走到方衍修面前,捏了捏他的手心。

這是他們的暗號,在路上的時候,秦弋跟方牧也約好,只要他捏捏方牧也的手心,方牧也就要跟爺爺打招呼。

所以此刻,方牧也看著方衍修,說:“爺爺好。”

他緊緊地貼在秦弋身旁,說完以後就低下了頭,可是方衍修卻心緒難平,他從不敢想,還能再聽到方牧也叫自己一聲爺爺。

“好,牧也乖。”方衍修有些猶豫地伸出了手,頓了頓,他摸了摸方牧也毛茸茸的耳朵。

從前方牧也在他身邊的時候,最喜歡方衍修摸他的耳朵,說每次被爺爺摸耳朵,都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不用擔心長大。

方牧也輕微地抖抖耳朵,擡起頭看了方衍修一眼,然後又垂下頭,握緊了秦弋的手。

“進去吃飯吧。”方衍修說。

方牧也坐在秦弋身旁,沈默安靜,一言不發地吃著秦弋給他夾的菜。

“牧也以前很挑食。”方衍修看著方牧也一口口吃掉碗裏的菜,緩緩道,“每次他回國,家裏的廚師都要多費些心思,專門做他愛吃的菜。”

“小也在這裏很乖。”秦弋說,“很聽話,也不挑食,最喜歡吃雞腿,其他的菜,也會乖乖地吃。”

“真的是什麽都忘記了,都變了……”方衍修凝視著方牧也,說,“牧也以前從不碰雞肉。”

“大概是因為在福利院的那段時間裏,每天都吃不飽,所以變得不挑食了。”秦弋摸了一下方牧也的頭發,低下頭輕聲對他說,“慢慢吃。”

方牧也不想慢慢吃,他想吃得快一點,跟哥哥離開這裏。

“那個福利院我查過,一塌糊塗。”方衍修喝了口茶,“已經通知相關的人去查了,不幹凈的,有責任的,都逃不掉。”

他放下茶杯,放輕聲音問:“牧也,記不記得你脖子上掛的長命鎖?還在你手上嗎?”

那是方衍修在國內找人做好送到國外的,上面刻著方牧也的名字,方牧也回國之前,還專門跟方衍修說,自己戴上了長命鎖,一定會一路順風,很快就能見到爺爺。

方牧也拿筷子戳戳碗底,說:“放在口袋裏,被阿姨收走了。”

方衍修點點頭,未置一詞,秦弋心裏很清楚,那個老福利院裏有人要遭殃了。

晚飯結束,方衍修也並沒有貿然去親近方牧也,更沒有刻意地再讓方牧也熟悉和回憶起自己,他知道來日方長,他相信方牧也總有一天會恢覆,會想起來的。

秦弋牽著方牧也的手,對方衍修點了點頭:“那我先帶小也回家了。”

“嗯。”方衍修看著秦弋,“希望秦先生記得我們的約定。”

“我知道。”秦弋說。

他又捏了捏方牧也的手心。

方牧也於是擡起頭來,說:“爺爺再見。”

“好,再見。”方衍修目光柔和地看著他,“牧也,記得聽你哥哥的話。”

聽你哥哥的話,回到方家來。

方牧也點點頭。

從回去到洗完澡爬上床,方牧也都沒有說話,就連秦弋問他還要不要吃西瓜,他也只是搖搖頭。

“小也。”秦弋坐到床上,輕輕拍了拍悶在空調被裏的方牧也,叫他,“跟哥哥說說話吧。”

方牧也沒有動,秦弋聽到他在吸鼻子。

秦弋把空調被扯開,看見方牧也果然在偷偷地哭,他揪著自己的小耳朵,雙臂擋在臉上,縫隙裏露出一個紅紅的鼻子,嘴巴難過地癟著。

“不哭了不哭了。”秦弋把他的手拿開,幫他擦著眼淚,“別哭了。”

“哥哥是不是不要我了……”方牧也滿臉的淚水,哽咽著問,“哥哥是不是要把我丟掉……”

“不會把你丟掉,不會不要你。”秦弋把他抱起來摟在懷裏,輕柔安慰的語氣,“我怎麽可能不要你。”

我只是沒有辦法自私地留下你。

方牧也哭著去親秦弋,眼淚蹭在秦弋的下巴上,他說:“我不要……和哥哥分開……”

