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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匍匐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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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是上輩子倆人的噩夢,陳淮安連玩笑都不知道該怎麽開。

錦棠靠了過來,腦袋在門框上磕碰著:“要真懷上了,你說說,你說說我該怎麽辦?”

於男人來說,不過一時的歡愉,苦卻得女人來受。

錦棠氣的咬牙切齒,提起拳頭來想砸,看到他一只手還纏在胸膛上,瞪了半天,啞聲道:“罷了,既都已經這樣了,我怪你又有何用。

但不知你這一番,目的為何,總之,做事謹慎,為自己留個餘地,不要像上輩子一樣,到最後落到幽州去。”

這要是上輩子的羅錦棠,非得指著鼻子把陳淮安罵成個狗頭不可。

可也不知為何,如今她就想通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於其此時怪怨,吵吵鬧鬧惹人笑柄,倒不如放陳淮安一條生路,不要到最後撕破了臉,彼此記得的只有對方的醜態。

收回自己的手捂上小腹,她一幅天塌了的痛苦之態:“我以後是真的真的,不能再吃酒了。”

她於他唯一的信任,就是重生回來吃了兩回酒,他都沒欺她,不過從這一回開始,這種信任被打破了。

“糖糖。”

“我叫羅錦棠,不要再叫我糖糖,惡心的慌。”總算,她還是露了點不滿出來。

陳淮安未料玩笑開大了,見錦棠要走,才一把準備要將也拽回來,不期錦棠也是早有準備,忽而一揚手,踮著腳就揪起了他的耳朵。

“你簡直就是個禽獸,畜牲,偏我早知道你狗改不了吃屎,還信任你,也真真兒是,我瞎了我的狗眼。”錦棠越想越氣,咬著牙,狠命一扭,陳淮安上輩子未叫她拎掉的耳朵,眼看就得給拎掉了。

陳淮安本來也不痛,但為了給錦棠解氣兒,也得裝出個痛的樣子來,連疊聲兒道:“我的姑奶奶,我的祖宗,輕些兒,輕些兒,慢些兒……”

“二爺,朱佑鎮,哦不,二皇子來了。”騾駒直楞楞沖了進來,恰就瞧見自家人高馬大的二爺,叫娘子揪著耳朵,整個人彎成一張弓一般,正在以極為諂媚,肉麻的聲調在討饒。

騾駒立刻就退了出去,摸了把腦袋,不期頂天立地的二爺,竟是如此一個軟耳朵,心中那個驚,就跟大晴天走在街上,叫雷劈了一道一樣。

緊接著,二皇子朱佑鎮已經進來了。

這是陳淮安上輩子的主子,錦棠上輩子自然也曾見過多回。

要叫他主子瞧見個婦人在拎耳朵,陳淮安這輩子的官途,大約就得止在這屋子裏了。

錦棠旋即松手,閃身,就躲進了內室。

朱佑鎮,未來的天子。這人心機深沈,一般人猜不透他的城府,只瞧表面,也不過一個清清瘦瘦,相貌瞧著略有些斯文的普通中年人而已。

因是私服,衣著也只是普通的纻絲面青衫,唯獨那雙修長,白凈的手,才能顯出其養尊處優的優渥來。

錦棠在內室,緩緩坐到炕上,恰能瞧見朱佑鎮坐在八仙桌旁,翹著一條腿,露出腳上深褐色的麂皮軟靴來。他已到了人生第三個本年,眼角尾紋細細,瞧面相是個很隨和的中年人。

“淮安生的,倒是有幾分像本宮的一位師長。”朱佑鎮說道。

陳淮安站在側首,只有個背影,錦棠看不見他的動作,只聽他說:“小可不敢當。”

上輩子,因為陳淮安離奇的機遇,錦棠若是生了氣,總罵他是卑躬屈膝的小人,皇帝面前的奸奴。不過,她也從未見過像陳淮安這等高大,瞧著鋼筋鐵骨的男子,是如何媚上的。

當然,她也知道,陳淮安醞釀許久,借黃愛蓮之勢,肯定想從朱佑鎮這兒得到些什麽,他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會平白幫助於人。

