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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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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新年的時候,秦弋放假在家,每天就是吃飯睡覺逗方牧也,早上小朋友賴床秦弋要去煩他,晚上小朋友想睡覺秦弋也要去煩他,把方牧也惹到迷迷糊糊地生氣發出哭腔,秦弋又很賤地抱著他說不哭不哭,哥哥錯了。

但是哥哥下次還敢。

今天太陽好,秦弋站在門口的臺階上,看方牧也在花園裏追著只小鳥跑,那只小鳥像是有靈性,飛來飛去就是不飛走,在樹枝上停一會兒,在欄桿上停一會兒,逗著方牧也在身後嘻嘻哈哈地跟。

秦弋生怕他摔了,沒過一分鐘就要喊一句“慢點跑,別摔了。”

方牧也敷衍地“噢”一聲,從樹下撿了根樹枝,仰頭朝樹上的小鳥伸過去,嘴裏還“啾啾啾”地試圖與之交流。

小鳥撲棱著翅膀飛起來,小爪子在方牧也的樹枝上踮了一下,然後飛走了。

與此同時,秦弋的手機響起,是楊愉婉打來的。

“回來一趟,奶奶要不行了。”

秦弋拿著手機,擡頭看著那只飛向遠處的小鳥,又和一臉惋惜與不舍地轉過頭來看自己的方牧也對視。

他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行李,方牧也站在他身邊,有點小心地問:“哥哥怎麽了?要去哪裏呢?”

“有點事需要我出趟門。”秦弋將行李箱推出衣帽間,回身看著方牧也,“這幾天我讓劉姨過來陪你。”

他頓了頓,還是沒有告訴方牧也自己可能不能陪他過新年了。

“我……我不能,和哥哥一起嗎?”方牧也有些接受不了突如其來的分別,他拉著秦弋的袖子,烏黑的眼睛裏帶著懇求,“我會聽話的,哥哥。”

他已經能夠被允許在哥哥上班的時候跟他一起去公司,為什麽不能有機會跟哥哥一起出門呢?

秦弋何嘗不想帶方牧也回家,只是這次情況特殊,並不是適當的時機,如果回家的時候沒有足夠友好和溫馨的氣氛來迎接方牧也,秦弋寧願永遠不帶他回去,他不希望方牧也受到任何冷落。

“小也,哥哥的一個親人生病了,很嚴重,需要我回去一趟。”秦弋認真地向他解釋,“你一起去的話,我可能沒有辦法照顧到你,你就在家等我回來好不好?”

“對不起,哥哥,我不知道,是有人生病。”方牧也並沒有再為自己不能跟秦弋出門而難過,只是很懊悔自己的不懂事,他說,“哥哥不要難過。”

“不用道歉的,小也。”秦弋伸手把方牧也抱在懷裏,摸著他的頭發,“你已經很好了。”

秦弋聯系了劉姨,劉姨說她的女兒要在正月才回來,所以有空來照顧方牧也。沒過多久司機也到了,秦弋拉著行李箱出了門,回頭看見方牧也站在臺階上朝他揮手。

“哥哥再見。”方牧也說,風吹著他耳朵上的絨毛,秦弋註意到他並沒有搖尾巴。

“很快就回來。”秦弋的聲音都有點發抖,他朝方牧也揮揮手,然後咬著牙轉身上了車。

他坐在車裏,隔著車窗看見方牧也一直站在門口朝車開走的方向看,兩只白色的小耳朵越來越模糊,秦弋嘆了口氣,仰在椅背上。

他說不上傷心,他,或者說是他家,與奶奶並沒有很深的感情。

秦景明是小兒子,秦弋還有個伯伯,因為伯伯小時候生過大病,大家都以為他要夭折了,所以奶奶趁年輕生了二胎,也就是秦弋的父親秦景明,只是後來伯伯的病慢慢地好起來了,原本就作為替補而出生的秦景明,難以避免地遭到了冷落。

秦弋原本不知道這些事,都是楊愉婉跟他說的。

秦景明從小要強,他知道自己不如哥哥受父母疼愛,所以只是沈默地做到最好。考了滿分的時候,拿了獎狀的時候,再內斂的孩子也希望獲得父母的一句誇獎,只是期望中的場景總是被不在意地輕飄飄揭過,久而久之,也就意冷了。

許多隔閡並非天生,只是有人懶於去彌補,或是直接忽略了,才會割裂為更深的鴻溝。

後來長大了,秦景明主動放棄與哥哥分割家產,自己創業,他幾乎不回家,只是規律性地往家裏的賬戶打錢,他不是在回報,只是在還一份生養的債而已。

爺爺過世的時候,秦弋還在讀大學,他和秦景明還有伯伯站在病床前,秦弋從未如此直觀地感受到一個家庭的偏心。

爺爺拉著伯伯的手,用盡最後的力氣千叮嚀萬囑咐,奶奶站在一邊哭泣,讓他別說太多話了,註意身體。

爺爺說:“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你從小身體就不好,現在公司事情那麽多,你千萬照顧好自己。”

而對於秦景明,爺爺只是說:“你現在事業做得不錯,以後你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你也要盡量幫著。”

秦景明淡淡地“嗯”了一聲,年少的秦弋卻在這種死別的場合中忍不住冷聲嗤笑。

他從小沒有感受過爺爺奶奶的關愛,也就談不上感情,他像一個局外人一樣站在這裏,看到的只有幾十年下來未曾動搖的偏愛。

不是什麽人都值得被原諒的,哪怕他下一秒就要死亡。

奶奶的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大家心裏都有準備,秦弋知道父母親會去定時探望她,倒是伯伯忙得飛起,連探望的時間都擠不出多少,而據秦弋了解,每次父母去看望奶奶,最先得到的永遠是一句:“你哥最近怎麽樣了?”