秦弋已經說不出什麽話來了,心臟收緊著蜷縮在胸腔裏,又悶又疼。

“寶寶……別哭了。”

秦弋低低地說著,抱緊了懷裏的人,閉上眼勾住方牧也急切纏上來的舌尖,自欺欺人地逃避即將到來的分別。

兩天裏,秦弋一直和方牧也待在家裏,他知道,如果出門,保鏢肯定如影隨形,那還不如就在家呆著,至少還能爭取到一方兩人獨處的空間。

其實秦弋很想再帶方牧也去逛一次超市,一邊數落他管好嘴巴少吃垃圾食品,一邊又往購物車裏放他最愛吃的零食。現在方牧也要走了,秦弋不想再約束他了,只要方牧也想要,他都給買。還有新衣服,新鞋子,玩具,故事書……他有很多很多想要給方牧也買的東西。

隨後他想到,方家什麽沒有呢,自己能給的和不能給的,方牧也的家人都會多幾十倍地給他。

方牧也這兩天也沒有再哭,他只是緊緊地跟著秦弋,無論什麽時候都要跟秦弋在一起,每次方衍修請的廚師來家裏給他們做菜,方牧也都會下意識地拉緊秦弋的手,像一只驚弓之鳥,每出現一張陌生的臉孔,他的心裏就會有多一分的不安。

秦弋也被折磨得疲憊不堪,無論哪一秒,他看著方牧也,就會想到即將到來的分離,像一塊巨石壓在心頭,可是心臟固執地懸在胸腔裏,不肯落下去,於是就這樣被壓迫到充血發脹,一點點消耗著意志,只等一個最後的宣判。

而這個等待的過程卻太煎熬,結局的場景和心情誰都能預料到,但在走向結束之前的這一段時間,由於焦躁、不安、悲傷、惶恐,於是使它變得最最難熬。各種情緒雜糅在一起,讓人時刻喘不過氣,最後崩潰地生出希望最後一刻快點來臨的企盼,寧願一劍封喉,也不要淩遲慢刑。

秦弋看著站在閣樓窗邊擡頭看鳥巢的方牧也,只覺得神經一點點麻木,突然又被什麽東西刺痛,恢覆知覺,感知到痛意,而後又接著麻木……循環往覆,比極刑殘酷。

他走到方牧也身後,跟他一起看著鳥窩裏的兩只鳥,說:“它們之後會生出寶寶,從蛋殼裏爬出來。”

“然後呢?”方牧也問。

“然後小鳥會在家裏,等著它的爸爸媽媽給它捉蟲子回來吃。”秦弋把手放在方牧也的肩上,說,“小鳥會慢慢長大,它會自己飛出去玩,去更加遠的地方。”

“它會離開它的爸爸媽媽,是嗎?”

“是的,但是,它們還是一家人。”秦弋說。

方牧也轉過身來,仰頭看著秦弋:“可是,小鳥飛走了,會遇到別的好朋友,它可能會跟好朋友待在一起,比在爸爸媽媽的身邊還要久,小鳥也可能會碰到自己喜歡的小鳥,就像它的爸爸媽媽一樣。”

秦弋靜了會兒,說:“但是小鳥在有能力自己飛翔之前,家人才是它最值得依偎的。”

方牧也不懂什麽依偎,他抱住秦弋,說:“可是哥哥就是我的家人。”

秦弋沒有說話,他們站在白簾飄蕩的窗邊,窗外是夏日的烈陽,灼灼亮成一片,照得四處粼粼,一場盛大耀眼的茫然,天空仿佛灑下一張網,要將埋藏的情緒都收攏包圍起來,然後鋪攤在烈日下暴曬,誰也無處遁形。

兩個人的身上有細密的汗,方牧也的劉海有些黏糊潮濕,他依然把臉貼在秦弋的身前,在熱意和汗水裏,他被秦弋撫摸著頭發,仿佛就要睡去。

朦朧中,他聽到秦弋說:“小也,等你好起來了,記得要告訴我。”

“你現在不清醒,我沒有辦法確定你的意願,所以不能不計手段地把你留在身邊。”

“如果有一天,你好起來了,那個時候,如果你願意,只要你願意。”

“我一定一定,帶著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

方牧也用汗津津的手抓緊了秦弋的衣服,他覺得熱,卻一點也不想從緊貼的擁抱裏逃脫。

他迷迷糊糊地說:“不管怎麽樣,哥哥不能丟掉我……”

他的哥哥沒有給他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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