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枕頭下墊著黎南宇頭發的緣故，谷秋做了一個夢。

夢裏春天到了。

窗外帶著點暖意的分小聲呼呼吹著，有點怕驚擾到屋裏小床上的孩童。

床上被褥破舊，好歹保暖作用是足夠的。

躺著睡覺的孩童皮膚黃黑，營養不足，瘦小到露出的小手腕看著隨意一折就能折斷。她頭發不長，由於平日裏根本不怎麽打理，顯得枯黃幹燥。

窗外鳥叫聲不斷，小孩猛然驚醒，從床上爬了起來，警惕四周巡視起來。

熟悉又陌生的環境讓她不由自主看向了自己的手。

小且醜，冬日裏凍傷的地方還鼓囊囊發紅。

谷秋面無表情看著自己的手，覺得這夢境可實在是太過真實了一點。她很久沒有夢到自己小時候了。無休止繁忙的勞作以及寄人籬下缺口少糧的日子，實在是讓人沒有什麽懷念的地方。

她將被子掀開，爬下了這有點高的床，在狹小的房間裏穿上了自己僅有的兩套冬裝之一。

在鎖妖塔裏，她一天可以換四套衣服，想穿什麽奢靡的衣裙就穿什麽奢靡的衣裙。在不知道多少年的以前，她夏□□服就兩套，冬□□服也兩套，沒新衣。一個不小心弄臟了沒得換，只能鉆在被窩裏等衣服幹。

為什麽會忽然夢到這麽久以前的事情？

谷秋困惑歪了歪頭。

她很明確自己在做夢，整個人的大腦裏意識都有點朦朧。只要她想，她甚至可以瞬間從這個夢境裏出去，睜眼去接受自己鎖妖塔裏的一切。

谷秋思考了一下，還是沒有打算現在就醒來。

她穿著包了好幾層破布的草鞋，推開門走出了房間，關上門後飛快跑出了大院子，將周遭的一切全部都甩在了腦後。周遭的一切是指，她身後罵罵咧咧的某個面部模糊的親戚。

谷秋是完全記不得這親戚長什麽樣子了，能記得自己還有這麽個親戚，全靠著最後這群親戚慘烈滅亡的結局。

她下意識朝著一個地方跑，一點都沒帶停留。

夢境裏最舒爽的地方，大概是現實中要跑一個時辰的地方，現在不過是跑出來心念一動，轉眼就到了目的地。

抽了嫩芽的枝條被用來釣魚，白發的青年蹲在石頭上，茫然扭頭看向喘著氣匆匆跑到自己面前的谷秋。

純白的頭發，純黑的眼眸，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的青年呆呆看著醜不拉幾的小姑娘，腦中似乎完全不在轉動。

身上穿著的是谷秋長大後才有幸能見過的華美龍袍。不是皇帝穿的那種龍袍，而是龍族特有的袍子。這種袍子上面用了金絲銀線，是龍族管制下的天蠶一族專門制造而成，水火不侵還擋風。

龍袍衣領口還綴著兩顆珍珠。

龍很喜歡各式各樣閃亮亮的和漂亮的東西。谷秋後來還見過拿珊瑚礁插在頭上當裝飾的。比起那些浮誇裝扮自己的龍，純白披散頭發的青年簡直是龍族裏罕見的純粹生物。

“黎南宇，你也從家裏逃出來了麽？”谷秋問他。

黎南宇不認識她：“你為什麽知道我的名字？”

谷秋笑起來，一張黑瘦發黃的臉笑得特別醜，卻也笑得特別樸實：“我們在千年後碰到了，龍族告訴我的。”

沒有邏輯，言語荒謬。

黎南宇好像腦子終於重新轉動了起來，回過神點了點腦袋，拉了根枝條給谷秋：“餓，釣魚。”

谷秋接過了枝條，一起蹲到了石頭上釣魚。

一大一小，階級、穿戴、容貌天上地下一般的懸殊，結果釣了一個夢裏的魚。

枝條是釣不上魚的，兩個傻子就這麽耗著，態度堅決，直到天翻地覆，夢境被黑暗吞噬。

鎖妖塔內，谷秋手指微動，睜開了雙眼，呆楞看向了自己的床頂。

時間到了。

她醒了，該起床了。

屋子裏彌漫著淡淡的清香，讓谷秋意識慢慢清醒，從剛才的夢境中徹底脫離。

谷秋伸手拿過身邊多餘的枕頭，將枕頭蒙在了臉上，頗為窒息想：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這才見黎南宇這麽點天，結果晚上都能夢到龍了。

夢到她童年時期簡直可以稱為最夢幻的那段日子。

枕頭下呼吸並不困難。

谷秋睜大著雙眼，回想這些天自己表現得風淡雲輕和往常沒有半點不同，實際上註意全在黎南宇身上的情況。她又想到黎南宇入了魔，頭發一半都變成了黑色，還會使用那帶有巨大殺傷力的腐蝕火焰。最後想著自己睡著的枕頭下，還有一把自己最愛的刀，刀上刀穗來自於黎南宇。