只是,錦棠還從未見過,陳淮安與這提攜他,最後又將他打到幽州,最後一只白饃弄死他的主子,平日裏是如何相處的。

她本以為,他在未來的主子面前,當比在她面前的時候還要卑躬屈膝,至少也得做出個太監樣兒來,才能討得主子的歡心。

卻不料他竟回答的這樣冷淡。

“淮安可有字?”朱佑鎮反而比陳淮安熱情,聲音也極為和悅。

“十五歲時,蒙先生賜字,乃是至美二字。”陳淮安說道。

這字其實是上輩子朱佑鎮賜予他的,但這輩子,他提前用了。

朱佑鎮了然的,深深點頭:“恰合淮安其人。”

又是長時間的沈默。

終於,朱佑鎮又開口,問道:“傷口怎麽樣了?”

“已然將折骨正位,架上木板,三月功夫,當是可以好的。”陳淮安回道。

這意思是,不止砍到了肉,他是連骨頭都折了的。

錦棠倒不期陳淮安還斷了骨,再轉身去看,他依舊只是個背影,幾乎罩住了半扇門,就那麽直挺挺的站著。

窗外透進來的陽光,灑在他的背上,空氣凝固著,他的背也紋絲不動。

錦棠坐在炕沿上,一只手幾乎是無意識的,於床上摸著。她要緊張了,總喜歡抓點子什麽,或者摸點子什麽。

也是湊巧了,伸手一摸,就於枕頭下摸出一封信來。

灑金箋,上面還有股子淡淡的香味兒,上面燙著火漆,不過,已經拆開了,裏面的信瓤子,也不知去了何處,就只有一個封皮而已。

錦棠撿起封皮,放到唇邊嗅了嗅,淡淡一股子荔枝似的甜香,這香味,分明她在何處嗅到過。

將火漆的兩端兌到一齊,上面寫著一長串的鬼畫符兒。

這種鬼畫符兒,上輩子在京城的時候,一個黃發碧眼的傳教士們教過錦棠,所以錦棠識得,拼起來,是個蓮字。

錦棠咂巴了片刻,回過味兒來了。當今國中,會這種鬼畫符兒拼字的人並不多,但黃愛蓮是一個,拼個蓮字出來,那麽寄信的人就必定是黃愛蓮。

不敢想,這倆人浪漫如廝,信封都壓在枕頭下面。

“真就不要什麽賞賜?”

外面,朱佑鎮又開了口:“本宮是個恩怨分明,賞罰分明的人,你非是本宮的家臣,亦非朝廷之人,不過區區一個秀才,會點拳腳功夫,拼著一回挨打,九死一生將本宮救了出來,這份恩,本宮是不能不報的。”

陳淮安緩緩回頭,朝著門裏望了一眼,似乎頗為難以開口,終於,他一只手撐著,緩緩兒就跪到了地上。

雖說君臣父子,跪是天經地義,但陳淮安這一跪,極盡虔誠,那種虔誠,只從他有力的背漸漸垮下去的那種,匍匐於地的程度,就可以看得出來。

他道:“徜若殿下果真有心,小可倒是真有一事相求。”

“據說,高宗時期,因為彼時的聖賢孝皇後娘娘難以坐孕,高宗皇帝曾群天下之神醫,奇藥,為聖賢孝皇後娘娘配治了一味嗣育丸,其丸藥極為珍貴,便宮中,除了皇後娘娘,普通嬪妃無資格用它。

小可的妻室,自來宮房寒僻,屢屢懷孕,皆以小產告終,小可夫妻二人每每為此神傷。徜若殿下果真有心,小可想為妻子,求一味嗣育丸。”

言罷,陳淮安便靜靜的等著。

他這算是賭上了一切,斷了一條胳膊,才來求一味藥。

有求財的,求名的,求利的,朱佑鎮還是頭一回見人求一味嗣育丸。

他笑了笑,道:“要說淮安也算是求對了人。聖賢孝皇後,算起來是本宮的嫡親祖母,她確實有這味藥,若本宮猜的不錯,皇後手中亦有,既你是為內人而求,待本宮到京城後,從皇後娘娘身邊討來,寄你一味。”