繃了幾十年的弦搖搖欲動,秦景明的忍耐也終歸有限,最後一次的時候,他望著床上的人,冷靜卻殘酷地說:“你們寵了他這麽多年,怎麽連這種問題都沒機會當面問他?”

從那次以後,奶奶再沒提起過伯伯。

秦弋內心生不出什麽波瀾,他和奶奶這麽多年下來說過的話屈指可數,連問候都是例行,有血緣卻毫無感情,就像是一同站在高高吊橋上的游客,雖然都依賴著腳下的長橋,互相卻也只不過是陌生人而已。

秦弋只是嘗到了牽掛的滋味,很想念在家裏等他的小朋友,明明才分開了那麽一會兒,但是道別來得太匆忙,秦弋都來不及多抱抱方牧也,耐心地哄哄他。

下了飛機直奔醫院,秦弋被眼眶發紅的楊愉婉帶去見奶奶。

秦弋認為,依照彼此之間毫無感情的關系,楊愉婉的眼淚似乎多餘,只不過當他真的站在病床前,看著那張消瘦蒼老的臉,他意識到,血緣確實是高等動物無法抵抗的存在。

而他們進化成人類,就同時擁有了感性與牽絆的思維,逃不掉的。

無論值不值得原諒,在這樣的彌留之際,誰又忍心苛責和計較,親人逝去,有再多的恩怨,也都要隨之一並拋卻了。從前秦弋年少氣盛,看到的只有讓他不屑一顧的一面,而過去了那麽久,他有了牽掛有了羈絆,情感上隨之充沛,於是就能捕捉到那些細微的、割不斷的紐帶,雖然不至於讓他痛哭流涕依依不舍,但確實給予了他感知哀慟的能力。

“奶奶。”秦弋叫她。

奶奶緩緩睜開有些發濁的眼,呼吸面罩上隨之蒙了一層厚厚的白,她像是長長地嘆了口氣。

“小弋啊……”一字一句都說得艱難,奶奶喘了口氣,“很久沒見你了。”

“在外面忙。”秦弋微微俯身,確保奶奶能聽到自己說話,“我過得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奶奶伸出發著顫的幹枯手掌,手背上是輸液針頭,手指上夾著傳感器指套,她輕輕地拍拍秦弋的手,“小尋他……小尋都把女朋友帶給我看了,很漂亮……”

“嗯。”秦弋眨了眨眼睛,將那點酸澀的濕意逼回眼眶,“我哥跟嫂子感情很好。”

“你也要……要快點,找到喜歡的人……”奶奶似乎是笑了笑,眉頭都舒展開來,“讓你爸媽,放心。”

“已經找到了。”秦弋的喉結動了動,聲音微微發顫,“他很好,很可愛,等過段時間,我就帶他來看你。”

“好,好……”奶奶的眼眶已經濕透,眼淚泅在眼角的皺紋裏,像是填滿幹涸河床的水流,那雙渾濁的眼睛似乎終於有了些亮色,她看起來似乎很欣慰,說,“你們都,好好的。”

她緩慢地將濕潤的目光轉向秦景明,秦弋會意地直起身退了一步,秦景明站到床前。

奶奶啞著嗓子咳嗽了一聲,說:“要過年了,喪事不要辦,把我的骨灰,和你爸的放在一起,就好了。”

“好,都聽你的。”

空氣安靜了幾秒,只剩儀器冷冰冰的運行聲,然後秦弋聽見奶奶說:“這麽多年,對不起。”

楊愉婉低頭輕泣起來,秦弋將她攬過來,拍拍她的肩。

秦景明的聲音平淡:“都過去了,媽。”

傍晚的時候,奶奶去世了,也見到了伯伯一家人的最後一面,算不上圓滿,至少也沒有遺憾。

按照老人的遺願,沒有辦葬禮,秦景明和伯伯將奶奶的骨灰合放在了爺爺的墓碑下。

幾天過去,情緒平靜下來,秦弋覺得輕松了一些,開始時刻想著方牧也。

他想起奶奶去世的晚上,他抽空和方牧也聊視頻,方牧也安安靜靜地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問:“哥哥,你是不是很難過呢?”

“有一點。”秦弋說。

“哥哥眼睛紅了。”方牧也伸手摸了摸屏幕裏秦弋的眼睛,擔心又不舍地看著他,“哥哥如果想哭,就哭。”

“在我面前,哥哥不要忍著。”

“我一直,陪著哥哥。”

那天晚上,秦弋坐在房間的角落裏,掌心抵著眼睛,在他的小朋友面前流了很多的眼淚。

最後是方牧也叫秦弋回床上睡覺,他給秦弋唱了一首安眠曲。

在輕輕軟軟的歌聲裏,秦弋睡著了,手機倒在床上,視頻畫面裏只有上方明亮的燈。

方牧也豎著耳朵聽到了秦弋入睡後規律的呼吸聲,知道哥哥睡著了,於是小聲說了一句:“哥哥晚安。”

然後他掛掉了視頻,沒有下樓去找劉姨,而是自己拿起充電線給手機充電。

哥哥也會有難過和脆弱的時候,我也要努力長大,多替他分擔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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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哥哥很傷心,哥哥說,他的奶奶去了很遠的地方。

哥哥哭了,可是我沒有辦法抱抱哥哥。

給哥哥唱歌,希望哥哥可以睡的香香。

我會加油的,會加油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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