魔龍，黎南宇。

谷秋將名字顛來倒去默念了幾遍。

念夠了，她將枕頭往邊上隨便一丟，下床去換衣服。

她身上穿著米白色的絲綢睡衣，赤著腳踩在軟綿綿的毛毯上。她走進隔壁房間，面對整個衣櫃琳瑯滿目的各種衣服、鞋子、飾品等開始挑選今日穿搭。

以前欠缺的現在都要補回來。

黎南宇在龍族欠缺的，她也要去弄清楚並且給他補回來。如果說黎南宇的性子該進鎖妖塔，那麽龍族十條中有八條需要進鎖妖塔改造。

他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魔龍，又是怎麽淪落到進鎖妖塔的？們相遇之前，他的過往如何？相遇之後，他又經歷了什麽事情？

谷秋走神想著龍族的事，手上並沒有停頓挑選自己的衣物。她有在私下裏查，不過由於工作繁忙，進展並不是很好。

側頭看到了一套黑白拼接的裙子，又看到一雙黑白拼接小皮鞋，她非常順便就都拿在了手裏。

換了新的刀穗，配個配套的黑白拼接衣服很正常。谷秋在心裏這樣告訴自己。

收拾好今天的自己，谷秋紮了兩個小麻花辮揣著刀出門，前往自己的辦公室。

等她在辦公室裏落座，青老敲了敲辦公室的門。

“進。”谷秋放出了光屏，尋找起下一個要去抓的目標兇獸。

青老推著手推車進門，在看到谷秋黑白分明的拼接裙子後，腳步頓了一下。他頓完繼續走，將手推車推到了谷秋辦公桌邊上：“今天是全部黑白顏色？”

谷秋應了一聲，視線並沒有從光屏上移開：“和新刀穗配套。黑白顏色確實很好看，且百搭。”

青老笑了笑，沒有戳穿百搭和全身黑白是兩碼事情。

今天的早餐是中式的早餐，醇香的小米粥搭配上松軟的肉松，外帶了一小碗醬菜、一小碟切好的皮蛋，還有一根油條。水果配餐是切成了一朵花的火龍果，紅心的。

青老想起了上回考試的成績，在旁邊提醒了一聲：“玄武下一回應該要輪到出塔考核了。您是打算將出塔考核混在正常考核中，讓別的兇獸一起參加，還是打算親自出手？”

玄武當年被稱之為神獸，與青龍、朱雀、白虎齊名，現在卻被困在鎖妖塔裏。

“出塔考核難度很高。如果是別的兇獸一起參加，那必須要湊到五個兇獸以上。”谷秋聽著青老的話，稍稍算了算，“如果是我親自出手，一對一對抗，我肯定沒問題，但是玄武……他就算滿分了，也就是因為他太聰明，而不是因為心態有所改變。”

青老應了一聲。

他想了想回著谷秋的話：“您說的是。玄武不信任他人的情況是後天造成。只有隨機到的陌生兇獸，讓這些兇獸去通關，他才會學會相信‘這世上有相信這一回事’。”

說起來有點饒，不過就是他們希望玄武即使不能主動相信其他生靈，也學著去理解這世上是存在“相信”的。從兇獸的行列脫離出來，不惡意去報覆其他生靈。

谷秋和青老對視了一眼，不由失笑嘆氣。

這個全然隨機到的陌生兇獸能通關且讓玄武學會信任，實在是太難了。

白狐嘴上說著不信任，改變起來飛快，那是由於她心中還有“相信”這一回事。玄武的不信任，那可真是打從心底裏的不信任。

說起白狐。

谷秋問了一聲：“白狐收到石頭片和那個幹果子後什麽反應？”

青老笑起來：“翻了個白眼然後丟了。”

谷秋想了想：“哦，挺好的。希望她遇到自己專屬出塔考核的時候，心態能維持這樣豁達。區區一個小妖而已。”

青老笑著應聲。

谷秋將抓新兇獸的事情放在了一邊，在自己面前打開了當年抓玄武時留存下來的各種資料片。時間太過久遠，她對那時候的事情也記不太清晰了。

出塔考核臨著要用，還需要適當完善。

谷秋播放起視頻，當成了自己早餐的下飯菜。

青老在邊上一言不發，跟著一塊兒看。

視頻放大了數倍，屏幕上一眼望去全是海水。

玄武當年生活在海裏，最愛的事情便是在海裏頭睡覺，偶爾從這一處爬到另一處。他背著的龜殼上有起起伏伏的山石，這些山石吸引了各式各樣的微生物，微生物又吸引了小魚群，小魚群又吸引了大魚。

他自成一個生態圈，安然且無害。

這是玄武本該有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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