須知,那味藥裏面有真正的牛黃、狗寶,馬寶,皆是天下之奇珍,就算皇後手裏有,也不可能有很多,而且,朱佑鎮到底還不過個皇子,問比自己還小著十幾歲的嫡母求,也頂多能求來一丸而已。

陳淮安道:“臣不止求一味,嗣育丸若吃,至少得六十味才管用,也就是兩個月的時間,每日一味。”

要說求官求位,朱佑鎮倒是可以幫忙,而且,他早從父皇那裏得到暗示,皇位穩打穩是自己的,之所以特地屈身上門,也是因為覺得陳淮安大氣穩妥,一見如故,想要招攬他為已用。

但六十味嗣育丸,慢說皇後那裏,就是皇家也沒有啊。

所以,他左右為難了許久,道:“且容本宮一段時日,先從京城給你寄上二十丸,待將來,本宮有了多的再給你,如何?”

陳淮安道:“徜若殿下肯給淮安六十味嗣育丸,淮安這一生,不求官職,不求名望,只供殿下差遣。”

“哪要是,本宮看上了你,要你從此凈身,專職在本宮身邊,侍奉起居呢?”朱佑鎮一笑,問道。

陳淮安依舊跪在地上,眉頭抽了抽,也深知自己這主子,總愛開些叫人跌破眼睛的玩笑,自以為幽默,挨過去就好。

朱佑鎮等了半天,跪在腳邊的陳淮安沒有任何表示,似乎不怕,也沒有特地媚上,表忠誠的意思,遂自顧自的笑了起來。

“淮安既是讀書人,本宮要問你幾句朝政上的事兒,你可要如實回答本宮才行。”斂了笑,朱佑鎮又道:“咱們大明開國已近百年,皇上治政也近二十年,堪稱古往今來的明君,當今世道,也比得上開元貞觀的盛世之時。但眾所周知,開元之後,便是安史之亂,盛唐之國基,從安史之亂起,從此走下坡路,走向了衰亡。

以淮安來看,我大明,如何才能避免衰亡之路,長存於世?”

上下四千年,沒有永恒不變的皇朝,是江山就總會有更疊。

但君王,總是希望自己的江山能穩固,能千秋萬代,所以每日上朝,都要稱萬歲,是皇帝的千秋,也是王朝的萬歲。

陳淮安道:“貞觀之後,便是武後主政,以致中道敗落,開元再盛,滅於玄宗沈迷楊貴妃的美色,享歡作樂,任用李林甫為宰執,親信高力士那樣的奸宦,只要君王牢記這三點,當能避免,盛世後的亂道。”

朱佑鎮斷在道:“本宮不好美色,身側也無奸宦,至於權相,本宮也絕非行人唯親之人。”

陳淮安於是斷然道:“等殿下及位之後,一年,十年,百年,都能絕不猶豫說出這句話來,周武亂政,安史之亂,就絕不會重演。”

這話就有點刺耳了。不過,陳淮安於生死的險境中把他救了出來,朱佑鎮也就會仔細思量這些話,畢竟,他是個討厭刺耳的忠言,但是會認真記下來,並且放在腦海中深深思考的人。

起身,他指著陳淮安又開起了玩笑:“本宮可是記下了,自主凈身之臣,換一味嗣育丸,記得將來到本宮跟前來聽差,至於奸宦不奸宦的,本宮將來要用你,你是否高力士,自己掂量吧。”

這算是,回擊了陳淮安關於奸宦的那一條。

不過,朱佑鎮不知道的是,等到將來,關於唐亡國的這每一條路,他都得搖搖晃晃的,走上一回。

就這樣,陳淮安把將來的主子給送走了。

回過頭來,錦棠一手攬著門,一只腳踏在門坎上,一張秀致的瓜子小臉兒上,水兮兮兩只眸子,玉生生的貝齒咬著紅唇,正望著他。

“真的,你做這些,就只為換一味嗣育丸?”錦棠不敢相信。

“這下你可以放心,我拿孽根替你換味嗣育丸,這輩子你的孩子,當是能坐穩胎了。我這只耳朵,你能不能今生就放過它?”

陰差陽錯,因為皇帝幾句玩笑,陳淮安覺得,自己這只耳朵可以保得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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